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双并不是乍一得知他母亲下落,便马不停蹄往天宫跑的,而是继续和衣衣在人间游走了一段时日,直至封印被冲破至第三层,眼见第四层迟迟不得解法,才有了偷上天宫的打算。
    对此,衣衣也颇为赞同,她道“你身上的封印,需得辅以一定外力,配合你所修习的特殊功法,如此内外合攻,才能层层破解,我们在人间奔走这么久,最多也只能帮你解到第三层,之后便寸步难行了,所以你去天上也好,一来可以与你娘亲相认,二来还可以求助那些神通广大的仙人,让他们帮帮你。”
    不料岑双听到这话,道的却是“我身上的封印,不能被天上的仙人知晓。”
    衣衣不解道“为何”
    为何自然是因为那个给他施加封印的人,乃是天上的大人物,其城府之深,人脉之广,眼线之多,即使他藏身云上天宫,但他被封印了仙骨的事一旦传出,只怕要不了几日,就会传到那人耳中,更何况,天上的仙人可不是等闲之辈,未尝看不出他身上的封印出自何人手笔,怕只怕,不需要那人亲自过来,天宫就将他打包送回去了。
    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但这些事他并不想提,所以只默然地摇了摇头,不多言语。
    衣衣也跟着沉默了会儿,半响,唇角微微掀起,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明白的,你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只是,若你不能将此事告知天上诸仙,那么你此行就将辛苦太多,我这里虽然有帮助你掩藏身份的东西,但这东西能瞒过人间的修士,却不一定能瞒住天上的仙人,若是瞒不过,你便危险了,如此,你还要去么”
    岑双道“娘亲在等我。”
    衣衣幽幽叹了一声,道“原本还说要陪你找到你娘,却没想到你娘竟然是天宫里的仙人,这样的话,我也只能食言了听闻天上规矩繁多,实在不适合我,我散漫惯了,受不了那些条条框框,所以余下的路,你要多加保重。”
    岑双点了点头,之后问她“你呢,不回家么”
    衣衣似乎怔了一瞬,然后道“家啊唔,我的家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旦从那里离开,就很难再回去了不说这个了,喏,这是我之前在妖市得到的宝贝,好像叫什么乱仙珠,据说取自仙人之骨,磨成粉末制成的法宝,携带此珠,便可镇压妖邪之气,以假乱真,而这,也是我最后能帮你的了。”
    岑双沉默地看着被衣衣塞入手心的珠子,良久,他道“我”
    却被衣衣摆手打断“得了得了,知道你又想说那两个字,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命娇贵着呢,可不是一个面具就能换走的,而且,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虽然乱仙珠名义上是用仙骨粉末所制,可谁知道用料多少,若它之后压不住你身上的邪气,使你身份暴露,你打算如何应对”
    岑双摆弄着手上的珠子,随口回答“那得看是怎么发现的了,若是人人都能越过乱仙珠察觉到我身上的妖气,我也只能暂返人间,反之
    ,便立即摆脱发现我身份的人㊣㊣,再寻一处僻静角落,改头换面,伪装成其他仙人,或者灵兽。”
    几日前的话言犹在耳,却不想一语成谶,还比他和衣衣设想的更加倒霉,尚未混入天门,乱仙珠先被损坏了,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天赐良机,让他能趁着天门大开之时强行闯进来。
    只是后来天兵追得太紧,让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遑论去想法子修复乱仙珠掩藏身份,更别提眼下,他好不容易物色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千辛万苦地钻了进来,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一阵,好好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谁承想,这宫殿竟是个汤池
    刚好有人在里面沐浴的那种
    不止岑双眼睛滚圆,池中人看起来也惊讶极了,是以温润俊朗的面孔略显呆滞,狭长漆黑的眼眸也微微凝住,大抵是怎么都没想到,在这天宫之中,竟然有人会在他沐浴之时闯入此地,且这强闯之人,还有着隐隐约约的妖气。
    忒是大胆。
    轻纱高高扬起,云烟低低落下,未设屏风的宫殿,即使悬了一层珠帘,也没有特别明显的遮挡效果,好在二人都是男子,即使撞上如此画面,也不至于尴尬到哪里去。
    岑双如是觉得,也率先反应过来,从“身后有人”的惊吓中醒来,瞧着池中人仍有些凝滞的目光,似有若无抖动的嘴唇,又听到殿外细碎的风声,匆忙之间,没来得及多看多想,竟直接掀开珠帘来到了汤池边。
    这会儿对方倒是反应过来了,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张口似要说些什么。
    “嘘”岑双眼疾手快,躬身抬手,捂住了此人的嘴巴,眼睛透过珠帘看向紧闭的门扉,低呵道,“别说话”
    那人倒真的不说话了。
    风声逐渐远去,岑双提着的那口气也松了些许,转过头,却见那个被他捂着嘴的年轻男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目光略有异样。
    岑双被他看得有点不爽。
    仔细一瞧,能发现对方的目光错也不错地落在自己的面具上,无端让岑双想起了衣衣首次将面具交给自己时说的那些话,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仙人,很大概率能透过面具,看清他如今的模样。
    心情霎时更不爽利了,岑双捂着他嘴巴的手推了推,口气也凶恶起来“不许看”
    池中人的眉头蹙得更紧,但目光转动,确如岑双所愿,不再看他的脸了。
    见他如此听话,岑双提着的余下半口气也吐了出来原本他见这里的殿宇富丽堂皇,料想是哪位上仙的寝居,笃定追捕的天兵不敢随便闯入,才潜伏进来,还以为倒霉到撞上了此地主人,眼下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首先,便是此人沐浴更衣之际,竟无人随侍在侧,对于看惯了铺张奢靡之风的岑双而言,实在是没有半点符合上仙身份的;其次,此殿虽然僻静,可装饰十分华贵,没道理无人看守,此时室内的陈设也过于简单,怎么看,都不像是主人尊驾;再次,架子上的衣物过分素净,用料也不讲究,真真不符合岑双记忆中的上仙作风。
    他对云上天宫的了解不多,却知道与琼芳酒齐名的仙池水。
    久闻天宫仙池圣水,沐之,有涤荡污秽、清理仙骨、梳理元神、提升修为等妙用,而天宫中拥有私属殿宇的上仙们,在获得一定功绩之后,便会上奏请求引仙池之水入殿,打造一座独属自己的小仙池。
    话再说回来,若此地当真是这人的私人汤池,他便不会做出这么个门户大开,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才对。
    所以,眼前这个无人侍奉,衣着朴素,还能被自己身上的大妖妖气给摄住的丢脸仙人,约莫只是一个偷偷溜入仙池沐浴的小仙侍罢了。
    想明白后,岑双略有些轻慢地看着对方,威胁之语说得十分自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现下我握着你的把柄,你必须听我的话,否则,我就将此事告知你们殿主,到时候,你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池中之人目光中的异样更甚,没忍住又看了岑双一眼,察觉到岑双的瞪视,才稍稍将视线挪开,没有说话。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心中很是看不上这样的仙人,却又有点满意对方的识相,便翘着唇角,警告道“我可以放开你,但你不许说话,也不许动,不听话,就给你下咒。”
    池中人点了点头。
    岑双试探着松开了些,见他只奇异地看着自己,并无大喊大叫的倾向,才彻底将手收回,直起身子,重又将殿中光景打量了遍,再三确定此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仙,侧了侧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池中人道“凤泱。”
    凤泱这名字怎的有些耳熟,莫不是曾在哪里听过
    但除了幼时与同龄仙人有些交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其他仙人交流过,对外界仙人知之甚少的岑双,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更多了,他也不甚在意,正想将这种感觉归类为“近来入耳的人名太多,所以听谁的名字都耳熟”时,忽闻一阵匆忙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停在殿门之外。
    岑双欲言之语迅速回落,不自觉地屏息凝神,转头看向殿门。
    门外的人不知考虑到什么,没有破门而入,而是在几句低语之后,立在门外恭敬唤道“扰殿下清修,我等奉旨捉拿一只闯入天宫的妖精,那妖精胆大包天,竟敢潜入殿下宫殿,我等正是循着其身上的妖气追踪到此地,听闻殿下也在这里,不知是否见过那只妖精”
    殿下。
    几乎在这两个字落下的同时,岑双便无意识往后跳了一步,身体远比思维更快,当即便要跳窗跑路
    他当然要跑了。
    能在天宫被尊称为“殿下”的唯有两个,一是帝后之女,公主凤娆,另一个,便是帝后之子,天宫的太子殿下,凤泱。
    太子凤泱。
    但岑双来不及感慨自己误打误撞都能撞上天宫太子是有多“好运”,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可惜另一个反应不比他慢多少,就在岑双转身之际,一道法术朝他飞去,直直打在他身上
    ,将他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水声再次响起,随后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再然后,便是一声温和却不失威仪的吩咐“进来罢。”
    殿外的人没有全部进来,进来的人也不敢多看,恭恭敬敬地将岑双带走,倒是岑双在被拽着离开之前,冷脸看了对方一眼。
    那位太子殿下此时已穿戴整齐,穿的却不是架子上的素衣,而是一身锦衣玉饰,华贵不已,头发尚有几分湿润,披肩落至腰间,微卷的发梢有水珠落下,被对方发现了,便捏指掐了个诀,一身水汽彻底散去。
    约莫是察觉到岑双的目光,对方抬头看了过来,与岑双的视线对上,不知怎么想的,微微笑了一下。
    笑个屁。
    心机男。
    真讨厌。
    岑双心头恨恨,一边臆想着将那位天宫太子拳打脚踢了好一会儿,一边暗自加紧冲击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束缚,只是那到底是天宫法力高深的太子殿下,虽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下的也不是什么死咒,但以自己目下的修为,想冲破也没那么容易。
    是在天兵带着他向南门将军复命之后,押着他送往散灵殿的路上,岑双才将身上的束缚解开,还将一众没有反应过来的天兵挥退,转身又跑了。
    天兵们愣怔一瞬,勃然大怒,再度追了上去
    这回岑双倒是没有再往谁家宫殿里钻了,不止是因为天兵们追得比之前还紧,更因着天兵们被他的行为惹怒,下手毫不留情,一串法术直接往岑双身上砸去,逼得他只能接招,哪还有空闲躲藏。
    岑双一开始还记得不能将动静闹得太大,不能引起那些上仙的注意,所以出手尚留余地,之后却被打出了火气,也被勾起了好胜心,一路斗法,再不收敛,将天兵击倒,沿途的宫殿捣毁,张扬而肆意。
    他这会儿倒是爽快了,可惜因着他们闹出的动静,不止天边多了一大片朝这边飞来的祥云,连同那位要去云霄殿面见天帝的凤泱太子,都被他再度招了过来。
    这次不止被定了身,还被一道捆妖索给捆成了粽子,落在凤泱太子脚边,被带着一道去见天帝了。
    “强闯天宫”与“大闹天宫”的罪名,可不能相提并论,前者被审问清楚后,顶多也就是个被镇压在散灵塔关上几十年上百年的事,后者的下场嘛
    虽然不太清楚捣毁天宫建筑会有什么下场,但岑双明显不想那个下场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被押入云霄殿后,还是有努力为自己辩解的,他甚至都交代了自己上来的原因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
    可惜殿中仙人无一人信他,听他说话,个个冷笑,一口一个“妖孽胡言乱语”“皆是无稽之谈”将他骂了回来,不少仙人还拱手出列,奏请天帝,欲以“擅闯天宫”“捣毁神殿”“造谣仙人”等罪过惩处岑双。
    仙人们自然不会相信。
    在大多都是凡人成仙的天宫,怎么可能有仙人愿意和妖怪私相授受,生下一只半妖,还被这半妖找上门来
    这样的笃定
    与厌恶,让仙人们甚至不愿去验证一番,只想快快将岑双定罪。
    可事到如今,即使岑双有心解释自己不是妖怪,也不会有人相信。
    而他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说出自己是被人封印了仙骨。
    百口莫辩之下,他只能破罐破摔,开始不要命地催动涅槃,想要强行将封印撕裂,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却不曾想,正是如此举动,造成了他人生第一次功法失控。
    元神被烈火焚烧的痛疼几乎让他失去神智,寿元被大量透支转化成了法力,功法开始自主运行,岑双无法干涉,满到发涨的法力让他心慌恐惧,可这样的失控并不是他恐惧就能避免的。
    可现下的他哪里能消受这么多法力,遑论仙骨还被封印了,被驱赶到四肢百骸的力量让他满嘴都是腥气,旧伤未愈,身上又被撑开了新口子,岑双也没办法,只能先将过多的法力释放出来。
    只是一个不小心,释放的法力恰恰好砸在了周围的仙人身上。
    还将云霄殿内的半数陈设给砸了。
    仙人们因为轻视岑双是妖,严重低估了他的修为,所以既没制住岑双,还吃了不小的亏。
    云霄殿内外乱哄哄闹成一团。
    凤泱太子约莫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愣怔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准备出手制止,可他刚抬起手,忽然察觉到什么,顿了一下,手也放了下来,抬头看去,唤道“父帝”
    金殿之上,那位立于天上人间权势之巅的男子就那样静静坐着,神色淡漠,高高在上,俯瞰而下的目光,并无一丝触动。
    又一个仙人被岑双砸出了云霄殿。整座云霄殿都跟着抖了抖。
    高坐上首的天帝轻轻叹了一声。
    未见他有任何行动,岑双便好似被什么凭空击中一般,身形骤然凝滞,抬着的手一点点下垂,面具下的面孔还凝结着前一刻的狰狞,双目却失去了色彩,空荡荡倒了下去。
    仙人们悬着的心还没彻底落回去,眼珠又因为惊愕而差点掉出来以那只名叫岑双的半妖为中心,整座九极云霄殿,燃起了一把大火
    “他他这是,怎么了”
    “方大人何必明知故问,飞升四劫,你我都经历过。”
    “所以”
    “显而易见,这只半妖运气实在好,渡过火劫,飞升成仙,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此,他就不再是擅闯天宫的大胆妖孽,而是你我同僚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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