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三告诫自己,不准哭。
    把餐巾纸摊开,折起,再摊开,再折起,上面的字迹被几千条折线划过,扭曲。抿紧唇,她将头转向玻璃窗外。
    那是一张通往幸福的车票,蓝色墨水在餐巾纸上写了车次、时间,写了终点站与起点站,她的起点是“困顿”终点是“幸福”
    据说,这张车票很昂贵,花掉他全部收入,让他苦哈哈,连买泡面的钱都没有了。
    她骂他笨蛋,怎能为一张车票换来贫穷?她郑重叮咛,世上最不能碰的,就是穷困。
    把车票塞进包包,对著迎面而来的男人,她迅速挂起微笑。
    男人脸色凝重,定定望她,不发一言。
    他是来谈判的,若她改变心意,他不介意回到牢笼当傀儡娃娃,换得她要的新生活,只要她改、变、心、意。
    手伸入口袋,用力捏了下深蓝色纸盒,入座同时,他把纸盒放到女孩面前。
    “嫁给我,我会尽力让你得到幸福。”纸盒打开,里面有个造型特殊的银戒。
    她克制想戴上它的欲望,交战的心,理智和感情纷乱不平。
    不看他的眼、不看他的眉,她冷冷的嘴角浮起残酷微笑。“你凭什么给我幸福?用这个廉价戒指,还是不值一文的幸福车票?”她轻蔑道。
    男人凝视她的眼,一瞬不瞬,他在赌最后一回,赌她的纯洁善良是真实,并非欺骗。
    “不要再来找我,我已经答应andy,要和他在一起。”桌下,她捏自己。不准哭!从故事开始,你早知结局写在哪里!
    “和他在一起就能摆脱贫穷?你要他的钱,他要你什么?新鲜?美丽?你怎知它不是一条不归路?”
    他以为她是今天才站到十字路口?不,三个月前,她就抉择了方向,现在谈不归路,已然太迟。
    “我会嫁给他,会晋身上流社会,成为高贵典雅的贵妇人,andy爱我爱到近乎疯狂。”她笑,带著不易察觉的自嘲。
    “我也有能力让你晋身上流社会,成为高贵典雅的贵妇人。”情急,他脱口而出。
    “你的能力是写几首打动少女的情歌,不是让家人骄傲。你这种男人可以用来谈恋爱,不能托付终身。”轻蔑堆在眼底,她的鄙夷装得好艰辛。
    “andy能允诺你多久的幸运?”他反问。
    “你应该问,我要在andy身上掌握多久的幸运?答案是永远。”她说得笃定。
    她望了眼窗外的红色敞篷车,时间不多了!
    “掌握?我居然忘记,你向来强势又能干。”
    诚恳转为冷冽,他即将死心。
    “我是强势又能干,认识这么久,你不懂我?”不带情绪地,她应了一句。
    倏地,他起身,忿忿地将廉价戒指扫落地面。
    “申也宁,你会后悔。”
    “我早就后悔了,要是我把心力投注在值得的男人身上,我早早穿金戴银、住斑贵豪宅、开名牌车,成天无所事事,只要操心下一餐要到哪家高级餐厅吃饭,下一场宴会要穿上哪件名牌。”
    强抑愤懑不平,他看着她的绝对,怀疑她是他认识的申也宁,也许三个月不足以让他了解一个女人。
    赌输了,她的善良纯真是假的!
    “请记得,这是你的决定,不是我的。”他说。
    “对这点,我从未质疑。”她面无表情。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作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她沉默。
    后悔已在她心底翻搅过千百回,要是有一点点可能,她但愿时空返回抉择点,那么,她不会为了钱,签下爱情契约。
    他看她最后一眼,那是带著绝然的眼神,像下定决心切割什么似的,再不回头。
    她仍然在笑,端起冷掉的咖啡,不管它是否走味。
    轻啜,姿势表情有了她嘴里说的典雅高贵,只是呵没人知晓,冷掉的黑咖啡带了酸涩,苦了舌根。
    放下杯子,她从地板捡起戒指,套进自己指头。
    “是的,我愿意嫁给你,不管你是否尽力,在你身边,我认识幸福。”低低地,她回答他进门时的第一句。
    结帐,她走出咖啡厅,坐入红色跑车里,跑车里的“andy”对她点点头,问:“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她淡淡说。
    “现在”
    “我们去饭店吧!”
    “好。”andy扭转钥匙,发动车子。
    柄小校门前,接学生的家长慢慢疏散,拥挤的车道恢复通畅。
    快一点钟,大部分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冷冷清清的围墙边,只剩一个瘦小的男生来回徘徊。
    他的名牌上印著申秩宁,五年六班十八号。他有点黑瘦,个子也比一般五年级的男生来得矮小。
    不过,他满脸聪明相,讲出来的话,早熟得让人很想扁他。这句是他姐姐说的,不是我制造谣言。
    他有一个烂老爸,不喜欢赚钱养家,比较喜欢赚钱养赌场。他的缺点罄竹难书,至于优点嘛他很疼小孩,而且长得蛮正的,三十五岁的男人看起来像二十多岁,高高瘦瘦的身材、炯亮眼神,以及白得像女人的平滑肌肤,常让许多无知美人变成苍蝇妹,嗡嗡嗡,四处黏。这话是小秩说的,不是我制造谣言。
    申秩宁的妈妈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掉了,听说她很漂亮、很温柔、很贤慧,年轻时还选饼中国小姐。她没拿到冠军,并不是她的才艺不够亮眼,而是那个拿冠军的晚上有陪裁判睡。同样的,这话是小秩爸爸说的,不是我制造谣言。
    申秩宁有个很可怕的姐姐,她是十九岁的老女生,是爸爸妈妈不小心玩亲亲玩出来的产品,每次她带小秩出去,人家常叫她小秩阿姨,气得她翻脸不认人。
    所以,爸爸一再告诫小秩,虽然女生的嘴唇看起来柔软甜蜜,千万不能乱亲,若是小秩不听话,就会像他,变成十六岁的小爸爸。
    因此,小秩和女生保持“非常适当”的距离,他不想像没头脑的老爸,小孩养小孩,养得小孩好心酸。
    同学都离校了,小秩怎么不回家?
    很简单,他要去上补习班。
    他为什么还不去补习班?
    很简单,他没钱交补习费。
    难道在围墙边走来走去,就能缴出补习费?
    对啊!他的熟女老姐正在想办法,找到钱,就会替他送过来。
    他想过不补习算了,可是姐姐说:“不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小秩很怀疑这句话的正当性,既然唯有读书高,她为什么把书读得落花流水?
    唉读书高不高,他是不知道啦!他比较知道自己是老姐的重点投资,他的头脑是全家最好的,很有机会考上医学院,姐老早就灌输他观念要是你想走肾脏科,将来可以卖肾;走心脏科可以卖心脏。你一定要记得,器官买卖是获利最高的行业。
    他实在不想戳破老姐的美梦,现代的生物科技越来越发达,复制技术也成熟得很不错,等他考上医学院那时,一颗心脏大概跟两包卫生纸的价钱差不多。
    太阳晒得他浑身发烫,他闻到从皮肤上传来的烧焦味。姐再不来,他还没开张卖肾脏,先要去买两块人工皮肤贴一贴了。
    突地,两台摩托车在他面前紧急煞车,小秩吓一跳,但没有过度惊吓。这种事他碰过太多回,要是那么容易惊吓,心脏用不到三十岁。
    “小秩,你老背死去叨位?”
    白痴!他老背要真死了,只能去墓仔埔,还能去哪里?
    “不知道。”他悄悄把书包往背上甩去,准备逃跑。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欠我们五万块,一定跑到哪里躲起来。”大抠仔嚼著槟榔,黑黑的大手压在小秩瘦巴巴的肩膀上。
    又欠五万块?烂老爸!他不知道家里好几天没米下锅了吗?
    “卖讲这恁多,伊老爸疼囝,将猴囝仔抓返去,伊就会乖乖出现。”秘雕说。
    就知道会这样,他们的结论永远只有一个抓他回去,老爸不出现,姐也会拿钱来赎人,他真希望自己长高、长壮,别让坏人老打他的主意。
    眼睛斜瞄,他觑了个空档,从两人中间飞窜出去。奥运马拉松,开跑啰!
    “猴死囝仔,卖走!”
    秘雕抛下叼在嘴边的香烟,大抠仔恨恨地吐了口槟榔汁,两人跨开粗壮的肥腿往前奔。
    靶激他们的多年训练,让小秩的短跑、长跑、接力赛,次次拿冠军。
    绕过围墙,老姐正好从对街走过来。
    “小也,快跑!”他大叫一声,向她跑去,拉住她的手拚命冲刺。
    “又怎么了?”小也一面跑,一面问。
    “爸欠他们五万块钱。”
    “五万!”她尖叫一声。“他怎不把手指头剁掉算了?”
    老爸以为她从事纸钞印刷业吗?
    他们一面跑、一面交谈,肺活量是正常人的两、三倍。别羡慕,假设从小到大你都要跑著让人追,一样会训练出这种特异功能。
    “小也,我补习快来不及了。”他没停下脚步,指指腕间的手表。
    “补一点半对不对?”她的速度维持一贯平稳。
    “对。”
    “好,我们想办法。”他们专挑小巷子跑,七钻八钻,比较容易把人甩掉。
    巷子里,一个高大男人迎面走来,他的头发有点卷,他的眉毛粗得很好看,眼睛有那么几分勾引人的魅力
    小也回神。啊!重点是,他看起来不像坏人,而且他的身材足够让秘雕和大抠仔倒退三步。
    小也把小秩推向男人,一个九十度鞠躬“先生,对不起,有坏人在追我,麻烦你帮我带小孩。”
    男人怔然,不是因为突发的怪异状况,而是因为女孩的笑,甜得找不出恰当的形容词。
    要是没猜错“有坏人追她”该是个紧急时刻,她怎能笑得教人无法提防?她带笑的眼睛充满朝气,眼波流转间,他在她眼中看见朗朗夏日。
    话说完,她转身往反方向跑去,跑几步后又折回来,从牛仔裤右边口袋拿出一叠“百元大钞”
    “这里有三千七百块,拿去缴补习费。”然后又从左边口袋拿出一把一元硬币。“这些你拿去买御饭团和晚餐。”
    “你杀掉我的小猪?”他心疼得快飙泪。
    “我都快被别人杀掉,杀你一只小猪算什么?快去补习,晚上我回家前,把功课做完,我要检查。”撂下话,她从巷口跑出去,继续让人追杀。
    男人盯著小秩,看他鼻头红红、眼睛挂著心疼小猪的春雨,他开始解析这是什么状况。
    他被托孤?
    “叔叔,可不可以请你陪我走到补习班?”
    甭儿要去孤儿院,怎么可以到补习班?他更纳闷。
    “拜托,我又饿又渴,又有坏人要追杀我”说著,黑黑的脸挂起两抹委屈。
    正常人碰到这种状况,会有什么表现?同情心?
    ok,当一回正常人。
    “走,我陪你过去。”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往前行。
    小秩望他,站在原地。
    他走回头,捺住性子问:“你不是要补习?”
    小秩点头,把书包递给他。他随手把包包挂到肩上,小秩伸出小小的手掌,牵起他的手心,然后,拿走他的压舌帽戴上,又披上他的运动外套,他们变成关系密切的父子?
    走出巷口,行经大抠仔和秘雕身边时,小秩拉过他的手攀在自己肩上,大大方方走过两个白目的追踪者。
    一点半,他们准时站在补习班前,小秩手上的7-eleven手提袋里面,有饮料、面包、姐姐交代的御饭团,还有巧克力和饼干。
    他们聊开了,小秩是个很好聊天的对象,他成熟得不像小学生。
    “在你选择你的生活的同时,就选择了贫困。叔叔,你做错了。”小秩指著他的鼻子说。
    “不要用小老头的口气说话。”他把午晚餐全贡献给“老头小孩”没想到,回过头来,还要被教训一番。
    “我要是你,不会口口声声用兴趣来欺骗自己。”
    “我说,不要用小老头”
    警告没用,小秩用惋惜眼光看他,语重心长道:“叔叔,回头是岸。”
    话说完,他推开补习班大门。
    看着他的背影,男人抚抚饥肠辘辘的肠胃。
    唉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今天他碰到一个真真正正的“小人”!
    “你知不知道五万块可以让我们缴七个月房租,吃三千碗泡面,让我们一家三口在一年内忘记饥饿感觉?”小也用力拍桌子,指著父亲的鼻子吼叫。
    他们家小到很可怜,不但租到冬冷夏热的顶楼,室内也才四坪半,要不是房东在门外放了一张8╳7的大型方桌做酱菜,小也晚上就没地方睡。
    她这样含辛茹苦、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把小秩扶养长大,没想到,不长进的老爸非但不体贴她,还一天到晚扯后腿!
    也不想想,当年老妈难产,在病床上拉著丈夫和女儿的手,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的她,选择把儿子托给才九岁的未成年少女,不敢希冀丈夫产生功用,他真的是一个废到极点的丈夫和老爸!
    “小也不要生气,是我鬼迷心窍,才会这么离谱。”他们家没伦常,老爸向女儿低声下气,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你哪天不鬼迷心窍?我不管了,他们要剁手剁脚,你随便选一只丢给他们,怕痛的话,先灌两瓶米酒,酒钱我付。”她撂狠话。
    “小也,你先替老爸还五万块好不好?我一定改过自新,再不碰赌博。”他抓住女儿的手,哀求。
    “你以为我多会赚钱?我辛苦赚的钱只能够租这间破屋子、喂饱你和小秩的胃,其他的,没啦!至于你说要改过自新?哈!这句话我从五岁听到现在,看见没?我的耳朵长茧了。”说著,她站起身。
    “小也,爸爸求你,我会改,真的会改,你没看见,上个月我开始上班?我有拿钱回来给你们”
    对,他拿五千块给她,然后弄出五万块的坑,逼她往下跳。她气到说不出话,只想一头撞死掉。
    “小也,看在死去妈妈的份上,你帮我这次,我保证以后一定认真赚钱,每个月拿到的薪水统统交给你。”
    小也没应话,冷冷看着泣不成声的男人。
    赌博真的能毁灭一个人的尊严!那么好看的身材脸孔,那么英挺的壮年男子,被赌博折磨成这般,没钱、没羞耻心,什么统统没了,只有满屁股逼得人焦头烂额的赌债。
    他总是委屈说,只有站到牌桌边时,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那她呢?是不是要拚命赚钱,赚到快死掉,才能证明自己是活著的?
    “小也,你不帮我,他们会杀掉我。”
    她冷漠。
    “小也,爸爸那么疼你”“够了!”用力套上拖鞋,她走到外面,坐到房东的酱菜桌上。
    双脚弓起,头埋入膝间,她的双手搁在膝盖上,沉重的肩膀,沉得她好想哭。
    “别生气了,再气,你还是要替他解决问题。”小秩坐在旁边,一笔一笔写著作业。
    “大后天要缴房租,我连房租都缴不出来,拿什么付赌债?”她不要开口向人借钱,她再也不要过著被债务追著跑的日子。
    “我们又要搬家吗?”他问。每次,还不起债务,他们只好带爸爸逃跑,让地下钱庄找不到。
    小秩坐到姐姐身边,身体相互依靠。为什么他们家不能正常一点?
    “不想搬吗?”小也问。
    “我无所谓,反正,又不能换老爸。”耸肩,他的早熟不是天生,是被环境提早训练。
    小也叹气。还能找到比这里更便宜的地方?
    趴著,脸压著一张旧报纸,她不想动,侧脸,眼睛和小秩对望。小秩微笑,小也无奈地跟著笑,细细的眉毛聚成八字。
    “小也”小秩趴到她身边,用肩膀碰碰小也。
    “叫姐姐。”她更正。
    小秩拒绝。“小也,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小也常摆在嘴边的话。
    “万一不直了呢?”
    万一,她的一辈子注定弯曲,无论怎么努力都要迷路,怎么办?小也瘪嘴。
    “拿把榔头把桥敲掉重盖啊!”小秩笑答。
    “你比我有志气。”小也勾过他的肩膀,两颗头颅靠在一起。
    “小也,昨天那个叔叔”他从口袋拿出糖果,塞一颗到小也嘴里。这是“好心叔叔”的晚餐换来的。
    “哪个叔叔?”小也问。
    “演我老爸的叔叔。”
    这伎俩他们用过很多次了,每次被追得紧,逃不过,小秩就找个男人,躲在他身后,这招到目前为止都很有效。
    “他怎么样?”
    “他很天真善良。”
    被十岁大的男孩夸奖天真善良,不知道这位“叔叔”作何感想?
    “他在pub里唱歌,日子过得很穷。我说肚子饿,他挖空口袋,把挖出的七十几块统统给我。他不好意思说,那是他的午餐加晚餐。我问他为什么不做别的工作,赚更多钱?他说唱歌是他的兴趣。”
    “兴趣是有钱人的口头禅,穷光蛋没有资格说兴趣。”小也接话。
    “我告诉他了。就像小也,没兴趣养个只会惹麻烦的老爸,也没兴趣把钱拿来投资小秩,你还是要拚命让我们活下去,对不对?”小秩早熟得让人心疼。
    小也摇头。是生活选择她,不是她选择生活。
    她勾住小秩的脖子,脸贴上他的。“谁说,我最喜欢投资小秩了,加油,一定要考上医学院哦!”“嗯。”他用力点头。
    小也坐起身,拨拨小秩的头发,看着他的早熟脸庞。小秩是她人生唯一的希望!
    视线下垂,看见刚刚被她压在脸下的旧报纸,报纸上有一则很大版面的征人启示。
    伴游小姐?小也拿高报纸,细读:
    “富商征伴游小姐,容貌优美、身材姣好,工作时间九点到凌晨两点,待遇优,意者洽0935”
    九点到凌晨两点征伴游?要游哪些地方?饭店还是夜店?
    小也失笑,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纯粹建立在供需上面,供需她反覆咀嚼这两个字,然后,视线往上挪移。
    这工作能让她解决眼前难题吧?若是工作适应,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回难题,可靠这份“供需”一一解决。
    心动了,伴游工作占满她的脑袋。
    在她想像优渥待遇的同时,大抠仔爬上最后一层阶梯,嚼了槟榔的红牙齿冲著她笑。
    “水姑娘啊,你在家啊?尚介好,尬你老爸叫出来,看看要按怎解决欠债。”
    她望住大抠仔,心律跳得乱七八糟。爸爸就在屋里面,若是被他们发现,情况肯定惨烈。口口声声说不管,事到临头,她哪能不管?
    “我爸不在家,有什么话,你等他回来再说。”
    “啥米?伊没在厝?伊讲今日会还钱,敢不在厝?小汉仔,进去搜看看。”
    一搜就惨了,她真要眼睁睁看爸爸的手被剁掉?挡到门口,她不让人进屋。
    “走啦!”小汉仔推了小也一把。
    “你们要钱?”小也扯住对方袖子说。
    “是啊!”大抠仔斜她一眼。这女孩子,年纪轻轻,比她老爸强悍得多。
    “好,十天后来拿,我给你们。”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
    “你说真的假的?”大抠仔问。
    这话是白问了,她比她老爸守信用,哪次她把事情揽下来,却没做到?
    话出口了,是假的就能不还?挺起胸膛,小也凝声说:“我说给就会给,但要是这几天你们再来騒扰我们,让我没办法专心筹钱,就别怪我还不出钱。”
    丢下话,她牵起小秩,拿过旧报纸走进屋里。砰地,门关上,响亮的门板撞击声,明示了她满肚子不爽。
    不久,门外脚步声响起,他们离开了,小也松了口气。
    屋里,爸爸缩在墙角忏悔。他听见大抠仔的声音,也听见女儿的对应,他惭愧抬头,小声问:“小也,你有钱可以还吗?”
    没钱也得变出钱!
    不理父亲,小也拿起电话,照著报上的号码拨过去“请问,你们要征伴游小姐?是可以,我把照片和履历表传真过去会我会没问题好,谢谢你。”
    她挂上电话,对上父亲的焦虑视线。
    他讷讷问:“小也,你要把自己卖掉吗?伴游小姐是种不正当的行业。”
    她皮笑肉不笑,瞪他“如果把你卖掉可以换钱的话,相信我,我一定会这么做。”
    “小也,爸爸对不起你,你不要帮我还钱了,我自己想办法。”爸爸冲动跳起,对女儿说。
    “你的办法是再去借钱赌博,以小翻大?不要天真了行不行?如果太闲的话,把家里好好洗一洗,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小也的话止住案亲的脚步。
    她背起黑色包包,对小秩说:“你负责把老爸看好,别让他再出门闯祸,晚上我会晚点回来,别等我,先睡觉。”
    “好。”
    小也头也不回地离开,现在,她得想办法让自己雀屏中选。
    不上妆的小也,特地涂上粉色口红,把又黑又长的头发在身后刷得又直又亮,系上缎带。
    头发太黑是因为没钱去漂染;头发长过腰际,是因为舍不得花钱剪;至于口红,是化妆品公司送的试用品,有没有过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再重申一次,贫穷不是她选择的生活方式,是贫穷选上她。
    这星期开始,面包店下班后,她接著到pub上班。至于老爸的欠债,她先支了薪水应付过去。她气到考虑要不要将父亲弃养,几次收了行李,想带小秩跑掉,到最后,还是不忍心,一一把行李摆回柜子放好。
    这个家,是她摆脱不掉的沉痾!
    把窄裙上的纹路抚平,整整领结,她对镜中自己说:“今晚,我会让他留下印象。”
    小也口中的“他”是乐团的主唱兼吉他手。
    他长得相当好看,眼睛深邃明亮,浓墨眉毛在尾端处向上飞扬,嘴角似勾非勾,仿佛噙著一抹笑。至于他的身高,虽然至少有一八三,但在高个儿乐团里,实在“平凡”得不得了。
    若是他肯把胡须剃干净、将墨镜拿掉,往微风广场去绕一绕,她相信,他能很快碰上星探,别说飞轮海,连f4都会被比下去。
    但他不肯,所以,乐团中最红的是鼓手阿邦,其次是键盘手小力,然后是型男阿海和斯文小子宾宾,最后才轮到他。
    竞天无所谓,有歌可以唱、有吉他可以弹,他的日子便逍遥自在。即使,三餐只有泡面裹腹。
    他叫贺竞天,很厉害的名字对不?敢和老天争。不知道是他的父母亲对他抱持过度希望,还是他真有本事和天竞争,小也只知道,她要认识他。
    “老拓”的生意非常好,尤其十点乐团开唱之后,更是人声鼎沸。
    整个晚上光穿著黑头高跟鞋走来走去,腿就够酸了,还要保持平衡,端著一杯杯不同颜色的液体四处分送,这工作比烤蛋糕辛苦三百倍。
    终于,凌晨两点,她做完最后一份清洁工作,乐手们收拾好乐器,准备离开。
    小也瞄一眼贺竞天,背起包包,拎著下午才做好的蛋糕,匆匆往门外奔去。
    他的背影在眼前一公尺处,很好,再加速砰!她撞上他了。
    “啊!”小也大叫一声,然后垮下肩,再然后,长长的叹气出口,抬起眉眼,她歉然地对贺竞天低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什么?”竞天指指地上的纸盒笑问。
    他记得她,她是把“小老头”交给他的女孩子,当时,她说自己快被杀了,看她健健康康站在这里,他相信不管多么惊险,她已然成功逃过一劫。
    从她进“老拓”的第一天,竞天便认出她,她的气质和pub不称,她不是属于这种地方的女生,只是,生活啊!谁说得准?
    常常,他的眼光随著她的背影转圈圈。她实在很可爱,尤其是大得让人羡慕的灵活眼睛、颊边深深的酒窝,和红得像成熟蜜桃的粉红双唇,她每次一咬唇,就无辜得让人心怜。
    她的笑太过无忧甜美,甜得教人怀疑,世界是否真的完美无缺。
    她的笑会带动气氛,使人不自主地想跟著她笑。你说,夜半,微醺的男客人怎能对这样的笑容免疫?
    她是个人际关系相当棒的女生,同样短短三天“老拓”从上到下,从经理到基础员工,所有人都喜欢她,连酷到不行的阿海和小力,都为了谁可以追她,口角过。
    “蛋糕。”
    小也弯身,拾起盒子,打开,看一眼,脸上有明显的失望。
    她咬唇,贺竞天形容过这号表情无辜。不管男生女生,谁看到这号表情,都会为她的无辜心疼。
    “蛋糕摔坏了?”
    “嗯。”她皱皱鼻子,沮丧得好可爱“你吃不吃甜食?”
    “我?”竞天指指自己。
    小也打开蛋糕盒,鲜奶油出车祸,撞得纸盒四壁黏糊糊。“我很穷,只能请你吃烂蛋糕,嫌弃吗?”
    “我也很穷,有烂蛋糕可以吃,就很开心。”他喜欢她,然后看见蛋糕,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我进去偷两支冰淇淋汤匙。”
    说话同时,她动作迅速,进门出门,一下子拿来两支塑胶汤匙,把蛋糕放在木制啤酒桶上,两人各据一方,吃蛋糕。
    尝一口,竞天不敢相信有这么好吃的蛋糕,不仅口感绵密,不太甜的鲜奶油里掺著打碎的微酸蔓越莓,好吃到让他连舌头都想吞进去。
    “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
    一口接一口,小也还来不及挖第二口,蛋糕已经消失了七成左右,干脆,她把汤匙摆在旁边,将蛋糕全部出让,坐在旁边,欣赏他吃蛋糕的模样。
    有那么好吃吗?他的吃相,让做蛋糕的她感到既得意又满足。
    “你太穷,当然吃不起这么好吃的蛋糕。”小也露出甜蜜笑容。
    “你也很穷,为什么买得起这么好吃的蛋糕?”竞天反问。
    “这不是买的,是我做的。”她扬眉,骄傲。
    “你会做蛋糕?”
    “当然,相不相信,总有一天,我要飞到法国学做蛋糕。”手横胸,下巴往上仰高四十五度,她是有理想、有志气的时代青年。
    竞天被她弄笑了。“不必飞法国,你的蛋糕已经是世界第一等。”
    “法国是所有蛋糕师傅的梦想,我一定会去的。”她满脸认真。
    “好好好,我相信你,只要下次你再请我吃蛋糕。”竞天说。
    他主动预约了下次?小也甜甜笑开。耶!成功胜利!
    “为什么那么喜欢做蛋糕?”
    “我们家很穷。”
    “你不必一再向我强调你们家很穷,我保证不向你借钱。”他笑着说。
    她没理会他的揶揄。“我很羡慕同学生日可以吃蛋糕,常跑到面包店里,看着冷藏柜里的蛋糕,幻想有一天,爸爸变成有钱人,我有吃不完的蛋糕。有一次,爸爸告诉我,明天生日要帮我准备一个蛋糕,我高兴极了,晚上躺在棉被里面,翻来翻去睡不著。我幻想我的蛋糕上面,有许多粉红色的奶油花、有水果片、有布丁,脑海里面勾勒著各种蛋糕的式样,然后”她吸吸鼻子。
    “然后?”
    “然后我得到一个生日蛋糕,菜市场卖给人家初一、十五拜拜那种,小小一个,没有奶油,只有两粒孤单黑枣。我一面吃,一面大哭,甜甜的蛋糕加入咸味道。”
    说到这里,泪水涌上,她拉袖子擦去。怎么搞的?一不小心,便对他说了真心。
    他只知道她的笑很甜,她咬住下唇惹人心怜,没想到,她的泪水功力更高强,会让人想拥她入怀。
    他做了,长长的手臂圈住她,在小也来不及防备时,脸贴上他的胸膛。
    她的确让他留下深刻印象,在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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