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在这里关五天。”
    太阳从东方升起,第一道金光照进孤独的小屋中,艾珈妮对自己说。
    五天,却象是五个月、五年,甚至五个世纪那么久远。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再存在,只是活在一个无比空茫的地方,那里没有时间,也不再有未来。
    第一个晚上,她一个人留在小屋时,不禁失望得哭起来,不只是害怕,更觉得从此丧失希望。她怎能被救呢?她被关的地方比任何监狱都不可亵渎、不可侵犯啊!
    她知道修女是被世人遗忘的一群,一旦走进修道院的那扇门,她们就不再和亲戚、朋友有什么关系了。伯父母真够聪明,以最快的速度把她遣送到这里监禁。
    她可以确定:薛登要想找到她真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不相信那封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写给他的信,就算他接到那根蓝八哥羽毛,
    他仍然要对付那道难以穿透的秘密的墙。艾珈妮确定,修女们居住的地方没有闲谈,风声不会泄露。
    院长的确要她成一个如她伯父母希望中的匿名人物,艾枷妮既失望又恐惧,迟早她们会磨掉她的锐气,她将不再抵抗,变成一个天主教徒,最后宣誓成为修女,只因事情再无转还的余地。
    每天清晨五点,修道院的钟声在空寂的回廊丁当响起时,她的一天开始了。
    她听到修女们匆匆忙忙地参加一天之中最早的弥撒,远远的还会传来她们唱的圣歌,和抑扬有致的祷告声。
    六点钟,她的房门打开,一个老修女给她一把扫帚、一个水桶,要她清扫房间。
    老修女一句话也不说,意思却很明显,她要艾珈妮每天早上蹲在地上擦地板。
    第一天早晨她醒来,这个修女拿走她原来的衣服,留下一件黑色棉质的修女服,既没有样式,又显得丑陋,艾珈妮望着那套衣服,不由得恐惧起来。
    里面的内衣是白洋布做的,稍微一动,那粗劣的布就刮到她受伤而发肿的背。
    她们给她的睡衣也是同样质料,艾珈妮穿上后很不好受,干脆把它脱下。
    厚棉袜和耐用的皮鞋也是修女不可少的装备,还有一决黑色的头巾一直垂到颈背。
    房里没有镜子,她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不过却想得到,穿上这身装束绝不会好看,
    再也没有人叫她“香花”了,想到这里,不禁暗自呜咽。
    这个老修女还要她把头发全往后梳成紧绷绷的发髻,当她照规定梳了这种发型时,却记起宣誓时必得削剪长发,她女性的本能很直觉的对此嫌恶不已!
    房间清扫干净后,老修女满意了,就把食物放到门内而去。
    起先她决定不吃东西,但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她不得不屈服。
    早餐是一块粗劣的黑面包,在欧洲只有农夫才吃,没有什么营养,还有一小片羊酪,一点橄榄。
    十点钟,修女们做第二次礼拜,艾珈妮听到唱圣歌的声音,觉得她们似乎唱了好久。
    十一点是活动的时间,艾珈妮曾从房间出来,到庭院里舒活舒活筋骨。
    墙起得好高,艾珈妮看到墙上锯齿状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象耀目的珠宝一样,只是对任何想要攀墙的人来说,它却是最危险不过的了。
    斑高的墙充满威胁性,附近又没有一棵树可以爬上去。
    艾珈妮望着墙,一直在思索,看来任何人要爬过去都不可能,就算他身手灵活也是一样。
    庭院里不见花朵绽放,只有一些丛生灌木,这类灌木她在香港时看过不少,却都是花妍树茂、欣欣向荣的。
    虽然才是初夏,这里不但没有花的芬芳,连草地都晒成褐色,整个院子给人一种沉闷、丑陋的感觉。
    艾珈妮心想,也许这是她所接受的部分惩罚;对她来说,这里只有严肃、不苟、苦修,甚至丑陋,另一个世界使人心怡的美在这里却被禁止。
    十一点半,她被带回小屋监禁,除了等待午餐送来以外,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做。
    午餐是一小碗饭、汤,有时候有鱼,有时候是艾珈妮多不认得的蔬菜。
    六点的晚餐和午餐的差不多,而下午这段时间才真是悠悠无尽!
    如果她们准她看书倒也好得多,她就可以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除了本身的悲哀以外,想想其他的事物。
    但她知道那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就如院长说的:“好好想想自己的罪,向他们表示忏悔。”
    在她的反抗行径中,仍有一丝余烬在心中,那就是她永不后悔自己对薛登的爱。
    她坐在那想他,真希望身生双翼把她的思绪送到薛登身畔。
    那飘飞的双翼飞越过茫茫的碧海,由澳门飞到香港,飞到他身畔,那么也许他会想到她,想她究竟身在何处?想他要如何才能再贝,到她?
    夜晚来临时,她更想象他环绕着她,他的唇亲吻她。
    有时候,她也感到被他唤起的小火花在心胸中闪动,那时就不免悲哀地想到:这就是支持她度过漫长岁月的精神后盾,她真恨不得一死了之!
    凯莹宁愿自杀,不愿受辱,艾珈妮无助地想到在这里却无计可施。
    她不禁想起,以前告诉凯莹,自杀是软弱而不智的表现,还特别举出英国人的话:“有生命就有希望!”
    晚上似乎长夜漫漫、黑暗无涯,她就自己编故事,想她正在庭院中散步时,薛登攀墙而入,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她也知道就算她掷根绳子到墙上,攀着绳子爬上去,尽量不被尖锐的玻璃伤到,一定还是会被修道院里的人发现的。
    “哦,上帝!救救我!”
    艾珈妮日日夜夜、不断祈祷。
    “你救过我一次,在几乎无望的开头,你把薛登带到我身边,使我绝处逢生,现在我多希望你把我从生不如死的生活中解救出来,这一切并不是我自愿的!”
    有时候,她很想呐喊,在房间门上拼命拍打,尤其当她感到那堵墙愈来愈高,几乎使她窒息时更是如此。
    她想:也许是她的俄国血统使她如此狂野而不愿受束缚吧?
    案亲很会控制自己,除了面对史都华团长的兽行,被迫救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而外,平时他都表现得很持重,不会感情用事。
    但是,他付出的代价是自己宝贵的生命!
    “你真勇敢!爸爸!”艾珈妮对着夜空自言自语:“义无反顾地阻止一个男人的兽行!”
    她哽咽了一会儿,继续说:“妮有足够的勇气射杀自己,你是为正当而荣耀的行为而死!”
    接着,她失望的声音响起,穿透茫茫的黑暗:“帮助我,爸爸!请马上帮助我,我不能再忍耐!不能再忍耐了!”
    过了三、四天,她背上的伤痕虽然还有一些,却不再那么痛了,总算晚上能够好好躺在床上睡觉。
    她知道伯父置她于这种境地,不只是认为她的行为该受躲罚,更因为他怀恨父亲,恐惧父亲的事件对他的前途有所妨害。
    当她反抗时,他把她打得不省人事,艾珈妮不禁想:是否他早已决定一意孤行?
    虽然她轻视自己,竟然还是在暴力下屈服了,但她也明知不屈服的后果,所以未能坚持到底。
    一鞭一鞭狠狠地抽来,她终于屈辱的投降,身心两方都令她无法再忍受。
    有些时候她就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实在静不下来,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我就象一头关在栅栏里的动物!”她告诉自己。
    即使是最凶猛的野兽,关久了,迟早会变得恐惧、怯儒,到最后什么都无动于衷。
    “还要多久我就变得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呢?”她问自己。
    可以确定的是:一想到薛登,就好像一把剑刺进心窝,让她无比痛苦!
    “我爱他!我爱他1”她喃喃低语。
    当宣誓成为修女的那一天来到时,这爱的誓言是否不再有意义?甚至记忆中,他带给她心醉神迷的感受也将逐渐消退,就此遗忘?
    周围总是一片沉寂,她孤独又恐惧,心灵的负荷令她难以忍受,特别是在这个礼拜过去以后,情形就更糟了!
    那时候,宗教上的教导即将开始,她们会渐渐磨掉她的意志和批判力,她会接受她们告诉她的种种,然后变成一个受她们支配的人。
    象平常一样,这天早晨,老修女又拿着扫帚和水桶要艾珈妮消扫房间,她做完后修女离开,吃了早餐,又开始没精打采地等着十一点活动的时间。
    其实,她还是期待到户外的,毕竟外面的空气新鲜得多,至少能感到温暖的阳光在头上照耀。
    她知道墙的那一边靠近海,蔚蓝的海衬着青山,大概她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
    一眼望去,眼前这世界最美的该是天空,有时碧空如洗,有时灰暗多云,有时早晨看到金色的阳光;天边呈半透明状,就知道是一个大热天,今天早上就是如此。
    她仰头,希望能看到一只飞鸟,然而天上空荡荡的,难道对她来说,鸟儿都禁止一见不成?
    她记起鸟店主人养在金丝笼里的那些鸟儿,说是要它们带给顾客快乐;她也忆起江先生花园里振翅而飞的蓝八哥,当时薛登和她正站在走廊边。
    “我想它们会带给我幸运!”艾珈妮自我安慰。
    她正想着蓝八哥的时候,突然看到院子那头草地上,有一片鲜蓝色的东西。
    她好奇地走去,走近后想了一会儿,才确定那是蓝八哥掉下的羽毛。她弯下腰,注视那束蓝羽毛静卧在灌木旁的草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微细的声音:“香花!香花!”
    最初,她认为一定是自己的幻想,想象有人在唤她,然而,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靠墙的灌木丛后面,竟然有一只手,手指朝里弯向她示意。
    好一会儿,她只是定睛注视着,那只手好像是从又黑又低的地底伸出来似的。
    接着,那声音变得比较严厉了,再一次响起:“来,香花!快来!”
    这时,艾珈妮毫不迟疑地爬到灌木下面,那只手原来是从一个洞口伸出来,向她招着,那个洞正在墙下。
    她向前爬着,那只手又示意她:“来!来!”同样的声音又传来。
    艾珈妮向前屈着,爬了进去,里面黑漆一片,还闻到一股新挖泥土的味道。
    洞渐渐宽阔了,她知道自己在地道里,这个地道正通过修道院的高墙。
    她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听到有个人在前面移动。
    当那只手碰了她一下时,她犹疑了,那声音又说:“快来!”
    她尽快地向前移动,有时却被那苯重的修女服和脚上的重鞋绊住。
    她的手抬得比较高,感到地道上铺了木头,头则俯得低低的。
    “现在大水沟。”听到这话,艾珈妮知道自己到了尽头,事实上,他们到了一个圆管子里。
    几乎只有转动肩膀的空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胖一点,如果以一般英国女孩的身材来说,要在这里爬行都不大可能,而纤细的她跟在那瘦小的中国人身后,倒差强人意。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偶而那中国人会碰碰她的手,好像要确定她还在那里似的,她知道他也在吃力地爬着,只有紧跟在后。
    爬在这么黑暗狭窄的地方,真是奇异可怖的经验,她感到在往下坡走,不象之前那么费劲。
    虽然有时得拉住裙子平衡速度,但前冲的力量很大,已经下了陡坡。
    似乎爬了银长的一段路,呼吸愈来愈困难,艾珈妮一时有点恐慌。
    他们会不会窒息?会不会陷在水管里面?有没有路可以出去?
    她绝不可能回头了!但前面的路却似乎漫漫无尽
    引导她的中国人没有说话,她想一定是怕发出回声;在这里,无论他们多轻声的谈话,声音都会被扩大。
    一股水气弥漫,以及腐朽树叶的气味,艾珈妮觉得好热。
    “我快不能呼吸了!”她很想向她的向导叫出来。
    然而,她努力按捺着,心想一定是管子里某些地方空气太坏,她必须慢慢地作深呼吸。
    深呼吸了一、两下,前方的新鲜空气似乎推动着她往前冲。
    很突然的,她闻到海的味道很好闻的带着咸咸的海草味呼吸也变得顺畅。
    紧接着,她看到一线阳光在中国人的黑发上闪耀。
    他们终了到水管的末端,她看到外面的阳光,多么想叫出来,却又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
    她还没有真正自由,修道院的人一定发现她不见了,她们会发现地道的,她钻出来时,修女们可能正在等她!
    向导匆匆忙忙地滑行,就象一条蛇似的,艾珈妮也尽快地跟在后面。
    突然,阳光耀眼地闪过眼睛,海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走出来,才发现大水管嵌在靠海的石墙中,他们下来,一艘舶板正泊在海边。
    那个中国人抓住艾珈妮双臂,把她拖向前,另一个人在助板上接了过来。
    船首还有第三个男人,手上紧握着船桨,艾珈妮一坐好,就摇桨前进。
    一个人拿顶大大的苦力帽戴在她头上,另一个为她被上一块宽大褪色的蓝棉布。
    她知道那是防备和掩饰,免得惹人注目,从帽桅下往回看,她看到山上高高屹立的修道院,阴暗、荒凉,令她心惊胆颤!
    又有好些船在眼前出现。他们经过好几艘舢板,还有停泊着的十几艘渔船,向外海行去。
    艾珈妮看到一艘轮船,舢板正向轮船的方向移动。
    她的心剧烈跳起,如果是艘英国船的话,船长把她交到伯父手中或许会觉得很荣幸?
    正想到这一点时,她看到船上飘扬的旗帜并不是英国旗,而是中国的!
    那是艘相当大的轮船,他们靠近时,艾珈妮听到很大的引擎声。
    轮船边挂着绳梯,看来她只有攀着绳梯上去。
    他们靠近船边时,舢板上的中国人露出微笑。
    “谢谢你们!”她用广东话说:“真不知要如何说才能表达我的谢意,我会在心中永远感激你们的!”
    两人把她带到船头。
    艾珈妮认得其中一个就是地道和沟中的向导,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都脏嘻嘻地,沾了不少泥土,就象她自己一样狼狈。
    但是,现在可没有时间担忧自己的外表了,她取下苦力帽和蓝布交给他们。
    两个中国人帮着她上了绳梯,穿着那么厚重的鞋子,要在下面摆动的肋板和绳梯之间保持平衡真不容易,她费劲抓紧绳梯,一步一步往上爬,轮船上的水手在船边接应.
    上船后,一个海军军官在一旁等候,没说什么,只向她做个手势,要她跟在后面,他们很快地沿甲板前行。
    艾珈妮知道这是一等船舱,走了一点儿路,军官打开了一扇门。
    艾珈妮踏进去,面前站着的竟然是薛登!
    那一刹那她真不敢相信是他站在那里!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接着,门关上了,薛登向她伸出双手,她奔向他。
    她的脸靠在他肩膀上,眼泪夺眶而出,纵情地在颊上奔流。欢乐的歌声在心中响起,但那一刻她却再也控制不住泪水。
    “没事了,亲爱的!一切都过去了,你安全了!”薛登说着,取卞她的修女头巾,摔到地上。
    “我我身上很脏!”艾珈妮有点语无伦次。
    “就是你从头到脚都是泥我也不会介意,”薛登说:“不过我知道你想梳洗一下换件衣服,你需要的东西在隔壁的舱房里,这样吧,亲爱的,等你收拾好了我们再谈。”
    她只是望着他,颊上泪痕斑斑,长长的睫毛上也闪着泪光,但唇角却带着一抹微笑。
    “我爱你!”他静静地说,带她到隔壁舱房。
    “不要耽搁太久!”艾珈妮关上房门时他说。
    这间舱房的布置都是欧洲风味的,只有墙上的图样是中国式的。
    墙角有一个梳妆台,艾珈妮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德性时,不由得恐怖地叫了一声。
    她脸上脏兮兮的,手上更脏得无以复加,修女服上沾了很多泥土和枯叶,包头巾的发夹松挂发上,一头散发垂向肩后。
    她几乎不能忍受自己这狼狈相,很快脱下那原不属于她的,她深恶痛绝的修女袍。
    盥洗台里,冷热水都准备好了。
    她上船以后,船很快向前航行,她知道他们离开了澳门,离开那个她原认为会禁锢她一生的监狱。
    洗干净、擦好身子后,她四处望望,薛登说需要的东西都为她准备好了。
    她希望衣柜里能发现一件衣服,走过去打开,不禁又谅又喜地喘着气。
    那里挂着三件连身长裙!
    一件是深玫瑰红的,裙据拖得长长的,后面还飘着轻纱,配着同色的缎质蝴蝶结。
    另一件玉绿色的使她想起江先生家晶莹的美玉;第三件则是一件晚礼服真是她从来未见过的最美的一件是蓝八哥的鲜蓝色。
    还有一些的丝质内衣,上面绣了花,显然是中国女人的巧手绣成,真是精美的艺术品。
    艾珈妮穿上内衣,整理头发,好在戴了修女头巾,爬地道时没弄脏什么。
    她穿上那件玫瑰红的长裙,竟然非常合身。
    “他怎么知道的?怎么做得那么合身呢”她奇怪着。
    也许是薛登在江先生的帆船上找着的吧?为了换上凯莹的中国服装,她把原先那件脱了搁在船上。
    穿着停当,她站在镜前顾盼一番。
    深玫瑰红的衣服使她的皮肤看去象木兰花似的莹洁,她的头发散放着蓝紫色的光晕,她的眼睛亮如星辰,有一抹醉人的神采。
    打开门,到薛登舱房,她心中的快乐真是难以形容。
    薛登站在窗口,澳门渐渐消失在远方。
    艾珈妮进来时,他转过身;他们的眼睛相遇,想再移开都不可能。
    最后,艾珈妮颤抖地说:“我是在做梦吗?”
    薛登走向她,拥她入怀。“我要让你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弯下头搜寻她的唇。
    她觉得记忆中的震颤又涌上来,比往日更奇异、美妙。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认为今生今世再也得不到的爱!她自由了!她安全了!
    她情不自禁地爱他,自觉成了他的一部分,她的唇属于他,她的心整个交给他。
    薛登抬起头,深深地叹口气:“过去这两个钟头真没想到是我一生中最害怕的时候,怕你就此离我而去,怕在最后关头有什么变故,更怕你不象前些天一样到庭院里散步。”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发现的?”
    他笑了,扶着她坐到沙发上。
    “我们彼此有很多话要说,”他说:“首先我要说我爱你,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尽快结婚!”
    “我们能这么做吗?”
    她突然害怕得颤抖起来,怕他们回到香港以后公然和伯父冲突。
    他好像知道她的心事;平静地说:“我们正在往新加坡的路上,亲爱的,一到那里我们就结婚,我不能再等待了,我要你属于我一个人。”
    “我们能结婚吗?”艾珈妮很紧张地问:“不要我的监护人允许?”
    “新加坡的主教是我的老友,”薛登回答:“你只是个孤儿,亲爱的,我知道如果告诉他事情的经过,他会非常乐意我们结合的。”
    “但弗德瑞克伯父”艾珈妮支支吾吾地说。
    薛登又露出了微笑:“一旦你成了我的妻子,你真以为将军还会干涉或反对我们的婚姻吗?他凭什么理由?除非他打算公开他极欲隐藏的痛苦秘密,宣称你不适合做新娘!”
    艾珈妮觉得自己在发抖,紧紧抓住薛登。
    “那个秘密”她又口吃起来,
    “一旦和我有关连就不再是秘密了,”薛登温柔地说:“亲爱的,我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
    “你怎么知道的?”她低声问。
    “当你告诉我他死于伤寒时,我就怀疑你说的不是真话。”
    他笑着说:“你真不是个善于说谎话的人,亲爱的,对这点我可说很高兴。”
    “但但是,你怎么发现真相的?”
    “我想你和你伯父一定忘了,在印度要隐藏什么秘迷铺不容易,”薛登回答“和我们一起在奥瑞斯夏号上的,有位同事菲弗中士的太大和孩子。”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在船遇到暴风雨的时候,你带着玩的那群孩子中,就有他们的四岁男孩和三岁女孩。”
    “我记得他们。”艾珈妮说.
    “就我所知,菲弗中士在印度和你父亲的军团驻扎在同一地区,他告诉我,香港有一个印度兵在你父亲下面服役过。”
    艾珈妮抬起眼来,望着薛登。
    他继续说:“那个印度兵告诉我,你父亲在军团中备受爱戴,他也谈到史都华团长劣绩斑斑,他一直奇怪,奥斯蒙少校怎么会在射杀野兽时意外丧生?他说:‘奥斯蒙少校喜欢动物,在他下面这么多年,我从没听说他杀害过一只动物。’”
    艾珈妮模糊地应了一声,把脸伏在薛登肩上。
    “这的确很不容易,亲爱的,要知道其中发生的经过真是颇费周章,”他说:“你父亲真是个勇敢的人,一个君子,你伯父根本没有权利那么待你!”
    艾珈妮听出他声音中的愤慨,抬起头喃喃说着:“我还不相信从那恐怖的监狱里逃出来了。”
    “不要谢我,”薛登回答:“该谢的是江先生。”
    “江先生?”
    “他发现你被带到澳门修道院的,他找到一个因挖地道到他仓库而入狱、刚服刑完毕的中国人来帮忙。”
    “那那么说,我就是由他们挖的地道爬出来的!”艾珈妮叫起来:“以前爱蜜丽伯母说过,有的中国强盗挖地道、水沟通到银行金库或是巨商的地下室!”
    “江先生认为那是我们唯一能把你救出来的方法,”薛登说:“最难的是要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出来活动,还有身边是不是有人?”
    “你怎么知道的呢?”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中国小男孩平躺在屋顶上,”他回答:“他注意你两个早上了,我们只能祈祷你活动的地方不会变动,而且只有一个人在那里。”
    “你真是太聪明了!”艾珈妮叫着:“听到那个中国人叫我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你怎么记得‘香花’的意思指‘芳香的花朵’呢?”
    “对我来说你就象一朵非常美丽的花,”薛登说着,声音更低沉了:“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亲爱的,我一直认为你很象一朵香花,我的香花现在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香花!”
    他眼中有火焰,低沉的音调使艾珈妮震撼,好一会儿她才说:
    “告诉我其他的事情,我猜凯莹一定把我衣服尺寸告诉了你。”
    “她把你那件从船上救出来的衣服给了我,”薛登回答:“她帮我选最适合你的颜色和纯中国丝的衣料。”
    “如果你知道穿上修女那种白洋布睡衣有多恐饰后,就会觉得丝质衣服有多舒服了!”
    艾珈妮说:“在修道院的第一个晚上,穿上去就象背后有个刑具似的,痛得不得了。
    她不加思索地说着,声音中隐含悲苦,她看到薛登的脸上带着疑问,不禁脸红。
    “你的背为什么受伤?”他问。
    “弗德瑞克伯父用鞭子打我,”艾珈妮迟疑地说:“他要我写那封信给你。”
    “真可恶!他的行为太令人难以忍受!”薛登十分愤怒,声音也提高了:“我知道那封信不可能出自你的本意,却没想到他这么卑鄙!他怎能把你打成这样子呢?”
    “我反抗他,”艾珈妮说:“但到头来还是一个懦夫!”
    “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薛登反驳:“没有女人象你那么勇敢,不论是你被海盗俘虏,或是爬过地道,在大水管中蛇行,都足以表现出你的勇敢。”
    接着,他又温柔地说:“你遭遇的不快、悲苦,一切都成过去,我要你快乐,亲爱的,你会看起来象我希望的那样没有烦恼,也没有恐惧”
    说着,他吻她柔软的面颊。
    “而且快快乐乐美好的、热烈地活着!”艾珈妮接着说。
    “你是说”他问。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回答:“在修道院时,想到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我真想死。”
    “我爱你,我从不以为自己会这样爱一个人的!”他说,手臂绕紧她。
    “我们还要在一起做很多事情。”他笑着,又说:“你愿不愿意度密月时拨些时间去印度?首相要我就当地情形做书面报告。”
    他看到艾珈妮眼中突然闪出喜悦的光,继续说:“即使我在那里要和许多当地省长、名流政要等会谈,但我们总能抽出一些自己的时间玩玩,我还要去喜马拉雅山山脚,看看和你名字一样的杜鹃花,你喜不喜欢?”
    艾珈妮高兴得叫了起来,一双手绕着他脖子。
    “和你在一起做的事都那么奇妙、美好!”她说:“在英国,我一直觉得又冰冷、又不快乐,和你在一起就象在天堂一样有阳光和安全感!”
    “你和我在一起永远安全,”薛登说:“亲爱的,要等船到新加坡以后,才能确定你成为我的妻子,真让人难以忍耐!”
    他的唇靠近她,艾珈妮知道他的爱、他的吻对她都是最珍贵的,在她生命中再也没有什么能和他相比。
    “你真的确定我是你结婚的对象吗?”她问:“你那么显赫,又那么聪明我真怕会失去你。”
    “永不会,我的爱人,”他说:“这不是你我地位是否相配的问题!你是我的,整个都属于我!我俩彼此相属,文珈妮,当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我们就体会出来了。”
    “那是我身上发生过的最美妙的事。”艾珈妮低语。
    “对我来说也一样,”薛登说:“我向你保证,亲爱的,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们还有更多要学习,要彼此发掘的,这样的爱情,才会更丰盛、更拓展,直到它充实我们整
    蚌世界属于你和我的世界!”
    艾珈妮一时为之屏息,他说的话意义深长,让她心弦震撼,正如中国人说的“寻找世界后面伪世界。”她凝视他,轻柔成说:“我爱你!我愿以我的一生做你要我做的一切。”
    “我爱你!”薛登回答:“我愿以我的一生带给你快乐,亲爱的我最珍爱的香花,你永远开放在我心中。”他把她拉近,吻她。最初,他的吻那么虔诚、专注于灵性的感应,接着他感到她的震撼,她把他的头拉近,火花迸发,一直升到唇间。
    那真是心醉神迷,难以言宣的欢愉!那真是完美奇妙,一切俗虑抛到九宵云外!
    那似乎和深奥的海洋、蔚蓝的晴空、映照山峰的灿烂阳光交织一片。
    那是他们的世界,他们成了其中一部分,奇妙而美好的爱情的一部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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