“娘,吃药。”
    药碗放到一旁,一碗面又端到跟边:“娘,吃饭。”
    阿福心里又是酸楚,又觉得一丝甜意。
    “好,娘吃饭。”
    李誉的趴在她旁边,瞅着她把面一口一口吃了,才露出点笑模样。
    阿福忍不住轻轻在他脸上捏了两下:“小机灵鬼儿。”
    “这可是王爷费了好大功夫才教会小世子的。说来也奇怪啊,小世子学别的话还没有这么利索,这两句一教就会。”
    阿福笑了笑。
    尖尖的一碗面吃下去,胃里给装得满满的,身体也变得暖洋洋的。
    以前她还用这招来对付李固,他若是情绪低沉,就想法子让他多吃些东西,肚子一被填满,脑子里的想法就会变少,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分薄了悲伤和郁结。
    结果李固这人实在太精明,没几下就把她的招数学过去,用来对付她,而且还用上儿子这么个得力帮手,父子俩的黄金组合堪称有勇有谋,儿子有勇,老子有谋——很好,很强大,真的强大。
    阿喜在她面前死了,阿福昏睡了一天一夜。
    她睁开眼的时候,李固和儿子都在身边守着。阿福睁开了眼,有好一会儿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躺在这儿。随后,她才慢慢想起之前发生的一桩桩事情。
    朱氏死了,阿喜也死了。
    真奇怪,一桩接一桩死亡在她的面前发生,她没有做噩梦。
    这次,与从前都不同。从前那些人的死亡,都是她听说的,而且那些人,与她的关系也是疏远的。
    可是这回接连两桩,都是她的亲人。
    而且,都在她的面前,那么直接的,那么近……触摸到死亡,沾染上鲜血。
    可是在她昏睡的梦里,她梦到的,却都是那些为数不多的好时光。
    也许只是朱氏替小时候的她穿鞋子的瞬间。
    也许只是和朱氏分着吃一块烤芋头的小事。
    伤害与痛苦会被时间带走,最后人们能记住的,大概都是那些曾经的快乐。
    她印象中的朱氏不是最后那生息全无的冰冷尸体,而是若干年前,父亲还在时,朱氏那带着羞涩的幸福笑意,低头时流露出来的温婉风情。即使荆钗布裙,也掩不住她的好容色。
    她是幸福过的。
    她和父亲……应该也是有情的。
    不然的话,她不会那样认真的,即使是勉强也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主妇。
    在父亲去了之后,她对自己的要求那样严苛。酱菜铺子是要开门做生意的,也有人对她言语轻佻,风言风语,她从来不理会。街坊似乎还曾经有人想给她拉纤儿做媒,劝她再嫁,她也丝毫不假辞色。
    阿喜也已经去了,阿福原来的仇恨憎恶就象抛进了水中,沉了,看不见了。
    没有了那股盘距在心头的怨愤,阿福也并不觉得快活。
    她觉得失落。
    纵使阿喜也死了,她的恨消了。
    可是朱氏终究是永远离开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福摸摸儿子的头,无声的叹气。
    李誉的抓周,原来她和李固两个人商量过许多次。要怎么办,要请什么客人,要摆放什么东西,一样一样的寓意,一样一样的选择……
    可是现在却不成了。
    国孝家孝在身,连鲜艳衣服都不能给他穿,吃食用度这些全都简了再简,阿福真怕他亏了身子。
    抓周还是要抓的,阿福还一早就下厨,亲手给他做了长寿面。面做的香喷喷热腾腾的,小李誉很给面子的把一碗面都吃下去了。
    抓周时没有旁人。都是是关系极亲近的,李固,阿福,还有韦启韦素,杨夫人。朱平贵也来了,脸上的伤势渐愈,疤是红的,放在他有点黑的皮肤上倒也不是很显。
    各人都有礼物相赠,韦启送的居然是把小剑,韦素送的是一盒子大大小小的石头,形态各异,颜色也不同。阿福拈起来一小颗,笑着说:“你送人总是石头,这倒是省心省力省钱,路边捡了来洗洗擦擦就送人了。”
    “嗳,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韦素笑嘻嘻地说:“我这些石头也都是千里之外来的,比鹅毛那又重多了。”
    阿福说不过他,不过这些小石头李誉也很喜欢,捡了圆圆小小的就攥着不放手。阿福只吩咐人看着不许他把石头放进嘴里吞下去,倒不阻拦他这爱好。
    喜欢石头也没什么不好的。
    二丫也穿了簇新的衣裳,扎起两鬟头,还带了朵小绒花。
    屋里摆了满满的东西,书,笔,墨,纸,砚,印,小木刀小木剑之类的,还有算盘,吃食,玩具等等,满当当的摆了一大片。
    这些东西是李固和阿福两人一起摆着的,看到从盒子里取出胭脂手帕来的时候阿福还吃惊了一下,顿时想起有个很有名的宝二爷抓周抓了胭脂水粉的例子来,轻声问:“这个,还摆上头么?”
    “摆的。”李固郑重点头。
    “可是……”阿福纠结了。
    这他要真抓了,是不是将来就会养出个只知道调脂弄粉的纨绔来啊?阿福一想到自家儿子会想那大名鼎鼎的二爷一样,涎着脸,对丫环喊好姐姐,还要追着吃人家嘴上的胭脂,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都要摆的。再说,就算抓着了,难道这辈子就定了性儿了?”李固笑着说:“据说我小时候还抓了一手墨呢,难道我现在的字就写得好看了不成?”
    可他这情况属于特例嘛,眼睛看不见还能写字,而且写出来的字居然还横平竖直让人能认识,可以想见他下了多大的苦功啊。
    “还有,这个是皇上命人送来的呢,也摆上。”
    那是个跟李誉个头儿差不多大的小老虎,阿福拿了起来左右端详,老虎扎的很好,色彩鲜亮样子可爱,只是,不大象新的。
    呃……不会是皇帝自己忍痛割爱将自己的抱枕送了来吧?
    李信现在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穿着正装袍服,不言不语瞅人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小皇帝的威势。可是这个皇帝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背人处还会朝哥哥嫂子撒娇,任性起来还会顶撞太傅……也许他晚上在那张孤寂的大床上,只能抱着一个老虎枕头入睡。
    皇帝都是孤家寡人。
    阿福拿着那个小老虎发了一会儿呆,也就找了个位置把它摆放好。
    寿星摇摇晃晃蹒跚出场,穿着一身儿浅蓝棉缎袍子滚着月白边儿,不能穿喜庆的颜色并不让他看起来就黯淡失色,那粉嘟嘟的脸和圆圆亮亮的大眼睛可比什么华美服饰都更招人喜欢。
    而且,他大概也知道今天与平时不同,大家脸上都带着笑,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
    李誉挺了挺胸,下巴昂了起来,走路的步子迈的也和平时不一样,活象只小公鸡——呃,可这只小公鸡既没冠子也没翎尾,还要摆出一副不凡的架式来,看得人人捂嘴窃笑。
    太可爱了!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阿福牵着他走过来,笑着摸摸他的头,小声说:“捡样喜欢的。”
    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不过阿福一松开手,他就摇摇晃晃的朝那堆东西走了过去。
    李固本来坐在椅中,他一向镇定从容,现在却露出紧张的神情,朝前微微欠起身来。虽然瞧不见,可是并不能影响他的关切。
    “拿什么了?”
    “还没有拿。”
    李誉小朋友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新鲜东西堆在眼前,这么多人站在身边,眼睛一下子就不够用了。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还时不时抬起头来打量周围的人。
    都是熟人。
    他张开嘴笑,露出上下八颗小糯米牙,眼睛眯得看不见了。
    站在他对面的韦素也跟着傻呵呵的笑,一边笑一边打手势让他转身去拿身边的那些东西。
    阿福也紧张起来。
    虽然说抓周只是一个讨吉祥的仪式,孩子抓着啥将来未必就是啥。可是,可是阿福就是紧张啊!
    他朝书走过去了,啊,大概是没站稳,一下子歪倒了坐在地下。好在铺了毯子,他也没摔着,坐在那儿自己呵呵傻乐了两声,一脚把码的整整齐齐的四书给踢翻了。
    “呃,看来不怎么爱读书……”身后韦素小声说。
    “兴许,是个练武的种子。”
    韦启的话没说完,李誉小朋友果然朝小刀小剑爬了过去。阿福还没刚松一口气,心又提了起来。
    习武可强身,可是阿福却并不希望儿子学了武,将来要从军上战场那可怎么办啊!
    好在李誉并没去抓刀剑,一扭头又换了个方向。
    旁观诸人一起跟着大喘气,有人是高兴有人是失望。
    阿福轻声给李固解释,儿子这会儿又朝前爬了。
    不要啊!阿福一下子瞪大了眼。
    前面就是胭脂绣帕了!
    难道,难道儿子还真对这东西感兴趣不成?
    这,这不是不可能。这东西又香,颜色又比其他的娇艳好看。小孩子喜欢鲜艳的东西,保不齐就会取了这个!
    阿福紧张地攥紧椅子扶手……呃,手感不太对。
    她低头一瞧中,她攥的不是椅子把,是李固的手腕。
    李固被她抓的也紧张起来:“拿着什么了?啊?拿什么了?”
    让阿福紧张了好一会儿,李誉终于挪动他的小屁股,绕过了那堆女子之物。阿福呼的长吐口气,才发觉自己刚才一直憋着没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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