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这浑蛋利用自己的报社大肆批评警方。所有人都知道秦浩在做摇头丸和女人的生意,可我们找不到证据,因为没人敢站出来协助我们。”
    “没错,没人能够证明。”龙泽希说,“而你也不能只因为一个人的名字或他的办报方针就认定他是纵火犯。”
    “那么你该去和专家谈谈,有些浑蛋的名字真的就跟他们的行为或遭遇呼应昵。”罗诺吸了口烟,又倒了些咖啡。“验尸官高尓,连续杀人犯燕小乙,恋童狂查良,把受害人埋在墓地的居合先生,还有甘博,他在自已的餐厅里设牌局时被人围殴。费洛医生谋杀了五对同性恋者,把他们的眼珠挖了出来。还记得江辰吧?”他对我说,“被闪电击中,衣服碎片洒了教堂停车场一地,腰带环扣还被磁化了。”
    龙泽希不想一大早就听这些,于是从背后抓了副耳机,将罗诺的声音隔绝,顺便听听驾驶座的动静。
    “我绝不要在院子旁被雷击中,让所有人议论纷纷。”罗诺说个不停。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做笔记,从没告诉过任何人,连你都不知道,泽希。你从来不记这些东西,总是过去就忘了。”她啜了口咖啡,“我觉得自己都可以出书了,类似商店柜台里陈列的那种袖珍书。”
    龙泽希戴上耳机,俯瞰窗外的乡野。休耕的农田逐渐被铺着长长柏油路、设有大谷仓的农场取代。围篱内的母牛和一群群小牛如散布在草地上的无数黑点,一辆联合收割机缓缓驶过,留下一堆堆麦草和道道烟尘。
    乐市地区的景致渐渐进入视野。这里的犯罪率极低,数百亩土地上分布着民宿、网球场、游泳池和漂亮的马厩等建筑。飞机低低掠过一个个私人停机坪和鸭雁悠游其中的湖泊。罗诺看得目瞪口呆。
    飞机驾驶员等候与地面的应变小组取得联系。不久,龙宁的声音传来,她变换频道后开始发送信息。
    “第一次呼叫818da直升机。锐恩,收到了吗?”
    “收到,da8号。”小组组长锐恩回应。
    “我们正位于南方十英里处,载送人员飞往内陆,”龙宁说,“预计到达时间,八点整。”
    “收到,这里冷得像冬天,似乎不会暖和起来了。”
    龙宁将频道调到气候观测自动报告系统,龙泽希听着一长串时间记录仪提供的即时更新的风速、能见度、天空状况、气温、露点,以及飞行高度设定等信息。自离家后气温已下降了五摄氏度,龙泽希想象着东方曜曜正迎向温暖的阳光和海水。
    “那里正在下雨。”副驾驶用麦克风对龙宁说。
    “位于西方二十英里以外,风向偏西,”龙宁回答,“六月下雨十分常见。”
    “又一架奇努克直升机接近,低于水平线。”
    “提醒一下他们吧。”龙宁说着再度变换频道,“九一九da直升机呼叫乐市上空的奇努克,你们在上升中吗?我们位于你们三点钟的方位,北方两英里处,髙度一千英尺。”
    “看见了,da。”那架以少数民族某部族命名的双主旋翼军用直升机回应,“没问题。”
    龙宁双击通话键,将冷静低沉的声音用无线电波传达给陌生人。龙泽希继续听了一阵这有些陌生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插嘴。
    “风速与气温呢?”我盯着龙宁的后脑问道。
    “风速二十节,继续往西将达到二十五节,”她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情况会越来越糟。你们坐在后面还好吗?”
    “很好。”龙泽希说,不禁又想起嘉莉那封充满恶意的信来。
    龙宁身穿烟酒枪械管制局的蓝色制服,一副太阳镜遮目,留长的头发优雅地蜷曲在肩头,让人想起散发着异域风情的、润泽的红桉木,和罗诺的短发截然不同。龙泽希想象她脚踩反扭矩踏板,灵巧操纵仪表盘稳稳地驾驶直升机的模祥。
    就像曾经尝试学习每件事情一样,龙宁很快学会了飞行。她先是飞达商业评级要求的最低飞行时数,接着获得了飞行教练员的正式资格,只因她乐于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才华。
    不需要耳机也能知道,他们已抵达目的地。飞机飞越一片树林,林中四处散落着枫林圆木般被刚砍倒的树木,狭窄曲折的泥道和小径蜿蜒其中。在低矮山丘的另一边,可怕的火灾冒出的浓烟形成一根根高耸的灰色烟柱。秦浩的农场已化为令人惊骇的焦黑地狱,一座浓烟滚滚的屠宰场。
    龙泽希在空中俯瞰那些壮观的石造宅邸、马厩和谷仓的残骸,以及焚烧殆尽的大片焦土,处处都是烈火肆虐过的印痕。许多消防车闯进这片环着白色围篱的私人产业,在大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上留下杂乱的辙痕。数英里外是更为辽阔的牧场和一条狭窄的公路,更远处是乐市变电所和大片房舍。
    不到八点,我们进入秦浩位于乐市的农场。直升机在距废墟相当远的地方降落,以免螺旋桨搅动的气流破坏现场。罗诺一下飞机便直奔现场。龙泽希则留在原地,等驾驶员们关闭主旋翼和所有开关。
    “谢谢你送我们过来。”龙泽希对特别探员罗sir说。他是这次飞行的副驾驶。
    “是她负责驾驶的。”他打开行李舱门,“你们去忙吧,这里我来负责。”他对龙宁说。
    “你似乎越来越熟练了。”一起走向农场时龙泽希对龙宁说。
    “我只是尽力而为。”她说,“来,我帮你提行李。”她接过龙泽希的铝箱,在她有力的手中那只箱子似乎很轻。他们并肩走着,穿着几乎相同,除了龙泽希没配枪支和无线电对讲机。他们脚上的强化金属长靴都已破旧龟裂,几乎变成灰色,走近作为未来几天指挥站的灰色帐篷时,鞋底已沾满黑泥。一辆备有紧急照明装置的大型白色指挥车停在帐篷旁,车身印着烟酒枪械管制局的名称和“爆裂物调査组”的淡蓝色字样,还配有财政部的徽志。
    龙宁走在前面,脸藏在深蓝色帽子的阴影里。她已被调到乐市,不久就要搬离虹市。想到这里,龙泽希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已精疲力竭。她长大了,取得了龙泽希在她这么大时获得的成就。龙泽希不希望她离得太远,但没有告诉她。
    “情况不妙,”她说,“地下室顶部虽与地面齐高,可是只有一扇门,消防用水一定在里面积成小水池了。我们已经让卡车送水泵过来了。”
    “水有多深?”
    龙泽希想象数千升的水从消防软管喷出,挟带着无数危险的瓦砾残屑汇聚成一池冰冷污浊的黑水。
    “这得看你站在什么地方。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接这个案子。”她的语气让龙泽希觉得自己完全是多余的。
    “你会接的。”龙泽希受伤地说。
    龙宁从不隐瞒与他共事的感受。她并不粗鲁无礼,但总在同事面前装作与龙泽希素不相识。还记得早些年,每次龙泽希去大学探望她,她总会刻意避开同学们,不愿同学们看见他们在一起。
    “你的行李整理完了吗?”龙泽希故作轻松地问她。
    “拜托,别提醒我搬家的事。”她说。
    “是你自己想去的。”
    “当然,这是个大好机会。”
    “的确,我也很为你高兴。”龙泽希说,“珍珍好吗?我知道你们一定很难过……”
    “又不是要出国了。”龙宁回答。
    龙泽希知道事情并不像说得那么轻松,她也十分清楚。珍珍是探员,她们早在学院受训时就已成为恋人,如今却分属不同的执法单位,不久又要分居两地,彼此的职业发展很可能不再允许这份关系的维持。
    “你觉得我们今天有时间私下聊聊吗?”龙泽希说,一边绕过脚下的水洼。
    “当然。等结束这里的工作,我们可以一起喝杯啤酒,如果在这偏僻的地方找得到酒吧的话。”说话间,一阵强风吹来。
    “多晚都行。”龙泽希补充道。
    “到了。”抵达帐篷时龙宁提醒道。“喂,弟兄们,”她大声说,“在哪里聚会?”
    “就在这里啊。”
    “龙医生,你最近也上门出诊啦?”
    “才不是,他是给龙宁当保姆的。”
    除了罗诺和龙泽希,国家应变小组还有另外九名男性和两名女性成员,包括组长麦文。所有人穿着式样相同且磨损补缀过的深蓝色工作服,脚上的靴子也都又旧又塌。大家聚在指挥车后部忙忙碌碌。透过车子敞开的后挡板,可以看到闪亮的铝质车厢被架子和弹跳座椅分割,外部隔间则堆放着一卷卷黄色的警方封锁条、簸箕、鹤嘴锄、泛光灯、扫帚、起钉器和圆锯机等。
    指挥车还配备了电脑、影印机、传真机、水压起重机、抽水机、铁锤和紧急时用以拆分现场或营救被困人员的切割机。事实上,龙泽希想不出这辆卡车还缺少哪些设备,也许是厨师或洗手间?
    一些探员已开始在装满肥皂水的塑料桶里清洗靴子、耙子和铲子。这项工作没完没了,手脚在这种冷冽的天气很难保持温暖干燥,甚至连排气管都得清理干净,以免残留油污。工具一律釆用电力或液压油而不用汽油作为动力,以免将来在法庭上受到质疑或审问。
    麦文坐在帐篷里的一张桌子前,靴子拉链拉开,膝头堆着写字板。
    “好了,”她对组员们说,“火场指挥站的部署已经基本完成,你们大概很想念咖啡和面包吧。”她又针对这些新加入的成员特别补充:“但再强调一遍,目前我们只知道这场火灾是从前天,也就是七日晚上八点钟开始的。”
    麦文与龙泽希年龄相仿,隶属于烟酒枪械管制局乐市分局。望着龙宁的这位新长官,龙泽希心中隐泛波澜。
    “或者说,这是屋内火警侦测器启动的时间,”麦文继续说,“消防车赶到时,整间房子都已起火,消防人员无法近距离灭火,只能在周围洒水。至少他们可以这么做。地下室积水大约有11万升,预计抽干得花六个小时。而这还是在四个水泵同时运转,且没有任何阻塞发生的前提下。顺便一提,屋内电源已断,本地消防局会帮忙架设照明设备。”
    “接警时间多长?”罗诺问。
    “十七分钟,”她回答,“他们必须临时找人手,这里的消防人员都是义工。”
    有人咕哝着抱怨。
    “别太苛责他们。他们已尽力动员了附近所有的油罐车运水,并没做错什么,”麦文训斥道,“这屋子燃烧的速度不亚于纸张着火,风速又快,没办法喷洒泡沫灭火剂。事实上我认为喷了也没用,”她说着起身朝指挥车走去,“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场火烧得又快又猛,目前我们只能这么说。”
    她打开一扇红门,取出铲子和耙子递给大家。
    “还没找到关于起火点和起火原因的任何线索,”她继续说,“但我们相信农场所有者,报界大亨秦浩就待在屋内没能逃脱,这正是我们必须找泽希过来的原因。”
    麦文直视着龙泽希,眼神犀利,似能洞察一切。
    “为什么认为他当时在屋里呢?”龙泽希问。
    “理由之一是,他似乎失踪了,而且屋后有一辆焚毁的奔驰。我们还没査对车牌,据推测应该是他的。”一位火灾调査员回答,“此外,为他的马钉马掌的蹄铁匠在火灾前两天刚来过,也就是周四,六月五日,那时秦浩在家,似乎没打算出门。”
    “他外出时都由谁替他照顾马匹?”我问。
    “我们还不知道。”麦文说。
    “我想知道那位蹄铁匠的名字和电话。”我说。
    “没问题。池仔?”她喊一名属下。
    “好的,我査査看。”池仔翻开一本活页笔记本,年轻的双手由于长年劳作显得厚实粗糙。
    麦文从另一个格子里抓下几顶浅蓝色头盔丢给大伙,一边分派任务。
    “龙宁、罗云浩、霍琦、韵儿,你们跟我一起进去。肥程,你负责地面联系,池仔,你协助肥程,这是肥程第一次加入应变小组。”
    “算你走运。”
    “哦,处子秀。”
    “饶了我吧,各位,”名叫肥程的男子说,“今天是我太太四十岁生日,她再也不会理我了。”
    “洛辰负责指挥车辆,”麦文继续说,“罗诺和泽希原地待命。”
    “秦浩收到过恐吓信之类的吗?”罗诺问。考虑谋杀的可能性是她的职责。
    “关于这点我们不比你知道得多。”那个名叫罗云浩的火灾调査员说。
    “所谓的证人是怎么回事?”龙泽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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