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愉快的鸟呜伴随着浓郁的花香,在这片优雅而恬静的环境中,在偌大的草地上和种满玫瑰的花园里'沁凉的微风摇曳着青绿的鼠尾草,怡然的空气懒洋洋地包围着绿荫下的雅致楼宅。
    露梁式屋顶,突出的屋檐,镶山做铅条的窗框,遮顶门廊,宽大的回廊围绕着便利户内和户外起居的开放式阳台,郁金香窗帘在木格窗后、落地窗门间飘动,可爱的盆栽在屋角、阳台、阶梯上摇曳生姿,为这份安详宁静增添一份勃勃的生气,仿佛三幅温馨迷人的风景明信片。
    踩着脚踏车,报童疾驶而过,扬手一挥准确地朝蒂芬尼彩绘玻璃的大门咚一下投射过来一份报纸,数秒后,大门打开,一位明艳照人的东方少女捡起报纸迫不及待地翻开影剧娱乐版,一边关上大门轻快的走回厨房。
    “蒂雅,去叫你爹地起床!”自厨房内,却抢先劈出一道价怒的尖吼。“真是够了,到底要叫他几次才肯起来?”前一句是字正腔圆的英语,后一句却是道道地地的中文。
    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少女蒂雅身子一偏转向楼梯,两眼仍盯住报纸。
    二楼主卧室里'优雅的四柱大床上,薄薄的毯子紧紧包裹住一团蛹茧似的身子。
    “爹地,起床了啦!你再不起床,妈咪要生气了喔!”双眸依然盯在报纸上,蒂雅漫不经心地嘟囔,再顺手摇两下那团皱巴巴的蛹茧。
    好了,她的任务圆满达成!
    欣然转身离开,但在门前,她突然又停了下来。“啊!爹地,晚上我要和东尼去看电影,会晚一点回来,别说我没告诉过你哟!”
    床上的人依然毫无动静,蒂雅耸耸肩,继续看着她的电影版下楼回到厨房的早餐桌前,甫坐定---
    “什么!”
    一声怒吼伴随着重物坠地的砰然巨响猝然自二楼咆哮至厨房里来,四双目光不约而同的朝厨房外楼梯方向看过去,同样习以为常,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眼神。
    唯有调理台前的东方女人受不了地两眼一翻,回眸咕哝“蒂雅,你又跟你爹地说些什么了?”
    两张脸庞不经意地对上,却是神似得如此惊人,那漆黑闪亮的杏眸、小巧挺俏的鼻、柔软嫣红的唇瓣,以及乌云般的长发与窈窕动人的身段,仿佛镜子般对照着彼此,不同的是,调理台前的女人年近三十,成熟又抚媚,而早餐桌前的少女大约只有女人的一半岁数,慧黠顽皮,青春洋溢。
    “没啊!我只是跟爹地说晚上要和东尼去看电影,会晚一点回来而已咩!”
    “而已?”女人叹气。“这就太多了!”
    巨响继续惊天动地的在二楼滚了一会儿,再滚落楼梯听起来极像是好几十颗保龄球一起滚下楼,又乒乒乓乓的滚到厨房门口。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人未到声先到,气急败坏的质问狂吼进厨房里来,狼狈的身影始慢一步出现在众人眼前,颀长挺拔的身躯,匆忙间套上的衣服歪七扭八,然而,紧绷的t恤仍很尽责地显现出他那健硕匀称的肩背与胸膛,以及结实有力的手臂合身的牛仔裤亦完美地衬托出迷人的窄臀及强劲修长的双腿。
    这位跌得鼻青脸肿的男人全身散发着一股粗扩不羁的野性魅力摔得有够惨!
    “我要和东尼去看电影,晚上会”
    “不准!”
    “为什么?”
    “晚上不准跟男孩子出去!”
    “暴君!妈咪不满十六岁就生下我了,现在我都十四岁了,为什么不可以和男孩子出去看电影?”
    哪壶不该提偏提哪壶,简直是雪上加霜、火里浇油,蒂雅话才刚说完,这位记录不良的男人更是暴跳如雷,两片唇一分便爆出一连串流利的咒骂巴西语,蒂雅马上不甘示弱地回以同样流利的巴西语。
    餐桌两旁的三个小表一边吃早餐,一边兴致盎然地来回看着父亲和姊姊口沫横飞的对峙,调理台前的女人哭笑不得地直翻白眼,然而,两眼一落在怒发冲冠的丈夫身上'却禁不住绽出微笑,悠然地欣赏起她的拉丁情人来了。
    迸铜色的五官轮廓仿佛雕刻般深远有力,带有强烈拉丁美洲风味的特质,高挺的鼻梁流露出自负与毅力,双唇热情性感,坚毅的下额愤怒的绷紧,然而,那双与头发一样漆黑的玛瑙瞳眸'以及浓密微翘的长睫毛,却也使得整体感觉柔和不少,即使在盛怒之中,他那低沉的噪音仍有如丝绒般柔和,还有掩藏不住的拉丁美洲腔调。
    他是英俊性感的,也是粗扩迷人的。
    “多奥,请坐下吃你的早餐!”半晌后,女人终于不耐烦地插进嘴,同时把一盘培根炒蛋放在桌首。“还有,你们说得太快,我听不懂,麻烦你们说英文,谢谢!”
    男人多奥尼卡不假思索地听命坐下,拿起刀叉来继续和女儿辟哩啪啦对骂,不过已经改成了英文。女人也继续把水果、烤面包和咖啡放到丈夫面前,然后端着自己的果汁和早餐到对面坐下,就在这时,她第n次听到某人提到她。
    “蒂雅,你和你父亲吵架请不要扯到我身上来。”
    “为什么不可以?我说的是事实呀!”美丽的杏眼转瞪过来,蒂雅抗议。
    “大人的事轮不到你来批评!”端起果汁,回瞪过去同样美丽的杏眼,女人冷冷地驳回抗议。
    “是喔!反正大人什么坏事都可以做,小孩子就什么都不可以!”蒂雅嘲讽地咕哝。
    “这就是大人的特权,小孩的无权!”
    “哎呀!你这小表,居然敢跟我顶嘴!”女人瞪大眼低吼。“为什么不敢,我说的是事实。”蒂雅再一次重申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
    女人砰一声放下果汁,生气了,轮到她爆出一连串流利的咒骂中文,而且比老公更大声、更凶恶,同样的,蒂雅也不甘示弱地立即还以颜色,两人骂得太顺口,旁人只听得懂几句不雅的三字经。
    多奥尼卡见状不禁愕然,搞不懂明明是他和女见的战争,为什么才转个眼,竟然会变成老婆和女儿对战?
    “请等一等,晶晶,”他忍不住打岔,说的正是不久前老婆才说过的抱怨。“你们说太快,我听不懂,麻烦你们说英文。ok?”如果他没听错,老婆骂的三字经好像比女儿还要多,这像话吗?就连他都不敢在儿女面前骂脏话,否则他锁在保险库里的脏话可是天底下最多、最肮脏,也最下流的!
    可是我们都听得懂啊!”八岁的丝汀眨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爹地怎么会听不懂?好笨喔!”
    这个小女儿的长相倒是像父亲多些,十足拉丁小美女一个。
    “闭嘴,吃你的早餐!”多奥尼卡颇觉没面子地低吼。不会吧?他们真的都听得懂?全部?包括那些不雅的三字经?
    “要不要我翻译给你听,爹地?”十一岁的邱比提出好心的建议。
    这个小儿子不仅五官像妈咪'连iq也该死的跟他母亲一样过分发达。
    多奥尼卡益发恼火。“不必!”该死,他们真的都听得懂!不行,晚上得好好警告老婆一下才行。
    “啧啧'老成怒了。”十三岁的帕乔不屑地戴上耳机,没兴趣,继续听那种没水准的谩骂刚进入叛逆期的少年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爽。
    “吃早餐不准戴耳机!”多奥尼卡差点一口咬下大儿子的脑袋。
    “为什么?”帕乔愤怒地扯下耳机。
    “因为你的父亲我这么说!”
    “谁理你,我听音乐又没碍着你们!”
    “你这混蛋小子”下面又是一长串巴西语怒骂。
    于是,中文大战之外又加一场巴西语大战,你来说往战况激烈,此之世界杯足球赛更火爆,两旁还有英文实况报导和精采评论,摩特度拉家的早餐一如往常般热闹。
    直至屋外传来一声车鸣喇叭,'屋内马上展开另一类战斗。
    “快!快!丝汀,你的校车来了!”
    “我的袋子呢?我的袋子呢?”
    “午餐盒!午餐盒!”
    “爹地,妈咪'掰掰!”
    “还有你们三个也是,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我们走了!”
    “等等,先把牛奶喝完再走!”
    “哦”
    “喂喂!午餐盒不要了吗?”
    “哪!她的,你的,我的。”
    “混蛋小子,骑脚踏车不要听耳机,听见没有?”
    “shit!”
    大门前,多奥尼卡拥着妻子分别向爬上校车的小女儿,还有各自跳上脚踏车的大女儿、大儿子和二儿子挥手道别。
    女人水晶吁了口气。“终于休战了。”
    “是吗?那么”多奥尼卡也松了口气,继而徐徐眯起双眸'慵懒的低喃“女人,我们的“战争””双掌诱惑地自她的背脊抚下臀部,性感的唇瓣悄悄贴近,温热的气息亲匿地在她脸颊上吹拂。“什么时候才要开打呢?”
    “我想”水晶被挑逗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也许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战”一场,半个钟头够吗?”
    唇畔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多奥尼卡咬着她的耳垂。
    “够了,女人,半个钟头已经足够让你俯首称臣了!”
    *****
    与洛衫矶市风味回异的巴萨迪纳一直保留着昔日附庸风雅的气氛,无论是古色古香的旧城区,独树一帜的玫瑰圈,莲池田田的加州理工学院,或是宏伟的复古式庄园,都令人感受到一份格外平实的风格,不管是人们或生活,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
    “妈咪,刚刚爹地打电话回来说他今天会晚一点回来。”
    才刚回到家的水晶一听,两脚一软,险些趴到地上去哀嚎。
    呜呜怎么这样,连做四天累死人的实验,还以为今天晚上可以把家务统统丢给那个拉丁奴隶去操得半死的说。
    “好吧!”水晶有气无力地爬上楼梯,背包拖在后面喀咚咚好像拖死狗。“等我上楼去冲个澡换件衣服后,再下来煮饭给你们吃。”
    晚餐后,依照惯例,蒂雅和帕乔两个小奴隶被抓到厨房去洗碗,因为多奥尼卡只支使得动两个小的,却使唤不动两个大的,所以,两个大的就变成水晶的专用长工了。
    水晶负责洗,蒂雅负责冲,帕乔负责擦,三个人分工合作倒也轻松'话就多了。
    “妈咪,我为什么不能跟东尼一起出去?”
    “因对你爹地这么说。”
    “我不要听这种答案,”蒂雅愤然地把盘子交给帕乔。“给我一个理由。”
    水晶停下手上的工作想了一下,然后又继续。
    “我想是因为你爹地认为他不够可靠吧!”
    “哪里不够可靠啊?”蒂雅更生气了。“虽然才十七岁,但人家已经是加大的学生了,而且家境良好,为人也很正派,还是足球健将,长得又帅,他还有哪里不够好嘛!”
    深深凝视女儿一眼,水晶慢吞吞地刷洗着盘子。“蒂雅,看男人不是看那种地方的,看男人要看他的心、他的男子气概,拥有足够的勇气和足够的力量来保护女人的才是真正的男人,懂吗?”
    帕乔突然哼了一声。“那爹地呢?我就看不见爹地的男子气慨在哪里,是躲进马桶里去了吗?”
    闻言,水晶不由得轻蹙眉“帕乔,告诉妈咪,”困惑的眼神投注过去。“你为什么这么不满意你爹地呢?”
    不过才十三岁,帕乔已经比她高了,长得文跟他父亲一个样,再大一点包准又是另一个拉丁情圣,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太甩他父亲。
    帕乔又哼了一声,不说话,蒂雅乘机倾泄出一大箩筐的不满。
    “因为爹地很逊啊!”她轻蔑地咕咙。“虽然爹地长得真的是很不错啦!但是光只外表好看没用啊!哪,妈咪'你瞧,你是加州理工学院博士,爹地却连高中毕业证书都是勉强拿到手的”
    她叹息着摇摇头,好像父亲真的是已经无葯可救了。“妈咪是加州理工学院研究室的研究主任,专门从事免疫细胞发育及基因表现调控的高深研究,而爹地只不过是一家中小型企业的小职员,干了十年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业务员,成天抱着马桶型录到处推销马桶”
    白眼一翻,她又叹了口气。“不是说我看不起爹地的工作!可是跟妈咪一比,爹地真的是太逊了嘛!看他一到月底就在那边愁眉苦脸的计算帐单,绞尽脑汁节省开支,一谈到钱不是哀声就是叹气,亏他还好意思坚持用他的薪水来养家就够了。”
    皱皱鼻子,再加上最后结语。“而且啊!这栋房子还是用妈咪的薪水买的,否则以爹地的薪水,我看我们一辈子都住不起自己的房子。”
    水晶只淡淡的,简简单单的问给她两个字。“虚荣!”
    蒂雅瑟缩了下。“可是马桶推销员真的很可笑嘛!”
    不再理会她,水晶再次颅,向儿子。“你不会也是因为这种原因吧?”
    “当然不是!”帕乔断然否认。“每一种工作都需要有人去做,这点我很了解,怎么可能会看不起爹地的工作?我同学乔治他父亲还是通水管马桶的水电工呢!”
    水晶嘉许地点点头。“那是为什么?”
    “因为”帕乔咬住下唇。“因为爹地很没用嘛!”
    “咦?你不是说不会。”
    “我不是说那个啦!”帕乔不耐烦地抢过来蒂雅冲洗一半的盘子。“我是说爹地是个没用的胆小表啦!”
    水晶听得一怔。“这我不懂。”
    “这有什么好不懂的?”帕乔锵一声用力把盘子放到架子上。“平日他对客户哈腰陪笑脸'。虽然很难看,但那也没什么,为了工作赚钱嘛!我在打工的时候,不管客人有多么无理,也是要陪尽笑脸,这我懂,可是”
    放下抹布,他的声音降低了。“那次爹地带我去买球鞋,顺便到市中心的小东京看游行,碰上一个小混混莫名其妙地在我们旁边跌一跤,然后跟爹地说是我撞到了他,恬不知耻地要求爹地赔医葯费,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个小混混明摆着就是故意找碴勒索的嘛!但是爹地还是拚命跟对方道歉陪笑脸,甚至不准我辩解,二话不说就拿钱出来赔那个小混混,那样真是真是狗屎的窝囊呀!”
    浅浅一笑“当时你在他身边嘛!”水晶提醒儿子。
    “对啊!所以我才能够看清楚一切,知道爹地原来是”帕乔却没能意会到母亲话里真正的涵义,眉梢眼角尽是不屑。“那么孬种的家伙!换了是我,一定会先把那家伙抓起来狠揍一顿,再送进警局里去,看他还敢不敢再做那种无耻的勾当!”
    “孬种?”水晶苦笑低喃?“他要真是个孬种就好了。”
    “嗄?”没听清楚。
    把最后一个盘子交给蒂雅“你和你爹地真是像啊!”水晶叹道。因种,同样像他当年那样任性冲动,不可救葯的自大狂妄。
    帕乔马上轻蔑地嗤了一声。
    “我才不像爹地那么孬种呢!我倒希望能像杰克舅舅多一点。”
    “说到杰克舅舅,妈咪'舅舅为什么是混血儿呢?”蒂雅纳罕地闷。“他是不是外公在外面生的孩子?”
    “别胡扯!”水晶笑骂。“因为你外公是华裔美国人,他先和一位美国女人结婚,生下杰克舅舅之后三年,杰克舅舅的妈咪就死了,后来你外祖父又和你外婆结婚生下我,她是从台湾到美国来的留学生,所以杰克舅舅是中美混血儿,他像他亲生母亲,我是纯中国人,像我母亲。”
    “而爹地是巴西裔美国人,所以到我们这一代还是“混”了!”蒂雅喃喃咕咙。
    “我说妈咪'你为什么一定要爱上爹地,不干脆在舅舅的同事里挑一个就好了?”
    水晶瞟她一眼,不说话了,静静的将洗游槽冲洗干净,关掉水龙头,擦干手,再回过身来面对儿子和女儿。
    “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你们的爹地才是个真正称得上酷的人物的。”
    *****
    位于洛杉矶县的巴萨迪纳,气候终年温和宜人,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夏天短袖,冬天多一件外套就行了,而且几乎不下雨,难怪东岸的有钱人都喜欢跑到这儿来追求阳光与休闲。
    这日,阳光暖暖的六月天,周末假日,照例由摩特度拉家的拉丁奴隶下厨大展身手。巴西人与中国人相同,主食为米,再加上黑豆和树薯粉,还有巴西人最爱的炭烤以及食人鱼,当然,巴萨迪纳没有食人鱼,鲈鱼、鐏鱼也随便凑合了。
    餐后,美其名为帮助消化,多奥尼卡把音响搬到院子里'硬拉着水晶一起跳起森巴来了。巴西人热情洋溢又爱音乐,而且是天生的舞蹈家,一听到音乐就忍不住动起来,跳起舞来也比谁都活泼奔放,就连很不屑父亲的帕乔都禁不住体内的拉丁细胞作祟,跟着弟弟妹妹一块儿跳起来了。
    最后,森巴跳到最激昂的时候就成了惹火煽情的黏巴达。
    令人血脉债张、呼吸抽筋的景象不仅看得三个小家伙目瞪口呆,闻声跑来凑热闹的邻居们也个个面红耳赤,却还是忍不住要继续看,要喝采欢呼,要跟着扭动身体。
    于是,多奥尼卡越跳越兴奋,老婆支持不下去了,他就拉小女儿充数,小女儿也不行了,他就拉两个儿子一起跳成一列,跳过一圈,后面多一个人,再跳一圈,后面又多一个人不一会儿,三只蚱蜢变成一长串蜈蚣,嘻嘻哈哈的又笑又喘息。
    一个愉快的假日就这样森巴过去了,夜晚来临之前,邻居们都疲惫的各自回家有的人扭到腰,有的人拐到腿。而摩特度拉家的人除了男主人之外,其他人也全都杂乱无章地在起居室沙发、地毯上躺成一片尸海。
    “都是你,”水晶呻吟。“这下子我可没有力气准备晚餐了。”
    “我来,我来!”多奥尼卡蹲在她身边,嬉皮笑脸的偷了一个吻。“不过,女人,你还真是没用耶!才跳一下午就不行了,在里约的森巴嘉年华会上可是要连跳十二个钟头的哩!”
    “谁跟你去里约连跳十二个钟头!”水晶嗤之以鼻地咕了一声。
    “十四年前呀!”多奥尼卡滑稽的挤着眼。
    “那时候我还年轻,现在我老了。”水晶喃喃道。
    “老了?”多奥尼卡不觉笑开了。“你才二十九岁啊!女人。”
    “是啊!而你也才三十二岁,可是”水晶沮丧的抽了抽鼻子。“女见都十四岁了耶!”儿女大了就代表父母老了,她可不是老妖怪,可以长生不老。
    “十四岁也还小啊!”“只有你这么说,”水晶闷闷地咕咙。“都有一大堆男孩子追她了。”
    “放心,我不会准许任何一个臭小子接近我们的蒂雅!”多奥尼卡骄傲地展现出作父亲的威风、霸道和小气。
    有趣的眼神斜睨他几秒,水晶不禁失笑。
    “当初我父亲若也跟你一样,现在就没有蒂雅了。”
    多奥尼卡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闪闪发亮的白牙齿“那可不一定。”起身。“他们现在在哪儿?”
    “中国大陆吧!”
    “亚洲?他们真是没救了。”多奥尼卡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好了,你继续呻吟吧!我要去做晚餐了。”
    “炭烤,爹地,再做中午那个炭烤,超好吃的!”
    “我要鸡心!”
    “我要picanha!”
    小表们的点菜追在后面,多奥尼卡挥挥手表示他知道了,不过犹未走出起居室就停住了,回身将半个屁股挨上茶凡,再拿起鬼叫不休的电话。
    “哈啰哦!抱歉得很,东尼,蒂雅她不在,她去威德生家做临时保母了。”说着,忍不住撩起一弯得意的笑,然而,这弯得意的笑保持不到三秒钟就冻结住了,
    “你说什么?”他怒吼着站直身躯。
    见状,水晶和小表们不觉狐疑地对间一眼,再将目光投注在多奥尼卡越显震怒的脸容上。
    “混蛋,居然瞒着我和东尼去约会!”
    多奥尼卡愤怒地扔下电话,宛如炮弹一般射了出去,水晶和小表们更是愕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与洛杉矶古城相接的中国城是早期中国移民的落脚处,但近二、三十年来,华人移民的聚集处逐渐往东移,在圣盖博谷形成另一个华人社区,原来的中国城反而由越南人占去优势了。
    他们大都聚集在广东老侨的旧建筑间。
    在中国城里,除了北百老汇上的精美东门通往金陵道,以及中央广场两侧皆是彩绘缤纷的建筑之外,周围街道上的建筑形式都相当平凡老旧,特别是广东老侨的旧建筑区,简直像是回到二十世纪初的老唐人街时代,令人有时光回转的错觉。
    此刻,脸色阴惊的多奥尼卡就站在一栋古旧的双层楼房前,这是越南帮的大本营,两个十八、九岁,又焦急又惭愧的美国青少年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又比手画脚地拚命解释,还有另一位同样父亲级的四十多岁白人在一旁表演印地安战舞跳脚咒骂。
    “我们正要回去,有个越南人却骑脚踏车莫名其妙地撞过来,再反过来指控说是我们故意挡他的路,害他脚踏车撞歪了,要求我们赔偿他脚踏车的钱,我们不服气跟他理论,他却跟我们大吵,后来我们决定不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正要离开时,不料却一窝蜂拥上来一大群他的同党把蒂雅和洁美抓走了。”
    这个少年说到这里喘了口气,另一个少年马上抢着说下去。
    “当然,我们马上去报警了,没想到警察却推三阻四地说是女朋友和我们吵架跑了,叫我们不要乱掰理由去麻烦他们帮我们找女朋友。后来附近的人才告诉我们,说这儿分局的警察有的收贿赂、有的怕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们是不会随便跑到这一带来惹麻烦的。
    “所以,我们只好赶紧通知摩特度拉先生你,还有洁美的父亲。”原先的少年又接着说。“洁美的父亲又去过一趟警局,可是他们仍然不理会我们,说要超过二十四小时他们才受理报案,否则就得找人证明蒂雅和洁美的确是被人绑走了,可是”
    “不会有人敢挺身出来作证的。”多奥尼卡冷冷地说出事实。
    “对,”两个少年异口同声。“就是这样!”而且个个跑得比喷射机还快!“真该死,这帮越南人实在太过分了!”另一位父亲咬牙切齿地仰头望着楼房。
    “摩特度拉先生,你认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进去要人,”多奥尼卡果断地说。“你们在外面等。”
    洁美的父亲闻言一惊。“那怎么行,我们”
    “给我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若是我没出来,你们再另外想办法,不要全陷到里头去。”多奥尼卡眯了眯眼,又说:“如果我没出来,你们马上去找我太太,她知道该怎么做。”
    “咦?摩特度拉太太有办法吗?”双眼一亮,两个少年同时面现喜色。“那我们可以先”
    “不'”多奥尼卡冷冽的眼扫过来。“别忘了蒂雅是女孩子,她等不得!”
    两个少年马上缩回了去,特别是东尼更为心惊胆跳。
    他一直觉得蒂雅的父亲很无理,每一回见到他去找蒂雅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总是又叫又骂又跳脚,就像是一只抓狂的野狗。但在这一刻捏,蒂雅的父亲虽然一派镇定,不叫不骂更不跳脚,却冷峻得更教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感,仿佛面对二头凶悍的雄狮,令人战栗不已。
    “十五分钟!”
    多奥尼卡又嘱咐了一次,旋即毅然走入大门内,洁美的父亲犹豫了下,勉强抑下随后跟进去的冲动。
    还是听他的吧!免得真的全军覆没了。
    *****
    越南人的体型非常瘦小,甚至比中国人更矮小,但他们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残暴凶狠,倘若因为他们的体型而看不起他们,很快就会吃到苦头了。多奥尼卡非常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一开始就依循一般方式要求面见越南帮帮主阮明。
    “你的女儿?”
    “是,请阮帮主放了她们,我愿意做任何赔偿。”
    阮明将头颅微微往后一偏,后面的人马上低声做报告。
    “刚刚阿灿他们带回来两个女孩子,因为帮主临时说要开会,所以仍关在后面没碰过,不过”那人朝多奥尼卡看过来。“我想应该不是他要的人,因为她们”不是南美人。
    “我太太是华人。”
    那人顿了顿,不说话了,阮明思索了下,比个手势,后面那人即退身离开,阮明盯着面无表情的多奥尼卡打量了好一会儿。
    “你愿意付赔偿?”
    “是。”
    阮明点点头,正待说话,刚刚那人回来了,不但跟着另一个越南人,还带着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一见到多奥尼卡即惊喜地大叫。
    “爹地!”
    另一个却幼稚地哭叫起来。“快带我回去,妈咪说他们全身都是病毒,好脏好脏的,我要马上回去洗澡,洗掉他们传染给我的病毒,否则”
    阮明脸色候沉,后至的越南人见状马上横于甩过去一巴掌将女孩子打昏,然后冷笑弯身在阮明耳际加油添醋大火热炒,阮明的眼神更阴森了,多奥尼卡见势不对,心里暗暗叫糟。
    “这个女孩子污辱了我,”大拇指朝后比住那个量厥的女孩子,阮明慢吞吞地提出指控。“还有那两个男孩也污辱了我的手下,这个可不是金钱赔偿能够摆平的。”
    果然无法善了!
    叹着气,多奥尼卡自裤管里抽出一把匕首“那么这样可以吗?”话声中,他将左手平置在桌面上,右手高举匕首闪电落下,哆!一声穿透掌心刺进桌面。
    “爹地!”
    蒂雅失声尖叫,两个越南人傻眼,就连阮明也颇意外的瞪住多奥尼卡那张依然冷然的脸,惊愕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后,阮明才回复平静,细小的眼深深凝住多奥尼卡,赞佩地发现后者竟然毫无一丝痛楚的表情,甚至连肌肉都不曾掀动半丝,冲着这-点,他就愿意放对方一马。
    “你可以带你女儿回去了。”只有一马,不是两马。
    多奥尼卡眉端一挑,反手拔出匕首,鲜红的血随之喷出,蒂雅又是一声惊恐的尖叫,他却仍是漠然以对,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仿佛伤的不是他的手,流的也不是他的血。
    “两个?”
    “一个。”
    嘴角一勾,多奥尼卡突然扬起一抹毫无笑意的笑容,右手匕首再次猛然落下穿透手掌心,旋即拔出,热血又一回的四溢飞溅,他依然视若无睹,只把染满鲜血的手掌举在阮明眼前,让阮明能够清清楚楚地瞧见那两个洞穿的伤口,血淋淋,恍目惊心。
    “两个。”
    抽了口气,阮明的小眼睛不由自主地瞠大了,双眸自那双鲜血潺潺的手掌慢吞吞地移至多奥尼卡脸上有点苍白,额头上也泌出了不少汗珠,然而他的表情始终不变的淡漠,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冷酷。
    这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放她们走!”
    *****
    “爹地,很痛吗?”
    蒂雅怯怯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父亲左手厚厚的绷带;多奥尼卡微笑,疼爱地搂住女儿纤细的肩。
    “不痛,麻醉还没有退。”
    “爹地,真的很对不起!”蒂雅歉疚地嗫嚅道。
    “不要紧,记得下次小心一点就是了。不过”待蒂雅仰起脸来看着他,多奥尼卡才继续说:“刚刚发生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帕乔他们三个o”
    “为什么?”蒂雅抗议地反问。爹地明明这么酷,为什么不让大家都知道?
    “因为我不希望帕乔学我。”
    “可是”
    “宝贝,”多奥尼卡在她鬓角上印下一吻。“只要你平安无事,爹地就心满意足了。”
    哽咽着泪珠,两片唇瓣一扁“爹地!”蒂雅捧然扑进他怀里'泪水仿佛水库泄洪,哭得稀哩哗啦的,心中惭愧得不得了,现在她终于能了解妈咪所说的话,也明白妈咪为什么会挑上爹地了。
    呜呜真高兴妈咪是挑上这个爹地!
    前座,收到紧急征召至医院接他们的水晶,颇为感动地自后视镜望着他们父女俩,心头又是安慰又是愤怒,安慰女儿终于能体会父亲的深爱,愤怒的是这个混蛋拉丁人竟然瞒着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看来,她是太久没有和老公好好研究研究何谓一加一的问题了!
    “医生说你今天晚上一定会发烧,回去后你最好洗完澡就去睡觉。”不过还是要等他痊愈了再来研究。
    “你帮我洗。”多奥尼卡咧出暧昧的笑。
    蒂雅带泪失笑,水晶两眼一翻。
    男女公然打情骂俏是拉丁民族的习惯,可是都结婚十四年了,她却怎么也习惯不了,大概是东方人的脸皮没有拉丁人那么厚吧!
    多奥尼卡的脸皮肯定有烙饼那么厚,而她的只有润饼皮薄薄的一层。
    “爹地。”
    “嗯?”
    “我在想”依然偎在父亲怀里'蒂雅两眼悄悄往上觑。“搞不好你打得过那些越南人也说不定吧?”这真的只是纯属猜测,随口问问罢了。她承认爹地是真的很勇敢,森巴跳得也很棒,但打架这种事,除了都会动到手脚之外,跟跳舞应该毫无关系吧?
    多奥尼卡淡淡一哂。“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逞一时之快或许可以让你得到表面上的优越感,但后果却很有可能会连累到其他人那些你很关心,不希望他们受到任何伤害的人。”
    “啊!我懂了。”蒂雅恍然道。“所以那次在小东京,爹地才会忍气吞声任人勒索,因为爹地不希望发生冲突牵累到帕乔。”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一个人再如何有把握,也总是有疏忽的时候,”多奥尼卡的视线在后视镜与水晶交会。“只要一次疏忽,很可能就是无法挽回的失误,我不希望再发生那种事。”
    “再?”蒂雅狐疑的目光在爹地和妈咪之间来回。“爹地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以前发生过那种事吗?”
    多奥尼卡抿唇不语,水晶回转方向盘弯入社区大道,同时发出一阵刺耳的讽笑。
    “没错,你爹地乱发飙,还差点死翘翘呢!”
    “耶!”蒂雅不禁吓了一大跳。“不不会吧!”她差点沦落为单亲家庭里的钥匙儿吗?
    多奥尼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自己还不是乱发飙给了杰克一枪!”
    “欸!”倒抽了口冷气,蒂雅更吃惊了。“妈妈昧,你你不是真的
    真的”谋杀亲兄?还是说杰克舅舅不是妈咪的亲哥哥?
    “别忘了,教我用枪的可是你!”水晶大声反驳。
    爹地教妈咪用枪!
    蒂雅更是张口结舌。现在到底是怎样?
    “我是要让你有能力保护自己,可没叫你去毙了你哥哥!”多奥尼卡赶紧提出自我辩护。
    前座忽地传来阴森森的冷笑。
    “蒂雅,你知道你爹地为什么从来不在你们面前袒胸露背吗?”废话,当然不知道,干嘛不直说就好了?
    “为为什么?”蒂雅已经有点晕头转向,搞不清楚东西南北了。
    “我不说,可是你可以自己找机会偷看,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女人!”多奥尼卡气急败坏地怒吼。“你舌头太长了是不是?”只要一生气,他的拉丁腔就特别重。
    “嘿嘿嘿,来咬我啊!”多奥尼卡牙关恨恨一咬。
    “好好好,你等着,今天晚上我一定“咬”死你!”
    *****
    周一,多奥尼卡仍在发烧,水晶强制替他请假在家休息。
    “妈昧,你也要请假吗?”
    “要是我不留在家里'你爹地一定会偷偷溜去上班,嗤!真是个幼稚的家伙。”
    水晶无奈地摇摇头。“好了,我要去中国城买中葯,你爹地先交给你'记得他一醒来就叫他吃葯。”
    水晶出门末久,摩特度拉家突然跑来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杰克舅舅!”蒂雅惊喜地欢呼。一位中国籍的白人,褐发绿眼的杰克。瓦特(水),水晶的哥哥。
    “哎呀!我可爱的蒂雅,”大手一抬,高大的杰克同样惊喜地把蒂雅高高举起。“你长大了!”
    “那当然,暑假过后我就高一了,杰克舅舅。”蒂雅笑着与杰克互亲了一下脸颊,杰克这才放下她。“你越来越像你妈咪了。”“嘿嘿!大家都这么说。”
    两人前后进屋关上大门,再由蒂雅领路到厨房去倒果汁给他。
    “咦?怎么没有人在,都六月底了,你们不是放暑假了吗?”
    “帕乔打工,邱比和丝汀今天早上出发去参加夏令营,一个星期后才会回来,妈咪到中国城购物,爹地在睡觉。”蒂雅顺手再倒一杯果汁给自己,一面报出流水帐。
    “怎么你妈昧和爹地都不上班?”
    杰克端着果汁在早餐桌旁坐下,蒂雅也在他对面落坐。
    “爹地在发烧。”
    “啧啧!伟大的多奥尼卡居然也会生病啊!”杰克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多奥尼卡和杰克不对盘,这是摩特度拉家四个小表头都知道的事实,只是不明白原因罢了。
    “不是生病,是受伤。”
    “咦?受伤?”笑容消失了。“出了什么事吗?”
    “是”蒂雅略显靦觍地啜了一口果汁。“是为了救我啦!。”
    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对舅舅说清楚了之后,她难抑好奇地追问,
    “杰克舅舅,妈咪说爹地曾经差点死掉,爹地也说妈咪射了杰克舅舅一枪,这不会是真的吧?”
    “嗄?啊!这这个嘛”杰克尴尬地猛抓后脑匀。“哈哈,是是真的。”孩子如果仍不懂事,他还可以“正大光明”的“哄”她,但如果孩子大了依然想用骗小孩子的手段去“哄”她,那只会给自己招惹来很难看的下场而已。
    “耶?为为什么?”
    “因为”杰克苦着脸叹了口气。“我就是那个害你爹地差点死掉的罪魁祸首!”
    蒂雅的下巴掉了,杰克两眼视线四面八方的到处乱嘿,就是不敢对上蒂雅。
    “其实我也不是有意的,只是那时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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