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野发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他根本无法潜入红树林。
    黑桃小组驻防的地堡距离medn防线最近,松散的防线一字排开,如同被海浪撕破的破渔网,只有断断续续的几群medn成员聚集在黑暗里。他们把点燃的烟头藏在衣襟里,轮流举起酒瓶狂饮。陶野原本想偷袭几名普通士兵,剥掉他们的衣服,现在看来他做不到,即便是他也不无法做到悄无声息地干掉一群手持火器的士兵。
    匍匐穿过开阔地,爬上小山坡,陶野始终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连一个巡逻的士兵都没遇到。抵达山坡坡顶,沿着悬崖俯视时陶野终于明白为何前方的警戒如此松懈了。
    近乎笔直的峭壁被几十盏探照灯照得宛如白昼,石块的裂纹清晰可见,无论陶野采取什么办法,一旦他溜下悬崖只可能发生一种情况。一旦被发现,悬崖上枪声大作,他需要在乱石中应对数不清的子弹,他很有可能还没有滑落下去就被乱枪打成了血淋淋的筛子。
    两侧是水流湍急的河流与沼泽,悬崖是通向红树林的最佳途径。
    陶野回望奥地镇的方向,微弱的灯火像是飞翔在浓雾中的萤火虫,漂浮不定,medn成员隐约的谈笑声时断时续。
    陶野趴在悬崖上极目远望,悬崖下的乱石和红树林一片漆黑,那里到底埋藏着欧阳铎的尸体还是残留着他微弱的呼吸?
    灯光瓦蓝,夜如泼墨,陶野的心惴惴难安。
    同一时间,隐藏在红树林,乱石之中的五千名medn成员做了同一个飞翔在自由天空的梦。
    同一时间,布雷完毕,返回地堡的库尼用匕首在一块皮革上雕刻着黑桃小组的标志,羽臂与黑桃的结合物;威廉脖颈上吊着望远镜,思绪偶尔飞向遥远的法国,那里有个痴迷游戏的小家伙,他的母亲是他的梦中情人;菲尔德在祈祷,德林也在祈祷,他们面朝着山坡,表情虔诚。
    同一时间,洛斐站在简易的沙盘前,托腮凝思。
    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秒将要发生什么,出现诺亚方舟,还是世界末日降临。
    下一秒来临时,同一时间的宁静被电话铃声彻底摧毁。
    “杰克逊总裁。”洛斐轻轻揉着太阳穴,似乎正在努力把自己的思维从沙盘上拉回现实。
    “希望我没有打搅你的睡眠。”杰克逊语气平缓,只有仔细辨别才能产觉其中兴奋的振幅。
    “我正在考虑下一步计划。”洛斐挥手让拿着文件走近的参谋离开。
    “不必担忧,这是一场当代军队和原始土著部落的战争,我们的通话完全不必考虑敌方的监听,这一点足以证明胜利必将属于我们!我们掌握着当代战争所需的一切利器!”杰克逊顿了顿说:“不要考虑下一步计划了,我来告诉你。”
    “是。”洛斐脚跟一碰。
    杰克逊的声音缓慢而有节奏,如同钢琴键上灵动的手指“十五分钟后六架石茶隼武装直升机将从你的正北面起飞,对山坡,悬崖,以及红树林进行全方位轰炸,你立即命令‘赤蟒’‘青虎’‘蓝豺’三个战斗小组出击。”
    “六架石茶隼?”洛斐愣了,他对身边隐藏着六架火力比‘唤直升机’还要强劲的石茶隼毫不知情。
    “它们刚刚抵达,超低空飞行,所以你的雷达没有任何反应。”杰克逊语气轻快,不知是因自己搞到了六架阿特拉斯生产的石茶隼,还是因为六架石茶隼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洛斐眼皮底下而兴奋。
    “总裁,希望您谨慎考虑,这是飞蛾扑火。”洛斐喉结滚动,他觉得嗓子似乎在冒烟。三个特别战斗小组的上百名雇佣兵即便有六架石茶隼的协助也无法和隐藏在红树林里的五千名medn成员一决生死。
    “还有十三分钟。”杰克逊似乎在看表。
    “总裁!”洛斐急了,前所未有地咆哮起来“‘青虎’和‘蓝豺这两个战斗小组是欧洲区的精英之选,是公司的脊梁,失去他们公司恐怕在两年内无法接受红6级以上的任务。”
    杰克逊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还有‘银豹’吗?三个战斗小组发起攻击后五分钟你立即率领‘银豹’向正北方向撤离,那里有人接应你们,三天后你们就可以安全返回了。哦,卡纳莉斯这会应该招募到一批只需经过短时间训练即可执行任务的顶级佣兵。”
    “总裁!”
    “洛斐中校,忘了你临行前给我的承诺吗?”杰克逊挂断电话前再次提醒他“还有十一分钟!”
    洛斐颓然坐在椅子上,伸手拍拍额头,自己竟然是一脸的冷汗。杰克逊疯了,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激怒medn,如果medn方面引爆核弹,美国国内的执政党势必下台,那个时候杰克逊家族支持的政党便可重新执政,杰克逊家族的利益,包括黑水公司的利益都将最大化。此次出击后,黑桃小组和eo公司的顶级佣兵必然损失殆尽,尤其黑水公司,如果这次出击失败,杰克逊和黑水公司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洛斐是一名职业军人,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也许这就是政治,为了利益不惜一切的政治。
    洛斐在对讲机前吼声如雷,脸上冷汗横流:“‘赤蟒’小组准备战斗!‘青虎’小组准备战斗!‘蓝豺’小组准备战斗!十分钟后向红树林发起进攻!”
    “什么?请重复一遍!”负责三个战斗小组通讯的佣兵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此时他们自身难保,无不在心里默默乞求尼日利亚政府尽快和medn方面意见达成一致,让他们尽快脱离死亡边缘,这个时候洛斐竟然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赤蟒’‘青虎’‘蓝豺’三个战斗小组三角进攻阵型发起进攻,‘赤蟒’凸前,‘青虎’居左翼,‘蓝豺’居右翼,十分钟后尼日利亚军队将与我们同时发起进攻!最后重复一遍”洛斐眼神迷离,他在和将死的佣兵撒谎。
    三个战斗小组顿时一片忙乱,黑桃小组的成员们把放置在堡垒射击孔里的武器拿出来,快速检查,同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尼日利亚的军队把medn包围了?这么快,没道理啊。”库尼的嚷嚷声最大。
    德林把机枪弹链搭在肩头,缠在上身“这是美国人的做事风格,绝不向恐怖主义妥协。”
    “恐怖主义?无耻的掠夺者才是真正的恐怖主义者。”威廉紧握着夜视仪,目不转睛地观察对面的山坡。
    吉娜拍拍弹夹,大声说:“不管怎么说,怎么总算可以回家了。”
    库尼一脸坏笑地看着吉娜,把雕刻好的,由羽臂和黑桃组成的黑桃徽章一本正经地别在胸前“你确定medn会束手就擒?如果引爆了核弹咱们都得变成绿巨人。”
    菲尔德把玩着飞刀,眺望着蓝黑色的夜空,笑着对库尼说:“核弹引爆后咱们都会变成灰,你不应该看那么多科幻片。”
    黑桃小组的成员们谈笑风生,其他两个战斗小组的佣兵们却显得异常紧张,他们亲眼看见一排排的medn成员前赴后继地倒在血泊里,他们昂首挺胸,左眼写着仇恨,右眼刻着执着。虽然大部分medn成员武器远不如他们精良,战斗力低下,但他们是佣兵,更是血肉之躯的人,他们可以毫无顾虑地杀死向他们开火的敌人,却不能一次次对准昂首挺胸而来的人扣动扳机,尤其他们倒下时目光扔像活着时一样坚毅。
    佣兵们非常清楚,这些人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土地,他们更像是手持屠刀的侵略者。
    “最后三分钟,战斗准备倒计时!”
    耳麦里传出洛斐的声音,所有人闭上了嘴,溜出堡垒,融入黑色的夜幕中,进入战斗状态。
    三分钟后,夜空里传出低沉的螺旋桨声音,如同一支支巨大的桨击打水面。
    “最少有四架武装直升机。”菲尔德凝神聆听,他们信心十足,坚信大批尼日利亚政府军已将medn成员团团包围。
    螺旋桨抽击空气的声音飞速临近,山坡附近的medn成员被惊醒,四处寻找目标。
    忽然,六架石茶隼武装直升机同时爆射出刺眼的光芒,山坡附近的medn成员们四散逃离时为时已晚。
    空对地导弹发射,机枪扫射,狙击手射击。
    直升机射出刺眼的光,喷火的导弹拽出炽热的光,子弹喷射时火星四溅,导弹爆炸时颜色各异的光在漫天的尘土中层层翻滚,夜乎顿时亮了起来。
    “哈哈,牛逼!”匍匐在地的库尼向飞驰而去的石茶隼挥手,笑容还挂在脸上,他忽然想起陶野不知身在何处,石茶隼这样狂轰滥炸,陶野很有可能被误伤。
    “倔驴!快回来!”库尼跳起来向山坡的方向大喊。
    喊声很快爆炸声和射击生所淹没,库尼被菲尔德扑倒,牢牢压在地上。库尼拼命挣扎,菲尔德拼命压制,两个人的身体在荡漾着灰尘的地面扭动,四只眼睛盯着山坡,眼角快要滴出血了。
    六架石茶隼袭击山坡上的medn成员时陶野正在向悬崖右侧移动,准备冒险穿过沼泽,绕道进入红树林。十几道灯光从天而降,将山坡变成一片焦土的同时也将大地照的一片通明,陶野无处藏身。
    山坡上的每个人都是石茶隼攻击的目标,陶野也不例外。
    狂奔,在白晃晃的灯光下狂奔,弹雨追着陶野的脚步,溅起的尘土扑打在他的后心,最近的一颗子弹离他的沙漠作战靴不到半米。
    狂奔,贴地翻滚的时候陶野用k57军刺将绳索牢牢钉在地上,继续翻滚,人瞬间掉下了悬崖,在被探照灯照得如同白昼的悬崖峭壁上来回摇晃。
    枪声大作。
    埋伏在悬崖下的medn成员们对着陶野一阵猛扫,陶野利用双脚踹蹬崖壁左躲右闪,险象环生。就在陶野要被击中时,石茶隼们在几乎杀了他一次之后又救了他一次。六架石茶隼狂风般席卷而下,连天的炮火将几十盏探照灯掀上了天,带来呛鼻的枪火味,带走了光明和上百条人命。
    石茶隼仍在飞速前进,它们疯狂射击,轰炸,眨眼间已经经过乱石林立的开阔地,乌云般笼罩在红树林上空。
    陶野在悬崖上秋千似的左右摇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一会,悬崖上只剩下空荡荡的绳索,陶野如同变色龙般消失在弥漫着烟尘和死亡气息的乱石之中。
    红色的是茂密的森林,红色的是奔涌的鲜血,红色的是瞳孔中凝滞不散的死亡之光。
    潜伏在红树林里的超过五千名medn成员反应速度极快,六架石茶隼飞临红树林上空时数不清的子弹顿时在红树林上空形成了一张光火迷乱的大网。
    枪声,爆炸声震天动地。
    战斗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束,两架石茶隼被击中,坠落入红树林深处,炸得粉身碎骨,剩余的四架石茶隼将携带的弹葯尽数倾泻在红树林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几分钟前红树林宁静得如同深藏在深海里的巨鲨,此时巨鲨凶相毕露,锋利的牙齿拽着浓重的枪火呼啸而出,六架石茶隼也给这只巨鲨以重创。
    六架石茶隼过后,红树林千疮百孔,各种防御设施,潜伏哨,火力配备显露无遗。
    ‘赤蟒’‘青虎’‘蓝豺’三个战斗小组随后发起了猛烈攻击。
    尾随在六架石茶隼之后,穿过乱石林立的开阔地,确定主要攻击点,三个战斗小组立即按照洛斐指定的攻击方向展开雷霆之击。进攻开始前十秒,洛斐的得力干将,黑水公司欧洲区的副主管奥斯顿向洛斐报告“攻击准备就绪!”
    “开始进攻!”说完这句话,坐在直升机上的洛斐关闭了和三个战斗小组的通讯联络,命令飞行员起飞。他和‘银豹’战斗小组的全部成员离开了奥地镇。medn很有可能被激怒,核弹随时会被引爆,他们要尽快离开,但是他们却把自己的战友丢在了战场,一旦核弹引爆,他们不会变成绿巨人,而是没有名字的飞灰。
    ‘银豹’战斗小组的成员们或垂头不语,或仰着头,把目光投向机舱顶部,他们在心里一遍遍用同样的话安抚自己“我是佣兵!是佣兵!”
    洛斐丢下了自己的战友,迫不及待地逃出升天,陶野却在偌大的,被超过五千名medn成员控制的红树林里寻找着自己的战友。他们手持杀人利器,心如铁石,无论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进入红树林,他们会不惜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对方的生命。
    陶野比三个战斗小组提前六分钟左右进入了红树林,那时石茶隼们依然在红树林上空狂轰滥炸,刚开始向树林边缘移动。石茶隼们很有可能返回继续轰炸,将陶野误杀,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国籍,身份,甚至名字,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就连欧阳铎也不可能知道,他的战友,他的好兄弟正冒着生命危险冲进了火光冲天的红树林。
    一只强健机敏的雄狮在红树林往复穿梭,如同一道划过天边,照亮整个树林的球形闪电。
    轰炸以及三个战斗小组展开攻击造成的騒乱给陶野制造了极好的机会,他只需要避开穿着红色短袍的精锐武士,他们赶往枪声最激烈的地方,和三个战斗小组展开了对攻。
    陶野可以轻易在那些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medn成员眼皮底下溜过。可惜他始终没有找到欧阳铎,他不能高呼,也没有通讯工具,只能在快速的奔跑中在可能的潜伏位置寻找。火光冲天,枪声震耳欲聋,树林里分辨率并不高,他完全忘了,欧阳铎是名狙击手,狙击手的天性是狙杀可能对他产生威胁的不明身份的人。
    三名medn成员潜伏在一棵金合欢树下,两个手持ak47的人分居树左右,另外一人把机枪架在缓坡上,用刚刚折断的枝桠盖住了身体和机枪。
    三个人子弹上膛,守护着树林里的三岔口。
    两个手持ak47的medn成员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观察四周情况,尤其是机枪手的身上,他孤身趴在土坡上,是摸哨的首选。
    两支ak47分别朝着一条小路和机枪手的位置,两名emdn成员额头上缠着红色的头带,是medn中第二梯队的成员。枪声越发激烈,但在树林深处听起来却那么遥远,仿佛和他们毫无关系,其中一个人掏出烟递给另外一个,他摆手拒绝。手心全是汗,不停在裤管上擦手,他是第一次参加战斗。谁都惧怕死亡。
    拿着烟的人撇撇嘴,点了烟叼在嘴上,用土语小声说:“没出息,这里是安全地带。”
    另外一个人没有出声,三秒,五秒,十几秒后叼烟的人忽然觉得后脖颈冷风阵阵,毛骨悚然般地打了个寒战。
    ‘喀嚓’!他听到生命中最后一个声音是同伴颈椎折断的声音。
    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动作是捂住了自己的喉管,他的喉管被k57军刺割断,大股的鲜血溃堤般喷射出去,但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陶野在身后牢牢按住了他。
    两个人死前紧盯着潜伏起来的机枪手,机枪手也盯着他们,他的目光落在那支被点燃的香烟上,忽明忽暗的香烟让他想起曾经训练过他们的黑水公司的高级佣兵的话,他说,潜伏时抽烟足以让任何一个笨拙的狙击手一枪爆头。这种做法是军纪涣散的游击习气的突出表现,不想让你敌人蔑视你的生命,戒烟吧。
    烟头没有了忽明忽暗的神气,依然叼在嘴上,机枪手干脆扭过头不看他们,他不知道,陶野已经让他们永远失去了抽烟的权力。
    机枪手被陶野的手雷掀上天时完全想不到那支令他厌恶的香烟的主人已死去多时。陶野反手持刀,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被发现,枪声会把他变成众矢之的。
    第一枪是从金合欢树上传来,子弹擦着陶野的颈部,射进了叼烟的家伙头部,半个脑袋被翻飞了,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飞溅在陶野脸上,引得他阵阵作呕。呕吐是正常生理反应,陶野的战斗反应却比想要呕吐快得多,他首先朝机枪手丢出手雷,机枪手的威胁远比树上的狙击手要大,强大的火力压制足以让他寸步难行。
    陶野的动作太隐蔽了,直到他扭断一个人的颈椎,隐藏在树上的狙击手才发现他,由于近乎垂直射击,陶野快如闪电般的动作给他带来的巨大压力,他打偏了。
    机枪手被掀上天的同时,陶野整个人躺在了地上,把树上的狙击手吓了一跳。狙击手以为枪响后陶野肯定会飞快跃起,寻找隐蔽物,或者干脆紧贴着树干和他周旋,根本没想到他会大咧咧躺下,就像在自己家的床上,大字般把所有部位展露在他眼前。
    手忙脚乱的狙击手更彻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陶野从容开枪射击,起身时还拍拍身上的土。
    枪声和爆炸声引来一个小队的medn成员,潜伏哨被摸掉,机枪手被炸上了天,把自己绑在树上的狙击手秋千似的在树上晃悠,他们立即呼叫增加兵力,他们断定最少有一个战斗小组偷袭了这里。
    陶野跑的很快,现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喊了“欧阳铎,你在哪儿啊!”“兄弟!”
    “兄弟,我带你回家!”
    陶野在树丛里狂奔,大喊,一名隐藏在树丛里的火箭筒手悄悄瞄准了他。
    听到密集的枪声,欧阳铎没有兴奋的表情,他只是从地穴里的小水洼里捧了些水,滋润喉咙。不时侧耳倾听,欧阳铎很快闭上了眼睛,准备休息,他从枪声判断进攻红树林的人数很少,可能和上次一样,是尼日利亚政府派出的特种部队,为了核弹又一次发起了偷袭。
    欧阳铎靠在土壁上,闭着眼睛,脑子里也像外面的枪声一样乱哄哄,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求生欲望,计算着食物还能吃多久,多长时间喝一次水,每次喝多少。
    欧阳铎麻木了,对死亡,对等待几乎没有任何感知,只有回忆才是证明他还活着,他的脑子里像是有一架永不停歇的放映机,往事则是电影的主题。做为一名狙击手,他有的是时间用来思考,回忆,但成为战俘,加入黑水公司后他没有思考的时间,白天,黑夜,就连睡觉都要提防别人的暗算,如同牙齿锋利却离群索居的狼,思念导致的悲嚎时常无征兆地在内心深处火山般爆发。
    狙击手是孤独的,他们通常要在潜伏点隐藏几天几夜,他们默默承受着这份孤独,欧阳铎喜欢潜伏,但此时的他对独处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这对狙击手来说简直等于死刑宣判书。欧阳铎害怕孤独,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军人最大的孤独是濒死时身边没有一个战友。
    如果回忆是一把锋利的镰刀,欧阳铎此时早已遍体鳞伤。
    陶野在弹雨中狂奔,在奔往欧阳铎的路上他随时可能倒下,假如他被流弹击中,他的死显得苍白而无力,虽然他用生命付诸了不弃不离的誓言;土穴中的欧阳铎痛不欲生,如果战事无限期的拖延下去,他将悄无声息地饿死在里面,和德约科维奇的尸体一同腐烂,在不为人知的异乡化为白骨,直至消失。
    假如陶野被流弹击中,黑桃小组的成员们从土穴中抬出奄奄一息的欧阳铎,当他看见陶野的尸体,听见噩耗,他可能咬舌自尽。
    假如陶野没有找到欧阳铎,许多年以后,当垂垂老矣的陶野坐在轮椅上,夕阳下,闭上眼睛之前他还会饮恨不止,喃喃地对着天空说:“兄弟,你到底在哪儿!”
    生活永远没有假如,战争更没有!
    “兄弟,你到底在哪儿!”停止奔跑的陶野仰天长啸。
    陶野停下脚步的瞬间,火箭筒手瞄准了他。
    站在地面的陶野和土穴里的欧阳铎相距不到十米,欧阳铎一个机灵跳起来,习惯性抓枪,沿着土壁上挖好的土窝探出头,枪口向外。欧阳铎所做到一切都是一名军人,一名狙击手所特有的本能,包括溢出眼眶的泪水,杀气从枪口喷出,战友情,兄弟情,同胞情则与泪水奔涌而出。
    陶野急疯了,像是失去理智的狂狮在怒吼,他急啊,身体都快要被心火烧干了,欧阳铎是死是活?他在哪里?如果还在红树林,他能找到他吗?他们能并肩安然离开吗?他没有答案,有的是炮火连天,敌人环绕,子弹砸在脚后跟的胁迫。欧阳铎的狂喜只维持了几秒钟,当他从土穴里露出身体,刺耳的枪声提醒他这里是战场,是生死场,他在寻找陶野时枪口随着目光快速移动,准备干掉任何可能产生的威胁。
    陶野和欧阳铎被命运之神数次捉弄,这一次他们几乎生死别离,他清楚看见火箭筒手瞄准了陶野。欧阳铎开枪了,他相信自己,他是老虎团的王牌狙击手,中国最优秀的狙击手之一。
    来不及了,火箭筒手右肩后移,即将发射致命武器,这时欧阳铎的枪响了,老式svd准确击中了火箭筒手的额头。子弹撕碎额头的同时致命武器也发射了,欧阳铎长大了嘴巴,激动的热泪变成了无数的悔恨,如果他再提前零点几秒种,悲剧不会发生。
    爆炸声拔地而起,冲天的烟尘夹杂着残败的枝叶向四周阵阵翻腾,欧阳铎死死趴在地穴口,身体还是被气浪掀进了地穴,狠狠摔在地上,腰部磕在德约科维奇腐烂的尸体上,钻心的疼痛贯穿全身。
    “咚!”欧阳铎身体剧痛难当,心痛的失去了知觉。
    “咚!”又是一声巨响。
    黑乎乎的重物重重摔在欧阳铎身边,烟尘随即弥漫开来。
    “倔驴!”欧阳铎惊呼着跳了起来,摔在他身边的分明是陶野。
    欧阳铎还是救了陶野一命,他射出的子弹击中火箭筒手时,火箭筒手的手臂微微倾斜,发射的致命武器偏离陶野,击中几米外的树干。即便没有击中陶野,此时的陶野已是血肉模糊。
    “倔驴!”欧阳铎一把抱住陶野,压抑,感激,内疚,多年的生死之谊,千百种情感在心里泛滥如涛。
    “兄弟!你还活着。”脸色惨白的陶野露出了艰难的微笑,欧阳铎太用力了,被弹片划破的肩头痛入骨髓。
    “活着,我活着倔驴,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样?”各种复杂的表情在欧阳铎脸上轮番上演,语无伦次的泪水足以说明他有多激动。
    不离不弃,永不妥协!
    假如死亡明天来临!
    所有誓言和无须誓言的情感在这一刻得到了证明,欧阳铎没有被抛弃,陶野,他的同胞兄弟,他的战友,他没有抛弃他,他们在一起。生在同一战壕里御敌,死则同墓。
    “我。。我说兄弟。。”陶野被抱得喘不上来气了。
    “怎么样?你怎么样?”沉稳冷静的欧阳铎终于体会到陶野为何不顾生死地在树林里呼号他的名字了。
    “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陶野嘴角**,像是想笑。
    欧阳铎惊醒过来,连忙松开手,轻轻放下陶野,仰头整理地穴上的荆棘丛后找出急救包,开始给陶野包扎。
    “都是小伤,我是说,我看到的都是小伤,你感觉怎么样?”欧阳铎用军刺挑出刺入陶野骨骼的弹片,仍旧不放心,焦急地看着陶野。
    “啰嗦。”弹片取出后陶野轻松多了,虽然他能感觉出来锁骨断了。
    陶野始终微笑着看着欧阳铎。看着他一脸焦急,看着他在身边忙碌,他在心里说,这是我的兄弟,我找到他了,找到曾经摸爬滚打,出生入死的中国军人欧阳铎了。
    欧阳铎挖深了水洼,沉淀了一会,用手捧出些水,滴在陶野嘴唇上,蹲下身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兄弟。”陶野用手抹去欧阳铎眼角的泪,用力抓住欧阳铎的手,低声说:“兄弟,我带你回家!”
    “好!”欧阳铎的眼泪再一次泛滥,他拼命握紧陶野的手,似乎怕一松开两人便人鬼殊途。
    欧阳铎说好,虽然陶野受伤了,需要他的照顾,但事实上,是陶野带他回家。
    “回家,咱们回家。”陶野抬头望着地穴口,他顿了顿说:“前几天我给大队长打电话了,咱不应该在这儿,什么都不要了,咱回家。”
    欧阳铎使劲点头。
    枪声渐渐奚落,远去,暮色降临,地穴里两个中国军人,一个受了轻伤,一个抱紧狙击步枪,他们有三个人的制式口粮,还有一具臭哄哄的尸体。
    黑夜里,欧阳铎开始动手掩埋德约科维奇的尸体,腐烂的尸体会让他们染上瘟疫,他没有工兵铲,只有军刺。他用军刺一点点从土壁上挖掉泥土掩盖尸体,不能弄出一点声响,陶野半躺在旁边,偶尔也会从土壁上弄下一些泥土,覆盖过去。
    陶野和欧阳铎此后一直无法了解这次战斗确切的真实情况,后来有人在红树林里找到了悬挂在库尼胸口的那个徽章,上面画着羽臂和黑桃的徽章。
    奥地镇之围是发生在当代,高级雇佣兵和游击队最惨烈的战斗之一,双方的伤亡超过一千二百人,制造的影响甚至超过了核弹产生的恐惧。
    雇佣兵是执政者的又一支手臂,是国家机器的外延,杰克逊踌躇满志地以为六架石茶隼武装战斗机轰炸,以及上百名高级雇佣兵的猛攻后会激怒medn,没料到尼日利亚政府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答应了medn方面的所有条件,并发表声明,声称此次事件与尼日利亚政府无关,美国政府随即发表声明,斥责三大佣兵公司,尤其是黑水公司致尼日利亚人民生命安危于不顾,擅自发起攻击,断绝和黑水公司的所有合作,停止一切进行中的合作,拒付违约金。
    各大石油公司的员工先后开始撤离,尼日利亚政府向贫困地区投放大批食物和物资,并许诺筹建必须的基础设施。驻扎在红树林的五千余名medn成员23天后全部离开,并交出了核弹,尼日利亚的天空从未如此晴朗。
    23天,两个步履蹒跚的中国军人走出了红树林,23天里他们共用少得可怜的制式口粮,在拳头大的水洼里饮水,身边埋着一具尸体。
    23天足以证明一切,他们活下来了!
    “咱们得尽快找家医院。”欧阳铎眯着浮肿的眼睛,陶野非常虚弱。
    被欧阳铎搀扶着陶野笑容可掬,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压缩饼干递给欧阳铎说:“吃一口吧,你上次吃是十六个小时前。”
    “你来吧,我觉得我还能坚持一会。”欧阳铎迎着阳光,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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