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要是被老太太撞见了我该怎么说?”
    报娅很快就收拾完毕,提着行李箱她停在卧室门口回头问孙劭学。
    她果然现实,他忿忿想着。原来她马上就能改口称呼他母亲为老太太。
    “她应该已经睡了,你小心一点,别惊动她就好。”
    她思索片刻,掉头离开,蹑手蹑脚穿过客厅。
    屏气凝神站在房里的孙劭学须臾之后听见她一声惨叫。
    拄杖走到房门外,他正要打开客厅的大灯,灯却先亮了。
    两名管家已手持木棍站在离他不远处。他只看见连人带箱跌进室内溪流里的龚娅。
    避家们一见眼前景况皆噤声,马上把木棍搁在一旁,正好赶着搀扶刚出房门的孙老太太。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惊愕出声,马上要管家把挣扎着爬出溪流的少奶奶扶起来。
    报娅吓得全身发抖,面无血色。
    没有人回答老太太的话。
    “你先回房里冲个澡,冲完了马上出来!”她怒不可抑,朝媳妇命令一句,直到媳妇顺从地回了房之后她才转向儿子。
    “你过来!”
    她这才在客厅里坐下,示意管家退下。管家们自动到大门口等着向即将赶到的保全人员解释状况。早在客厅里有动静时他们就按了警铃。
    “你们又怎么啦?”老太太待儿子一坐稳便问,依然怒气冲冲。“龚娅这么晚了提着箱子干嘛?”
    “我们刚才吵架了,她要回娘家。”孙劭学困扰不已,情急之下他说出事情的表象。
    “她要回娘家你就让她回啊?这么晚了她怎么回?难不成你还打电话替她叫了车?要不是这截溪流留住了她,她现在已经身陷危险之中,你一点都不担心吗?要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你能原谅自己吗?”老太太一口气责备了儿子好几句,气得直喘。
    “妈,你先别激动,小心血压又升高了。”
    “知道我血压高还敢这样气我。”老太太的确觉得头晕,这才放低了声音。
    他很矛盾,如果刚才龚娅成功地离开孙宅,最迟明天早上他就得向母亲解释一切。可现在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一听龚娅说她不愿意续约他就无法理智地处理接下来的问题,那一刻他满心满脑只有忿怒,只能极尽贬损地对她咆哮,将她驱逐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看见她将自己的衣物一件件丢进箱子里时他就后悔了。强烈的自尊心堵住了请她留下的话。任自己心如刀绞,他还是看着她走出卧房。
    她落水后的无助神情教他心悸。然而他只是任一股深刻的刺痛戳进心头,强忍万马奔腾的情绪,他不愿走向她,不愿伸出挽留的手。
    他忽地一笑,笑里是对自己深深的嘲讽。溪流留得住她,他呢?拄着杖能跑吗?
    老太太看见儿子脸上是懊恼,是矛盾。
    “你回房里去说几句好话,把她留下。”老太太神情十分疲倦,她缓缓自沙发上起身,改以温柔的语气劝说:“我突然觉得很累,想休息了。”
    她让管家搀回房里,要儿子亡羊补牢。
    “对不起,我所有的衣服都装箱了,箱子还在客厅里,所以”
    报娅穿着孙劭学的睡衣,刚卷好裤管就见他进门来。
    他静静瞅着因为穿着超大睡衣裤而显得比平常迷你许多的她,不发一言。
    “我穿这样能出去见老太太吗?”
    他拄杖,走到床边坐下。“她回房睡觉去了。”
    “那她问了你什么没有?”
    “我告诉她说我们吵架,你刚才是要回娘家。”他犹豫片刻,又问:“为了我妈,我愿意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的无礼,你可以再考虑一下续约的事吗?”
    她两手扯着过长的衣袖,认真地考虑着。
    他猜不出她最后的决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边。
    她摇头,一下,再一下。
    心从嗓子边掉到谷底。“为什么?难道你不再同情我,不再同情我妈了吗?”怒意不再,只剩挫败。
    “没有意义。”她呐呐道,整个心灵仿佛都沉入一种冷漠空茫的麻木中。“我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老板,等你想清楚了,就会明白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的脸紧绷,无法启齿。
    “我当然也跟所有人一样,尊重你的银行存款,”她幽默一笑。“但是我更尊重你。虽然我只当了你几个月的秘书;虽然我知道你做生意时是完全的冷酷;虽然我知道你笃信成功是一根神奇的魔棒,只要你成功,所有的人见到坐轮椅的你,依然鞠躬哈腰。但是”她停下来审视他片刻。“你并不真的冷血,如果你不再继续一点一点抹煞你的慈悲与温暖,你依然是一个热血男儿,你依然会去关心、会去爱你周围的人,真正的关心,真正的爱。”
    他抬着下巴,眼眸中跳动着危险的火花,紧握的拳上关节已泛白。
    “那样的你,对老太太才有意义。”她吐了口气,一脸释然。“你要怎么向老太太解释这一切都好,我可以配合你,无论你想不想让她知道今天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希望你记得和我办个离婚手续。”
    她的态度恳切沉稳,尽量不去在意自己心中仍存着矛盾。眼前那双深奥如海,盈满痛楚的眼眸,冲散了她多时以来的委屈感。
    但她已彻底认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无法再留下来扮演他妻子的角色。她已不知该如何掌握工作分寸,不知该如何拿捏自己的态度。
    这份薪水其实得来不易,十分不易。
    逆来顺受,顾全大局,不使事情穿帮对她而言是很容易办到的事,然而她发现自己宝贵的尊严正在一点一点被磨损。
    “老板,请原谅我不能答应跟你续约。还有,我要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使我毕业后这一年多里过得多彩多姿,不是每个社会新鲜人都有这种奇遇的。”她的笑又恢复最初的靦腆,一点不像在挖苦他,他已被这种神情击倒,恨自己提不起怒火。“这种奇遇使我和家人得到很大的帮助,所以,我还想代我的家人再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她恭敬地朝他点了下头。“孙先生。”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要气他,可是最后这三个字为他们之间制造出来的遥远距离,使他的呼吸又变得急促,额上青筋突起。
    他恨不能痛打她一顿。
    她往房门走去。
    “你去哪里?”他又惊又怒。
    “我到客厅里把箱子提进来。”
    他马上松了一口气,当下就作了决定,一个重要的决定。
    只要她今晚留下,他就开口求她,求她无论如何都要继续陪他演戏。万不得已时候他还会对她承认,他早就不当这一切是戏了。
    那需要莫大的勇气,但他会说的,会的,只要她今晚留下。
    在他无言的凝睇下,龚娅回房了,她打开箱子。
    “还好,箱子湿了,可是里面的东西都没碰到水。”她自言自语,从箱中取出一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取出内衣裤时她还偷瞟他一眼,希望他没注意到才好。
    她此刻只穿着他的睡衣,没有着内衣。
    她回身进浴室,两分钟之后她穿着自己的衣服出了来,手上还拿着之前那套泡过溪水的湿衣服。
    他看着她再度打包行李,无法摆脱的窒息感锁住他的喉,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先生,”合上行李箱之后,她说着临别赠言。“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演戏给老太太看。事实证明这一切对老太太无益,对你自己就更不公平了。你想想,我演戏有薪水可领,所以即使不忠于自己的感觉过日子也不算吃亏,可是你就不同了,你既花钱又受罪,忙了快半年,最后还是不能使老太太得到真正的快乐和安慰。”她给予他一个无限同情的眼神。“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今后该怎么和老太太相处以及如何自处,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孙家就会有真正的喜事了。”她走近他一些,同他伸出右手。“我诚心的祝福你,孙先生。”
    他犹豫良久!终于伸出仿佛有千斤重的手,握住她的。
    这是机会。他可以趁机将她拉倒在自己身上,可以抱她在怀里,可以抚摩她、亲吻她,可以对她说
    他放开手。
    “你现在就要离开?”他终于使自己的声音冷漠更甚于从前。
    “嗯。我刚才在客厅里打电话找到我同学了,她会开车过来接我,一小时内会到。”
    “同学?”他恨自己的心脏竟不争气地加速跳动,声音又尖锐得令自己不齿。“他不是还在当兵吗?”
    她无法忍住笑,咯咯的笑声和他益发萧索冷峻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
    “我的同学不止一个啦。”
    不止一个?他点点头。
    “你会马上回家吗?”
    “先在我同学那儿住一晚,”她忽地叹气,眉头打了个结。“半夜拎个箱子回家,我怕吓坏爸妈。所以我可能明后天才会回去,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说他们才会相信我跟你离婚了。”她心虚地看他一眼。“我一直给他们的感觉是,我和你是一对恩爱夫妻。所以要让他们接受我们已经离婚的事实,恐怕得费点唇舌了。”
    见他没做什么回应,她有些不安地对他保证:“不过你放心,他们不会找你兴师问罪的,我会想办法让他们相信不是你不要我,而是我不要你,再说,他们也没那个时间和体力来找你麻烦。”
    她不愿对他说,自己父母亲根本不会找他追究是因为他们一直认为自己女儿高攀了夫家。
    这是最后一夜,她不许自己为这悲哀的事实而酸了鼻子。
    “真的,我不骗你。”她还是得吸吸鼻。
    “哼,”他冷笑一声。“当初我们谈的条件里本来就不包括离婚以后的事,我没有义务向你娘家交代什么,我也不怕他们找上门来,你不必杞人忧天。”
    眼眶发热之际,她转身提起箱子往房门走去。
    “我现在就到大门口去等我同学。”开了门她说,没有回头。
    刘毓薇接走龚娅了。
    “你赶紧把事情经过告诉我,”车一开动刘毓薇就问,一路过来她快闷死了。“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还有半个月吗?为什么突然说走就走,还在半夜走?”见龚娅一直不做声,她急得发火。“你受了什么委屈?快点说,不然我马上送你回家,你不必上我那儿去了。”
    她听见轻轻的啜泣声,发觉情况严重,于是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
    “你别哭了,”她揪下龚娅掩住脸的手。“是不是他他强迫你跟他”她捶了下方向盘,干脆地问:“你被强暴了,对不对?”
    “没有。”摇着头,龚娅的轻轻啜泣声逐渐变得凄楚哀伤,她的颤抖开始成为激烈的抽泣,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喉咙里仿佛还锁着无限深沉的委屈,她哭得很压抑,不敢放声。
    后来,她还是哭个痛快。在刘毓薇听来那哭声如丧考妣,甚至是家破人亡时才有的逾恒哀痛。
    她没有任何安慰的动作,任好友哭个够。她认为对龚娅而言,能这般哭泣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人都有需要解放情绪的时候,能随心所欲地解放情绪是一种权利,她让龚娅好好享受一下自己的权利。
    “哭完了?”终于安静了下来。
    报娅边擤鼻涕边点头。“谢谢你听我哭。”
    “不客气。”刘毓薇吐了口气,把刚被感染的哀伤吐了出来,同时把空调温度再调低一点,因为她发觉有人哭出满头大汗。“其实你也只能哭给我听,你还能在谁面前哭?”了然一笑,她又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跟他的半年之约快到期了,而老太太的身体状况却未如预期的速度恶化,甚至还很稳定,所以他想跟我续约,但是我不肯。”
    “因此他就提前把你赶出门?”
    “本来是这样的,后来他又慰留我,可是我还是不答应,想想我还是走了好,所以就款好行李到门口等你了。”
    “那你有什么好哭的?”
    “说不出理由。”她耸着肩。“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不晓得他会怎么向他母亲解释一切,”她若有所思,叹了口气。“不过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对老太太感到很过意不去。不晓得她会不会从此认定我是个很糟糕的女孩,以为我对她的关心都是装出来的。”
    “走都走了,想那么多干嘛?孙家的事轮不到你操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刘毓薇提醒她。“你赶紧想想该怎么向你爸妈解释吧,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她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那是她自己的事,孙劭学不是提醒过她了吗?他对这件事没有解释的义务,只管离婚就好。
    离婚。她马上就要成为一个离了婚的女人。
    “怎么又哭了呢?”刘毓薇才刚发动车辆,见她再度潸然落泪,只得踩住煞车。
    报娅又哭了一阵,她告诉自己别想太多了,只要记住她又失业了就好。
    “毓薇,”厚着脸皮,她打算仰仗好友,毕竟过去这半年的工作经验实在不适合填在求职的履历表上。“我有没有可能再去你爸公司上班?”
    “我爸上个月刚退休,这事得问我哥。”
    “你哥?你哥回来啦?”她记得刘毓薇的哥哥放洋留学,拿到学位之后就一直留在洛杉矶工作。
    “我爸年纪大了,这两年经常‘进厂保养’,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早对我哥下了通缉令。我哥担待不起恶意遗弃的不孝罪名,两个月前就回来了,上个月正式接管‘明耀’广告公司。”
    “喔”龚娅气馁不已。“这下我恐怕得失业一段时间了。”.
    “我哥是不好说话,他不可能随便接受我推荐的人,就算我爸开口要他一定得录用你,他也不一定照办,我看这次你得凭真本事了。”刘毓薇对她抱歉她笑笑。“不过你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履历表你还是先寄了吧,我哥好像准备大刀阔斧地整顿公司一番,他跟我提过要裁掉一些人,重新征些人才,你有机会。”
    “我知道,我会好好把握的。”
    孙老太太翌晨终于知悉媳妇已经离开一事。
    孙劭学在早餐桌上主动告知她。
    “你还是没留住她?”老太太昨夜吃了葯之后睡得还算安稳,这会儿火气并不大。“那你今天从公司出来之后再去她娘家接她回来,你岳父身体不好,别让他操心太久了。”
    娘家?岳父?
    孙劭学扯着嘴角轻笑出声。一夜无眠的他,头痛欲裂,整个人像踩在云端般飘摇,所有的感觉都那么不真实,也许从来也没真实过。
    但他必须活在真实里。
    “妈,我跟她离婚了,从今天起我依然无妻,你依然没有媳妇,什么都没有了,对不起。”他说得冷静自持。“妈,请原谅我说了谎,其实你上次对我提出的质疑都是正确的,我已经照你的意思做了。稳櫎─放了她。”
    老太太傻愣住了,她的目光就这么定在儿子脸上。不知怎地,她就是感觉得出儿子那张没有情绪的面孔下,是一颗正在滴血的心。
    “劭学,”她轻轻地喊着儿子,目光温和无比。“妈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什么也不必对我解释,我只要你告诉我,你会很坚强的。”
    他知道自己又伤了母亲的心。不忍地,他朝母亲点了下头。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昨夜他已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摒弃对轮椅、拐杖的依赖,他要靠自己的双腿行走,他要再度昂首阔步于每个人的眼前。
    如龚娅所料,父母亲对她的闪电离婚只有难过、心痛,没有不平。他们甚至对女儿重回家门感到安慰,心中反而踏实不少。
    报娅只失业了半个月,她凭本事考进“明耀”企划部。由于办离婚手续时,孙劭学的律师没有要她吐出最后那半个月薪水,所以她等于没断过饷。
    还有,她坚持要律师代她把那张一百万的支票退给孙劭学,她早跟他说过不收这笔酬金的。
    她认为自己如今已是没烦没恼之人,于是每天都要求自己高高兴兴地到公司上班,做一个快乐的上班族、善良的老百姓。
    不应有怨。
    为了有效控制预算和掌握广告制作的水平,刘星烨改变了以往委托其它公司包装、设计商品的策略,决定融合企画和广告设计,整个制作过程由明耀自己一手包办。
    刘星烨虽然没有因为她是妹妹的同学而对她特别礼遇,但是比起孙劭学那种高高在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形象,他已经算是个平易近人的老板了,至少在触怒他时,不必担心会诛连九族;被他临时征召时,心中也不会有悲壮风云。
    报娅怀疑自己的命格与老板的秘书犯冲。
    刘星烨和孙劭学一样,也有个十项全能的女秘书,她也临时告假半个月。虽然理由好像不是被男朋友临时起意,抓去结婚,但是结果相同龚娅必须接受点召,代打两周。
    不过这次她并不那么诚惶诚恐。
    果然,这个老板对她很好,才代班当了他三天秘书,他已经夸赞过她好几次了,除了肯定她在工作上的表现,他还形容她是可爱、迷人、俏皮、婉约的助理呢。
    一周之后,他一双眼睛已忍不住开始追随她忙碌却诱人的身影,他和秘书之间一向维持的距离因此而缩短。
    “龚娅,今天是周末,下了班请你吃饭聊天。”
    她对刘星烨话里不但没有征询,甚至是半命令的意味感到不是滋味,但见他笑容可掬,她不便生什么气。
    “不好意思让老板破费,我下了班想直接回家。”
    “何必跟我客气?撇开你代班的工作表现不谈,就冲着你是毓薇最好的朋友这一层关系,我早就该请你吃顿饭了。”
    “那”他这么说令她很难拒绝。
    “怎么样?答应了吗?”
    “好吧。”
    “小陈,开车。”
    “是,老板。今天是回公司还是回家?”
    “回家。”
    小陈尽管满肚子疑问也不敢乱问老板任何问题。老板已经连续一周,天天在这个时间要他开车到这里来。他总是陪老板在车上干坐着,少则三十分钟,多则一个小时以上,之后,老板会要求回公司或回家。
    罢才他发现对面大楼里涌出的下班人潮中,有一个很像少奶奶,不,很像龚小姐的女孩。他猜想这就是老板等在这里的理由吧?
    他不敢问,眼睛甚至不敢乱瞟。
    也许明天送老太太去医院的途中,他可以提一提自己的新发现。
    车进了孙宅大门,他才又听见老板的声音。
    “把拐杖给我就好,我自己进去。”
    “是。”
    小陈近来工作轻松不少,老板已不再靠轮椅行动,他每天只要在老板进出家门和办公大楼时好生看着就好。此刻听了老板的吩咐,他待老板拄杖离开了车门便将车子停好,骑着自己的机车下班回家。一路上他只觉得老板刚才走路的速度快得离谱,拄杖行走的模样好像在参加什么趣味竞赛咧。
    “回来啦?小陈怎么没一块儿进来?”老太太问甫进门的儿子,对他胀红的脸多看了两眼。
    “我让他回去了。”他在母亲对面坐下。
    “公司里有事吗?你好像很累?”老太太不管怀疑什么,每次都用“公司”起头。
    “喔,没事,刚才走快了点,有点喘。”他对母亲挤出个自然的微笑。
    “我听医生说你进步很多,好像不用拐杖都能走几步了不是吗?来来来,你起来走两步我看看。”
    “妈,我不要走两步给你看,一旦我完全不需要这两支拐杖时我自然会走给你看,走给每个人看。”
    “嗯。”老太太心头一阵热流,对儿子目前这副乐观积极的模样甚感安慰。她很想当面向龚娅道谢。她好想念那位和她只有半年不到的婆媳缘的女孩,想念她的温婉柔顺,想念她的娇憨甜美。
    儿子只怕想那女孩想得更紧吧?儿子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老太太心知肚明。
    奈何她的处心积虑只成就了儿子单方面的爱恋,这是天意。如今她不能再做什么,一切只能听天安排了。
    孙劭学向母亲告退,回卧室来了。
    所有刚才被他硬压制住的不安、忿怒情绪这时才翻涌出来。
    用力摔坐在床上,他取出床头矮柜抽屉里那个袋子,拿出那一叠龚娅的照片来,一张张又审视了一遍。
    他无限依恋地看着最后那帧照片,龚娅正以清澈的眼眸回视着他。那眼神似在沉思,也似在凝视,嘴角那一缕飘忽的笑意一直给他一种神秘不可测的感觉,那笑意里有思索、热情,似乎还有更多。
    她在想什么?
    灯光效果使她的肌肤分外柔和,发丝格外光滑,清澄的眼眸里同时透着狡猾与娇憨,教他深深迷醉。
    她就要投入别人的怀抱了吗?他看见她身旁有人同行,没有亲昵的举止,可那个男人明显地是同她一路。
    不,他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一定要赶紧站起来走。
    匆匆将照片收回抽屉里,他在房里练习站立。他困难地举步,急急地走了一步,又一步,发颤的双腿似乎一时承受不起他急切的折磨,心余力绌地,他摔倒在地,一声声含着痛楚的怒吼发自他的心深处,他忿忿地捶着地板。
    “劭学!”
    老太太和管家听见他房里有动静,急忙赶了过来。
    他马上又镇定下来,奋力让自己在地上坐起。
    “没事了,妈,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自己可以站起来。”他的口气温和,可没有人敢上前扶他。
    老太太只能忍住心疼,看着他慢慢地以手支着床沿,再度站了起来。
    “洗洗手,准备吃晚饭了。”
    老太太示意管家一起离开。
    不久,他拄着杖走到饭桌前,若无其事地与母亲共进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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