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师徒二人离开升龙城三天之后,大宋使者到了。出任使者的是一位年轻人,年龄不到二十岁,但是气势很盛,仪表不俗。说起来,此人籍籍无名,但是他的老子可是大大又名,那就是状元宰相、知枢密院事何栗,而这位小哥名叫何知秋。
    何知秋是何栗的小儿子,十六岁入宫为殿前班直,再到捧日军官学校学习,毕业之后,并没有回虎贲军团,而是被分派到虎翼水军任职。身上挂着东上閤门宣赞舍人、带御器械的职衔,现在又是虎翼军团的营指挥使。何知秋武艺一般,或者说非常普通,但是自幼熟读兵书战策,一心要做一名儒将,与岳云、郑七郎那样的莽夫不同的儒将。大宋的儒将首推种无伤,其次就要数到虎翼水军都指挥使刘琦了。
    何知秋到了新地方,出任领兵五百的指挥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将一营官兵带的有声有色。他事事跟刘琦学,没事的时候就去找顶头上司,军都指挥使罗亚多,了解刘琦的一切情况。一年不到的时间,“小刘琦”之名不胫而走,刘琦听到之后,哈哈一笑,并没有任何不快,何知秋的干劲儿就更足了。
    这次,突然接到京城传过来的皇帝陛下的敕令,点名要何知秋任出使交趾的使节,官家御笔手札中写道:“我天朝上国,无一事求于交趾;而交趾求我之处甚多。卿当一展天朝风采,勿失朕望。”
    此话正中下怀,何知秋本身就是一个骄傲得不行的衙内,今朝有了官家的御笔手札,更是把交趾人都当成了没开化的蛮子,根本不值一提。
    何知秋一行人,走的是陆路,从永平寨进入交趾,一路上有交趾兵护送,一日一夜,疾驰三百五十里,到达升龙城。
    听说大宋使者到了,交趾国皇帝李阳焕派朝中宰相前来迎接。这个家伙还想从何知秋这里套些话出来,何知秋冷笑道:“如果明日见不到交阯郡王殿下,本官就告辞了!”
    李阳焕虽然在交趾坐着皇帝,但是,还受大宋的封拜,大宋封给他的官是“静海军节度使、特进、检校太尉,交阯郡王,推诚顺化功臣”。一般来说,过几年表现的好,还会加封为南平王,顺顺当当地死了,追封南越王。也就是说,到死也不过是中国一个分封的亲王,要想跟中国的皇帝平起平坐,你还差得远呢!一句话,李阳焕这个皇帝,大宋是不承认的,在大宋眼里,他就是一个蛮夷地区的王。
    因此,何知秋权当李阳焕是和他一殿称臣的同僚,只不过属下多一些,仪仗排场一点,官大一点;这有什么啊?本官身上还带着圣上的敕令,还能比你小?
    何知秋的一句话,差点把交趾宰相扔进富良江中,那家伙带着一身的晦气匆匆去了。
    大宋正使,地位何等尊崇,饮食岂能马虎?何知秋派人去城内采购食物蔬菜,买回来,自己做,喝酒也只喝自己带的美酒!这样的使者,一改往日大宋使者给大家留下的良好印象,交趾人都把何知秋当成了天朝来的怪物,一个骄傲自大,眼高于顶,非常无礼的怪物,暂时还不能得罪的怪物。
    何知秋就是要起劲地折腾,只有这样,才能一展我天朝的风采啊!现在的大宋不同以往,刚刚灭了强盛的西夏,你交趾与西夏相比如何?不怕死,尽管撒马来战。
    一个时辰不到,宰相又来请,请大宋使者进宫,宰相生恐大宋使者不高兴还解释了一通:“国主重病在身,已经多日不能理事,大王子出征在外,小臣也不敢擅自做主!今天,国主身体已经大好了,但是不能升正殿,与尊使会面,还请尊使体谅一二。”
    何知秋淡淡地说道:“罢了!我这个人极容易相处的,也不讲究那些俗礼。走吧,办正事要紧!”
    “当然,当然!尊使请,请!”
    到了交趾禁城,何知秋扫了一眼,嘴角边现出一丝冷笑,宰相道:“尊使因何发笑?”
    何知秋道:“要我说啊,交趾郡王殿下与其在这样低矮的屋宇下受罪,还不如到汴梁城,做一名风风光光的亲王,你说是吧?”
    这是什么话,宰相有心想驳斥,又怕搞僵了关系,弄得对方下不了台,干笑道:“尊使很风趣,很风趣呢!”
    哼,这个人毫无气节可言,不过是汉话讲得还不错,这样人,凭什么做了宰相?
    何知秋把交趾的宰相评价得一钱不值,又会把交趾国的国王高看到哪去?
    来到李阳焕的寝殿,何知秋很随便地就进来了,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见到李阳焕本人,腰杆挺得甭直,不过一揖而已:“大宋使臣,见过交趾郡王殿下,殿下吉祥!”
    李阳焕身后的一名军官,勃然大怒道:“宋人无礼,让臣为陛下诛之!”
    李阳焕有气无力地说道:“大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退下!”
    那军官走到何知秋的身边,何知秋轻蔑地一笑,道:“你如果敢把我杀了,你必将遗臭万年,而交趾也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人握在刀把上的手,轻轻颤抖着,僵持了几息时间,并没有听到李阳焕新的命令,只能放弃了杀人的念头。
    李阳焕吩咐人扶他起来,何知秋道:“殿下既然病了,就由宰相代为接旨也是一样的,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多谢尊使!”
    何知秋面南而立,取过圣旨,缓缓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闻交趾国王与占城国王多有不睦,擅动刀兵,致黎民涂炭!着交趾国立即退兵,两国修好,共享太平!钦此!”
    李阳焕还没听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瞧那劲头,莫非是想把心肝都咳出来,交给我看看,看看他到底还有没有心肝?
    交趾国宰相双手接过圣旨,不满意已经写在了脸上,嘴里还是要领旨谢恩!
    李阳焕气喘平和了一些,道:“占城国欺人太甚,我国不得已出兵,请尊使明察!”
    何知秋似乎根本没听到李阳焕说的话,指着殿中间放着的一个香几,道:“按照你这里的布置,这个东西应该是方形才对!圆形香几太多,反而俗了!”
    正在讨论军国大事,怎么就扯到香几上去了?香几就是放香炉的几案,难道香几的式样,与这件事情相关?
    “尊使所言极是!” 李阳焕还没有放弃努力,“请尊使回去将我国的苦衷向皇帝陛下细细禀明,孤不胜感激!来人!”
    话音未落,进来十几名京族女子,双手托着礼盒,盒子里面尽是一些发光的宝物!
    “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请尊使笑纳!“
    何知秋从队头走到队尾,大笑道:“我要这些俗物作甚?说句不中听的话,殿下这面屏风也该换一换了!此屏风,实非人臣当用之物,我这是为殿下好,听也罢不听也罢,都由你!”
    李阳焕陡然变色,道:“我国如果不退兵,大宋又能怎样?”
    “哗啦啦”闯进一队军兵,拉刀舞枪将何知秋围在核心。
    何知秋又是一阵狂笑,道:“大宋皇帝陛下口谕:朕绝不会坐视占城灭国!就是这句,我只负责传达,不负责解释!殿下是想留本官在这里喝酒,还是送我回国,一言以决之!”
    声音凿凿,有金石之音,殿中之人无不变色!
    移时,李阳焕笑了两声,道:“退下,岂能如此对待尊使?退兵一事,实难从命,还望尊使回国之后,为孤美言几句!尊使想留,孤不胜欣喜;想走,大礼恭送!”
    “好!就此别过!”何知秋抱拳一礼,大踏步走出寝殿!
    到了外面,何知秋长出一口气,不是不害怕,装作不害怕比不害怕还要难咧!
    何知秋知道时间的宝贵,不顾夜色已深,连夜动身回国!
    这个鬼地方,实在不是久留之所,还是早些离开为好!哼,走着瞧!看你还能蹦跶几天!
    赵桓在选派使者上头,很是花了一些心思:交趾狼子野心,派何知秋这样的少年亲贵出去,一方面有麻痹的意思在里面,一方面也恨不得把关系搞僵,这样才有出兵的理由。真腊那边则不同,对真腊的领土,赵桓一点想法都没有,至少现在没有!做事情就要一件一件去做,不能三心二意,处理国家之间的关系也是一样的!想灭了交趾,那么就尽量多交朋友,少树强敌,这才是正确的思路。
    广南西路都转运使洪皓就是这样一位知书明理、既有慷慨激昂之气,又懂得变通的人。这样的人不做正使,何人为使?
    洪皓字光弼,番易人。生于哲宗朝元佑三年,今年四十八岁,官居广南西路都转运使。洪皓少年时期,有经略四方之志,宣和五年登进士第,六贼之王黼、朱勔都想把女儿嫁给他,洪皓断然拒绝。因为得罪了王朱二人,京城待不下去,到秀州做了一名小官。时逢秀州发大水,洪皓向知州求了救灾的差事,没日没夜地忙活,分发赈灾粮米公平有序,使受灾的百姓都有东西吃。两浙路运往京城的纲米经过秀州,洪皓请求截留纲米救助百姓,知州不许,洪皓慷慨道:“愿以一身易十万人命。”于是截留纲米,分发给百姓。百姓感动流泪,称之为“洪佛子”。后来,秀州民乱,乱军掳掠四方,经过洪皓的住所,都赞叹洪皓的功德,不敢侵犯。
    靖康初年,起复为官,政绩突出,一直升到了都转运使。
    洪皓受命之日,立即动身,乘船出海,直驶占城国。洪皓知道,真腊与交趾正联手攻击占城国,所以,一定要先到占城国看看情况。而且,从占城经陆路是到达真腊距离最短的一条路。
    洪皓自占城港登陆,立即被一队军兵围住,通译官上去交涉,才知道这些兵就是真腊国的军队,而真腊已经打到了占城的王都因陀罗补罗城。正好,省了很多的事情,洪皓表明身份,请求带他们去见真腊统兵主帅。
    真腊军队主帅名叫布德,是真腊国王的亲弟弟,听说大宋使者到了,亲自出营来见!
    洪皓手执使节,正身而立,宣道:“奉大宋皇帝陛下敕令,出使真腊!”
    布德态度端正,上前见礼道:“真腊副王布德,参见天朝使者,向大皇帝陛下问好!”
    “陛下圣体安康!副王快快起来!”洪皓见布德礼数周全,知道,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
    布德梳高髻,着锦袍,个子不高,皮肤是本地人的红黑色,腰间挎着钢刀。
    行进过程中,洪皓发现了一队又一队的象兵,不禁惊叹:这样庞大的身躯,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再配上大象身上弓箭手的利箭,在战场上一定是威力强横,很难战胜的吧?
    看到的真腊士兵,大多穿着皮甲,不知这样的装备怎样抵抗敌人的弓箭呢?
    进入大帐,分宾主落座,卫兵端上来一杯果汁,叫不上名字,布德笑着说了几句,通译官道:“副王说,这是芒果汁,挺好喝的!”
    洪皓一试,酸中带甜,味道爽口,而且很清凉,喝了之后,精神为之一震。
    布德问道:“不知尊使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洪皓端端正正地坐在地毯上,阐明来意:“希望真腊与占城修好,就像兄弟一样相处。”
    布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静静地想事情,良久才说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需要我国国王下达命令,我才能退兵!”
    布德这样的发应,早在洪皓的预料之中。
    洪皓一笑,道:“这芒果汁很好喝,不知还有没有?”
    布德听到这话,大笑起来,连忙令人多上芒果汁。好家伙,真腊人真是实在,端上来一个木盆,一名士兵就跪在客人身边,手里拿着木勺,喝没了就往里面添,想得真是周到。
    洪皓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对那名军兵说道:“勺子放在这里,我自己来就是了!”
    小兵很为难,看着副王,布德挥手令他下去,洪皓看到,布德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看他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呢!
    洪皓道:“本官也没权命令副王殿下退兵,但是,殿下是不是可以考虑,暂时停止进攻!”
    布德缓缓摇头,显然不同意洪皓的建议。
    洪皓微微一笑,道:“即使贵国国王不赞同我大宋皇帝的建议,命令全力攻打占城国都城,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个仗怎么打,什么时候打,是打有利还是不打有利,全在副王的一念之间,是也不是?”
    布德点头,静静地听着。
    “本官听说,此次真腊与交趾联手,攻击占城,交趾出兵五万,真腊出兵三万,真实情况是不是这样?”
    “是!”
    洪皓再道:“按照正常逻辑来分析,现在交趾占领了占城都城已北的广大土地,真腊占领了南部一小块地方!”
    布德显得非常吃惊,道:“正是如此!”
    “那么请问副王,因陀罗补罗城打下来,利益如何分配?打不下来,现在双方占领的土地如何分配?如果商量不出结果,真腊人抢得过交趾人吗?一旦攻下了因陀罗补罗城,占城国灭亡了,真腊能够阻挡交趾人南下的脚步吗?”
    布德默然无语,一定是在考虑洪皓这一连串的问题!
    洪皓慢条斯理地说道:“将来,如果真腊与交趾两国交战,真腊希望大宋站在哪一边呢?”
    这个问题,里面还有一层意思:你真腊国现在不听话,将来未必没有大宋与交趾联手的可能,到了那个时候,真腊何去何从?
    布德起身,在帐内转了几圈,道:“我立即派人护送尊使去见我国国王,我将按兵不动,等候国王的新命令!”
    “好!”洪皓大笑,实在是欣慰呢!
    只要真腊这边停止进攻,只靠交趾一方的力量,短时间内未必能够攻下因陀罗补罗城。而且,真腊突然不动了,交趾带兵的王子李天祚到底会怎样想?只要稍微犹豫一下,刘琦那边就会赢得宝贵的时间,等交趾人想后悔,也要有时间才行!
    何知秋将谈判破裂的消息带回广州,刘琦那边已经一切准备停当,就在等着他的消息。
    既然交趾不服从皇帝陛下的敕令,我军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出兵,名正言顺,大吉大利啊!
    靖康十年三月十七,刘琦率领四万虎翼军团水军,各中船只七百余艘,其中包括临时征调的两百余艘民船,远征交趾!
    虎翼水军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充,人数从四万三千余人,增加到五万五千人,成为大宋人数最多的一个军团。为了登陆作战的需要,在军团内专门成立了一只以陆战为主的军队,人数一万。而且,经过军民的共同努力,改进了船帆,解决了迎头风不能行船的问题。借助调整船帆,船行“之”字,虽然要多走一些路,还是能到达想去的地方。
    船队启航了,刘琦的帅船走在大队的中央,他望着前后左右的船只,难以克制心中的激情!也许,率领这么多战船跨海作战,一生也没几次这样的机会,单单从这一点来说,就是一件多么自豪的事情啊!吴阶已经是长乐郡王,就连岁数比自己小的岳飞和种无伤都做了国公,他刘琦还只不过是一个开国公。刘琦自信不比任何人差,别人有的,他也一定要有!上一次扫灭了杨么叛党,升到了开国公;这一次如果能灭掉交趾,至少也能坐到国公,就是再高一些也是有可能的!
    本次作战,他的水军将在吉婆港(注:现在的越南海防)登陆,成为踏上交趾土地的第一支军队;驻扎在广南西路的神武军团,将从永平寨方向,南下策应。交趾战役,由他统一指挥,离开汴梁之前,官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重重地拍了三下他的肩膀,他清楚这三下的分量!
    神武军团是二线军团,战斗力实在是没底,但是军情紧急,从长江以北调集一线军团,时间上又不允许。一个多月以来,刘琦没睡过一个好觉,不论是清醒着还是在睡梦中,一直在考虑这场战斗!搜集的信息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闪过,城池、港口、山川、河流已经烂熟于心,他对这些东西熟悉的要命,有那么几天,最宠爱的小妾的样子都开始模糊了,但是这些东西却越来越清晰。启航之后,疲劳的感觉直接把刘琦送进了梦乡,这一睡就是四个时辰,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穿好衣服起来,随处走走!
    一名水兵,在船头将一块木板抛下,然后从船头向船尾奔跑,跑到船尾的时候,去找那块木板,看到了就会喊上一声。
    “不上更!”
    现在的船速低于一更六十里,这就叫不上更。这是一种测量船速,进而测量航程的方法。先把一天一夜分为十更,以船室内香的燃烧速度来计算时间;一更定为三十公里航程。把木片投入海中,人从船首到船尾,如果人和木片同时到,计算的更数就算标准,如果人先到叫“不上更”,木片先到叫“过更”。这样就可以测算航速航程了。
    这时,主舱室那边喊道:“取,罗洲岛!”
    哦,已经过了罗洲岛了。
    海上航行,依靠指南针指引方向,所以又把航线称为“针路”。简单地说,从一地到另一地的某一航线上,有不同地点的航行方向,将这些航向连结成线,并且绘到纸上,就是人们所说的针路,又称针经、针簿。凡是针路一般都必须写明:某地开船,航向,航程,船到某地。至于船到某地,就用四种不同称号来表达:平,并靠的意思;取,经过的意思;见,望见的意思;收,到达的意思。
    刘琦抬头看看北极星的位置,暗道:现在这个时候到达罗洲岛,那么,到达吉婆港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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