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岑双这句话落下许久,也不曾有人应答。
    倒不是说他们突然又不想挑战岑双了,而是在只有一次挑战机会的情况下,面对的又是岑双这样充满变数的仙人,他们既不想做出头鸟,也不想轻易将自己宝贵的机会用出去,万一岑双真是个难对付的主,那他们岂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给旁人做嫁衣。
    不错,这仙台挑战有且只有一次机会,无论是守仙台的仙人,还是攻仙台的仙人,一旦从仙台跌落,就将彻底失去挑战其他人的资格,若非如此,在岑双过来之前,他们便不至于在这里枯等这么久,在岑双过来之后,也不至于在八座仙台之间犹豫不决,迟迟做不出决定。
    而在他们如此忌惮岑双,觉得直接挑战岑双并不是一个稳妥选择的情况下,却还是对第一仙台很有想法,当然不止是为了“第一”这个虚名,归根结底,乃是因为最终对决。
    在最后一场名为“八仙撷彩”的对决中,会将八位仙台之主划分为三等,每一等所获得的提示数量均不一致,其中以第一等提示最多,共计三条,而能获得这三条提示之人,唯有第一仙台一位。
    故而,这能直接影响最终对决输赢的仙台之争,实为重中之重。
    岑双扫视了一遍台下那些即使见到他这个样子,仍瞻前顾后的仙人们,唇角的笑并没有明显变化,手却是放了下来,他并没有急声催促什么,而是侧头打量起了其他仙台。
    立于会场之中,共有八座仙台,分别设立于会场八方,由东到北,由高到低,既对应着仙云榜上前八位参会仙人,也决定着能参与最终对决的八个名额。
    八座仙台之间相隔了一定距离,四周还设下了特殊的结界法阵,在防止因台上仙人斗法而波及云席看客外,也避免着几座仙台上的仙人互相影响,除此之外,岑双能隐约感觉到这无形的结界还有着一定的限制作用,想来是限制某些可能会杀红眼的仙人用的。
    另外七位仙台上的仙人或负手而立,或盘膝而坐,有人面无表情,有人面露不耐,也有人如岑双一般好奇,四下打量,最后很是巧合的,与岑双目光对上。
    岑双微微一笑,与灰衣青年错开视线,向宛如被八座仙台包围着的一众仙人看去。
    台下那九十二位仙人仍旧没有动作。他们都在等一个能够探一探岑双虚实的炮灰。
    岑双控制住想要打哈欠的欲望,转头又去打量云席可他这头刚转过去,原本逐渐热闹起来的云席便再次安静下来,且大部分仙人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更有部分先天仙人,直接将手按在了他们刚学会化形的幼崽眼睛上。
    只有一桌例外。
    那一桌仙人不止没被岑双这副尊容吓到,反而满面笑容地看着他,其中一人右手高举,不断朝他挥动。
    即使挥手之人用了凡间散修易容的法子,岑双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没办法,某人那种不大聪明的气质,实在过于突出了。
    因着江笑上来之
    前问他借了蠢骨头,也提过一嘴闻人晋以及非要跟上来且美其名曰看着江笑的游相轻,所以岑双倒是能根据那两人的特征猜出他们的具体位置,至于与他们同坐一席的绿裳仙人以及藕裙仙子
    那两位约莫是察觉到了岑双的注视,所以都有了相应反应,藕裙仙子含羞带怯地抬起左手,以袖子遮住了半张脸;绿裳仙人折扇合拢,双手抬起,远远朝岑双拱了下手。
    岑双将头转了回去。
    下方的仙人安静依旧,没有半点反应,大抵还在等炮灰。
    但是,能在数万人中脱颖而出,艰难登上仙云榜的人,怎可能心甘情愿做这个炮灰。
    没人愿意当炮灰,也没人愿意轻易放弃第一仙台所代表的三则提示,于是这群仙人便陷入了僵持,僵持到最后,便是另外几座仙台上的仙人不满起来。
    除了岑双与一位灰衣散仙外,另外六座仙台几乎被先天仙人包揽,这些天之骄子,心生不满如何能忍,当即发泄了出来,可下方的先天仙人同样不少,被嘲讽了更无法忍,又阴阳怪气了回去,一时间,两方争执愈演愈烈。
    一群来斗法的仙人,这法还没斗上,尽顾着斗嘴了,好在仙台这边各种阵法都有,其中就包括隔音法阵,所以这些争吵的声音不至于传到云席那里,倒也避免了丢人丢太远。
    但云台以及云阁上的人,必定将这里的声音听得分明,所以这样的吵闹没有持续多久,就从上方飘下一句“肃静”
    dquo”
    了,想来其他仙人也是如此认为,所以全都不自觉地与其保持着一定距离。
    岑双的注意力没有在清音身上停留多久,便转到了立在云台首位的凌宣身上,他微微一笑,冲那位掐着拂尘的灵宣殿主拱手道“如此僵持下去并不是个办法,下仙以为,既然守仙台的仙人有一炷香的时间限制,那么,对于迟迟未有行动的攻仙台一方,理当也有同等限制。
    “我知殿主用意,将挑战顺序的选择权交给诸位仙人,是想以此来考察诸位参会仙人的胆识与谋略,但依下仙看,各位仙人的表现已经再明显不过,连下仙这样人间来的区区半妖城主都如此忌惮,实在”
    “妖皇尊主这说的哪里话,您之大名,如雷贯耳,我等犹豫再三,全是对您的尊重以及对您实力的认可,怎么到了您口中,反倒成了胆小鼠辈”台下三三两两站立的人群之中,忽地响起一个浑厚嗓音,打断了岑双的话。
    这声音一出,岑双便收起了那副刻意表现出来的姿态,没太关注自己半真半假一席话后,凌宣那边会如何反应,只垂眸着往台下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反驳他的中年男子。
    那大抵是一位散仙,无论衣着配饰还是言行举止都十分明显地表现出了这一点,此刻对方朝前走了两步,高声道“早就听闻妖皇岑双深不可测,敝人一直想要讨教一二,只可惜从前无缘得见,今日既有机会,诸位仙友又如此谦让,便让敝人来会一会你”
    dquo”
    而不落仙台的第一场挑战,便在这个字眼落下之后,正式开启
    同一时间,云席上的看客终于从诡异的安静中相继回神,他们虽然听不到仙台那边的声音,但也能通过另一位仙人飞上仙台的举动明白对方的选择他是要挑战岑双。
    但这样的发展大约在众仙意料之中,所以他们并没有很明显的表情变化,其中更有人惋惜低叹,道“唉,按我原本所想,那仙云榜前八位仙人中,应当是梅雪宫的小王爷与那位妖皇最为棘手,也是最有可能夺得魁首之人,现下这妖皇半途似乎遇到了什么事,竟弄得这般狼狈,也怪不得攻仙台的仙人首选便是他,这一场对决,悬了。”
    坐在他身侧的仙人听到他的叹声,深以为然,接口道“这妖皇看着伤得不轻,却仍坚持前来参与仙道大会,实在令我动容,可仙台争夺总有输赢,攻仙台的仙人也不会因为他是否有伤而放弃进攻,可惜了妖皇
    “两度飞升天宫,闯出混沌荒原,十年荡平五大妖域,迄今也不过两千出头的年岁,实在少年英才,后生可畏,可惜啊可惜,他虽有诸多传奇事迹加身,今日竟然要败在一名声不显的散仙之手还好我之前犹豫了一下,将愿力压到容仪小王爷身上了”
    起先说话的仙人明显郁闷了一下,惆怅道“仙友高见,只可惜我那时万万没料到妖皇身上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也不知这位散仙是谁,只怕是要一战成名了哎,仙友啊,你说有没有可能,妖皇虽然负伤,但还是能将那位散仙打下仙台”
    被询问的仙人俨然已经提前开始庆幸自己押对人了,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嘴上倒不忘安慰他,道“仙友莫慌,那个散仙我倒是知道一点,他算不得什么聪明人物,能爬上仙云榜,是靠着一身蛮力以及一件上品法宝,可他既然之前凭借这个法宝跻身仙云群英,说不得已经将法宝次数用尽了,若果如此,妖皇说不得能”
    “赢了赢了赢了他赢了”
    说话间,云席这边忽然爆发出了阵阵喝彩,还伴随着同席仙人一声接一声“赢了”的高呼,让原本正在安慰旁人的仙人顿了顿,不受控地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问道“什么赢了”
    其实这话不用谁答,只需抬头往仙台那边看上一眼,便能瞧见第一仙台之上,那位妖皇尊主仍然好端端立在上面呢,谁胜谁负,立见分晓。
    但同席仙人也能理解他的惊讶,毕竟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这两人还
    说着话呢,
    那边的胜负便定下来了,
    着实令人始料未及。因此,同席仙人回答道“妖皇啊,当然是妖皇赢了”
    那位仙人沉默片刻,半是疑惑,半是不解,道“妖皇如此情况,怎会赢得这般轻松莫非,那位散仙的法宝次数当真用完了”
    “嗐,哪有什么法宝不法宝,你刚才没看到吧”同席仙人道,“那个散仙刚飞上去,就被妖皇振袖打下去了估计那散仙自己都懵着呢,哪能反应过来将法宝祭出。”
    那仙人听闻此言,明显吃了一惊,不可置信道“那妖皇竟仗着自己有伤在身,便如此不讲武德,不给对方发挥出真正实力的机会么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胜之不武,灵宣殿能判他赢下本次挑战”
    同席仙人摆了摆手,提醒道“这可不是胜之不武,仙友啊,你要知道,这仙道大会的第二场对决,名曰不落仙台,这不落仙台,既不需要人提醒开始,也不必要谁叫结束,因为上台即为开始,落台即是结束,那位散仙的双脚当时已经踏足了仙台,无论妖皇当时用何种手段,只要不伤其性命,都在规则之内,至于那位散仙,他既摔了下去,便是他输。”
    正如这位仙人所言,那云台之上的灵宣殿主,并未对岑双这般行为有任何表示。
    那仙人将一切看在眼中,表面不再发表有关此事的看法,心中定仍是不齿此般行径的,是以,他道“如此看来,他妖皇不愧是混沌荒原摸爬滚打出来的,以如此方式赢下对决,可真是开了以往仙人未开之先河啊”
    同席仙人自然听得出他言下的讽刺之意,但他大抵不是那等轻易对谁下定论之人,所以没有评判什么,只“呵呵”笑了两声。
    另一位仙人却不依不饶,继续道“但第一位仙人吃了这个亏,后来者可就没那么容易中招了,且看着吧,看看他妖皇还能用类似手段在仙台之上站多久瞧,第二位仙人上台了。”
    第二位飞上仙台的仙人果然吸取了前一位散仙的教训,所以他在上去之前便将法器法宝通通祭了出来,一手编银绳,一手辟地斧,落地便先发制人,左手甩绳,右手持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岑双攻去
    面对如此攻势,岑双身形未动,周身却有竹叶盘旋,那些竹叶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无需岑双掐诀指挥,便自发挡到他身前,将对方蛮横的攻势尽数接下,漩涡般将那位仙人包围,逼得那仙人只得放弃攻击岑双,转而专心对付身边的竹叶,想要从中劈开一条出路。
    可他不止没有将路劈出,还被竹叶纠缠得烦闷不已,不知不觉间,竟被逼得破绽百出
    岑双静静看着对方如陷迷雾的混乱模样,看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看够了,左手向上一抬,那些竹叶霎时变换模样,竟化作一条粗长青绳,而这条青绳,除了颜色与那位仙人握着的绳索不一样外,可谓是完美复刻,尤其是在岑双的操控之下,那条青绳将对方绑缚起来的画面,直让人想起“自食其果”之类的字眼。
    下一刻,那被绑起来的仙人便被岑双扔了下去,连
    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云席区域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静默无声,
    原本滔滔不绝的仙人相继住口,
    那些捂着幼崽眼睛的仙人也不自觉放下了手,转而开始揉自己的眼睛他们的确没有看错,事实就是如此,即使那位妖皇有伤在身,却还是在一招之内,仅仅一招,便将另一位仙云英才打落仙台
    可是可是
    可是仙云榜上,均为五千岁以下的同龄仙人,即使他们修为深浅不一,也不该天差地别到一方碾压另一方的地步啊
    这二度飞升的妖皇,究竟是修为高深,还是如那容小王爷一般,降伏了幻影剑此等神物,才拥有远超同龄仙人的实力
    在这样因心思各异而造成的极端安静中,只有一桌仙人热闹依旧。
    当然,也不是说这桌仙人一点都不吃惊,更不是他们不想安静,而是因为某人的存在,实在安静不下来。
    那凭借一己之力让这朵祥云热闹过头的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双手臂高高举起,又蹦又跳,大喊大叫,虽克制住了“贤弟”二字,但一声声“岑双”还是吸引了不少注意,吓得闻人晋与游相轻连忙起身,匆匆将他拉回来坐好。
    江笑可一点都坐不好,仍时不时往岑双那里看去,直到耳畔传来一个柔婉女声,询问着道了句“仙友如此关注妖皇,莫非与他是故识”
    他才回过神来,挠了挠下巴,答道“仙子莫要误会,我与妖皇素不相识,只是太过崇拜于他,见他获胜,喜不自胜,才如此激动。”
    明珠仙子托腮笑道“原来是这样。”
    江笑煞有其事地点着头,点了一会儿,他看着岑双那一身破破烂烂还沾染了不少血迹的衣服,皱了皱眉,道“他该是遇见了什么蹊跷事,才能伤成这样,凭他在人间的身份,谁敢如此对他,谁又能如此伤他苦了他,都这样了还得过来唉”
    坐在侧方的陆过闻言一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直到另外几人幽幽看了过来,他才咳上一声,轻摇折扇,慢悠悠道“我只是在想,仙友果真很是崇拜妖皇,竟如此关心于他,早前听人说,妖皇在天上人缘极差,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啊。”
    不等江笑插话,他合上折扇,朝几人靠近了些,继续道“不过,说起妖皇负伤一事,仙友难道就没有想过,也许并不是人间的谁想要害他,而是某些特定的人故意阻拦,不想让他来这里呢”
    江笑不解道“为何不让他来这里,难道他不来,还能有什么好处”
    陆过见他忽然停顿,明白他是难以避免地想到了与“好处”相关的人,唇勾了勾,也压低声音,徐徐道“是啊,好处,你们想想,倘若妖皇来不了,或者,即使他来了但还是因为伤重而不能使出全力,那么这事,对谁最为有利”
    江笑没有说话,闻人晋与游相轻却情不自禁地往仙台下的九十二位仙人看去。
    明珠仙子坐直身子,脸上是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低低道“我明白了妖皇身处第一仙台,是最让人
    忌惮也最让人嫉妒的那个,而他又是唯一一个需要从人间赶过来的仙人,自然最容易下手,若有人看不惯他,想趁此时机将他铲除,是完全有可能的”
    沉默了许久的江笑忽然摇头,否定道“可能性不大,方才你们也见到了,即使妖皇受伤,那些仙人也不是他的对手,而那些先天仙人身后的宫殿,更没必要为这样的事大动干戈,尤其是梅雪宫,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明珠仙子却不这样认为,她直视江笑,争辩道“画虎画皮难画骨,你如何能肯定他们不会这样做再说,本次仙道大会的彩头可是浮世鉴,怎么就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了而且他们也不需要大动干戈,只需要将妖皇身边的人买通,不就能轻而易举地困住他”
    江笑固执道“我就是觉得他们不可能这样做。”
    明珠仙子咬了咬牙,拍着桌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江笑呆了呆,下意识道“我讲道理啊。”
    明珠仙子道“你不讲”
    江笑道“我讲的。”
    明珠道“不讲”
    江笑道“讲的。”
    明珠道“不”
    江笑道“讲。”
    “”
    “”
    “”
    陆过的折扇收了开开了收,反复几次后,笑着对另外两人道“今日的天气真不错啊,你们觉得呢”
    “啊”闻人晋大约在纠结该怎么与这位仙人说话,所以久久没有回答,直到云席上突然爆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惊呼,才教他回过神来,暗暗松了口气,顺势道,“发生什么了,他们怎么了”
    江笑与明珠仙子也被这样的动静惊动,二人先是一顿,随后停下争执,后者似有些乏了,所以撑腮倚在桌上,半阖上了眼眸;前者则顺着呼声往仙台那边看去,只一眼,险些脱口而出容仪那小崽子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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