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枫山。
    “师父,珞江回来了。”她奔过去,跪在石床边,扶着频频咳血的老人。
    “七七采石”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她掉下泪,颤抖地掏出锦盒。
    甄铭眨眨眼,似乎不大相信那人是她。她肌肤晒黑了,可是脸上却因某种光彩更显得耀眼,但记忆中的那个曲珞江,却不会在他面前流下半滴眼泪。
    “师父,我把七采石带回来了,您瞧!”她递出石子,看着师父,希望能让他有些欢快。
    “好很好”他点头。巫青宇上前扶住他,却扶不住他接连而来的咳声。
    “谁让你哭了哭了来着?不准哭!”甄铭推开巫青宇,突然严厉地吼了起来。
    “我我见师父这样,心里难过嘛!”
    “没什么好难过的。你你将来还有许多事要担!师父的生死不干你的事,马上给我把眼泪收收,再让我让我看到一滴眼泪,你就滚下山去,再也不要见我!”
    “是。”曲珞江当真收了泪,眨也不眨地看着甄铭。
    甄铭喘息着。方才那一波大咳令他疲累地闭上眼,曲珞江僵硬地跪在床侧,不敢多说一句。
    一直等老人沉沉地睡了,她揉着发疼的膝盖,红着眼走到洞外。
    “原谅他,他不是故意的。”
    “这怎能怪师父呢?他的病比在我下山的时候更严重了。”
    巫青宇把锦盒交还给她。“这你还是收着吧!”
    “回曲家后,你们都不打算再帮我了吗?”
    巫青宇摇摇头。“不帮,也不能帮。拿下曲家是他老人家替你铺的路,你已经做到师父要你做的;你看到他的情况了,能撑到你回来,已是奇迹,接下来的,就全看你自己了。”
    “我真的姓曲吗?”
    巫青宇诧异地看着她。“以前的你,绝不怀疑这个问题。”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在乎。但我心里雪亮得很,曲家的儿女没有像我这样被对待,问题显然出在我的血统上;而师父要我拿到七采石,甚至假他之人手杀掉曲展同,这些事情,不都在在印证了我的怀疑?”
    “那么现在,你为什么要问?”
    “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巫青宇长吁一声。“就当你没问过吧!有些事藏着,总比挖出来伤人的好。我不会告诉你的。”
    “伤”她虚弱地想着。跟着他凝视着顶上的月色,在心底,却喃喃唤着另个男人。
    那个笑看霜花、说要与她结发一生的人他是否也因她的离去而伤心?
    “在想狄无谦?”
    “嗯。”“玉如霞清楚你和他之间吗?”
    “我不知道。”曲珞江没有察觉他话里的异样,她整个人仍沉迷在想像那片浩大的霜林。玉如霞不是她关心的,携石下山回曲家后该怎么做也不是她在乎的,眼前她所惦念的,全是那些留不过一季的白霜。
    这时,关外的琉璃花该全数谢尽了,只是不知她心所悬的伊人可好?
    回栖枫山两天后,甄铭走了。
    巫青宇点了一把火,烧掉了甄铭的遗体。曲珞江沉默地在崖边跪了一夜,从火焰熊熊到灰飞烟灭,心里翻搅成更深的茫然。
    “曲家的人在山下等你,走吧!”
    “师兄!”她不情愿地站起身,抹掉淌在她脸上的泪。
    “难道你要逃避你的责任?”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多陪陪师父。”
    巫青宇沉默了一会儿。“你还是走吧!真要帮师父,就麻烦你转告曲大夫人师父的事。”
    “师父不会想这么做的,师父恨她。”
    “你不想说就算了。”巫青宇无视她的抗议,垂手把香拈上。
    “如果”曲珞江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这么做,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是你的决定吗?”
    “嗯。”“我会支持你。”巫青宇微笑。“你知道的,无论如何,我会站在你身边。去吧!这边事情结束,我会去找你的。”
    夜间春雨,雨水浸透了树枝的每一寸,滴滴塔褡地落在狄无谦的心里。
    “主人。”不知何时,房总管抱着狄雪阳,悄然站在房外。
    起身接过女儿,见房总管还站着不动。
    “还有其它事吗?”怕吵醒狄雪阳,他压低声音问道。
    “主人,仓库那一带的工程已完工。”
    “嗯。”他点点头,怀里的狄雪阳翻过身子,睡眼张了张,喃喃唤了一声,倚在他身上打个呵欠。
    这些日子,他和狄雪阳之间是愈来愈亲密了,这种转变,连他也不禁困惑。
    “姜夫人那边,也把宴客的名单拟好了,主人可要过目?”房总管问道。
    “不了,这事你看着办吧!”把女儿抱上床,他头也不回地答。
    “大少爷和少奶奶也会赶回来。”
    “我知道。”
    “那么这次请宴预计支出的帐目”
    替狄雪阳盖上锦被,狄无谦转过身,脸上深刻浮现了多日来的疲倦,还有那从不在外人面前流露出的伤痛。
    房总管有些不忍,但这种忙是谁都帮不上手的,他只能默默等着主人下命令。
    没有人对颖儿那件事发表任何意见,就像六年前夫人只身死在房内,这两件事都是不可碰触的禁忌。狄家给了颖儿的双亲一笔优渥的抚恤金,看似都了结了,但房总管了解狄无谦,事情并没有结束;金钱的补偿还不够,以狄无谦的原则,他会找到凶手,血债血偿。
    但就苦在凶手一直没能寻获。
    房总管害怕,凶手就是狄无谦最爱的曲珞江那么,杀了她,也就等于间接毁了狄家。会这样想并不夸张,从狄无谦敢在长老会上提到婚约之事,甚至不惜以狄家堡主身分要挟众人,房总管就晓得他对这段感情有多么认真。
    “要你办的事,结果如何?”
    “大江南北五百家首富全都清查妥当,郢州曲家,确实有个庶出的珞江小姐。明年年初,将嫁入扬州樊记。”他等着狄无谦会有任何接近咆哮怒骂的反应,但后者只是木然地接收着消息。
    “樊记和曲家?这两家要是真联姻,势力不容小觑!尤其曲家,狄家好像还有一笔帐没跟他们结清,是不是?”他的思路清晰依然,只有表情让人看不清。
    “是。”
    “说说我要找的人吧!为什么在这之前,都查不到她的出身?”
    “曲家在她出生没多久,就把她送去了栖枫山;直到樊记和曲家决定联姻,她才离山回家。有关她的来历,还是派人追问了曲家几个资深仆奴,才知道的。这女孩纯然只是曲承恩无数妻妾中的一个孩子,就不清楚她为什么会特别被送走。”
    良久,他只是咀嚼这个消息或者那就是曲珞江一直冷漠,且能毫不犹豫地举刀刺向颖儿的原因。生于这般情义淡薄的家庭里,或者只有冷血才得以存活吧!
    最后一滴雨水沿着花窗跌落叶梢,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狄无谦抬起头,脸上仍是一片混沌。夜更深了,房总管早已离开,他注视一片阴冷的黑夜,心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而今天,又是她离开的第几天了?
    怀里掏出的荷包泛着花香,在他指间轻轻摇晃着。他无法不想起曲珞江笑起来的模样、她的眼泪、她的娇柔,难道全是做假?
    那如霜花般美好的一切,随着颖儿流淌的鲜血,全都变了样。
    一阵心痛锐利地撕开他的胸口。狄无谦捧住脸,这伤与痛,没有人帮得了他,除了严令自己不哭这一项,其它的,他无能为力!
    所有凶手的指标全都指向曲珞江,这一生,他从来没有跌得这么惨过,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再站起来?
    长老会上和姜幼玉的那个赌约不再是个愚蠢的笑话,他还一字不漏地记得他说过的傻话,他含怒笑道:“好!如果珞江真为七采石而来,那么要我娶如霞,心甘情愿!”
    “呵呵”他笑起来,谁知这傻话竟是真的!不过一个午后,他眼里的世界全乱了步调。深信不疑的女人背叛他,为此还赔上无辜的一条命!
    颖儿在朝霞阁一待五年,那女孩的聪敏慧黠,堡内有目共睹。为此,玉如霞关在房里哭了大半日,他竟只能拣起这个荷包,连忿怒都手足无措。
    当心痛已到峰顶,他只能嘲弄地翘起嘴角。
    一等他和玉如霞成婚了,届时他会亲自下江南了结这桩事。驱使他这么做的,竟然不是单纯对曲珞江的怨恨,而是他身为狄家主人的权责。
    迎娶玉如霞是责任,了结他和曲珞江之间竟也是责任。
    “责任”他盯着狄雪阳无邪的睡颜,浮起一个哀凄的笑容。
    “原来,这一生不会背叛我的,才是这两个字。”
    郢州,曲家大院。
    看着那对上好的瓷瓶被用力砸在地上,曲珞江没吭一声,无动于衷地看着曲承恩青筋暴突的脸。
    “我不嫁去樊家!”再一次,她重申从今早踏入曲家之后的重要决定。
    原来答应师父的计划并不是这样子的,在联姻这桩事上和曲承恩撕破脸后,她应该直接坦言要回曲家,但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想要回她的自由之身。
    随着甄铭一死,那附在她身上的禁锢似乎也消失了。下山的这一段路上,她手握七采石,第一次看清楚,她十多年来被人操纵的生命。
    也是第一次,她有着强烈的渴望,想掌握自己想要的东西。
    依她从前的个性,此桩婚姻不予理会便是,但她无法忍受自己和另一个男人有所牵连。樊曲两家联姻之事早在说定之时,便在江南喧腾一时;早先她还能置身事外,是因为她不在乎,但如今不一样了,她要这一切都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丝的牵挂。
    待此事了结,她将把七采石还回狄家,然后,坦然地面对狄无谦。
    她要嫁狄无谦,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她不容自己再是个没主张、没未来的筹码。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不、嫁!”没有女儿家的娇态,她一字顿着一字,昭示的全是不容人置疑的决心。
    “当日,是你亲口答应这桩婚事的。”
    “那不是我自己的意思。”不受曲承恩的影响,曲珞江逼视回去。
    曲承恩在石子和她的脸上来回流转,有焦躁、有不安,更有面对功亏一篑的忿怒。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取消樊家的婚事!你还有七八个女儿,随便找个人编派过去!”
    “荒唐!哪有女儿家自作主张自个儿的婚事?办不到!我不准你这么做,听到没有?”
    看着曲承恩狰狞的一张脸,她突然笑了。
    “你比谁都明白,你从来就没有权利命令我做什么!”
    曲承恩审视她讲话的神态和语气,眼神愈显阴沉。
    事情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一定有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女人在他眼中是最愚不可及的动物,她们只兴感情用事那一套,其它的什么都不行。
    “你不嫁去樊家,是不想?还是不能?”他冰冷地问。
    她眼神一闪。“那也是我的事。”
    “贱人!就跟你娘一样,只会反抗我!”
    她什么都没说,脸上的表情却在被辱骂时变得鄙夷。
    “污辱一个死去的人对你没有任何帮助,只会让我更轻视你罢了!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知道!”
    “但你是女人!”曲承恩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个女人,你凭什么作主这一切?”
    曲珞江无意在此时对他受害的尊严补偿些什么,只因那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我随时可以把七采石转卖给苏杭扬州的任何一家大贾,该怎么做就看你了!”
    “你敢!”
    她迳自走出,回头不忘对曲承恩报以冷笑。“我不介意你试试看。”
    “老爷这门亲事,还成吗?”等小姐走后,管家才怯怯上前,却得到一记耳光。
    “你还当我是不是主子?”
    “当然当然老爷!”管家抚着脸,忙不迭地点头。
    “那你问这捞啥子狗屁问题?去给我到樊家送分大礼,就明年初轿子过来抬人;另外,你给找些施得上力的奴才来。”
    “那贱人居然敢威胁我!”回到房里,曲承恩负着手,气得不停地跺着步。“早知道当日她下山就不该拖个两年,什么等她取回石子,全是狗屁!那张脸老子愈看愈火,气死人!”
    “老爷,小女儿不想嫁人,闹闹脾气也是常有的嘛!何苦气成这样?不气,不气!”曲家五姨太袅袅娆娆地走进来,又揉又掐着曲承恩垂垂的小肮,叹声说了几句。
    “我呸!那丫头根本就是个野种!”不说还好,愈讲愈气。甩开女人娇滴滴的玉手,曲承恩长袖一甩,桌上杯盘齐飞,吓得五姨太吱吱乱叫。
    “野种?我说老爷,您这话这话呵呵!说得也太重了吧?”五姨大拍拍胸口,强扮笑颜地说了一句。
    “本来就是!”曲承恩吞了一口酒,原来咬牙切齿的面容,突然转为阴恻的笑容。“无论如何,这着棋都是我赢得比较多。那小贱人想跟我斗,门儿都没有!你晓得她亲生父亲是谁吗?”
    “不就是您吗,老爷?”五姨太想笑,又不敢造次,憋着气说道。
    “错!”曲承恩筷子一敲,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在院里被砍死的臭老头?”
    五姨太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呵呵地笑了起来。
    “哎哟!记得记得,还是被大少爷用计逮的,好像好像是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石头嘛!”
    “没错,就是他!那小贱人永远也想不到,她还为了曲家心甘情愿去取石,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老爷,您在笑什么?这么开心?”笨笨的五姨太还是没搞懂这中间的关系,呆愣愣地瞪着曲承恩。
    “笨女人!我这么说还不够明白吗?那陈阿文才是她亲爹,我哼!只是个挂名的。”
    “啊!”五姨太听傻了,搔搔头,还是一头雾水。
    脚步声安静地朝暖香阁的小佛堂而来,门被推开时,敲着木鱼的女人睁开眼,回头诧异地望着曲珞江。
    从侍女那儿听说了她反抗的行径后,杜秋娘就预料到会这有这么一天。初时的错愕很快转为平静,合掌念完最后一段佛经,她慢慢起身。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她僵硬地说。
    “我问你,我爹是谁?”
    “你姓曲,对于谁是你爹,你有什么好疑问的?”杜秋娘痹篇脸。
    “别敷衍我,我要听实话!”
    面对那酷似亡妹杜春玉的容貌,杜秋娘的心沉了沉。她捏紧手上的佛珠,双唇颤抖。
    “是你师父说的?”
    “不是。”
    “那你凭什么断定你不是曲家人?”
    “不要东拉西扯跟我讲别的,我问的是你,杜秋娘!”曲珞江恼怒地开口,显然受够了她的逃避。
    “别逼我。”杜秋娘退了一步。
    “你也不要逼我!”
    “陈”杜秋娘捂着嘴,死命地摇着头。“不!我不能说!”
    曲珞江突然急躁不已,瞪视着杜秋娘。
    “说呀!”
    “你说呀!”她揪着杜秋娘,加重了力量。
    “陈阿文”杜秋娘被摇得神智涣散,口齿不清地喊出来。
    曲珞江脑子轰然大响,痛楚让她几乎昏眩。
    “对对对!你爹是陈阿文,一年多以前被杀死的陈阿文!你难道忘了那时候我是怎么求你,求你别对他不尊敬,结果结果他人还是死了”杜秋娘失控地哭起来。
    曲珞江捧着头,咆哮地转过身。“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相信我,你师父早把对我的恨转移到你身上去了。无论我说什么,你永远都只会轻视我”
    “够了!”曲珞江靠在门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珞江,听我说,我知道这一切都不该由你来承受,但”
    “不要再说了!”她尖叫。
    良久,曲珞江只是被动地僵在那儿,什么话都没有说。在她脸上,初时的震惊已完全消弭无踪;她像个冰雕,连一丝丝细微的变化都没有,脑海里想的全是过去那些有关陈阿文那个人的记忆。
    她记得初时见着他,那老人眨也不眨地凝瞅着她,渴慕的脸上喜多过悲。隔着一道铁栏,老人的手怯生生的,却又有些迫不及待的伸出来轻轻触着她的脸她依稀记得记得陈阿文带着闪烁的眼泪微笑了。
    心痛迅雷不及掩耳地攫住了曲珞江,覆着被碰触过的脸,她慢慢滑下身子,咀嚼着这残忍的事实陈阿文是她的亲爹!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就错过了甚至,连一声爹都来不及叫甚至,她还遗失了那个可以睹物思人的荷包。
    “呵呵”曲珞江低低惨惨地笑出声。睹物思人?她凭什么睹物思人?她这个做女儿的,连个畜牲都不如!
    即使知道曲珞江目前最需要的是安静,杜秋娘却不忍离去,她黯然把房门掩上。偌大的孤寂随着沉默罩上佛堂,曲珞江手臂紧紧环着自己,第一次觉得心是冷的。
    曲珞江咳了咳,覆住自己欲出的泪。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天啊!如果可以用死亡规避这种痛苦,她真想死!
    一双臂膀轻轻拥住了她,曲珞江泪眼模糊地抬起头。
    “珞江,别哭!”那是比她还要痛苦万分的声音。
    曲珞江的肩膀抽动着,终于哭出了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她泣不成声地问。
    杜秋娘无语,再多的话都不能安慰她四分五裂的心;怀里的女孩,早不是事事冰封漠然的曲珞江了。心已经蜕变,感情已经释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造成这样的转变,但杜秋娘感谢这一切,至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再拒绝她了。
    曲珞江剧烈地打颤,自始至终,她一直不了解对那个老人为何会生出一种难言的孺慕之情,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是亲情,就算不曾相认,也阻隔不了的亲情!
    “刚进曲家,便在大牢里见了他老人家,那时候听下人说,你没事常派人去探他,我还怀疑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我厌恶这种事,一直想对他使坏,可是”泪水不停地落下来,哽咽的声音几乎听不出她在说什么。“我做不到,就连对他凶,都办不到!”
    “珞江,姨娘知道,姨娘都知道!那是仇恨也割不掉的亲情,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不!你不知道!”她激动地扯住杜秋娘的袖子,急速喘了几口气。“当我知道他被曲家的护院杀死,我心里好难过,可是我哭不出来。我一直跟自己说,本来就不该哭的,他跟我非亲非故,跟我没有关系结果,事隔这么久,我才知道他是我的亲爹爹,我我像个傻子一样!”
    “珞江,别这样,你恨我吧!一切都是我起的头,你该恨的是我!”
    她推开杜秋娘,含怨地在她怀里冷嘲出声:“没错!凭什么我该承担这一切?”
    杜秋娘咬着牙,含泪恍惚的眼神在一问间飘得老远。往事,已经不是用“后悔”两字便可以撇清的。也是这一瞬间,她突然了解甄铭要曲珞江无情无爱活着的用心。
    无情之苦,其实是因为太过有情!但是用生命来印证这些,太残忍。
    “当年我嫌贫爱富,放弃你师父,又为了想扶正”
    “继续说下去!”当痛苦已到极点,显然,曲珞江麻痹了,甚至她能丢开崩溃的情绪,冷静地问下去。
    “那一年家乡淹大水,你爹娘失散了,春玉不得已,怀着身孕来投靠我。曲承恩见她模样生得好而我那时只是小妾,一心想坐上大夫人的位置,所以所以”
    曲珞江捏着她的手臂,手指慢慢收紧。
    “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想瞒我什么?”
    事隔十多年,想起来仍惊心动魄!别过脸,杜秋娘流着泪恍惚地回想当日被曲承恩逼着发下的毒誓,怕事的她看着春玉僵冷的尸身,一个字抖着一个字,把誓言说完。
    回忆那一切是残忍的,尤其甄铭当年也在场。杜秋娘覆着脸断断续续地说着,不是怕自己破誓,而是无法面对那个错!
    “不!珞江,不要逼我说出来,你不会想要听的!”
    “当年你敢做,为什么没胆子说?”曲珞江忿怒焦急地瞪着她。
    “为了你,春玉忍辱吞声地苦撑着,直到生下你后,自缢身亡。”杜秋娘闭上眼,感觉鞭子正随着出口的每个字赤裸裸地刺进灵魂深处。
    松开手,曲珞江痹篇杜秋娘,连连退了好几步,仿佛她是个浑身肮脏的毒物。
    母亲原来是那样死的!带着屈辱,绝望地离开这个世界!
    最让她痛的那一部分,并不是母亲的自缢,而是被身边亲人出卖的滋味!
    所以师父才会告诉她,一旦被感情掌握,人就变成了最无用的废物。
    她突然抬起手,想在顷刻间凝聚一身的功力,好一掌劈死杜秋娘;也许她还没有这么强的能耐,但至少她可以让杜秋娘变成个废人,下半辈子生不如死地活着。比起她娘的下场,这根本不算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曲珞江始终没有这么做,她只是忿恨的瞪视着杜秋娘,任胸膛因剧烈的喘息而起伏着。泪花在眼眶打转着,尖锐地刺着她汩汩冒血的心。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她已经无路可退了,末了还得吞下这般的苦!
    “原来你们都是一样的!你跟师父,跟曲承恩都是一样的!”
    “珞江,你可以骂我,但不要这样说你师父!他爱你的。”
    “不!你们都不爱我!”曲珞江收住眼泪,突然发狂地叫起来:“你们只爱自己!你们都只想到自己!师父只是藉我的手来毁灭曲家、毁灭你而已!十六年了,他教了我整整十六年,我的生命、我的感情,都被他教得彻彻底底。很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你说过的、师父说过的,以及我亲耳听到的;曾经没有怀疑过的,全被颠覆得乱七八糟。这总结一切,这全部的罪魁祸首是你,都是你这个女人!你为了一己之私抛弃师父、逼死我娘,你甚至知道那陈阿文就是我亲爹,却恶意地不告诉我,你们有什么资格说爱我?凭什么?”
    “你师父不是这样的人!珞江,我知道他的心,他是为你好,才”
    “是为了他自己好吧!为了达到报复你的目的,我变成了工具,说什么保护我,都是假的!”
    “珞江”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想他?跟以前一样,尊他敬他?哈!”曲珞江整张脸都扭曲了,她尖锐地嚷起来。除了狄无谦,从小到大,她身边居然没有一件事情是干净的!她一直敬若父亲的师父,她同情又卑视的杜秋娘,这一切都令她觉得恶心无比!
    “要是可以,我真想吐他一口水”
    杜秋娘一耳光扫掉她还想出口的恶言。
    “任谁你都可以怀疑怨恨,但不要是甄铭。他够可怜的了,求求你”杜秋娘崩溃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那瞬间,曲珞江突然明白了。杜秋娘仍深爱着师父,对过去的种种,她早就后悔了,但随着她知道的真相,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别过脸,不只是被掴的脸颊开始发疼,在曲珞江心底深处被割碎的,都好痛、好痛而她竟没有一丁点儿疗伤止痛的能力。
    “现在才后悔你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晚了?他可怜,我娘就不可怜,我爹就不可怜?杜秋娘”她突然揪起杜秋娘。“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放明白,给我听好!甄铭死了!”
    杜秋娘错愕地睁大眼,一颗泪滚落在唇边,曲珞江残忍地笑出声。
    “这是你的报应,你活该!他没有原谅你,到死他都还恨着你!”
    “不要说这种话,珞江,不要诅咒你师父”杜秋娘被她的神情吓住了,在地板上拖着拖着退了几步,嗫嚅半晌才挤出话来。
    “不用我来诅咒他!”曲珞江激烈地打断话,随即捏住她的手臂。“他死了,一口一口吐光了身上的血,你难道没注意我这几天都带孝吗?”
    “师兄这时还在山上守着他呢!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报应!杜秋娘,这是你贪图荣华富贵,害死我娘的报应!师父不原谅你,我也不会,你听清楚了,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咬牙切齿地推开杜秋娘,曲珞江僵着身子,头也不回地奔离了暖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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