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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都是假的,除了我的真心。”
    低沉压抑的男声在微微嗡鸣的车厢里响起,夏君阳听到熟悉优美的钢琴旋律,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轻轨的车载电视上,英俊倜傥的少爷的侧脸博得了车厢中从中学生到上班族每一位女性的眼球。
    什么都是假的,除了我的真心。这大约是时下最热门的电视台词了。七月上映的大成本偶像剧少爷的诱惑,在阳光明媚的夏季,火遍了整个东林,据说已卖出多国版权,雄心勃勃地进军亚洲。
    剧情还是一样狗血,故事发生在一所著名的贵族学院,身世显赫的花花公子邂逅了家境平凡的少女,女主角单纯迷糊正义感强,从家世到外貌样样普通,偏偏博得了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大少爷的青睐。然后承接所有爱情剧的兜兜转转误会层出,最后,曾经的花花公子为她收了心养了性,并说出了以上那让许多女孩子心潮澎湃的煽情告白。
    这部剧会如此之红,其实与剧情与演员都没有关系,它是炒作的杰作,让业内人士也大跌眼镜。虽然这之后导演和制片方也面临了许多争议,但不管怎么说人气是赚足了。
    剧中男主角身份设定为家族式全球连锁酒店的继承人,作风高傲华丽,天资过人,是上流社会有名的花花公子,常极尽奢华之能事,比如在圣诞节即女主角生日那天在广场上洒下玫瑰雨,驾着跑车穿梭于位于海岛的豪宅与那所谓的皇家商学院之间,宠物是老虎所有这一切,都让人不禁要联想到现实中的原型。
    全球连锁酒店乃鼎星国际(astarinternationalinc。)。那是政要人物、明星大腕、名绅富豪们出门常选的住处,闻名世界的五星级大酒店,其名字低调却频繁地出现在新闻报纸杂志上,镶嵌在诸如“岛国前总统入住鼎星,酒店全面戒严”“为re•turn巡演预热,数千歌迷齐聚曼谷鼎星酒店广场”这样的新闻头条中。剧中的山寨版本名为“顶星”
    近六成学生来自富豪家庭,被外界称为贵族天堂平民地狱的皇家商学院,自然是享誉亚洲的集英商学院,培养金字塔顶端商界全才型精英的殿堂。杜氏财团的继承人杜谦永,欧阳集团的少董欧阳翱,光是这两个名字,就注定了集英商学院头顶含金量十足的光环。对应的山寨版本则名为“英华”
    而那个华丽无匹的男主角的原型,毫无疑问才是让这部偶像剧能未映先红,招致众多非议的核心。
    集英的校园论坛海角上近期也全是关于这部少爷的诱惑的讨论,但自然是众口一词的不屑:
    ——太tm离谱了吧,男主角开的居然是莲花?怎么能跟严美人的雷文顿比?
    ——强烈要求换人,男主太寒碜了,严璟琥的素颜多销魂啊,那男主脸上的脂粉未免也太厚了
    ——哈哈,看了这部号称最大成本偶像剧我笑了,随便找一个鸟不拉屎的野岛也想山寨方舟岛?
    ——严璟琥一米八六,那个男的有一米七六么?
    ——请导演稍微有点专业精神,人家那养的是白虎,而且是两头,谢谢。
    ——你们注意到了么,那玫瑰雨居然是电脑特效啊电脑特效!我华丽丽地笑抽了
    ——这算不算侵权?导演干嘛不找严倾城来演?
    ——严倾城恐怕没有那个美国时间,拍拍广告他倒是挺乐意的。
    ——湾流啊湾流,我要看严美人的湾流!
    关于这部电视剧的发言,实际都围绕着严璟琥这个名字,有他名字(哪怕是让人有些掉汗的绰号)出现的地方,一定围观者甚众。哪怕不认同他的人,人们也无法不认同这个人代表的可怕票房号召力。
    并非偶像明星,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功绩,就算被媒体冠以酒店帝国皇子这样的烫金称号,实际上严璟琥本人也和那名满全球的五星连锁酒店一样,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脱节得远。
    然而得天独厚的孩子总不乏人关注,前有欧阳集团的少董,后有杜氏财团的年轻继承人,起初这位出生名门的严少爷也表现出不输给欧阳家少董和杜大公子的天资,可是几年下来,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人们发现他们最终等来了一个成日在上流社会拉帮结派,沾花惹草到处留情,骄纵狂傲挥金如土的严氏“[严]重成问题”后继者。
    若光有以上恶习,充其量也就是“败家n世祖”的程度,不新鲜,更成不了气候,可是严大公子毕竟是与众不同的。他成名于那匪夷所思的造势能力。
    比如同时在世界各地的广场空投上百吨玫瑰,只因那天情人节碰巧是他十八岁生日,隔天还组织了一只全体身穿阿玛尼的清道夫军团;
    比如空降纽约某好友设计师的时装发布会现场,作为闭场摸del瞬时烧掉记者菲林无数;
    再比如在那亿万豪宅方舟岛上圈养了两只孟加拉虎,还有在他的帮派友人中那些玩票性质的投资,美其名曰“兄弟会投资”他甚至一掷千金,收购了一家颇具规模的报业集团,据说只为了每年特定时间都可以上上头条
    凡此种种,累加的结果,使他不负众望被网友评为“话题王子”“本世纪最华丽之人”“最能搞的大少爷”
    他表现出的浪荡不羁,对物质生活和即时行乐孜孜不倦的追求和投入,使之成为全亚洲乃至全世界纨绔子弟的风向标。追随者、猎奇者、口诛笔伐者成几何倍数增长。人品不怎样但好在人气旺,又因为他有一张不笑也带着两分笑意的诱惑型黑马王子的脸和堪称模特的身材,不多时便成了风靡时尚杂志的硬照新宠,他为某意大利知名运动服装品牌拍广告,一身白球服,弯下腰,拉下太阳帽自负地一挑唇,瞬间倾倒众生,在某个访谈节目中,观众领教了他的不求上进和享乐主义,也见识了他惊人的记忆力和运动天赋。总之在人们心目中他是个天赋异禀只可惜用到了歪门邪道的迷途青年。败家,扶不起的阿斗,鼎星酒店这个名字因为他的存在,从此又多了一层不怎么样的含义。
    少爷的诱惑会想到拿严璟琥开刀,一点也不奇怪,严璟琥就是活广告,那几乎是稳赚不赔的,只要不惹上官司,便万事大吉。从博弈角度考量,收益>风险;从商业角度考量,夏君阳计算出的结果是,严璟琥=品牌效应=无限商机。
    抬眼,移动电视节目又再度滚动到偶像剧的宣传片部分,一直位于屏幕右下方的那一行“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看上去很是喜感。身边的高中女生正和着片头曲惬意地哼唱着。
    她这才想起这部片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起码这首歌是不错的。
    女孩正唱到,似乎越来越放得开,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由新锐乐队roofband操刀担当的主题曲,如今被十六七岁的少女唱出,清澈的嗓音与歌词配乐相得益彰。让夏君阳猛然发现这首歌已经不仅仅是不错的程度,而是异常的好听
    吻别过后就要起飞
    飞过湖泊飞过高山
    蓝色的星球倒映着你的片影
    让我每时每刻看见你的幸福不要有片刻的犹豫
    拥抱过后就要启程
    走过春夏走过秋冬
    月亮珍藏着你曾给过的温暖
    让我在梦中也看见你的美丽不会有丝毫的残缺
    明明是一首充满希望的歌,听上去却奇怪地带着伤感
    思绪有些沉淀时,列车驶近她的站点。夏君阳远远地就望见被私家车们挤得满满当当的宽敞车道。还有那盎然绿意中镶嵌着优美欧式楼群的辽阔幅员。此番景象便来自山寨剧中平民地狱的原型,集英商学院。
    从今天起升入大二了。
    望着窗外的风景,有着黑色长发整齐刘海的女生微微勾起唇角,那算不上是个开心的表情,有的只是对自己能熬到如今的几份钦佩罢了。
    有人。有人正从背后看着自己。
    经过十字路口,走向种满高大水杉的本科部校道,在交错前行的人影车影中,长发的少女忽然站定。
    犹疑着转身,夏季的晨风吹动乔木的树叶飒飒作响,身后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任何异常。那道注视自己的视线已不在其中。夏君阳在空气中嗅到一抹兰花的香气。不是来自她自己身上,而这四周又没有散发类似香味的植物。循着气味一路倒回,在十多米远刚经过的那个十字路口,那股气息萦绕不去。
    是香水味。有人曾在此逗留。
    夏君阳出神地站在那里。那个人,就是在这个地方定定地看着她的么?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从上学期开始,总有一道诡异的目光频频在她身后出没。任凭她反应再敏锐,对于刻意要隐藏自己身份的人,除了随时提高戒心,也并没有更多的办法。不过,那个人应该并没有恶意
    鸣笛声响起。夏君阳回过神,一转身,刺目的白光一涌而来晃花了视野。
    近在咫尺的黑色车身因为停在岔路口,没有树木遮蔽,光滑的金属上一片流光灼灼,她眯了眯眼才看清那个复古的车头和精美的银色双翼车标。
    不知是车身反弹的阳光太过眩目,亦或是还没从方才的思考中脱出,又或者透过被阳光晒白了一半的挡风玻璃,后座人那依稀得见、闭得一丝不苟、形状姣好的唇有种撩人的神秘,有一瞬间,夏君阳的脑海钝钝的一片。
    道路两旁行走的学生不约驻足,目视长发乌黑体态纤长的女生与铮亮奢华的豪车静对的诡异定格。虽然女生在短暂的伫立后很快低调地回避,但那不到五秒的高调对峙,还是让一些人絮絮私语起来。
    黑色的宾利带着一身逼人的光驶远。车子并不会说话,但是名车会。那种唯我独尊的架势,就是让人要不自觉敬畏三分地避开。直到黑色宾利开进前方的喷泉广场,校道上的人流才重新运作起来。
    实在是很不真实的感觉
    那辆雅致里便坐着鼎星国际酒店集团的下一届继任者,从十八岁以来就频频占据世人焦点,被诟病挑刺也我行我素毫不放在眼里的严大公子。对她而言则是大她两届的陌生学长。说陌生或许有些不妥,毕竟严璟琥是一个活在人们口中的名字,就连刚进校的大一新生对严公子那些强大的八卦也能如数家珍,用来形容他的词语,也一定是诸如纨绔子弟这样的贬义词,当然,还会记得在前面加上一个倒吸气的“超级”
    夏君阳的眼前浮现出光晕之后,淡紫色紧闭的唇。那几乎称得上严谨的表情,难得与他的恶劣风评不符。
    愣神的时候,前方起了一阵喧哗。此时此刻,那个无疑是含着全集英含金量最高的金钥匙之一出生的贵公子正款款走下车来。
    只看见高高的紫色背影,然后哗啦一下,就见不着人了。毫不夸张。他被无数富家千金和公子哥们以一种迫不及待却又不失矜持的架势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因为有着可观的身高优势,所谓鹤立鸡群,在人潮中依然能分辨出那一头飘逸卷翘的沁蓝黑发。
    他们在一起优雅愉悦地笑着,聊着另一个世界的话题。喷泉在他们身后绚烂地喷洒,水雾中浮现着淡淡的彩虹。那些上流社会的少爷小姐们,有着精心打理过,极其体面的外表,有着从小耳濡目染过,端庄的礼仪举止,仅仅用看的话,的确是一副浪漫至极的画卷。
    而山寨剧中那为人憧憬的灰姑娘的故事,在现实中发生的概率低于百万分之一。
    夏君阳在心中摇摇头,步入教学楼时,在那耀眼的人群中瞥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有着一头亮丽淡褐色长卷发的少女站在严学长身旁几步远的地方,巧笑嫣然。
    她看了她许久,拧拧眉,扬身而去。
    2
    黄色的老爷车突突突地驶进校园大道,胡子拉碴嘴上叼着根烟的男人握着方向盘左顾右盼,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停泊得蔚为壮观的私家车队列,男子认命地叹气,在这个光怪陆离的贵族学院,每天早晨的第一门功课必定是抢夺车位,全校师生统合下来,几乎每两人就有一辆私家车,校园的停车位永远供不应求。至于地下车库那种名车展览行他这辆n手老爷车就不去凑热闹了。
    在校园里兜了大半圈,竟意外在图书馆外发现一狭窄车位,虽然他这辆四仰八叉的大块头要停进去难度颇大,他也管不得旁别停着宝马和卡宴了,喜滋滋地正要往那个方向奔去,正对面小巧的红色雪弗兰恰在这时进入视野。
    唯一的停车位就位于天平的正中央,于是黄色的老爷车和红色的雪弗兰隔着四十来米的距离虎视眈眈。
    啧啧,又来了,我怎么可能输给你。胡子拉茬男一笑,伸手将烟头弹出车外。
    一触即发。
    黄色的老爷车乒里乓啷咆哮着,红色雪弗兰一路尖叫着,冲向那唯一的车位!
    几秒钟后,两车艰难地卡在车位口,谁也挤不进去。
    雪弗兰窗口降下,化着烟熏妆的长发时髦女子冲岿然不动的男人喊:“你有没有点绅士风度!快给老娘让开!”
    胡子拉茬男吊儿郎当:“老子不是绅士,老子不让。”
    红色的雪弗兰,黄色的老爷车,远远看去就像火腿和煎蛋,还正嗞嗞地冒着烟儿。
    正相持不下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对面猎猎飙过,金属黑的重机车一个甩尾,稳稳地摆进空车位。
    粗犷帅气的本田金翼,和上面穿着黑色机车夹克的俊酷青年,用电影般眩目的动作,悍然占据了火腿和煎蛋觊觎的地盘。
    青年摘下安全罩从机车上跨下来,拎起背包挎在肩上,目不斜视地走出。目瞪口呆的老爷车和雪弗兰被无视。
    胡子拉茬男愕然目视黑衣青年从他那好久没洗过的挡风玻璃前走过,那感觉有点像坐在电影院最前排观看好莱坞动作大片,男主角冷峻的脸孔有料的身板在宽银幕的挡风玻璃前极具镜头感,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他猛然生出了在片场跑龙套的错觉。
    他气不过探出头去:“喂,小子,快把车给我移”
    一股风荡过脑门,回应他的是两手抄在兜里从他窗前径自走过,耳朵里塞着mp3的高帅身影。
    烟熏女没有看见抢车位者的尊容,只是死对头那副被急恼的模样让她心情颇不错,吹了声口哨驾着车扬长而去。
    胡子拉茬男难以置信,哪里来的没长眼的小子,竟敢和他抢车位?!
    “新生吧。切,不知天高地厚。”
    嘟囔着,然后灰溜溜地把车开走。
    “小夏!快快!欧文作业!”
    一进教室背包便被同桌殷勤地一把扒走。夏君阳看着短发女生焦头烂额伏案苦写的样子,那笔尖在作业纸上唰唰疾行,所过之处皆是一串鬼画符。
    “杯具啊!亮晶晶的杯具啊!我在电脑前赶了足足一个星期论文,脸上都长痘了!还以为全部搞定,结果,”短发女孩捻捻手中的一沓纸,飞快地整理出一个苦瓜脸“发现那什么威尼斯商人和李尔王都塞在床下边,完全就没碰过!啊,一定是因为我潜意识里就害怕它们的存在”
    夏君阳淡定评价:“嗯,不愧是芹香。”
    在神圣的作业面前,黄芹香同学没功夫去分辨这话是反讽还是赞美,却依旧发挥一心二用的特长,一面奋笔疾书一面碎碎念,无非是那个方丈居然要求手写简直变态啊,那些见鬼的问题网上搜都搜不到啦,我们是商学院学什么欧洲文学有病吧抱怨时还不忘敬献点马屁:“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有一个‘七科全a+超智能cpu’的死党简直至关重要啊!”“是死党的话至少不要这么叫我”
    “嗯嗯,好啦!”复又投入到浩大“拼接工程”中的黄芹香答得有口无心。
    因为无事可做,也没有别的可以交谈的人,夏君阳的视线渐渐从同桌身上游离至她身后偌大的教室背景。
    学院有口皆碑的小班模式,固定班导师,固定教室,三十五名学生,三十六张课桌,六横行六竖行,均匀分布,空间宽裕。但不知是不是过于敏感了,她时常会注意到教室中央如汉界楚河一样的分野,哪怕所有人全体身着统一的紫色制服。教室的前面是贵族学生的领地,教室后面则是像她这样的平民学生的聚集地,泾渭分明。并不是谁的刻意安排,只是潜移默化后不成文的传统。这个集英学院向来如此。主宰着学校方方面面、优越感十足的贵族生,与对学校全然没有归属感、少数派的平民生,彼此老死不相往来。
    除了贵族生和平民生长期的冷战,竞争也无处不在。在贵族生们之间,有着外人也能察觉出的明争暗斗,只是多数与学习无关。平民生之间的竞争则具现在每次考试后那一纸榜单上,相对白热化的同时也要单纯许多。
    当初考进这所学校的平民学生们,几乎都有着不错的成绩和高远的志向,但是时间长了,互相间也会分出高下,久而久之,总有一部分人会被淘汰,甘心得过且过混日子。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黄芹香刷拉翻过作业纸的声音打断夏君阳的思路:“芹香。”
    “嗯?什么?”来不及抬头。
    “这学期你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了。”
    “嗯。好。”唰啦又翻过一面儿。
    完全没有觉悟。
    夏君阳望着她出神时,教室门“嘭”一声弹开,带着股喜悦劲。
    “helloeverybody”刺猬头男生一手勾着个包晃进教室,兴高采烈的声音在沉闷的气氛中显得滑稽。
    十多双眼睛朝门前集体一瞥,没有任何热度,转眼又恢复到各自为阵的状态。
    一路朝同学搭腔,不被搭理仍是奔放地自说自话,每次见到这个刺猬头班长大人,夏君阳就有种深深的叹服感。
    前方,废材的班长正不遗余力试图加入前面两个男生对话中:
    “伏特加?哎,其实二锅头、老白干那度数才高呢!喝了那个你们就会觉得伏特加算毛啊”两个男生用不耐的眼神反复下达逐客令,偏偏他还很哥们地把手搭在两人肩上。
    “付云杰!安静!”黄芹香拍案抬头“你的嗓门怎么这么大?!你出生时和你同一病房的小孩现在多半都有心理阴影了!”
    “啊?”男生回头,懵的“什么阴影?”
    黄芹香方才后悔不已,因为她马上看到付云杰一张严肃的大义灭亲的脸,桌上的参考版本被不留情地抽走。
    “你又在抄,要抄到什么时候?毕业吗?别抄了,反正通识课都在下午,中午去图书馆还来得及”
    付云杰话音未落,黄芹香已如狼似虎扑上前去试图抢回夏教授的“参考书目”班长大人一身正气小宇宙猎猎燃烧。两个人面目狰狞你拖我扯,然后只听到“刺啦”一声
    闯了祸的二人蜡黄着脸缓缓转过头去。
    夏君阳面无表情打量身首异处的论文,幽幽地叹了口气:“还好我有备份。”
    连手写稿都有备份!黄芹香与付云杰瞠目结舌,还是说自从他俩n次上演同一出戏码后,对方已经养成了随时防范万一的习惯?
    黄芹香:“夏孔明啊!”付云杰:“诸葛君阳啊!”夏君阳:“别再叫了”
    办公室。
    “潘、凯、文?”女导师看着手中的学生档案,一字一顿念出上面的名字“呵呵,你这字写得”
    “please。”上方传来冷淡的男声。
    “嗯?”女教师抬眸,微笑询问。身穿黑色机车夹克,黄色g-start恤,头戴太阳帽,高大帅气的单眼皮男生有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callmekevinpan。(叫我kevinpan。)”男生抬抬肩上的背包,居高临下睨着未来的班导师“that’smyname。(这才是我的名字。)”
    啥?女教师抬头,不确定地眨眨眼。男生微微扬起的脸上有种分外冷的坚持。女老师低头扫一眼档案首页那三个歪歪扭扭的汉字,满脸茫然。
    正尴尬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咔的一声,校园广播响起来。
    3
    “请各班于七点五十以前准时到中央礼堂集合,召开新学期全体动员大会请各班于七点五十以前准时到中央礼堂集合,召开新学期全体动员大会”头顶的广播一遍遍重复着通知,楼梯和通道此刻已人满为患得好似沙丁鱼罐头。按照集英学院的传统,每学期开学第一天早上都要召开动员大会,包括研究生部在内的全校师生都必须出席。于是先是校道上的堵车,而后是楼梯上的堵人。
    电梯外竖着维修告示牌,使得今天的拥挤程度达到史上最高。
    “真是,最烦开会了!又不分个前后顺序,这么热的天几千人下楼,要被挤死啦!”
    黄芹香挥汗吐槽到一半,忽然向后一个踉跄,脚下一滑朝后倒去,刚“啊”地张开嘴,背上已被轻轻一托。女生庆幸地站稳,那只托住她的手臂果然来自身边的夏君阳。明明不在后面却能眼明手快地截住她,那只纤细的手臂帮她加注的力量一点也不输给男生。黄芹香朝好友咧嘴一笑。
    差点摔倒的不止黄芹香一个,被前方一股不明的人潮推搡,从门厅到楼梯,几乎所有人都在向后撤。哗啦啦退潮一般,拥挤的门厅被硬生生让出一片空处来。
    楼梯上方传来颇有气势的脚步声,随即响起的小声惊呼和此起彼伏的手机拍照声让夏君阳很快明白过来。
    定睛看去,果不其然,楼梯上迎面走下浩浩荡荡大队人马,清一色身穿西装制服高大帅气的男生,来自学院一个名为“mithrasunion”的颇名声在外的神秘同学会,联盟的发起者是严璟琥,据说联盟的会员大半出生于名门望族,因此又被戏称为太子党。
    咔的一声冷不防在夏君阳耳边一炸,回头——黄芹香显然也后知后觉过来,正高举着手机连按快门。
    “嘿嘿,是璟琥学长!”有点不好意思,女生笑嘻嘻地解释“虽然我蛮不待见这个人的,不过说句心里话,他的皮相还真是极品啊!”皮相么。夏君阳瞥她:“你不是很讨厌他么。”12小时前明明还是“那个大少爷脑子肯定被门夹过,凭什么我们也要参加那个贵得要死的修学旅行啊”今天就变成了花痴般的“嘿嘿、虽然、不过”
    芹香嚓嚓地拍了一会儿,回头粲然一笑:“就是因为讨厌他,才要把他的照片拿来肆意意淫啊!”夏君阳觉得这理由真是无懈可击,一时只有拜膜。
    顺着女生们兴奋的目光望去,楼梯处那一团纷乱的人影让夏君阳有些恍惚。那个一头微翘的沁蓝黑发、被十来个高大男生簇拥着的俊美贵公子,两手轻抄在裤兜里,一步步走下来的样子如同翘首而来的白虎一般漂亮自信,身体辐射出张扬,神态却那般轻松。他穿着同他们所有人别无二致的紫色西装制服浅灰色长裤,然而那样挺拔的身姿,优越的比例,那样恰如其分的倨傲和不过不失的慵懒,只需一眼就能让你确定他是与众不同的。
    夏君阳有些困惑,这个人身上满是轻狂,和方才在车窗后隐约窥见的全然两种印象,那时的忧郁是光影造成的错觉么。而眼前一丛丛兴奋雀跃、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学生也让人不解,许多双眼睛目送那个人走过楼梯拐角,和早晨车道上的情形一样,没有人强迫他们为那个人开道,但是大家像是集体受了某种蛊惑,面对他就是无法抗拒
    “璟琥学长!”
    明亮的女声打断她的思绪,四周的嘈杂倏地沉寂下来。夏君阳循声望去,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淡褐色长卷发的女生,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方地走向楼梯前驻足的严璟琥。
    楼梯间巨大的落地窗透进满当当的阳光,磨白了身体的轮廓,在楼梯那头微微颔首以待的严璟琥,恍如休憩的猫科动物,诱惑与危险并存。一时间楼梯口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女生们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手机,被这个女生出人意表的举动震得鸦雀无声。
    夏君阳远远地注视着主动上前搭讪的美丽女生。佳韵。她还和从前一样,大胆又执着。要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独自走到那个人身前,每一步,都需要勇气。只是,她希望她的勇气没有用错地方。
    “刚刚在喷泉广场一直想找机会谢谢学长,”方佳韵身高一米六五,站在严学长面前,个头才勉强及他的肩,但是从她身上看不出一丝畏怯。她微微一倾身“上次我父亲杂志社的事,多亏学长帮忙”
    严大公子唇角熟稔地一扬:“举手之劳,不客气。”
    悦耳的膛音近得仿佛触手可得,方佳韵抬起头来迎向他的目光。他微眯的杏眼中惯有的风情流溢,虽带着探究,应该不是讨厌的神色,于是她一鼓作气:“不知学长今天有没有时间,我”
    话音未落,人群中猛然蹿出一道影子,方佳韵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前载倒——
    心还没来得及悬起,一双手早已握住她的肩膀,危险收拾得干净利落,于是她只是小踉跄了一下,整个人的重心很快随着那双手施加的沉稳力道稳了下来。
    心有余悸地抬头,却一眼撞见严璟琥离得那么近的身体,深红的领带,衬衫上精致的暗纹,线条流畅的颈项和下颌,淡紫色微微上翘的唇心怦怦直跳,差一点,她就狼狈地跌到他身上去了,那该是如何的丢脸,何况那下面是二十多级台阶!想到这里,盛怒的女生狠狠回头探去——
    一个女孩四肢着地地趴在地上,像是肇事者,但那姿态,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比她更狼狈才对。
    人群中爆出迟来的笑声。
    “那个女的搞什么啊,真危险!”芹香伸长脖子,有些莫名其妙“幸亏学长的桩子够稳,要真摔下去那就惨了!唉,那女孩,白费心思!”
    夏君阳不这么觉得,那个女孩,很明显是被人硬推出去的,而且怎么看她都不觉得这只是出于无碍的玩笑。
    半晌那个女生也没趴起来,把脸死死埋在散了一地的长发下面。看在外人眼里,不像是受了伤站不起来,倒像是标准的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后的丑态,哄笑的声音不由越发大了,还不时夹着刺耳的揶揄:
    “真是,这做得也太假了吧”
    “不过可真有心机呢”
    “有意见光明正大地来嘛”
    夏君阳朝右前方看去,三个女生站在最前面作壁上观,冷嘲热讽。发生这样的事,不知情的人也许会跟着起哄,但是这种落井下石的腔调,她料定必然是出自恶作剧之人。
    “就是,在人家背后出黑手太不怎样了吧!”
    “啧啧,可惜阴谋还没得逞”
    真让人倒胃口。无法再看下去,夏君阳拽过黄芹香的手臂:“别看了,我们从安全通道走。”
    黄芹香依依不舍地回头,一脸惋惜,这时——
    “那位学妹,打算在这里一直趴下去么?”
    人群蓦地静了一拍。夏君阳不禁停下来,这个懒洋洋的声音
    议论声悉数散去。严璟琥越过众人不紧不慢走到趴在地上的女孩面前,别着下巴一副观摩的样子:“我听说有一种橡胶人,脸一着地五官就会凹进去。”他提了提裤腿单膝蹲下“你是在等它们还原吧?”
    他身后的绿叶军团被逗笑。
    是羞辱还是促狭?夏君阳不知他意欲何为。严大公子起身抱臂,杵在那儿一脸逗趣,身后的公子哥们也整齐划一地挂着会意的笑,连四周围观的众人也都跟着傻傻赔笑。不知该说这个集团行动太默契,还是集团的首脑影响力太甚。不觉间焦点已经转移到这位当之无愧的话题王子身上。
    趴在地上的女孩咬着唇不知所措,泪水就要夺眶而出的时候,视野的左上方,递来一只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哪怕指腹上有着薄茧,那也依然是一只好看的手。仅仅只看这只手,不带半分恶意,甚至有种叫人安心的承诺的意味。她不敢相信,小心抬起眼来。
    弯下腰来的贵公子,眼中是摇曳的深蓝。不是同情,但也不是嘲笑,尽管笑容里脱不了那一丝丝轻佻。这个人,叫人捉摸不透,明明刚刚才开了那么恶劣的玩笑,但,这次似乎真的没有恶意
    女孩下意识地,朝那只手缓缓伸出手去。
    骨感宽大的手将女孩纤弱的手牵住,轻巧地向上一提,下一刻,女孩发现自己已经稳稳地站了起来。被那些非善意的目光笼罩着,原以为那么难以办到的事,在他的协助下却完成得不费吹灰之力。抬头,逆着眩目的光,他恍如舞池中央引领少女的王子。虽然或许是有一点招摇花心的王子,但是这一刻的深情款款有着让人信以为真的魔力。四周安安静静,她仔细地听,没有人再笑她。
    “不用谢我,橡胶小姐”
    以为他会如何如何,但他只是揉一把女孩的头发,朝看戏的众人撇嘴耸耸肩,转身下了楼。
    夏君阳怔怔地望着那个人的背影洒脱地消失在视野外。刚才那个,算是挑衅?向某些心理黑暗的人?
    令丑陋不堪的也成了唯美浪漫的,让恶意与嘲笑甘愿给艳羡和惊叹让位
    为什么,忽然之间觉得这个人也许并非传说的那样一无是处?虽然那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作风和自诩救世主的气焰依旧让人很寒,虽然按照人们给他贴的标签,这充其量也就是一场顺水推舟、别出心裁的“严氏”演出,但,那种人气想来并非全无道理吧,或许因为太高高在上,才能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在他居高俯瞰的眼里,没有贵族生和平民生的区别。
    因为他根本就目中无人。
    世界只是围绕着他旋转的小舞台,舞台上的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的玩伴和玩具。
    她被自己的逻辑冷到。但是,对那个人来说,真是这样好像也不坏。
    “小夏!看看!我发觉自己有当摄影师的天赋哦,瞧,每个镜头都完美绝伦,哈哈”
    夏君阳看着芹香一脸陶醉地展示手机里的照片。那个自命不凡的严大学长,如果知道自己的照片还有那种令人orz的用途,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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