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这么一回事,老兄,从第一天起我就想逃回自己人这边来。不过逃,一定要有把握,可是在到达波兹南、被送进正式俘虏营以前,我一直没碰上适当的机会。到了波兹南的营里,可来了这样的机会啦:5月底,把我们派到营附近的树林子里,去给我们那些死去的战俘挖墓。当时我们的弟兄生痢疾死了很多。有一天我一面挖着波兹南的泥土.一面向四下里望望,结果发现两个卫兵坐在地上吃点心,还有一个在太阳下打磕睡。我扔下铁揪,悄悄地走到一丛灌木后面然后就一直朝太阳出来的方向跑去
    “看来,那些卫兵不是很快就发觉的。我当时身体那么虚弱,哪儿来力气能一昼夜跑了将近40公里,——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可是我的梦想落空了:第四天,在我已经离开那该死的俘虏营很远的地方,我被捉住了。几条警犬循着我的脚印跑来,它们在没有割过的燕麦地上把我找到了。
    “那天天一亮,我不敢在旷野里走,而到树林子又至少有三公里路,于是就在燕麦地里躺下来休息。我用手掌揉碎麦子,稍微吃了些,又在口袋里装了些作为存粮,忽然听到狗叫声和摩托车的哒哒声我的心停止了跳动,因为狗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我把身子紧贴在地上,双手遮住头,至少不让那些畜生咬坏我的脸。嗐,它们扑过来,一下子就把我身上的破衣服撕光,弄得我像刚出娘胎一样了。它们在燕麦地上把我随便拖来拖去,最后,一条公狗前脚搭在我的胸上,眼睛盯住我的喉咙,不过还没有更进一步来对付我。
    “德国人骑着两辆摩托车开近了。他们先自己尽性地把我打了一顿,后来又放狗来对付我,弄得我全身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就这样,把我光着身子,血淋淋地带回营里。因为逃跑坐了一个月禁闭。但我还是没有死我还是活了下来!
    “回想起来真是难受,老兄,但要把当俘虏所吃的苦全讲出来,那就更加难受。你一想起在德国所受的那种不是人受的苦难,一想起所有的那些在俘虏营里给折磨死的朋友们,同志们,你的心就不是在胸膛里,而是在喉咙口跳着了,你就会喘不过气来
    “在被俘的两年中,我被他们赶来赶去,那儿没有到过!在这段时期里,我走遍了半个德国:我到过萨克森,在硅酸盐厂里做过工;到过鲁尔,在矿井里运过煤炭;到过巴伐利亚,在土方工程上干得折断了腰;还到过绍林吉亚,在德国的土地上,他妈的哪儿没有到过。那边的风景可以说到处不同,但是枪杀和鞭打我们的弟兄,却是到处相同。那些天杀的坏蛋和寄生虫,打起人来那么狠毒,在我们这儿就是畜生也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打过。真是拳打脚踢,什么都来,橡皮棍子,各种铁器,拿起就打,更不用说步枪枪托和别的木器了。
    “他们打你,为了你是俄罗斯人,为了你还活在世界上,为了你在给他们这批流氓于活。他们打你,还为了你眼睛看得不对,走路走得不对,转身转得不对他们打你,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把你打死,为了让你咽下自己最后一滴血倒下去。德国所有的焚尸炉,怕也不够给我们所有的人用吧
    “给我们吃的东西到处相同:150克面包代用品,还和着—半木屑,再是一些冬油菜做的稀羹。开水——有些地方供给,有些地方不供给。也用不着我多说.你只要想一想:战前我的体重有86公斤,到秋天可只剩下50公斤都不到了。真所谓瘦得皮包骨头,眼看着这副骨头都要扛不动了。活儿不断派下来,不让你说半个不字,而且那么繁重,就是运货的马也吃不消的。
    9月初,我们142名苏联战俘从库斯持林城郊的营里、被转移到离德累斯顿不远的t一14号营里。当时在这个营里,我们的人将近有200名。大家都在采石场里干活,用手工凿下、敲开、弄碎德国的石头。定额是每人每天四个立方米。请注意,当时大家就是不干这活,也只剩下一口气了。结果是:我们这142个人,过了两个月就只剩下57个了。老兄,你说怎么样?惨不惨?当时我们简直来不及埋葬自己的弟兄,可营里又散布着一个消息,说什么德国人已经占领斯大林格勒,正在向西伯利亚猛进。灾难一个接着一个,压得你眼睛离不开地面,仿佛你自己在请求,情愿埋在这人地生疏的德国土地里。而看营的卫队却天天喝酒唱歌,寻欢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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