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庆很快便接管了北苑别馆的一切事务,方首领得了郁将军的准话,自然撒手不管仍旧回到金陵王府内听调遣。只有一事双方都不太满意,青槐先前一早的寻到那农家里递送了五两银子,说好人很快就能放出来,可保庆接手时候领着青槐见到被抓的农人,说了几句话来,方首领忽然改变主意,怎么也不松口放人。
    安如实在也不知道这回事,只当都过去了,忽有一日领着涵哥儿在花园子里走闲时候,远远瞧见末蕊愁眉不展的同青槐说着什么话,两人仿佛愁眉不展一般,即令这边回话。
    末蕊脸色十分不好,问什么也要踌躇了半日,直把安如要气死了,又闷声跪地叩头,碧珠瞧见这阵势心中自然有些了解,一面命人将软座垫、暖炉一应都来服侍,仔细如夫人停在这里久了不敢受凉,又把不相干的人赶出花园子,留下都是跟前得力的。
    安如叹气,抱着涵哥儿坐好,也命末蕊起来,“下了这一阵子的雨,地上凉透了,你受了病,与我有什么好的。”
    末蕊才起来,见着碧珠都把事儿做好了,跟前再无别人,心下略有安慰,轻步移至如夫人跟前,再停了停才低声慢慢说道,“不是别的事……前日方首领关着的那个农人,末蕊认得。”
    此一言一出,立惊了在场的人,安如犹疑不定,她认得,不说自己认得——深深吸一口气来,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丫头,除了箴儿之外——
    “春风阁。”安如垂下双眸,抱着涵哥儿在怀里,任小子踩着自己鼓气的肚子上来玩,也不怕什么,小心着圈在自己双臂中,遂顿了顿,同末蕊道,“我晓得你担心什么,但说着罢。”
    众人如今都知道如夫人心中是多么惊惧那里头的日子,连镜子也不敢照一照,对女人来说是多么不能置信的,可如夫人至今也不肯面对。碧珠与末蕊对视一眼,双双默然垂眸。
    “也是青槐听保庆讲来的,”末蕊低声道,“那里头,除了跟着您出来的这些人之外,芙蓉姐因着如夫人的助力被珠大爷收了房出去,剩下的,但凡接触过如夫人那一阵子,一年前全都先后失踪了。……”
    碧珠倒吸一口气,目光瞧向在身侧的菱儿,均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惊惧。失踪了,一年,凭空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安如仍旧低着头,护着儿子的胡闹乱爬,低低“嗯”了一声。
    末蕊听不出其中的喜怒,可明显感觉到如夫人已经十分的不高兴,却不能停下来,顿了顿,接着道,“前儿被方首领扔进大牢的正是里头一个跑堂的,在咱们走了不久,因攒够了银子讨了花娘子的心意,替里头一位生病已久的姐姐一并赎了身,隐姓埋名一路往南边走来,才正巧的躲过那个。”
    安如心中一叹。
    “青槐当时小,不认得那个生病的姐姐,前头去那家哩时候只当是一般流民百姓,再去牢里接人,才认出那个跑堂的,那时候末蕊在里头专设的绣房,青槐就跟着在里头学着说话,也算是情分。”
    “可待要将人接出来,那守牢的头子因说没有方首领的批示不能放人,咱们再去寻方首领,却如何也找不到,一来一回,既不放人,最后竟连面也再不能见到。末蕊便让他们先接了那位姐姐好生照顾,却——”
    “却也一并不见了。”安如接了话。默然了半晌,才道,“我都知道了。……这个先放下,前儿让保庆查的玳郡主如何?”
    末蕊心中乱得厉害,听见这话,才理清了一点思路,想了想,道,“玳郡主是今上亲叔叔秦王的幼女,惠郡王的妹妹。”偷偷看了一眼如夫人,瞧不见任何情绪,只能继续道,“仿佛同郁将军有婚约,这时候过来,应当是为了、惠郡王疾病之事罢。仔细的情形咱们也不清楚。”
    安如嘴角微微勾起,原来那个变态“惠哥哥”就是惠郡王,怪不得神通广大的把自己偷走,能有赢散丸……还有那幅画,也是他的手笔。同九爷关系不错,将那东西混进九爷为自己寻的传奇说话卷子里头……
    病了?还是疾病,真是好笑得很。莫不是相思入骨的相思病?
    “娘啊……娘啊……”涵哥儿扒拉着安如的脖子,扭着小身子蹭来蹭去,仿佛很不满意娘亲的关注力不在自己身上,“娘啊……”
    “嗯?”收回神思,贴着儿子肉乎乎绵软软的小脸蛋笑道,“叫娘做什么呀?”
    涵哥儿最喜欢同娘亲脸贴脸的玩了,欢喜得“咯咯咯”乱笑,蹭着身子就跳跳,“噢,噢!”
    安如知道这小子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不喜欢,遂将他放在地上,站稳了之后拉着那小手,“走,咱们找毛毛玩。”回头对末蕊道,“有什么事儿不必瞒我,倘若真有问题,你们能揽得所有么。”
    末蕊碧珠等均是心底一颤,一抬头瞧见如夫人动身,赶紧上前为如夫人披上披风,再命小丫头跑着到涵哥儿的房子那边铺设洒扫,彼此再不提那事。
    连着下了许多的雨,忽而放晴,温度渐渐提升回暖,只是可惜了春早发的嫩枝初花,凋零了一地。
    王府里头原先估摸着会是玳郡主过来,谁料过了十天竟是圣旨降临,天恩泽沐,体恤惠郡王皇差勉励积劳成疾,特许就江南养病,原查河防之事另交由他人督办。金陵王才知道惠郡王竟被自己儿子关了起来,大怒一场,索性丢下这一摊子事儿由闲散清客陪着往江南逛去了。
    再过了一日,秦王府亦传话到,三月三上汜日原本秦王妃在京郊大华寺礼佛,因长公主奉太后懿旨于大华寺虔心祈福,进出皆不能,遂转而南下,往第二大佛源扬州千福寺来做礼,路经金陵邑,前来讨一杯水酒来。
    金陵王妃将信笺仔仔细细瞧了好几遍,才同大儿子郁城佑商议,“信中并未提惠哥儿,你也瞧瞧。当年你还小,不晓得这里头的事儿。秦王妃是继妃,很有些性子。我同你安伯母再先秦王妃之间十分要好,这一回,不知有什么作为。”
    郁城佑接过信来,大致看了看,沉吟半晌,道,“这个母亲自有主张,儿子不敢多问。只是去年京中几经变乱,儿子虽暗中参与,太后并不知晓,可长公主去年被送往大华寺礼佛,秦王妃此时借故南来,一者自然是为了惠哥儿的事情,这个是无妨的,可太后却不会这么想。依着咱们王府,不知多事人再生什么出来……父亲恐怕正是料到如此才大张旗鼓的撂挑子。另外,北面匈奴王廷遣使者来我天朝,全是理亲王的力,太后堪堪不满此事,京中实在太乱。再回来秦王同安伯伯当年的事情,先皇虽则信任秦王,毕竟此事后有了嫌隙——”
    “什么事?”王妃瞧见堂下青鸾踟蹰不能进,抬手打断郁城佑的话,抹着茶盅慢慢问道。
    青鸾上前请安,道,“乾哥儿武哥儿在外头请王妃的安。”
    王妃嘴角勾了勾,淡淡道,“我今日身体不适,便不再见了,让他们回去罢。楠溪送来的两瓶玉堂清露给他们送过去,这时候凉气还未退尽,让丫鬟们好生侍候着。”
    郁城佑也不说话,默然看着信上的字,心思却凌乱的很。母亲向来不待见这两个庶出的弟弟,他们自小的寒怆都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纪姨娘生了这两个儿子且得父亲的心欢,尚在母亲的压制下唯唯诺诺小心言行……她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若是再回扬州,该是如何的可怜!
    人言实在可畏可恶!
    青鸾叩头退了出去,王妃放下茶碗,正要同大儿子说什么,忽然瞧见他一副神不在焉的模样,不由得蹙起眉头,“佑哥儿?”
    “是,母亲。”
    王妃叹一声气,摆手道,“罢了,我也不能想了,咱们看着奉承就是了,你先去吧。”
    郁城佑垂手应诺,慢慢退了出去。
    门外瞧见良哥儿,正双手环胸笑着瞧向出来的大哥,嘻皮笑脸的斜靠在外门槛上头,扬着脑袋问道,“哥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郁城佑目不斜视,从良哥儿面前走过,扔下一句话,“安妹妹那里在不准去了。仔细夜路走鬼。”
    良哥儿冷“哼”一声,斜斜靠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瞧着大哥远去,脸上颜色愈冷,待要收回目光,瞥见走廊尽头的月洞门进来三四个丫头,说说笑笑的,不由得眯起了眼,原本打算也跟着大哥出去,这会儿眼珠子转了转,提起衣襟摆子,进屋给母亲请安。
    碧珠同蕙兰跟在领路丫鬟的后面一路进了王妃内院,容待通禀后各自捧着描金托盘进来,叩头请安见过礼后,碧珠道:
    “上次您在北苑别馆尝了这件点心,称赞爽口,如夫人便命奴婢们再做了这几样捧来您尝尝。这些都是北方惯用的食料,王府里头自然不常见到。如夫人说王府里头什么能没有,思来想去便悉心造了这些拿过来孝敬您。”
    良哥儿才伏在母亲跟前说笑话,竖起耳朵听着,而后大剌剌的站起身亲自拿来盘子置于怀中,“好了,告诉你们主子说王妃很喜欢。”
    王妃笑道,“皮样,你怎么知道我很喜欢?”抬手将儿子招到自己跟前,跪在脚踏上,伸手抹去良哥儿嘴角的饼屑,“真不长进,怪不得你哥哥总说你。”
    良哥儿回头对地上跪着的丫鬟笑道,“哥哥不说我说谁去,别人他还不屑呢。——就这么点?”
    蕙兰再叩头道,“都是过了油的,食多伤身,若是小世子喜欢,明日再做好送来。”一共五样,每样只两块。良哥儿只能吃一块,实在不能够。
    王妃也从中挑了一块酥白尝了尝,点头道,“很是,明日早晨送来一些罢。”摩挲着良哥儿的头,瞧着底下跪着的丫头笑说道,“这几日天气阴了些,待会儿去找青鸾取几瓶蜜露拿回去,都是南边贡的东西,我不喜欢甜腻,听说如儿能吃,都给拿着,要再胖一些才好。”
    良哥儿窝坐在那里笑道,“母亲偏心,小时候我总是想喝您都不给,现在陈酿地愈香甜了,怎么还是不给倒也罢了,竟如今当着儿子的面儿全给了妹妹?!”
    “给你还不知怎么糟蹋。”王妃对那二人又说了些话,才摆摆手,“明日不必过来,我打发人过去拿点心。”
    碧珠二人起身告退。王妃看着笑眯眯吃着点心的儿子若有所思。
    回了别馆,末蕊正侍候安如洗头,涵哥儿在跟前扭来扭去,时不时地蹲在一旁地上瞧着,娘亲仰面躺在摇椅上,黑亮的长发垂垂从椅子上头落下,两个丫头扶着安如悬空的头,轻轻做着按摩。水声哗啦啦的响着。
    “里头怎么说的?”安如闭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
    碧珠福了福身子,上前接过小丫环手中的物事,看了末蕊一眼后答道,“奴婢们去的时候世子爷才走,里头碰见了小世子正同王妃说着话,奴婢按着您的话劝着一日不可多食这种北方的点心,王妃便命咱们每日早晨做一些送过去。”
    安如勾了勾嘴角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怎么从你嘴里出来竟好似有什么用意一般。”
    碧珠抿嘴一笑,“奴婢哪里敢乱想,如夫人您的话从来都是准的。”
    “哦?”
    碧珠道,“王妃问了奴婢,三月中大夫人寿辰咱们要不要回去。”
    安如睁开眼盯着屋梁顶上的花纹,忽然袖子被人拉了拉,微微侧头一眼,涵哥儿已经从远处悄悄挪蹲在自己脚下,奶声奶气地喊着,“娘噢!”然后傻憨憨地笑。抬手摩挲着儿子的脑袋,笑了笑。
    末蕊命人将水盆抬了下去,接过碧珠递来的巾帕为如夫人绞干头发,问道,“你方才说秦王妃上汜那时候要来?”
    碧珠点头道,“王妃只是问了问,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安如从摇椅上坐起,拉起涵哥儿的小肉手,帮着他攀上自己的怀抱,摇了摇道,“数着日子应当是在四五月时候?”微微笑着,贴在涵哥儿的软绵绵的脸蛋上问道,“宝贝,娘给你变一个小妹妹出来,好不好?”
    “噢……好噢。”涵哥儿的眼睛黑黑亮亮,看上去十分漂亮,却让安如觉得越发傻了,笑出了声。
    末蕊跪在地上,将擦干的头发一顺顺垂梳下来,安如才道,“咱们过了三月上汜便回扬州罢。”于是扯过一绺细发在手中捻着玩,逗引涵哥儿痒痒,笑得嘻嘻哈哈。
    然而未到上汜秦王妃一众便迤逦而来,车马喧华人声鼎沸,好个金陵邑说不尽的繁华盛势锦绣铺排,前有明锣开道华旗宣扬,后有兵马排场仪列交通,人人都晓得是大人物来了,平头百姓有胆子大的蹭到街面上,不及看一眼就被这铺天盖地吓得跪地不起,深深伏拜。
    安如这时候听了王妃的话,一心一意的留在别馆中静待,领着涵哥儿每日一走,绕着还未绽放的花园子走圈圈,时不时望一眼南面隐约有钟鼓磬鸣声的地方。
    很快保庆同青槐就回来,侍立在外头等着回话,安如们走完了第一圈,引着小儿子往流云水榭上坐定,丫鬟媳妇们忙着捧点心吃食、琼浆蜜露过来,或抱银瓶玉壶,或执拂尘团扇,纷纷忙碌不逮。
    小厨房里送来了涵哥儿要用的碧玉羹,安如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瞧着那满脸满身的口水,笑得打颤,“小肉肉再来一口。”
    涵哥儿一瞧娘亲因自己吃饭而开心的笑,自己越发能吃,喂一口就吃一口,仿佛那小小的肚子就是个乾坤袋,怎么都能装纳无数。
    安如将两小碗的羹喂了儿子,这才让奶娘引抱着回了房睡觉去。涵哥儿非要爬着踩上娘亲的肚子跳了跳,才兴致勃勃地跟着回去。
    末蕊等人瞧着惊心,生怕哪里出事,安如由着她们布菜,拿着羹匙慢慢尝着笑道,“我有佛光护体,你们忘了?”因说,“那边应当差不多了,让保庆进来罢。”
    传话出去,安如又多吃了两个酥茶果子,方才命人扯了去,丫鬟们鱼贯的进进出出,保庆与青槐只好在水榭下等着,碧珠侍候着安如盥洗擦拭干净了,才放他二人进来,末蕊命丫头取了两方罗垫,让他二人跪坐在下头,里头珠帘放下,安如懒懒地歪在锦帐绣褥之上,箴儿仔细为她捶着已经开始浮肿的小腿,听得下头人说:
    “王府里头已经开始客宴,听者里头人说,秦王妃并秦王府的玳小郡主一同过来,只不过小郡主仿佛路途受了风,并未出宴。”
    “嗯。”
    保庆顿了顿,俯着半腰回话道,“原来秦王妃并不是为了惠郡王而来,却是玳小郡主及弈坐佛打蘸,因京畿郊大华寺有长公主在内不得外人进出,才往这千佛寺里来的。”
    安如皱了皱眉头,莫不是到时候还得同她们一起行路,低低道,“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儿?”
    保庆示意,青槐忙从袖中掏出一份银丝螺钿盒,交与姐姐。转过珠帘拿与如夫人。
    安如摆摆手,保庆遂道,“上一回捎信与主子禀明了咱们的行程,主子传话命保庆将扬州城里头的文翰书肆盘下,如夫人觉得闷了,只管去那里消遣。这个是官府碟印文书。”
    末蕊因退到一旁去看茶水,不经意瞥见水榭下头菱儿提着金丝雀的竹笼子乐悠悠地,抬头瞧见末蕊露出一脸笑意。菱儿福了福身子,往乔木道那边指了指,末蕊顺着看过去,正是青鸾一行人,绕着碎道而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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