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一会儿,艾珈妮几乎不能移动然后,她只希望薛登认不出她。
    江先生很快就发现太大在和他开玩笑。
    他站了起来,向艾珈妮欠欠身:“你能光临寒舍真是我们的荣幸,”他说:“不论你是以奥斯蒙小组的身份或是象朵香花一样,都是受欢迎的。”
    这时艾珈妮才猛然觉醒到自己穿着中国衣服,而薛登一直以锐利的眼光凝视着她,真是使她脸红。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凯莹就以一种不依的口吻叫了起来:“你猜中了!猜中了她是谁!你太聪明了,都没法骗过,真让人失望透了!”
    艾珈妮正要从房中退出去的时候,她很困惑的不知自已有没有听错,她听到薛登对江先生说:“如果方便的话,不知我可不可以和奥斯蒙小姐单独谈谈?”“当然可以,爵士,”江先生回答:“别客气,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想奥斯蒙小姐很想看看妮美丽的花园,”薛登说:“我也很想欣赏欣赏,一直久仰贵府花园在香港是数一数工的。”
    “你太客气了!”江先生回答。
    他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在前面领路。
    艾珈妮似乎只有听从的份,同时却又有一个意念在她心中蠢动,她想跑开,想躲起来,想换回原来的服装,尤其不敢单独和薛登在一起谈话。
    她知道得很清楚,如果争辩什么的话只会使她显得更为荒谬可笑,而且不必要的在江氏夫妇面前伤害到他,因此她跟在江先生和薛登后面,沿着走道到了第一座大花园的门口。
    江先生趋前开了门,艾珈妮和薛登走上花园的走廊。
    他们进入花园时,一群鸟受了惊动展翅而飞,蓝色的羽毛熠耀生光。
    “蓝八哥!”艾珈妮叫了起来。
    “希望它们能给我们带来幸运!”薛登说。艾珈妮笑了起来,因为这话她在船上就和凯莹说过,她低声说了句:“我需要幸运!”他们并肩走着,走到一条迂回的小径上,传来一股花的香味。
    艾珈妮曾在书上读到有关中国园林之美,以及如何具有独特的风格,她也听人家说过,小小的几块泥土石头,由于精心安排,也令人赏心悦目,江先生就在半山顶这块广阔的土地创造出美丽的诗境。
    假山、小桥、亭台,池塘里睡莲绽开,小小的瀑布由山上流下,花树都安排得那么协调,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美。玫瑰、八仙花、牡丹花、杜鹃花,绚烂如锦,杏树、橘树、梨树也都开了花,白色的玉兰花在蔚蓝的天空下散溢着清香,眼前就如仙境一般。“真是太美了!比我想象中的任何花园都要美!”艾珈妮由衷地赞叹。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些路,然后站在池塘边注视池中娇美的睡莲。
    “真美!”薛登说:“就象你穿上中国服装一样美!”
    艾珈妮惊讶地注视他,因为他的赞语太出乎意料了!她望着他眼中的神色,然后很快的把眼光移开。
    她在微微颤抖。
    “我必须见到你,艾珈妮,”薛登说:“你得承认这点。”“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装着在我们之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呢?”
    “是没有发生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呢?从遇到你开始,你就带给我些难以解决的问题,而那些问题我一直都得不到解答,不能再这样了!”静默了半晌,艾珈妮只是握紧手指,望着池中的睡莲。
    “我知道为什么你总让我有些迷惑了。”薛登说。
    说。他停了一会儿,见艾珈妮没有开口,又继续说:“因为以前你穿的衣服颜色都很不适合你,穿上这件玫瑰红的衣服,使你的头发似乎有一层淡紫色光辉、你的皮肤就象花辩一样美。”
    “你不该对我说这些话的。”艾珈妮语声胃细。
    “为什么不该呢?”他问:“任何一个男人有机会的话都会向你这么说的。”“因为我不要听,你知道我伯父伯母不会同意的。”“我也相信他们绝不会同意你和我单独相处在一个中国绅士的花园里。”薛登说着,似乎在暗示什么。
    “江先生、江太太都是我的朋友。”艾珈妮说着,好像他在向她挑衅。
    “不能找到比他们更好的朋友了,”薛登回答:“江先生是一个很特出的人,以前他在英国的时候我就听过他的名字,到香港以后他也是我首先拜访的人之一,无论如何,我们总在奥瑞斯夏号上见过面的。”
    “为什么你想见他呢?”艾珈妮很好奇地问。
    “我想问问江先生对今后殖民地发展的意见,”薛登回答:“政府的改革正付诸实施,但我个人还是需要他的帮助。”他看艾珈妮跟中惊讶的神色不禁笑了起来。
    “仰慕中国美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我还很想收集一些中国画、玉和陶器,在这些方面没有人比江先生更在行的了。”
    “我在江太太那里看到了一些,比我想象得更令人兴奋呢!”
    “你应该蹬江先生好好谈一谈,他会告诉你它们的历史典故,”薛登说:“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告诉你我自己拥有宝物的渊源呢!”
    他的声音中似乎有着什么,使艾珈妮为之心动,象升起了奇异的音乐在她心中回荡,她很快地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应该坦白告拆你,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为什么不能?”
    薛登的辞锋锐利。
    “因为伯母不会答应的,而且你支持总督的立场使伯父很不高兴。”
    她又做了一个手势。“我本身如何并不重要,有的理由我不便告诉你,伯父母不准我认识任何男人,尤其是你。”
    “为什么我特别呢?”
    “因为你太显赫地位太重要了,即使你不是我也应该远离你,你该知道,伯母不准我参加任何社交活动。”
    “我知道得很清楚,”薛登回答:“我还要总督的秘书一定要邀请你来参加下午的花园宴会的,不过从你伯母表示你不会出席以后,我就猜你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来拜访江太太的。”
    “你来这里是为了看我?”艾珈妮惊奇地问。
    “这是一个理由,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到香港以后,我是第二次来拜访江先生了。”
    艾珈妮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薛登又继续说:“看着我,艾珈妮!”
    那是命令的口气。虽然她不想听他,却发现自己已不由自主了。
    她转过头来仰望着他,在一片粉红杏花间,他的表情更为深刻,充满了奇异的魅力那也是他和其他男人不大一样的地方。她想,那并不在于他的英俊外貌,也不在于他的功勋或权位带来的气势,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她知道那正是中国人所说的谦恭君子风。
    “你真能相信吗,艾珈妮?”薛登低沉的声音在问她:“你真的相信我们彼此能就这样走开?而忘了我们的唇曾经互诉的话语么?不是用谈话的方式,而是用吻来表达的心声?”
    艾珈妮觉得脸颊发烫,她无法从他那里移开自己的眼光。
    “我们必须分开。”她低语。
    “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事实,艾珈妮。”
    “我不能,那是我的秘密。”
    “秘密!秘密!”薛登的声音带着愤怒:“你使秘密围绕在自已四周,而我却认为根本不需要这样,没有一个人的眼睛能这么纯洁无邪,能隐藏任何让他觉得羞傀的东西。”
    艾珈妮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手放在她肩上,把她转过来面对着他.“告诉我你在隐藏什么?我必须知道。”
    艾珈妮摇了摇头:“那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在内。”
    “你真认为这么说就能让我缄默了?”他说:“我会发现真相的,艾珈妮。”
    “不!”她叫了起来,挣脱他的手,声调强硬:“别管我!你不会发现什么的,你也不会知道什么
    什么都不会!你走开,忘了我吧!”
    “你会忘了我?”
    她想反驳他,却不可能,要说的话咽入了喉咙,她知道自己从未忘记过他。
    因为他离得太近,她的心又怦然急跳起来,再度感受到那虚弱无力,同时在她内心深处有着难以言喻的渴望,愿他能再吻她。
    她狂热地想着:她要求他再吻她最后一次,然后让他就此走出她的生命,就象他踏进时一样。
    但她也知道,一旦他的手臂围绕着她,她就会不由自主地靠着他,整个身体反应着他,那种奇异的魔力又会在两人之间滋生,甚至不受大脑的控制。
    “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她多么渴望能这么说。
    但她知道,他从不了解他如何使她心烦意乱,她身上每一根神经都为他紧张。
    突然间,她想起了什么,很惶恐地说:“我得回去了,时间太晚了!如果他们回去后发现我不在家的话就糟了!”
    薛登从口袋中拿出一只金表看了看,发现他们的确没有时间再争辩下去了,就说:“我送你回去。”
    “你不能这么做。”艾珈妮说。
    “我只把你送到靠近将军官邸的地方,然后你再走一点路就到了,我想妮伯母大概不会那么早就离开宴会的,不过也很难说就是了。”
    “我得快去换衣服!”艾珈妮叫了起来。
    她很快地由花园跑开,对自己能跑这么快,不象凯莹一样缠了脚走都走不动,心中十分高兴。
    凯莹在花园门口等她。
    “你们谈得很好吧?”她问。
    “已经太晚了!”艾珈妮回答:“我得赶紧换衣服回去了!如果伯母发现我在外面的话,一定大为光火。”
    “她并不知道你到哪去。”凯莹倒是很自在地说。
    在卧房里,艾珈妮很快脱下玫瑰红的中国衣服,穿上自已的紧身衣,她觉得既懊热又受束缚。
    “什么时候你再来?”凯莹问。
    “我尽可能抽时间来看你。”
    艾珈妮又想起了什么,叫了一声。
    “怎么啦?”凯莹问。
    “我刚记起明天伯父要带伯母、双胞胎去午餐,他们一大早就出发,那里有一些军队得检阅,不到很晚不会回家的。”
    “好消息!”凯莹叫着:“你来这里好了。”
    接着媳又想了二会儿,说:“我看就这样好了,我们坐夫君的帆船出海,你可以欣赏海湾美丽的景色,我们还可以去小岛上寻由访胜一番。”“我们真的能出海吗?”艾珈妮问。
    她仿佛听到海岛的低语,那么迷人的迎向她,她渴望一睹中国帆船的真面目。
    她知道这里的一些富商拥有精心设计的帆船,经常航行海上,就象英国绅士拥有私人游艇一样。
    “你直接来这里还是我们在码头碰面?”
    艾珈妮想了一会儿,其实两条路都危险,她知道他们不会让她一个人坐黄包车外出,如果她说出去买东西,倒是一个比较好的借口,总比说去中国人家里好得多。
    “我们在码头碰面好了。”
    于是艾珈妮又穿着原来那件浅色的衣衫,戴上帽子,吻了吻飘莹柔软的面颊。“谢谢你,你太好了。”
    “别客气。”凯莹回答,艾珈妮知道这是她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
    薛登正在前门等侯。
    艾珈妮谢过凯莹,登上马车,车夫穿着总督府的制服,马车装备十分华丽,薛登就在她身边坐下来。
    马车前进,薛登提起她的手。
    “我要再见到你,艾珈妮,”他说“妮再怎么样也不能阻止我,你最好不要再向我拱战了,让我来应付你的伯父伯母。”
    “不,”艾珈妮恳求:“请不要向他们说什么。”
    薛登没有回答,她看到他的下颚有点宽,嘴唇紧缩着,不免有些失望他不大理会她的要求。
    “我会考虑照你要求的去做,”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如果你能告诉我那个最重要的秘密,那个使你确认我不可交往的秘密。”
    “我很想告诉你,”艾珈妮回答:“我也很想照你的要求做,但我不能!我不能告诉你的,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你以为我会接受这种说法吗?”薛登问。
    “但你非接受不可!”艾珈妮说:“除非”
    她感到手被握得好紧,原先要说的话突然在唇边消失。
    “没有什么除非不除非的,”薛登决断地说:“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事,艾珈妮你和我的事,你我都知道我们彼此间有很多要学习、要探寻的事,这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得到的。”
    说时马车已经到了山上,停下来,艾珈妮知道已经到了官邸的墙外,离大门只有五十码。
    车夫下来,薛登轻轻拿起她的手放在唇上。
    “我们会再见的,艾珈妮,”他平静地说:“你给了我很多东西。”
    因为出来时太过匆促,她忘了戴手套,现在她只感觉到他的唇传来一阵温暖,紧贴着她柔软的皮肤。
    她轻轻地颤抖,喜说在心中涌动,这时车夫走过来打开马车门,她不得不下车。
    她有太多的话想告诉薛登,虽然并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只知道要离开他很不容易,她多想请他不要离开,留在她身边。
    他只是把她扶了下去,车夫再度驾车前进,他向她挥帽。
    艾珈妮望着马车,一直到马车消失为止。
    她朝着官邮的大门走去,知道自己爱上了他。
    第二天清晨,艾珈妮醒来,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酣畅和刺激。她没有弄错,伯父一家很早就外出。
    七点半早餐,九点以前他们就坐马车出去,四个军人骑在马上护送,另一辆马车随后跟着,里面坐着侍从武官和两位军官。
    昨天奥斯蒙夫人参加总督府宴会回来后心情一直很好,黛西和薇儿妮特似乎也有所斩获,不只是她们开始介入了香港的社交界,而且又有许多军官驻扎于此。
    军官们自然注意到她们的青春美貌,那毕竟是很吸引人的,而且对于驻扎在海外的军官来说,新面孔的出现也是够刺激的。
    另一件使奥斯蒙夫人高兴的事,约翰波比韩里斯爵士一直对她颇为注意,和她聊了不少。
    “不论你怎么说,弗德瑞克,”在用餐时她说:“我觉得他很吸引人。”
    “他可能会讨人喜欢,”将军说:“另一方面来说,就象我以前告诉你的一样,爱蜜丽,他和当局每个人都有争论,而且听部下说,他对社诺文将军的态度粗暴极了!”
    将军顿了一额,然后愤愤地说:“我可并不想让他这么对待我!”
    “我想约翰爵士对你是很尊敬钦佩的,弗德瑞克。”奥斯蒙夫人说。
    “还有一位官员告诉我说他接到了三十九件该迅速办理的事项,却置之不理,”将军继续说:“他还指出,约翰爵士经常把殖民地的财政弄得一团遭!”
    “好吧!我请求你不要再和他争论了,”奥斯蒙夫人说:“香港已经够小了,你们这些人还在这里对立个什么劲?我很坦白地告诉你,我很喜欢去总督府,后天我们还要去那里用餐呢!”
    “我很高兴你参加这些社交活动,爱蜜丽,”将军回答:“但我不会向总管屈服的,尤其这牵涉到法律和秩序的维系问题。”
    “我相信你一定有能力解决的。”奥斯蒙夫人带着安慰的口吻谩。
    其实,艾珈妮知道伯母对这问题并非真有兴趣。
    “我们有一段很美好的时光,艾珈妮。”在确知她母亲已经听不到的地方,黛西告诉她:“那些军官一直对我们说些好听的话,逗得薇儿妮特和我都笑了起来。”
    “礼拜五晚上还要举行一个舞会,”薇儿妮特说:“我们要在露天下跳舞,想想看多美!”
    薇儿妮特停了一会儿,又很好心地说:“我认为妈妈不应该不让你去,艾珈妮,我真想不通她为什么把你留在家里。”
    “她有她的理由。”艾珈妮这么说,但她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能在露天下和薛登共舞,会是何等奇妙呵!
    她敢确定他的舞一定跳得很好,相信他们会步伐一致的。
    在那晚沉沉的夜色中,她承认从他第一次吻了她以后,就已经爱上了他。
    如果她对他没有爱的话,他绝不能带给她那么奇妙、销魂的感受。
    从她到英国的这两年来,可说太缺乏温暖与真情了,因此知道他在注意、关怀她,也分外使她感念不已。
    “我爱他!我爱他!”她躺在枕上喃喃低语着,几乎再次感觉到被他吻时那种奇异的魔力。
    她试着不要去想他们在奥瑞斯夏号二等船舱再度相遇的情形,当时她是如何投入了他的怀抱;她为自己毫无抗拒觉得羞愧,至少也该逃开他才是,只是他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住她了。
    “我们彼此相属!”她想。
    接着她又失望地想到他回英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以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说他要见她,他会有所安排的,但伯父一定会担心她泄露出父亲死亡的秘密。现在,她想到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奥瑞斯夏号的漫长旅途中向薛登打听一下呢?实在太笨了!她已经直觉到自己不该再沉溺于痛苦之中,从他在书房中吻了她以后,她就悄不自禁地爱上了他,而她的爱在日后面临别离之时,只会带来更深沉的痛苦。
    她希望自己不要再陷下去,不幸却失败了!而现在,她在爱情上何等无望、何等令她忧惧,她想呐喊,喊出自己的心声
    艾珈妮知道自己继承母亲极易激动的个性;俄国人在感情上深深投入,从不是善于用理智控制的英国人所能了解的。
    他们很容易被感情的火所点燃,她知道现在只要想到了薛登,熊熊的火焰就燃烧起来,象水银流过了血脉,她那么渴慕着和他相依相俊,想到这点使自己脸都红了起来。
    “我爱他!”
    这句话一直在她心中激荡,她知道就是要她和他一起赤着脚走到印度去,她也一定跟从。
    但是,象个复仇天使拿着点着火的剑一样,父亲死亡的记忆,带给家族羞辱以及万一军团中有人知晓,都会对她形成阻碍。
    英国的上流社会中,一向颇以他们的家族、祖先为荣。
    薛登个人的履历必定是充满了荣耀的,如果他过去有任何污点或引人非议的地方,伯母会有所闻的;即使伯父对他颇为嫉恨,那也只是因为他赞成总督的改革而已。
    艾珈妮心中还是羞于提到“结婚”这两个字,但很明显地,即使薛登仍然奇迹般地爱她,他也不能娶她为妻。
    这会带给她多少痛苦?她对他日渐滋长、丰盛的爱情难道会落得一场空?他们不能再彼此接近?她不禁失望地想:也许只因为他们在黑夜的船上重逢吧?她不过是一个暂时吸引他的女人;当初,她偷听了谈话而使他吃惊,也许他要借此惩罚、辱蔑她?其次,是否因奥瑞斯夏号上没有人象她那样特立独行?船上其他的女人都算不上迷人,大多数还有丈夫陪伴在侧。
    她不过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才对她特别注意。这似乎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事实上比她想象得还要糟。
    他们之间可能真的发生了什么事,那是很难用言语解释出来的。
    在伯父母他们离开以后,艾珈妮带了一本笔记本到楼上的卧室;本子上记了很多伯母指定她该做的事。
    那些事大多明、后天就可以做好,并不紧急,只不过伯母不愿见她闲着而已。
    她第一次打算违抗伯母的命令,拿了帽子,披了披肩,就下楼来到客厅。
    看到阿诺在客厅里,她很高兴地请他代雇一辆黄包车。
    “要我陪你一起出去吗,小姐?”阿诺用广东话问,每当伯父母在场的时候,不须她说他们就很自然地用英文交谈;他直觉到,别人不在场的时候她才喜欢讲广东话。“我要去码头那的商店买东西,”艾珈妮说。“麻烦你告诉车夫我要去那里,等回来的时候我自己会再雇一辆车的。”“好的,小姐。”
    即使阿诺对艾初次的独立性觉得惊奇,以他的身份也不会说的。
    他只是照着她的吩咐去做。几分钟后,艾珈妮坐着黄包车下了山,车夫极力显示他的脚程不同凡响,车子很快地向码头行去。
    当然,她得要车夫到比阿诺所说的,更远一点的地方再停车。有几艘帆船出现在视线中,她下车付钱,就在这时,一个仆人走近她身边,向她弯腰行礼。
    “请问小姐是不是江太太的贵客?”他很有礼貌地问。
    艾珈妮点了点头,他便带她走到停船地方,她看到其中一般最大、最漂亮的帆船。
    那是一艘红色的船,上面有金色的浮雕,象蝙蝠般的帆已张起;艾珈妮踏上船时,凯莹正在等她。
    “你来了!”她高兴地叫了起来:“我伯会有什么人不让你来呢!”
    “没有,瞧我不是在这里吗?”艾珈妮说着,高兴的四处看,凯莹却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进了船舱。
    里面有一个大厅,陈设精致;舒适的长沙发上有丝做的软垫,还有雕花的椅子。
    “夫君建议,”凯莹说:“你最好换上中国服装。”
    艾珈妮楞了一会儿,才象想到什么:“你们认为别人看到我在船上会觉得奇怪?”
    “英国女人不会和中国人一起航海的。”凯莹解释着。
    “哦,我没想到这点。”艾珈妮笑着说。“我也为你带了套衣服来,你穿上去和和我仍一样了。”凯莹告诉她。
    凯莹莲步轻移,带她走向厅旁的卧室.由房内的陈设,更可看出江先生不凡的鉴赏力:柔和的黄色夹板壁,雕花的家具,墙上的中国画,看去十分雅致。
    艾珈妮很快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凯莹带给她的中国服装。这次是件牡丹红上衣,上面绣了一束海棠,以粉红色衬里,由颈部开襟,滚着粉红色的边,裤子也是社丹红色,同样滚着边,此外凯莹还为她带来粉红色的发夹、耳环,再配上一条同色的项链。
    “真美!”艾珈妮不由得谅叹起来,一边也赞美凯莹一身玉绿的衣服,下面还绣着黄色、橘色的花。
    艾珈妮整理头发的时候,凯莹从梳妆台上拿起发刷帮她梳理,然后站到一边,望着艾珈妮说:“好了,现在你看上去象个中国人了。”
    事实上,艾珈妮也认为经过这么一打扮,自己有了不少改变;她看上去似乎透着一种神秘美,不知道薛登看到她这么出现,是否更觉得她莫测高深。
    “奥斯蒙夫人就是看到你也认不出来了!”凯莹开心得叫起来,艾珈妮不禁也笑了。
    她们走到甲板上,船驶出港口。
    驶过好几艘英国炮艇,还有一艘战舰。虽然船上的水手倚在船边注视着她们,艾珈妮却可以断定,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她也是英国人。
    但使她更高兴的还不是那些英国船舰,而是许多船只、舢板上的中国水上人家。
    她看到一个女人靠在船边洗衣服,另一个坐在船上喂婴儿吃奶,还有一个在拔鸡毛。
    眼前所见,风光无限,引人入胜,尤其她问问题或指出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时,江太太都要她说中国话,更是意趣横生!
    艾珈妮回望港口愈来愈远,九龙就在她们左边。
    一阵微风吹来,帆涨满了风,很快地向前驶去;远处,中国大陆的山影依稀可见,炽热的阳光照耀在海面上,艾珈妮很高兴她们可以躲在帆布篷下,享受一份荫凉。
    江先生原先一直在船桥上指挥帆船离港,现在也下来和她们在一起;艾珈妮终于一机会向他请教那些收藏品的来龙去脉。
    他谈到收藏的天马、墓中殉葬的卫者俑像、有把手的汉朝杯子和陶制的菩萨像,此外,也叙述了一些有关的传说和神祗的故事。
    “王母娘娘是天庭之后,据说在她出生的时候,天上现出一道奇光,满室充满异香,她很年轻就去世了。宋朝有位皇帝在黄海遇到一场大风暴,好不容易在瞬息之间保得一命;人们发现,他船下放着一尊王母娘娘的神像。”
    他也谈到观音是位慈悲的女神,很多中国人都向她祈祷求保佑,妇女则恳求保佑她生男孩,观音和其他佛陀一样,最喜欢在红白相间的莲花座上,俯视着万丈红尘。
    江先生说来兴味盎然,给人不少激励,艾珈妮这才知道,几乎每样东西都有它的历史渊源及可追溯的特别意义。
    想到那些生活在舢板上的可怜的中国人,他们身无长物,成日随波逐流,自然会向神仙祈求保佑和助力,而神仙乎就居于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山上,成为人们精神支柱。
    艾珈妮把她的想法告诉江先生,他答道:“你说得很对!中国人相信观音菩萨居于南海普陀山,由山上俯视人间,听得到世人的祈祷。”
    他们继续航行了一大段水程,中午时分,吃了很讲究的一餐;艾珈妮第一次品尝到真正的中国菜。
    在一张圆桌上,仆人摆好筷子,还有好几个小碟子,里面装着蚝、豆子、蕃茄汁和醋;又把沾上玫瑰香水的热毛巾搁在一个盘子里,艾珈妮照规矩用一把钳子钳起来擦擦手脸。
    午餐开始,先端上纤小精致的茶杯,里面盛着茉莉香片,接着上来的是一小碟淹渍海扇壳,再来是海蛰皮和干贝、虾子及姜、橄榄。
    此外还有和莲子、栗子、核桃一起煮的鸡、鸭;肉丸子、配着蕈子的鸟肉、烤乳猪,乳猪只不过比只小兔子稍微大一点而已。
    艾珈妮开始觉得吃不下了,但上汤的时候,江太太告诉她那是鱼翅,味道十分特殊的名菜。
    “参加大宴会时,”她用中文说:“上了汤以后,就向主人举杯致意,说声‘干杯’!”
    艾珈妮有点脸红,也举起汤杯,向江先生欠了欠身,说道:“干杯!”
    “谢谢你,香花小姐。”江先生回答。
    艾珈妮第二次听他这么说了,却不懂他说“香花”是什么意思;凯莹在一旁解释说:她先生说的是广东话,香花就是芳香的花朵,用来形容艾珈妮的风姿的。
    这时又上了一道鱼整条的清蒸鲤鱼,以及好几样蜜饯和一碟冰蜜橘。他们喝甜而温润的米酒,用小小的瓷杯举杯互斟。
    一切对艾珈妮来说都太新奇了,唯一的麻烦是吃完这顿饭以后,她实在胀得难过!吃饭的时候,艾珈妮又由江先生口中听到许多中国的神祗。
    玉皇大帝是最高的神祗,众神之主。还有天公,专司天气的变化,由“九龙”那里的九条龙呼风唤雨,是这一带的中国人所祭拜的对象。
    “他向空中掷下一把豆子就能带来台风,用一小杯水就能扑灭大火。”凯莹在一旁补充,却又向艾珈妮眨了眨眼,艾珈妮不由得想到她似乎并不是真的相信。
    “天公生日这天我们有很多庆典,”江先生说:“拜拜的时候供上烤猪,还有舞狮;许多人从庙里拿香火回家,如果到家后还是燃着的,就把它供在家里的神龛前,大家认为这样就能得到保佑。”
    艾珈妮想到在凯莹房里看到的小神龛,点着三枝香、两根蜡烛。
    “我们中国人一直认为要和某些神保持友好的关系,”
    江先生告诉她:“好像天公、灶神都是这样,几乎每一个中国家庭都在厨房供着灶神,传说他用一本红色的簿子考核这家人的好坏。”
    “如果是因为讨灶神欢心,我们今天才能享用精致午餐的话,”艾珈妮笑着说:“我准备点很多香来供他了。”
    “由于供奉丰厚,所以传说他是个肥胖而又和气的神,”江先生说:“每一年年底他上天禀报的时候最重要,因为他要把一年下来考核的簿子呈上去。”
    艾珈妮笑了:“如果他在这簿子上记了坏事的话不是太可怕了吗?”
    “可不是?”江先生说:“所以在每年过年以前,灶神上天时,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三日,家家户户用丰盛的供品来祭灶,尤其不会忘记供上糖果,好封住他的嘴,至少让他说些甜蜜蜜的话。”
    “希望这些糖真能发生效果!”艾珈妮兴奋地说。
    午饭后,江先生一个人到甲板上走走,凯莹和艾珈妮就躺在柔软的长沙发上聊天,两个人似乎有聊不完的话,谈着谈着艾珈妮终于疲倦得睡着了,尤其昨天晚上她一直辗转难眠,想着薛登的事,几乎没睡什么觉。
    当她醒来时,船在一个小岛的防波堤上系了缆。
    “我们能不能上岸去?”她问。
    凯莹摇了摇头:“夫君说要停在这里装货。”
    艾珈妮不由得吃了一惊,一眼望去,窄窄的防波堤上,一些苦力举着大箱子缓缓前行。
    虽然她还不能确定,不过却有一个意念闪过心头,她觉得那木箱中盛的是鸦片。
    她知道香港每个礼拜都要由印度进口好几千包鸦片,每包约重一百一十二磅左右,每包价值约一百四十英镑;有位副官还告诉她:操纵鸦片贸易的人,主要是印度的袄教徒,他们垄断了市场。
    船上真的装了鸦片吗?她很想问问江先生,但他一定不愿答复,那岂不显得她太猜疑了吗?多不好意思呀!装载完毕,船向回程驶去,这时艾珈妮只觉得一天的欢乐到此终了!
    有多少疑问待解答?有多少谜团欲揭晓?她希望江先生能再问到船舱里,她就可以问些问题了。
    伫立甲板上,小岛愈来愈往后退,终于消失了,只见到对面中国大陆的山峦叠翠,风帆象只展翅而飞的大鸟越过蔚蓝的海面。天气还是热得不得了,过了一会儿,凯莹说她要到船舱里歇歇,艾珈妮虽然不想下去,也只有跟着她。
    “靠近香港的时候,我们再上甲板来,”艾珈妮说:“我要看看港口和船只,特别是塔尖耸立在空中,真令人难忘!”
    “我很高兴你喜欢香港,”凯莹说:“这真是一块乐土,我也很庆幸自己住在这里!”
    艾珈妮正想再说什么,突然一阵枪声划破长空,紧接的是惊叫声,一会儿砰砰的枪声又响起,一片喧腾,夹杂着尖厉的掺叫。
    艾珈妮惊跳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她闪,说着就要跑到甲板上,凯莹一把拉住她。
    “不能去!不能去!”凯登叫着:“太危险了!”
    “是怎么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艾珈妮问。
    “是海盗!”凯莹回答。
    她拉着艾珈妮下了船舱,两人坐在长沙发上,紧紧靠在一起,倾听着掠过空中的枪声,有的近得象在头上呼啸。
    枪声慢慢沉寂,却传来一眸粗哑的、叫着攻击的声音,象有人在下令进攻,接着叫声也停了。
    时间似乎又过了许久、许久周围寂静得可怕,她们颤抖着、等待着。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几乎令人窒息,接着来到门口,舱房的门被冲开了!艾珈妮一眼望去就知道来的正是海盗!
    他们穿着传统的中国衫裤,质地十分粗糙;腰间系着宽宽的皮带,插着手枪和亮晃晃的刀,看上去十分凶暴。
    最前面的一个大概是头子,后面有六个人跟着他,他注视着凯莹和艾珈妮,见到只有这两个女人在舱内使他吃丁一惊。
    接着,他开始下令,其中的两个人冲开通往卧室的门,另一个人向艾珈妮行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向她抓过来,她不禁吓得叫了一声,试着挣脱却毫无用处,那人把她扛到肩膀上,头往下垂,沿着走道爬上甲板。
    甲板上一片混乱,船帆被扯下来,帆布掉到船桥上。一个男人躺卧在甲板上,胸前一大滩血,让人触目惊心。艾珈妮想他一定死了。船上其他水手都被反绑,找来找去怎么也没看到江先生的影子。
    她看到凯莹也被另一个男人扛在肩膀上,她们被送到一只比较小的船上。
    这只船的甲板上堆了许多由帆船上移过来的东西,包括在小岛上装货的木箱,还有些桶子、刷子、厨房用具杂七杂八的东西,颇为凌乱。
    沿着狭窄的走道,她们被带到一间既小又脏的舱房,里面黑漆漆的,艾珈妮被抛在一堆麻布袋上,好不容易才恢复呼吸,这时凯莹也被抛了下来,落在她身边。
    这些男人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们一会儿,就把房门关上离去,没多久突然又传来一阵枪声。
    艾珈妮失望地转向凯莹:“又发生了什么?他们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
    凯莹用手蒙着脸,艾珈妮知道她在哭。
    “他们杀死了夫君,”她哭着说:“我没有看到他,他一定死了!”
    艾珈妮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安慰她:“还不能确定,别想太多了。”
    “但是,我们要被卖走了!”她大哭了起来。
    “卖走?”艾珈妮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
    这时她猛然想起伯父在午餐时的谈话,有些妇女被绑架做女奴,更可怕的是卖到风化场所,从事不道德的勾当。
    “不会是真的!”她想。
    这一定是个梦魇!但此时此刻她们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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