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总在失去了之后,才会格外怀念珍惜。沈皇后病情加重,竟然到了旦夕顷刻的地步,这个消息让整个皇宫和朝廷都震动起来。毕竟皇后娘娘日常的身体状况就算称不上强健,比起皇帝陛下也绝对好上不止一筹。虽然在那次晕过去之后,身体一直不佳,但御医也说了只是心绪波动太大、精神劳累而已,调养生息一段时日即可恢复。
    原本轻描淡写的病症顷刻之间竟然就到了垂死的时刻,这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原本就病弱不堪的皇帝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更加悲恸难耐,可惜病体支离,难以支撑,不得已只交待由大将军沈涯入宫探望照顾皇后,并整备后续事宜。
    对这种安排,朝廷虽然有所非议,但碍于沈涯的权势,一切非议在未成形之前就烟消云散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不是由含笑周旋侍奉了二十年的皇上陪伴,而是由她最重要的人陪伴,这是否算是一种幸福呢?可真正的幸福应该是和心爱的人一生相守吧?
    叶薰临窗而立,默默想着。
    记得沈皇后不是选秀,而是礼聘入宫的。据说皇上在一次贵族女眷的宴会上见到了还是少女的沈含嫣,仅仅是惊鸿一瞥,却从此梦萦魂牵,回到宫里简直茶饭不思。终于等不及选秀,就颁下旨意,以妃礼将她迎入后宫,宠爱殊绝。
    究竟是沈涯他们刻意营造了那场惊艳的相遇,还是这不过是场意外,却因为无法拒绝而被他们干脆利用彻底?
    窗外的雨下的格外萧索,水珠敲打在庭前的白玉阶上,音色恍如沉闷模糊的鼓点。隔着一层雨之幔帐,庭院里花木绰约朦胧。叶闭上眼睛,微冷的空气洗不去这满身满心的疲惫。直到房门开启的声响传来。沉闷的精神才不得不提起。有些现实,总是需要面对。
    “沈将军。”她转过身来,向着来人礼貌地微一颔首。只是因为精神的疲惫,连神情都是淡漠的。
    而沈涯也一样,他甚至比她更疲惫。无言地走近桌旁,他顺手拉开椅子坐下来,缓缓道:“这些日子让你久等了。”礼貌地语调中带着冰冷的韵味。
    “无妨,将军事务繁忙。叶自然理解。”叶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打量沈涯的神色。沈皇后的死亡,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可是自从事发那天被宫人严苛询问了整件事情的前后缘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这场悲剧。
    她原本以为,沈涯回来之后,必然会怒火腾腾地来寻找自己,毕竟沈皇后的死亡。哪怕无心,她也有着不可推卸地责任。
    然而沈涯入宫之后却只是安静地滞留在缘月宫,陪伴着濒死的沈皇后,似乎已经彻底遗忘了被闭锁在宫里角落的俘虏。直到今天才派人来通知自己要见一面。
    “条件考虑地怎么样了?”沈涯没有丝毫废话。言简意赅地询问道。
    对沈涯如此的直接有些意外,但见他没有再谈起那段“旧情”地意思,叶薰松了一口气。
    抛开纷杂的情绪。叶冷静坦诚地说道:“我们姐弟如今只求活命的机会而已。还请将军高抬贵手。只要能够保证平安。那么将军所要的东西,叶薰自然双手奉上。”
    她如今只能庆幸。自己晚上信口胡诌地话语歪打正着,让沈涯真的误以为她把文昭藏在了宫外隐秘处,否则,她连这唯一一次谈条件的机会都没有了。
    绕是如此,她也必须尽快与沈涯交易,如今的沈涯,朝中党羽遍布,内宫只手遮天,城外还有十几万身经百战地精锐兵马虎视眈眈,唯一阻力的禁军如今也不再是阻力了。每过一天,沈涯的权势就稳固一分,而文昭对他地重要性也就少一分。
    “保证平安?”沈涯语调低沉地重复着叶薰地条件,带着别有深意地韵味“那么,若岚认为应该怎样保证你们姐弟的平安呢?”
    叶薰眼帘低垂,这个问题她这几天已经反复思考过很多次了。毒誓之类地口头承诺她绝对不可能相信;身世公开之后,现在的京城也没有足以庇护他们姐弟的势力,就算是元澄,也不敢公开与沈涯为敌;皇帝又病重。唯一的选择只有暂时离开京城了。
    但如果单纯让沈涯放自己和萧若宸离开,他座下高手无数,追上他们姐弟二人再杀掉根本轻而易举。所以
    叶薰缓声问道:“听说突厥前来议和的使节即将启程返回凉川了。”
    沈涯面色深沉,不露分毫喜怒,但叶薰的意思却已一清二楚了。
    北方大部分领土都已经收复,但凉川城依然掌握在陆谨的手里。如今突厥国内在敦略可汗死亡后越发朝政不稳,不仅各部族蠢蠢欲动,前些日子还有废太子撒兀甘趁着陆谨人在凉川暗中起事谋逆的消息。
    虽然吃进口里的肉实在不想吐出来,但继续驻扎凉川,一方面应对国内的动乱,一方面还要留出重兵
    防备大周的兵马北上,分身乏术。这样内忧外患的。便与朝廷议和,以金银财帛赎回凉川。
    经过前些日子的商谈,不久突厥使节就将带着部分赎金北上了。这支队伍力量虽然薄弱,却是如今她所能够找到的唯一不属于沈涯统辖的势力了。
    “只要我们跟随突厥兵马渡过河,马上将文昭所在的位置双手奉上。”叶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们姐弟避居关外,再不妨碍将军的大业,相信将军也能够放心。”
    沈涯略一思索,淡然道:“可以。”
    这样公事公办的交易口吻让叶薰莫名地感受到一丝不安。她迟疑了瞬间,格外强调了“完好”两个字。这一点是她必须坚持的。如果萧若宸武功不恢复,他们姐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哪怕身在突厥大营,沈涯也随时有机会杀了他们。
    “你对萧若宸可真是仁至义尽。”沈涯讽刺地一笑“为了他,连普光寺里的人都不管了吗?”
    叶薰心神一颤,他说的是萧若岚的生父宋涟。萧若岚竟然将这件秘密都告诉他了。叶低垂下视线,轻声道:“父亲他已经是方外之人,俗缘散尽,红尘纷扰又何必将出家人牵扯其中呢?再者,将军如今距离心中所愿不过一步之遥,而我们姐弟却是穷途末路,身败名裂。如此悬殊之下,将军何必要逼叶薰玉石俱焚呢?”
    沈涯眯起眼睛打量着叶薰。片刻才不动声色地叹道:“罢了,随便你吧。只是萧若宸如果恢复了武功,你们姐弟趁机走脱,而不留下文昭怎么办?”
    “将军可以派人跟随我们姐弟同入突厥车队。等过了河,我们双手奉上文昭地址之后,再解开他的武功禁制。”对这个问题叶薰早已经思考过了,将解决方法缓缓道来。
    见沈涯面色微沉。叶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文昭已经在将军手中,大业指日可待。我们姐弟即便是恢复了武功,身在突厥营中也无法自由行动。难道还能凭借一人之力和将军您作对不成?”
    沈涯静默了瞬间,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那萧若宸”叶薰连忙问道。
    “三天之后就是突厥使节离城地日子。到时候你自然能够看到他。”沈涯起身说道。谈判已经得出结果。自然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
    “等等,将军。这次皇后娘娘的事情”想不到他走的这么急,叶匆忙站起来问道“雁秋她”
    “这些事情你不必多管。”沈涯冷然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语,随即出门离开了。
    叶薰失落地坐回榻上。
    “雁秋”颓然轻叹一声,她头一次如此清晰直接地认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如此的自私,她救不了雁秋,就如同救不了昔日的卉儿,现在她所能够争取地,也不过是自己和萧若宸的性命,努力逃出沈涯的阴影范围。她没法救她,她又用什么立场去救她呢,她不正是害她如此悲惨的凶手之一吗?想起雁秋最后那种疯狂绝望地眼神叶薰按在窗台上的手禁不住握紧了。
    “对不起”她只能轻轻说道。从兰蔷园那段温馨平淡的日子一直走到如今的天人两隔,恨生恨死。这其中地纠结她已经无法说清,也无力追回。最终所能够给予的,也不过是这最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轻飘的音调融入窗外萧瑟地风雨,带不起丝毫波澜就消逝在苍茫一片的天地间了。叶扶住窗框,细碎的雨滴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入骨地凉意,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晶亮地水珠凝聚在她地睫毛上。
    三天之后,他们就要又一次离开京城,离开这一切的权势纷扰了。
    重新踏上逃亡地旅程,这一次还会有以前的幸运吗?而沈涯会这么简单放过他们?他们姐弟已经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仅这次间接害死了沈皇后,还有想到那个名字,叶薰的心脏一阵抽紧
    而沈归曦如今人又在哪里呢?刚才的谈话两人不约而同地对他只字未提。叶却也明白,以沈涯的精明,必定早就用充足的借口将他调离京城了。两人此生还有再一次见面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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