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悄然握拳,用力挥向沈涛的腹部。
    沈涛吃痛,闷哼一声,手上不禁有些松,唐安尧瞅准时机,立即狠命将沈涛的手腕往下一板一推,将沈涛整个从自己身上推开。
    唐安尧爬了起来,盯着摔在地上仍不忘怒瞪自己的沈涛,忽然百感交集,握着的拳头也松了,他疲惫地摇摇头,想说什么,一张嘴,却发出一声闷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似乎有沈涛还活着的喜悦,却也有倾心相待的恋人处心积虑想弄死自己的荒诞感。他朝沈涛走近一步,沈涛立即紧张地后缩,他迅速伸出手臂一把捞起马灯,高举起来喝道:“唐安尧,这个房间我已浇透汽油,你敢再靠近一步,咱们就一起死在这!”
    “我知道,我一进来就闻到浓烈的汽油味。”唐安尧看着他,平静地道,“你本来就想弄死我,掐不死就烧死,对吗?”
    沈涛仇恨地盯着他,冷哼一声道:“没错,今晚无论如何,你都要死!”
    “那你呢?”唐安尧看着他问,“我死了,你恐怕也逃不了,为了让我死,你非得搭上自己,值得吗?”
    沈涛凄凉地道:“无所谓,无所谓了,怎么斗你都斗不过,连文博都折了进去,我还剩下什么?除了这条命,我还能跟你拼什么?”
    “好,”唐安尧果断地说,“我不动,我让你掐,你不用陪我死,掐完后你开着我的车走,能去哪去哪,能逃多远逃多远。来,我保证不挣扎,你来杀我!来啊!”
    他踏前一步,沈涛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的眼中慢慢湿润,却怒道:“唐安尧,你少来激我!”
    “你不用死,涛涛,把灯放下,我们谈谈,这世上没什么非死不可的事,看看这个房间,你不记得这里了吗?你小时候最喜欢来这玩……”
    “闭嘴!”沈涛喝道,“我当然记得,我记得你怎么在这间房间亲我摸我,我那时才十一岁啊,你这个变态,恋童癖,你利用我年幼无知欺骗我……”
    “原来你还记得,”唐安尧摇头,目光悲哀地说,“你还记得的话就该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等你长大等得多难熬。你现在也是成年人,难道你不能理解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哪怕只是理解一点点?我一生都在寻找你,等待你,我拍的所有电影都在对你倾诉,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哪怕我们中间隔了这么多年没见,可我仍然一眼认出你。涛涛,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爱你了,我们为了什么非要你死我活?为了那场火?那场火不是我……”
    “就是你,不要狡辩,就是你,我都记得的,你别想再骗我了,我都记得的!”沈涛疯狂地道,“我记得爸爸撞见你抱我时那种惊恐害怕,那天晚上你们吵架时,我其实起来了,我就在门外看着,我看见我爸爸打了你,而你威胁说迟早有天你要带我走。爸爸不答应,说除非他死,于是你就放火烧死他,你这个王八蛋,你放火烧死了我唯一的亲人……”
    “涛涛,你听我说,涛涛……”唐安尧试图伸手过去抱他,被沈涛一把推开,他再度举高了马灯喝道:“不用急,马上我就点火,我跟你一块死,我跟你一块烧死在这里,那样我爸爸才会原谅我,我替他报了仇,我为自己赎了罪……”
    “请问,你们一块烧死后,费文博怎么办?”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沈涛惊惶地看过去,门被推开,一个男人站在那,光线不明中,只听见他的声音清晰稳定:“你好,我叫庄楚明,算本港小有名气的邢辩律师,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算老账,我只是有个小小的疑问,沈先生,你如果点了火,那就是谋杀唐安尧,可你又同时自杀,那谋杀罪名就不成立。但这样一来,费文博仍然会以杀害你而锒铛入狱。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轻描淡写地道:“因为你们俩的尸体会被唐安邦迅速处理掉,今晚的事会被无限度地掩盖住,沈先生,你在警察档案那,仍然是一个被人谋杀后溶尸的被害人。”
    ☆、第 24 章
    二十四
    庄楚明一边说,一边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走近,他似乎并未意识到屋内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亦未尝留意到沈涛手中高举的马灯,屋内弥漫的汽油味。他犹如出庭辩护一般神情自若,在屋中站定,再次问:“沈先生,如果你在法律意义上仍然是一具已被消融的尸体,请问费文博先生怎么办?”
    沈涛睁大眼,似乎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他困难地道:“我不信,我死后,这场火不会悄无声息,唐安尧的死不会悄无声息,人们必然会发现跟他一块死的人是我,既然我是今晚死的,那文博根本不可能于一个月前杀我……”
    “没错,你这种想法在逻辑上是讲得通,但在实际操作上,你却忽略了唐安尧的身份。”庄楚明看着他,认真地道,“唐安尧乃金山唐嫡系子孙,唐安邦的嫡亲弟弟,你认为他们能接受他死的这么,”他偏头想了想,寻找出一个形容词,“这么艳情?或者说荒唐?”
    “之前唐安尧作为一个同性恋导演、疑是性虐爱好者、变态杀人嫌疑犯等等新闻已经让唐安邦很抓狂,也令整个唐家非常尴尬,幸而唐安尧出道来从未与唐家人发生联系,因此这种影响还未真正波及到那个家族。但他如果死了,还死在唐家祖屋里,那届时引发的风波任何人都压不下去。相信我,沈先生,我要是唐安尧,最多最多,只会允许自己弟弟不甚丧生火海的新闻,绝对不会允许他身边还多一具同性情人的尸体,累及整个唐家今后几十年都要被人津津乐道这段风流轶事。”
    庄楚明看着沈涛,语调平和地道:“所以,你要跟他一起死就是白死。我要是你,先弄死他,再去警局自首,效果会好很多。”
    沈涛瞳孔微缩,将视线转移到唐安尧身上,目光狠戾中却带着挣扎。
    “好可惜,今晚你已经失去杀他的最好时机。”庄楚明又道,“刚刚他站着不动让你掐的时候你不该心软,人要殉难的念头只会一瞬间,过了那一刻,就算他再爱你,想到要因爱你而死也会再掂量一番了。更何况,这里还多了一个我。”
    “我是法律界人士,我不可能做任何违法的事。”庄楚明微微一笑,说,“怎么办,沈先生,这下你就算想杀了他,还得顺带把我灭口,可我与你们的事全无关系,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你真能狠下心来杀掉一个路人吗?”
    沈涛不停地转着眼珠子,脸上交织着愤怒、痛苦和无计可施。他举着马灯的手微微颤抖,显示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犹豫。就在此时,庄楚明对唐安尧使了下眼色,两人同时发动,一起扑向沈涛。沈涛暴怒之下,将手里的马灯就要朝唐安尧头上扔去,庄楚明冲了上去,抓住他的手要夺过那盏灯,而与此同时,唐安尧也扑上去,牢牢困住了沈涛的身子。沈涛挣扎之中,庄楚明将那盏灯抢了过去,一下丢到窗户外。哐当一声脆响,马灯在楼下的石板地上摔个粉碎,火花四溅,虽烧到零星的野草,但山风呼啸,那点火星顷刻间便被熄灭。
    沈涛扑到窗台,嘶吼了一声,犹如受伤的野兽,声音中遍是长年累月的痛苦。唐安尧怕他摔下去,从后面牢牢抱住他,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
    沈涛回过头,一拳砸到唐安尧脸上,将他打了个踉跄。他扑到唐安尧身上,左右开弓,一下一下狠狠地揍他。
    唐安尧没有还手,庄楚明也没有劝阻,屋子里只有沈涛揍人时剧烈的喘息声。
    在沈涛返身抓起屋子里残余的椅子要往唐安尧头上砸下去时,庄楚明终于冲上去将椅子夺下,喝道:“够了!”
    沈涛踉踉跄跄摔到地上,忽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呜呜地哭了出声。
    他一边哭一边骂:“王八蛋,你不得好死,早晚我要宰了你,王八蛋,你等着,早晚我非宰了你不可……”
    唐安尧被打得鼻青脸肿,此时却顾不上自己,从衣襟里翻出一块手帕,想递过去,又犹豫了会,最终递给了庄楚明,示意他拿给沈涛。
    庄楚明不耐地接过,将手帕丢给沈涛,蹲下来平视他,说:“沈先生,哭完了就把眼泪擦擦,你脸上的死人妆也花了,如果可以,请顺便一起擦掉。”
    沈涛耗尽了力气,发泄了会,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拿起那块手帕胡乱擦了把脸,抬起头,哑声说:“说吧,事已至此,你们想怎样?”
    “涛涛,一直都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想怎样。”唐安尧还想说什么,却被庄楚明举手制止。
    “所有的事都是我一手搞出来的。”沈涛沙哑而淡漠地说,“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跟费文博无关,他只是多事想帮我。你们要对付就对付我,把费文博弄出来,要我偿命还是把我交给警察,我都没话可说。”
    “沈先生,你刚刚讲到报复,是指假死诬陷唐安尧杀人一事?”
    “还有其他的,”沈涛闭上眼,淡淡地道,“j□j视频,他的私生活爆料,去医院的事也是我故意泄露,警局那也是我匿名报案。”
    “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做这些事?”
    沈涛睁开眼,古怪地笑了笑道:“是。我爸爸死得冤,他却功成名就,享尽尊荣,凭什么?我等了十几年才来报仇,只是要他死未免太便宜他。”
    “你最想要的,是让他身败名裂?”
    “对。”沈涛盯着唐安尧,“死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人活着才能理解什么叫痛苦,什么叫度日如年。他不是最会扮演一个平和亲切的好人吗?从以前就是,现在也是,我就是要撕下他的面具,让大家看看,他到底有张多丑陋的脸!”
    “涛涛……”唐安尧摇头说,“我对你,从来都是这样,我何尝需要假装?我又什么时候有过假装?”
    沈涛别过脸,冷笑说:“你一个恋童癖还有什么资格说你不假?不假,你能骗得我爸爸信你?你能骗我小时候跟前跟后叫你唐哥哥?”
    庄楚明瞥了唐安尧一眼,成功让唐安尧把话咽下去,只剩下一声叹息。
    沈涛脸上也显出不好过的神情,他吐出一口气,说:“反正我就是要你身败名裂,你越在乎什么,我就越要毁掉什么。”
    “这个想法不赖,”庄楚明点头赞同,“唐安尧爱拍电影,你就让他名声臭到在这个圈抬不起头,投资商都避之如蛇蝎,在某种程度上,你确实算报复了。”
    “可是他是金山唐出身。李森虽然说了不少蠢话,但有一句话他说得对,只要金山唐在,唐安尧什么时候想重返电影圈,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沈涛冷哼一声,“那么大的丑闻,换别的导演不死也得脱层皮,可唐安尧呢?他居然轻轻松松就咸鱼翻身,我不甘心。”
    “所以你干脆就假死陷害他,”庄楚明问,“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唐安尧越在乎什么,你就越要毁掉什么?沈先生,你其实心里也清楚吧,唐安尧这辈子最在乎的是你,对吗?”
    沈涛脸色一变,紧闭嘴唇不说话。
    “他最在乎的是你,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庄楚明看着他,忽然说,“我发现你骂他骂得不对。”
    沈涛抬头看他。
    “你骂他恋童癖,他的行为明显不符合恋童癖的定义。”庄楚明以一种探讨法律条文的声调正儿八经地说,“恋童癖指的是对未成年人,不确定对象的未成年人有持久的j□j望,难道唐安尧除了你,还对其他的未成年人有不轨行为?亦或他跟成年后的你在一起,其实对你已经丧失了j□j望,你们俩其实从未发生过性关系?”
    沈涛恼羞成怒,喝道:“这些与你无关!”
    庄楚明摇头说:“是与我无关,但跟你有关,沈先生,我只是引导你注意到一个基本事实,一个你自己也心知肚明的事实。唐安尧爱你,从你还未成年就爱你,你看看他,你是否觉得他智商有问题?他容易冲动,真的有所谓的狂躁症?”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认识唐安尧很短,但对他的资料掌握却很多,拜你所赐,我要给他辩护嘛,”庄楚明淡淡地道,“据我所知,他智商偏高,心思慎密,行为理性,除了现在看起来挺蠢,其他时候都配得起他的才华。”
    “你有没有想过整件事的一个奇怪之处?”庄楚明靠近他,轻声道,“唐安尧这样一个人,又这么爱你,怎么会放火烧死你的父亲?放火可不是激情杀人,而是需要经过相对筹划,比如至少要浇一下汽油。你看看唐安尧,他要得到你,犯得着去烧死你唯一的亲人吗?犯得着让你恨他入骨,给自己制造这么大的障碍?”
    ☆、第 25 章
    二十五
    沈涛心头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庄楚明,脱口而出骂道:“你说什么!?你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胡说八道?”
    庄楚明不以为意地道:“我不是当事人,这不是很明显的么?但正因为我不是当事人,所以我才要提出质疑,今天不是我,换成任何一个常年与刑事案件打交道的人都会有同样的疑惑,坦白说,我一点也不想冒犯你,无论是冒犯你的感情还是冒犯你的仇恨,我也不想说服你不要去恨唐安尧先生,因为这与我无关。但我习惯根据已有的事实和证据做合理的、符合逻辑的推断,沈先生,难道这么多年来,你从没怀疑过你复仇的出发点有问题?”
    “你闭嘴!唐安尧,你凭什么让一个外人在这对我们之间的事指手画脚?你说,你敢否认我亲眼所见的事实么?你放火那是我亲眼所见的,你敢否认么?”沈涛不顾一切地喊起来,从地上爬起,再度朝唐安尧扑了过去。
    唐安尧这回没任由他揍,而是跟他扭打起来,借着力气大,使劲将他的手扭到背后,喘着气道:“冷静点,涛涛,你冷静点!”
    “我为什么要冷静?你害死我爸爸还毫无悔过,我不会放过你的,王八蛋!我一辈子都不放过你……”
    庄楚明走过去,毫无征兆地照沈涛脸上给了一拳,成功让他吃痛闭嘴,唐安尧怒道:“庄楚明!”
    “抱歉,”庄楚明一本正经地说,“沈先生,你太激动了,不适合继续交流,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能保证好好说话了么?”
    沈涛转过脸,嘴角已经肿了,他怒瞪了庄楚明一眼,冲地上吐了口唾沫,呸了一声。
    “很好,看来你冷静了。”庄楚明说,“我继续刚刚的话题,抛开你这十几年来的成见,我们来谈证据。沈先生,你有什么理由认定唐安尧是纵火犯?”
    “我亲眼所见!”沈涛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亲眼所见是哪种程度的亲眼所见?”
    “你当这是法庭?我是你盘问的证人?笑话!唐安尧,我非得在这回答这个白痴这些无聊的问题么?”沈涛转脸对唐安尧骂道,“任他再巧舌如簧,我跟你也是不死不休的死局!”
    唐安尧抱紧他,叹息道:“算我求你,好不好?就算你恨我,可也不能否认我对你好,看在那些好的份上,我求你好好配合他一下,可以么?”
    沈涛顿住,他别过脸,沉默不语。
    “沈先生,我其实更想说的是,你如果不配合,我们就法庭上见,不过到时候我连费文博一块盘问,你们俩一起做的事,我努力一下,判个十五年估计没问题。”
    沈涛越见怒意,挣扎了起来,唐安尧不得不再次勒紧他,喝道:“庄楚明,你够了没!不要再刺激他了。”
    庄楚明摇摇头,说:“看到你这样我真是觉得你活该,算了,我是个讲究职业道德的人,继续吧,沈先生,你刚刚所谓的亲眼所见是指哪种程度的亲眼所见?”
    “我看见他跟我爸爸发生争执,他摔了东西,我爸爸骂他,他说无论如何也会带我走。爸爸不同意,唐安尧就打了我爸爸,”沈涛皱起眉,“但我爸爸仍然不同意,他说除非他死,否则唐安尧永远不要妄想。后来,后来就起火了,整栋房子都乱了起来,我爸爸没能跑出来……”
    “你看到唐安尧举着火种点火么?”
    沈涛眼神迷茫起来,他晃晃脑袋,很快说:“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但不是他又会是谁?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起火?为什么其他人都没事,只有我爸爸没跑出来?为什么事后他被唐安邦悄悄送出国外,不是因为闹出人命官司,唐家何必这么处置他?”
    “你呢?”
    “嗯?”
    庄楚明问:“事后你去了哪?”
    “我被送到澳洲的姨妈那。”
    “在你父亲出事后到你姨妈接你走之间这段时间,你在哪?”
    沈涛皱起眉,他拼命回忆,却发现一点也没想起,只好说:“太,太久了,我怎么记得。”
    “那你父亲的葬礼呢?你有印象吗?”
    沈涛忽然意识到这个重要环节也是空白,他脸色禁不住微微变了。
    “你姨妈怎么接你走的,你到了澳洲的新环境怎么适应的?你当时住什么样的房间,有谁陪你,你都记得吗?”
    沈涛并不傻,他已经从这些问话中隐约意识到什么,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
    庄楚明看着他,进一步说:“你没印象,我来告诉你好了。火灾后,你得知父亲死了,因此受了极为严重的心理创伤,一度自我封闭,不与外界发生联系。唐安尧每次出现,你都反应极为强烈,甚至有自残倾向。唐安尧不敢靠近你,唐安邦也不想弟弟因你而受影响,所以他命人将你送到澳洲你姨妈那,唐安尧则被送往欧洲。”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这有你当时住院的记录,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给你看心理医生如何为你治疗的录像。”庄楚明轻声道,“也许你会想我都是在瞎扯,但我何必浪费时间跟你瞎扯无中生有的事?就如我所说过的,我一向根据证据做推断。”
    沈涛神经质地摇头,强笑道:“就算,就算我真的失忆过那又如何?我还是记得出事时发生的事,就在这个房间,唐安尧打了我爸爸……”
    “然后呢?”庄楚明问,“打完后,他尾随你父亲回到他住的房间,从外面放火?那不是整栋房子都要烧着?要知道当时整个唐家嫡系都住在这,唐安尧有必要为了跟管家的矛盾而冒着把家人都赔进去的风险?”
    沈涛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不胜寒意,唐安尧抱紧了他,心疼道:“涛涛,别这样,不要怕,我从来没怪过你。”
    “失火也有调查报告的。”庄楚明淡淡地道,“火灾的初发地是在一楼佣人房隔壁的杂物间,那个房间堆满了长年替换下来不用的窗帘帷帐等布料,一点就着,起因不知为何,但据报告显示,应该是有佣人在里面抽烟,烟蒂没踩灭所导致。杂物间被烧起来后,迅速蔓延到隔壁两个房间,很不巧的是,那两个房间比邻厨房,当时唐家很新潮,已经用了液态燃料,结果可想而知,砰!”
    沈涛茫然地看向唐安尧,唐安尧沙哑着声音说:“起火的时候我到处找你,你傻乎乎地呆在自己房间一动不动,我抱着你快步跑,你一直哭着说要找爸爸,可是当时太乱,我以为你父亲自己会跑出来,哪知道他没有。涛涛,你怪我我也认了,可是你不要恨我,我从来没想要谁死……”
    沈涛摇头,说:“不,你们在胡扯,我不信,我不信,你们在胡扯,我父亲是你害死的,我恨你,我父亲明明是你害死的,你们不要狡辩……”
    “涛涛!”唐安尧隐忍地道,“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我怕,我怕你认出我后会想起这些往事,我怕你因此恨我。你在我面前装失忆,我明知有问题,可还是很高兴啊,我多想这是真的,我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重新相遇,一切都来得及重新开始……”
    “你父亲的遗体,后来在床下发现,失火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因为吸入太多烟而呼吸困难,可能是想跑出去,但摔到床下后没多久就窒息而死。”庄楚明道,“这些都是有记录的,沈先生,也许这么说你会好过些,令尊死时没受多少苦。”
    沈涛瞪大眼睛,茫然地流下眼泪,他问唐安尧:“他后来葬在哪?我怕暴露身份,一直没敢去给他上坟。”
    “放心,我将他葬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带你去,你想去我就带你去……”
    沈涛呓语般道:“他小时候给我买过一个小丑公仔,我记得的,后来到哪去了……”
    “在火灾中被烧了,可是没关系,我给你买新的,涛涛,我给你买新的……”
    沈涛轻轻挣脱他,慢慢蹲下去抱着自己的头,低声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走吧。”
    唐安尧担忧地看着他,庄楚明扯扯他的衣袖问:“他身上没打火机了吧?”
    “没。”
    “那咱们走吧,”庄楚明道,“我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也知道,对一个成年人来说,这种时候该给他留点空间。”
    唐安尧忧心忡忡地看着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沈涛,竭力压抑住想抱住他的欲望,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三年后。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唐安尧导演再次跃上娱乐版头条,这次是因为他的新片《小丑的脸》上映一周票房过十亿而成为众人焦点。这部电影与他以往的电影晦涩华美不同,意外的简朴诙谐,通过一个专门在舞台上演滑稽角色的笑星一生,将整个香港社会半个世纪的兴衰荣辱、日新月异表现了出来。片中饰演屡遭生活重创,一直挣扎活在贫困线的笑星,自然是唐安尧的御用男主角周景晖,这回他的扮演难度之大,不仅在于从青年一直扮演到老年,更在于唐安尧在这部影片中叙述风格为之一变,强调了小人物的无赖和市井气,周景晖在片中穿着懒汉衫和大裤衩,活脱脱就是一个土生土长,街头巷尾跑出来的普通底层人。
    这部令人笑中带泪的电影感人至深,但除了剧情温情,画面质朴之外,片中还有一个重要男配角色由费文博扮演。费文博因做伪证、诽谤侵害名誉权、甚至杀人嫌疑等罪,一度被唐安尧告上法庭。谋杀最后没告成,是因为人们以为死掉的沈涛,其实是遭到唐安尧仇家绑架,他后来自己又好好地回来了。
    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费文博其他诸种罪名成立后,赔得倾家荡产,但幸得认罪态度良好,且唐安尧撤回诉讼,法官法外施恩等因素,他只入狱一年半便获减刑假释。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又是唐安尧救了他一把,不知为何选他当了自己新片的男配角。各种原因,圈里圈外虽然流传不同版本的说法,但无论如何,一个最瞩目的事实是,费文博在这部电影中的表演可圈可点。就连苛刻的影评人也不得不讲一句,看来唐导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唐安尧照例对任何传闻都不作回应,就算问到为何对费文博以德报怨,起用费文博,对他自己以往评价费文博不懂演戏的话岂不是自打嘴巴时,他也只是说了一句“他合适这个角色”而已。不可否认的是,尽管经过这么多负面新闻,但唐安尧作为一流导演的地位没有受到撼动,媒体戏称他为“珠峰”,意思是任寒风逆流,他自岿然不倒。
    庆功宴的时候,唐安尧只露了一下面就提前退了。他到现在都不愿与费文博多加接触,只是沈涛对费文博愧疚得紧,他不提携一下这个人,恐怕沈涛一辈子都会觉得欠了他什么。唐安尧很不喜欢沈涛在他之外还记挂谁,尤其是费文博这么个小白脸,还是个在关键时候能自我牺牲的小白脸,唐安尧一想起这些事,就恨得牙根痒。
    尽管左避右避,还是在离开时跟费文博打了个照面。双方礼貌微笑颔首,费文博上来敬酒,真真假假说了句:“多谢唐导给我这个机会。”
    论起演戏,唐安尧自然不遑多让,他笑着碰杯,回道:“是你自己努力。”
    本来两人的矛盾大家心知肚明,平时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可不知为何,费文博当天大了狗胆又问了一句:“唐导,不知我们这部戏,涛涛有没去影院看?”
    唐安尧微眯双眼,道:“我会带他去看,这个不劳你费心。”
    “是吗?”费文博笑了一下,说,“我以为他还是不愿见你。”
    唐安尧深深看了他一眼,放下酒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确实被费文博说中心思,已经三年了,沈涛却仍然放不下过去的心结。他借着《小丑的脸》这部电影将自己对他又卑微又无奈的爱说得这么透,但到今天,他自己也无法确定,沈涛到底会不会去看,看了之后,会不会感动,会不会回来。
    唐安尧叹了口气。
    他在门口给庄楚明打电话,庄楚明与他臭味相投,经过这三年早已成莫逆之交。唐安尧在电话接通的瞬间便道:“我觉得他不会看我的电影了。”
    庄楚明不耐地回:“关我什么事。”
    唐安尧不理会他,继续问:“你看了我这部片么,难道我在里面表达的意思还不够清楚?”
    “我哪有时间看。”庄楚明道,“唐大导演,我的时间是以分钟算的,你再说这些无聊事,我叫秘书给你寄账单。”
    唐安尧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很简单,告诉他你当时确实听见他父亲呼救,可是你故意不去救他,我可以保证他立即恨你入骨,马上回来。”
    唐安尧冷哼一声道:“然后你可以再来代理我的官司?”
    “嗯。”庄楚明道,“无论最后我代理谁的官司,都会有不菲的进账,挺好。”
    唐安尧沉默了。
    庄楚明愉快地笑了几声,隐约觉得不对劲,问:“喂,不会被我说中了吧?你当时真的故意不去救他父亲?”
    唐安尧边走边看着前方,忽然,他停了下来,他看见在他的车边上,有个熟悉的人穿着米色风衣,拖着行李箱站在那等着。
    唐安尧那一瞬间有些喉咙发紧,他生怕自己看错了,使劲眨眨眼,发现自己没看错后,眼眶霎时发热。
    “唐安尧,你听见我的话没?”庄楚明在电话那嚷嚷。
    “听见了,”唐安尧看着前方那个人,慢慢微笑了起来,说,“过去那么久的事,我哪记得清楚,我只知道人要往前看,你说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礼物发送完毕,老朋友们还喜欢吗?
    每个故事都不必讲尽,所以没有番外,如果你意犹未尽又有写作欲望,欢迎你写出来贴文下分享。
    几年晋江,忧喜参半,我还记得写第一个小说时第一次看到读者催文时的感动。
    很多人在问我现在在写什么。我现在基本不写耽美,很少写言情,多写传奇、历史、悬疑、推理故事,但无论写什么题材,都是为了更自由地表达。
    诸位可关注我的微博,若有新小说在某些刊物发表,或有新书出版,或有其他连载动态,我皆会尽量在那讲一声。
    江湖再见,爱你们。
    ――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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