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优雅的卫浴空间里,一抹身影伫立在方形洗手台前,慢条斯理的刮去新长的胡髭,双掌掬水往脸上拍洗,反复数回,接着男人直起身,望着镜子里因为熬夜而双眼充满血丝的自己
    若要问,失忆是什么?
    很多人会说,失忆是空白。
    然而对乔祖豫来说,那种空白不是全然的无痕,比较像是被一层顽强的布裹住,让旧有的记忆困在里头盲目挣扎,看似有脉络可寻,却又不得其门而入,与其说因此感到痛苦,倒不如说是无法掌握的不确定感引发了不安与烦躁。
    不久之前,他才经历过这样的混乱。
    那场莫名其妙的失足坠楼意外,导致脑内的血块压迫他的记忆中枢,造成暂时性失忆,尽管现在血块消散,他的记忆也恢复了,但他总觉得重组过后的记忆里,好像失落了什么。
    至于是什么,抱歉,没有答案
    他记起身边的每个人,记起意外发生前他尚未完成的编剧工作,就连自己有多少存款、生活的细微末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但吊诡的是,心里总不时涌上一股空洞的感觉,好像有什么被抹去,被连根拔起了
    教人觉得恼恨的是,面对这样的迷惘,他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刚刚他又作梦了,梦见一个不知名的女人哽咽的问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他没有看见女人的脸,惊醒后,他感到困惑。
    友人说他敏感多心,然,真的是这样吗?
    他无能为力,只能被迫选择跟这股难以名状的疑惑学习和平共存。
    或许一切真的只是他多心了。
    步出浴室,大掌抽掉围在腰间的浴巾,拉开衣柜逐一穿戴整齐,一如往常般的离开房间,准备用餐。
    他的作息和别人不一样,因为习惯熬夜写剧本,总是跟别人落差半个工作天。
    坐在餐桌前,充满血丝的双眸状似漫不经心的扫过眼前的食物,乔祖豫挑扬墨黑的眉,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前方“这是什么?”
    “你的午餐。因为乔先生常常熬夜写剧本,我特地准备了菠萝苦瓜鸡汤,保证清爽降肝火。”穿着家事管理公司制服的女佣语气讨好的说,脸上更因为期待即将到来的赞美而显得自信满满。
    午餐?乔祖豫忍不住又瞟了餐桌一眼,目光带着强烈的不解与怀疑。
    飘着清洁剂异香的白米饭、几碟烂熟、看不出枝梗的青菜、一尾死不瞑目、熟度暧昧、残缺的脱皮鱼、再加上一盅加入大量廉价鸡汤块,由苦瓜和菠萝连手悬浮演出的汤体
    有没有搞错,这居然就是他的午餐?
    乔祖豫冷冷睇向一旁今天才来报到的女佣,木然的表情无预警的勾出一抹弧度“原来是我的午餐。”这个笑容意味深远。
    唔,他笑了
    没想到写过无数脍炙人口好戏的王牌编剧,笑起来竟是这般俊俏迷人,一点都不像大家传说的那么古怪、难以亲近!
    不愧是帅哥,连在家里也穿得如此优雅。女佣胸口一阵小鹿乱撞,暗暗计划着待会定要找他签名拍照留念。
    “对,全都是你最爱的家常菜。”点头如捣蒜,双眸发光。
    他最爱的家常菜?嗟!她是哪只眼睛看见他很爱了。乔祖豫觉得莫名其妙。
    拿起筷子拨弄一下油腻的汤,乔祖豫夹出一块坚硬如石的苦瓜,同情的看了几眼后,无奈的放回去。
    应该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把这种东西吃进肚子里吧?可惜,他脾气很大、勇气很小,他是“俗辣”没有冒险的精神。
    他静静放下筷子,天生有洁癖的他弹弹手指,止不住心里对那股油腻的嫌恶。
    “听说你曾经在创意料理大赛中拿下极好的成绩?”语气温润,还特别强调“极好”这两个字。
    “是呀,评审们还说我有成为未来神厨的潜力。”女佣脸上散发光芒。
    嗟,想必评审口中的神厨指的是神经病的厨子吧!乔祖豫轻蔑的想,一抹锐利如刃的眸光扫去“你参加的是创意馊食大赛吗?”
    “呃?馊食”女佣一脸怔愣。
    “对,不要怀疑,就是给猪吃的那种。”他毫不掩饰话里的刻薄。
    “当然不是,乔先生,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日日熬夜工作,睡眠不足已经磨光了他的耐心,这桌不堪入目的午餐更是毁了他的修养,他忍无可忍,骤然扬高音量“不然你以为我该怎么说,承认这桌给猪吃的馊食是我的午餐?”
    “”女佣戏剧性的捂着心口,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喔不,我收回那句话,”敛住火气,乔祖豫诚挚的摇摇头“我这样太侮辱猪的智商了,因为这根本是连猪都不会吃的——垃、圾。”
    女佣还以为他要为自己的失言道歉,没想到这一刀,刺得更深,直入心窝,她的脸顿时血色尽失“你、你、你”“我、我、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些事实——不是把苦瓜、菠萝、鸡汤块一起丢到水里就叫菠萝苦瓜鸡汤。你就这么痛恨这尾鱼?难道你都没有看到它正死瞪着你,为什么就不能善待它的大体,让它一路好走?如果你是这些倒霉的青菜,有个笨蛋把你闷到烂熟不成形,你会不会想死?你知不知道你根本不是在做料理,而是在虐、杀、食、材。”
    刀拔出来了,果然喷出鲜血,女佣浑身颤抖,觉得自己被狠狠的羞辱“你太过分了!”
    菱唇拉出一抹弧度“信不信,我还可以做出更过分的事!”他露出恶魔般的表情,阴狠狠的说。
    “你想怎么样?”女佣揪紧自己的领口,担心他会看上自己的美色。
    靠,有自信是好事,但过度自信就要看病,他对女人的要求没有低到这种地步。
    为了避免自己失手掐死这名自我感觉良好的蠢女佣,光火的乔祖豫瞬时伸手往门口一指,撂下狠话“滚!越远越好,不然我会让你像这些青菜一样,全身筋脉尽断。”
    说话的同时,他不忘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收拢指掌,刻意发出喀啦的关节声响,好达到恫吓的效果。
    唔,天啊,不会想要杀人灭口吧?
    “你简直是魔鬼!?”抛下指控,惊恐万分的女佣头也不回的踉跄逃离。
    两秒钟后,如愿传来关上大门的声响,乔祖豫没好气的瞪着那桌馊食,心情烂透了!
    “到底谁才是魔鬼,是人会做出这么恐怖的午餐吗?”他愤怒的低咒,顶着睡眠不足的脑袋,动手收拾起眼前不幸惨遭“虐杀”的食材。
    洗碗槽里堆栈着盘子,指端恶心的油腻感让他头皮发麻,直想飙脏话,他的洁癖教他难以容忍这种肮脏油腻与混乱!
    乔祖豫沉重的闭了闭眼,这是他赶走的第几个女佣了?
    他不懂,为什么要找到一个能够理解整洁重要性的女佣,居然会比登天还难?
    他没有要求家里得干净到连墙壁都发光,但拒绝摸到灰尘的要求很苛刻吗?他也没有要求三餐一定要像国宴料理,但是,好歹他是出钱的老大,赏他一顿简单的家常菜,喂饱他的肚子有这么难吗?
    偏偏来的女佣不是目盲看不见灰尘,就是怀抱着摘星美梦,要他代为引荐当演员,要不就是直接跳上他的床,意图染指他的肉体
    这回更夸张了,直接用食物来谋杀他!
    “居然用色拉脱洗米,到底是谁给她的灵感?”双眉严重扭曲纠结,乔祖豫为那锅无端被牺牲的白饭感到心痛。
    他很不爽,非常的不爽,遗憾的是,他乔祖豫绝对不是那种默默承受不爽的家伙,他天杀的热爱分享!
    迈步走向客厅,抓起电话按下设定好号码的快速拨号键,电话才接通,他便不由分说的直接朝对方撂下任性的威胁“李韦安,你是去火星找的女佣吗?居然用色拉脱洗米!我现在肚子很饿,心情很差,灵感尽失,半个小时内没让我看到‘人吃’的午餐,剧本难产,后果自负!”
    话落,长指一松,乔祖豫扔开话筒,拔掉电话线,高大的身子往沙发一躺,双手往胸前一盘,疏懒自在的闭起眼睛小憩。
    想到李韦安手忙脚乱的模样,他笑了,可恶至极的笑了
    乔祖豫笑了,但身为他这个魔鬼的好朋友李韦安,却快哭了。
    他不懂,明明是韦安国际意象制作公司大老板的他,为什么老是注定要在乔祖豫面前吃瘪?他真的交到坏朋友了!
    此刻,他脸色发青,直瞪着手中的移动电话,几次回拨,想要再次联系上乔祖豫,却怎么也打不通,害他现在肠胃纠结、情绪紧绷到了极点,完全不敢想象剧本难产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为了这出年度大戏,他不只早早就谈定了电视台的黄金时段,还用天价敲了目前戏剧线最火红的男女主角,还腾出整个剧组待命,只要他乔老大剧本一搞定,随时就可以宣布开拍,但现在
    万一剧本真的难产,他的制作公司岂不就要等着关门大吉了?
    顾不得果汁吧里都是客人,他咚的一声跪下来,当场扑在救星宋丹美的脚边。
    “丹美、丹美,我的好妹子呀,你听见了吧?他又赶走一名女佣了,这已经是本周的第五个了!”李韦安在宋丹美面前竖起五根粗胖的手指头。
    穿着卡通t恤、短裤,脚踩闪亮人字拖,有着一双白皙嫩腿、及肩俏丽卷发的宋丹美,正用吸管大口喝着新鲜现打的综合果汁。
    嗯,多舒爽的滋味,融合了台湾当季最新鲜的水果,喝在嘴里甜在心里!
    前天她刚结束丝路之旅返台,正打算和两个好姊妹日日醉生梦死,睡足剩下的假期,孰料,见不得别人舒心的李韦安这么早就来骚扰还在放假的人,实在很不道德。
    她冷眼看着唱作俱佳的李韦安,连答腔都懒,倒是小嘴一秒钟也不肯放弃果汁在口中流动的滋味,不管李韦安怎么哀号,她就只是安静的眨着长睫,一脸无辜不解的望着他。
    不是她没人性,而是她这位亲爱的表哥非常狡猾,深谙压榨良民百姓的伎俩,不给他点苦头尝尝,他就会得寸进尺、软土深掘。
    “你想,今天才星期五,就已经折损五名女佣,这还不包括上个礼拜跟上上个礼拜被扫地出门的,我这辈子还没看过有谁家的女佣汰换率像他这么高的,无论如何,这次你一定要亲自出马普渡众生。”李韦安哀求又哀求。
    普渡众生?呃,这应该要去求菩萨吧,这家伙居然连拜神都不会,可悲。
    “丹美,你好歹也说说话。”靠,独脚戏真难唱。
    宋丹美歪头想了想“真可怜。”不冷不热的给了一句没啥用的安慰,还不忘伸手拍拍他的头,像在安抚一只不甘寂寞、等待主人垂怜的狗。
    “宋丹美,你有点人性好不好,好歹我是你的亲表哥欸。”
    唔,既然是亲表哥,那就多放点感情吧!
    “表哥,你真的、真的好可怜喔!”她这次不仅蹙起了眉,还非常上道的多放了一点感情进去,声音听起来果然不那么敷衍了。
    “厚,丹美”李韦安表情挫败、语气哀怨。
    “厚,表哥。”她学他的语气跟着厚来厚去,开心极了。
    “宋丹美,不要开玩笑了!”他可是急得都快要心脏病发作了。
    她笑脸凝结“那你也别寻我开心,我是执行制作,又不是女佣。”
    就算她被勒令留职停薪一年,名义上她还是执行制作,要她去编剧家打扫煮饭?有没有搞错啊!
    乔编剧很大牌,她这个执行制作也是“上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的,凭什么要她去当老妈子,哼!
    除非他能求得让她很开心、很开心。
    “你当然是执行制作,但是你是我见过的所有执行制作里,沟通能力最强、执行能力最棒的一个,是顽劣分子的克星,为人聪慧有耐心,还烧得一手好菜,你说,还有什么比食物、耐心、聪慧更容易收买人心的呢?我求求你,摸摸你的左胸,再想想love这个美丽的字眼”
    还love勒,呿!宋丹美不赏脸“我跟m君比较熟。”
    “m君?谁?”李韦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暗忖,这家伙去了一趟丝路,该不会有男人了吧?
    “还有谁,当然是money啊,这世界哪有m君收买不了的人心?”
    啥,原来m君不是人,是钱啊,唉,这丫头果然越来越市侩了,看来那件事情对她的打击真的太大了,完全扭曲了她纯真的本性。
    “厚,丹美,谈钱伤感情,人不可以这么俗气。”死皮赖脸的瞅着宋丹美。
    “反正我从来没高贵过。”她耸肩,满脸不在乎。
    “我亲爱的丹美表妹,听表哥说,除了你,我真的想不到谁可以接下如此重责大任,你明知道我只信任你一个人呀!”
    啧啧,好大的信任,真教人毛骨悚然
    “可是我目前还在留职停薪,而这道命令好像还是你下的欸,亲、爱、的、表、哥。”宋丹美俏皮的挤眉弄眼加噘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从今天开始,留职不停薪,一毛钱都不停。”接着,李韦安拉起她的小手“丹美,你不是一直想要去欧洲深度旅游吗?这样好了,等乔老大顺利交出剧本,我免费奉送给你一个月的有薪假期,你想去欧洲,表哥就招待你去欧洲,想去亚马孙河探险,我也不会有第二句话,食宿机票零花通通我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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