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月捧著水盆,站在南晔寝室外的花厅候著,等著他起床梳洗更衣。
    当她听见寝室内传出声响,连忙捧著温水进房,将水盆放至洗手架上,然后拿出前夜选放好的衣服,服侍南晔穿衣梳洗。
    除了最初几日,因为不熟悉工作内容而手忙脚乱外,之后,她已逐渐习惯这个不同于厨房的工作,只除了服侍男人这一点。
    以往她工作的地方以女人居多,服侍男人穿衣梳洗这种亲密的事,总让她困窘不已,尤其每每看到南晔那勾人心魂的俊美容貌,她就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呼吸不顺。
    为了避免自己的异状被他发现,她总是迅速确实的侍候他完毕,就立即退出房间,直到他唤她。
    喜月屏息为南晔穿戴好衣物,又如同以往马上退了出去。
    南晔对她的举动视若无睹,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丫头,安静、勤快、保持和主子的距离,是她应尽的责任,更遑论会发现她服侍他时的窘迫不安。
    他瞄一眼铜镜,对镜中那道笔挺修长的身影,只是冷哼了声,转身离开寝室。
    走到花厅,他看着桌上已放置好冒著热气的早膳,这才将目光稍稍栘向立于一旁,低垂螓首的喜月。
    当初要她,只因为想让南靖吃不好,但这丫头虽不算灵敏,却也尽心,尤其在一些小事上,比何安要细心多了。
    以往,不经他吩咐,何安是不会主动将水盆、早膳准备好,不像她,总是计算好他起床、梳洗的时间,自动准备好温水、热食。
    有这个丫头,倒也不算差劲。
    他坐上桌边,喜月即掀开热腾腾的粥盅,正想捧到他面前时,脚下却一个不注意绊著椅子,粥盅不稳的直接翻倒。
    热烫的粥洒了一桌,快速的流向南晔的方向,就见粥汁即将流下桌缘、流向南晔时,喜月想也不想的直接用袖子擦过桌面,阻止粥汁的前进。
    南晔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凌乱,对喜月用袖子擦桌的举动,只是微挑一眉。
    “笨手笨脚。”冷冷的讽刺逸出他的口中。
    “对不起,二少爷,奴婢马上重新准备热粥。”喜月七手八脚的整理桌面,不安的看着他。
    “算了,我不想再看你打翻食物,省得烫著了我。”他冷眼扫过她被粥浸湿的袖子。
    笨丫头,即使隔著袖子,那滚热的粥汁必定也烫著她的手臂,真是个一点头脑都没有的女人。
    “你当自己是刀枪水火不侵?竟笨得用袖子当抹布,手不烫著才怪。”他讥嘲的嗓音,听进喜月的耳中,却透著怪异的关心。
    喜月眨著眼,微笑的说:“谢二少爷关心,奴婢不痛。”
    “谁关心你了,我是在讽刺你,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丫头。”南晔心猛然一抽,表情益发冰冷。
    他怎会关心她?她不过是个丫头罢了,而且还是个笨丫头!
    喜月仍是维持著笑容,早在丧父之后,遇到好心的小曼姐时,她就相信人心是善良的,并且学会看事情的光明面,有时毋须想得太多。
    有些人大过内敛,太过深沉,旁人是很难能够一下子就明白他们的。就像南晔。
    南晔见她的笑脸,眼眸闪过一丝窘意,脸色愈加阴暗。
    见他神情不豫,喜月收拾好凌乱的桌面,不著痕迹地说:“奴婢先告退。”
    “记得换上乾净的衣裳,别辱了朱门居的面子。”轻应了一声,南晔不再看她一眼。
    “是。”喜月退出房间,嘴角上的笑意仍是不褪。
    *****
    “喜月!喜月!”
    时近晌午,尚未到朱门居,喜月就听到连串迭声的叫唤。
    她停下脚步,回首望向出声处,却见三名有过几面之缘的打扫丫头,急急朝她奔来。
    喜月笑着朝三人颔首。
    “喜月,我听说今儿个早上,你淋了一身汤水,从二少爷那里出来?”其中一名年纪较长的丫头问。
    喜月愣了一下,笑道:“早上我打翻一盅粥,所以溅到衣服了。”
    “哦?我们听到可不是这样呢。”另一名单眼皮丫头努力睁大眼,一副她说谎的模样。
    “哦?那你们听到什么?”喜月好奇的问。
    “我们听到的是,二少爷发脾气将粥盅扔到你身上,害得你湿了衣服、又烫著了手。”单眼皮丫头大呼小叫的说。
    嗄?这话是怎么传的啊?
    “不是的,二少爷才不会做那种事呢,真是我自己打翻粥盅,才会弄得一身的狼狈。”
    丫头们一副不相信的瞠目瞪她,二少爷阴晴不定、言辞苛刻的个性,在南府里是有名的,说什么她们也不信传闻有误。
    “是吗?”三人一致狐疑的扬高声调,摆明不相信她的话。
    “是真的,二少爷虽然冷漠、又不会说好话,但他不是会苛待下人的主子,而且他还担心我,要我去换衣裳、敷葯呢。”
    喜月自行演绎他交代她换衣服的用意,认真的为他解释。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二少爷其实是个好人。”至少在他不恼、不讥嘲人时,她是这么觉得的。
    “好人?”丫头们异口同声的拉高音调。
    “不要开玩笑了!服侍过他的丫头,没一个待得过一天,每个人都被他骂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落荒而逃耶。那样也能说是好人?喜月,你脑子到底有没有问题啊?”
    喜月认真的看着她们说:“就因为我待得久,所以我的话才该相信,二少爷绝不是坏人。”
    可是,喜月愈是为南晔辩驳,她们看她的眼光就愈怪。
    “喂!喜月,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二少爷了吧?”
    喜月愣了一会,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不安的连忙摇头否认。“你们误会了,我不是喜欢少爷才帮他说话,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是哟!但我们还是要提醒你,虽然二少爷涸啤,但他毕竟是主子,你可不要喜欢上他哦!”较年长的丫头郑重劝道。
    “喜月不会有这种妄想,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想让别人误会二少爷。”她紧张的迭声解释。
    “放心啦,我们明白你不敢直说的苦衷,一定是怕说实话,会被二少爷欺负得更惨,不过现在二少爷又不在这里,你就不要昧著良心帮他说话啦,我们绝不会将你说的话传出去的。”她们仍一意孤行的认定,喜月是违背良心说话。
    喜月能够理解,二少爷会被误解的原因,可是在当事人极力否认下,旁人却还是不相信,不由得让她为二少爷抱不平。
    “我说的就是实话,只是你们不相信,我也莫可奈何,抱歉,我不能在这里久待,先失陪了。”
    不想再和她们多罗嗦,喜月微点个头,毫不迟疑地举步离开,走了几步后,她又忍不住回头再次重申道:“二少爷真的不是坏人。”
    三名丫头看着她走远,互望一眼后耸肩离开,丝毫未注意回廊的另一边,走出一道修长的青色身影正是她们刚才谈论的主角。
    南晔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三个丫头的背影,对下人间有关他的传闻,他一概不否认,有时还会故意迎合传闻,做出吓唬下人的举动,更加渲染了他的可怕,成了下人们口中严厉的主子。
    那些蜚短流长,对他向来不痛不痒,连跟著他多年的何安,也不曾试著为他反驳,也许他也认为,他这个孤僻的主子难缠吧,可是那个才进朱门居几日、他不曾温言安慰过的小丫头,却不顾同侪的压力,坚定的为他辩驳,这样的丫头,该说她傻?还是迟钝不解世事呢?
    南晔淡色的眸中,流泄出不解疑惑,早已冷冻的心,竟然因她为他辩解的话而融化一隅。
    喜月原本模糊的五官,竟在他的脑中瞬间清晰起来。
    长长的眼睫环著明亮而坦白的眼眸,小而挺翘的鼻子,温煦带著浅笑的红唇,她还是她,但怪异的让他觉得顺眼起来。
    *****
    喜月行经朱门居内的竹林时,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着正午的阳光洒在绿竹上,在酷夏中营造出一种沁凉的感觉。
    听说南府中每位少爷、小姐的居所,都种植了不同的植物,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一片竹林,清静、安宁的令人心情都随之平静下来。
    她看了看竹林,又起步走向二少爷的房间,伸手轻敲门扉,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等了好一会,她伸手推开门,室内一片寂静,内室的窗扉敞开著,阵阵微风由竹林吹拂而来,书案上的纸张也被吹得沙沙作响。
    喜月站在窗边,看着竹林笑着,一边赏竹,一边静待主子回返。
    南晔进入房间,就看到她站在窗边傻笑,他顺著她的视线看去,却不见任何值得她发笑的景物。
    他又发现她一个异于常人之处,她永远有自得其乐的方法。
    “你进来做什么?”南晔出声打断她的冥想。
    喜月回过神,连忙低下头道:“奴婢是来请示二少爷,是否要用午膳?”
    “吃饭的时候到了,自然要吃饭,这点小事你还要问?”即使刚才听到她为自己辩解,但对自己见著她时的莫名烦躁,南晔只有以轻嘲掩盖。
    “是,奴婢马上去准备。”喜月对他说话的方式习以为常,仍是带笑回道。
    看着她的背影,南晔突然开口说:“我不管你是真的那么想,还是故作清高,对我而言,讨好是没有用的。”
    喜月脚步一顿,回首不解的看着他。“二少爷,奴婢不明白你的意思?”
    “刚才你在外面,是不是跟其他丫头,说我是好人?”他冷笑道。
    喜月没想到那一幕会被他看见,颊上倏地发红,尴尬的说:“奴婢只是实话实说,没有想讨好谁。”
    “是吗?我最讨厌别人说好人两个字,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好人。”南晔眸中寒光凛冽刺人。
    喜月呆呆的看着他,好半晌才道:“可是这世上真的有好人啊,像小曼姐就是好人。”
    “小曼姐?她又是谁?”
    “小曼姐是奴婢丧父时,帮了奴婢的人。”
    南晔眯起眼看着她,再开口时,语气稍微和缓了些。“哼!施恩于人者,必有所求。即便不求财,也必求恩情。”
    “不论求什么都好,只要当下能有人伸出援手,对穷途末路的人们而言,都是安慰与生路啊。”喜月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所以只能说出她当时的感受。
    南晔讪笑道:“你的要求太低了。”
    “要求低些,生活才会快乐啊,就好比二少爷放不开心胸,所以才会过得不快乐”
    她不经思索的话,被南晔锐利如剑的视线,吓得说不下去。
    “你说什么?”他轻轻柔柔地笑,俊美的五官看来却格外吓人。
    喜月咬著唇,低垂著慌乱的小脸,嗫嚅道:“奴婢放肆了,请二少爷原谅。”
    “不,你说的很好,继续说啊,我放不开心胸,所以不快乐,然后呢?”他眯起眼,故意走近她低声问。
    喜月只觉他的气息压迫自己,险些喘不过气,更加不敢抬眼看他,只是结巴的说:“奴奴婢说错话,请二少爷原原谅。”
    “我还道你胆子不小,敢说些旁人不敢说的话,没想到是个没用的丫头。”南晔瞪著她局促不安的神态,冷哼道。
    喜月迅速抬头瞥了他一眼,又垂下头,不敢吭声。
    “你当每个人部像你一样胸无大志?除非我不要,否则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我看中的东西,明白吗?”南晔狂傲的扬唇冷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她听。
    喜月轻咬唇后,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支支吾吾的说:“但什么都要,不会辛苦吗?”
    “辛苦?我一点都不辛苦,反而高兴得很,谁说我不快乐,我乐得很。”他一字一句的咬牙说。
    喜月清澈的大眼,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他带笑的表情虽说下上狰狞,可一点也不像是高兴。
    “怎么?你有异议?”南晔倏地饮住笑容,阴沉带著威胁的眼神盯著她。
    “不,奴婢不敢。”喜月不笨,知道有些实话不能说。
    南晔沉默半晌,才自嘲的撇嘴道:“我干嘛对你说这些话,你怎么会懂呢。你下去吧!”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二少爷的午膳。”喜月一福身,安静地退出房间。
    待她一离开,南晔才坐下,对自己竞莫名地对她说些不曾对旁人说过的话,更觉不安。
    为什么?他怎么会和她谈到自己的事呢?是了,是因为她一句“好人”引起他心中的不安与蠢动。
    他根本不是好人,他的内心充满了怨怼,又怎么会是好人?
    他讨厌“好人”两个字,更恨“好人”带给他下同于常人的身世。
    他不屑做好人,对他而言,好人的同义词就是伪善,就是懦弱。
    哼!看来他坏得还不够彻底,也许他该做些什么,让她醒悟自己的愚蠢。
    想着想着,南晔嘴角浮起邪恶的笑容。此时,忽然刮起一阵骤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彷佛正预告著,安静的朱门居将起风波。
    *****
    灰蒙蒙的乌云笼罩著天空,空气中弥漫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湿黏感。
    南晔斜倚在躺椅上,眼角睨著正用心打扫四周的喜月,再瞧瞧窗外,嘴边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喜月。”
    听闻南晔的叫唤,喜月连忙停下手中的工作,趋前问:“二少爷有事吩咐?”
    “我晚上想吃一道凉笋。”
    “凉笋?是,奴婢立即知会厨房准备”
    “慢著,我要吃现挖的新鲜竹笋。”
    “现挖的?这二少爷,要上哪去找现挖的”喜月犹豫的看着他,现下都已过晌午,早市也收了,到哪里去找新鲜的笋呢?
    南晔伸手指了指窗外,慢条斯理的说:“窗外那一片竹林,不就是现成的?”
    “啊?竹林?”她转头看向窗外一片密竹林,心中开始志忑不安。
    她曾听说有人因为不熟悉竹林,而在林里迷了路,从此失踪的事,虽然朱门居的竹林,不似野竹林那般占地广大,但阴影深烙,总是骇人啊。
    “这竹林里有笋吗?”她嗫嚅地问。
    “去瞧瞧不就知道有没有。”南晔察觉她脸上的异样,心情更好。
    “那奴婢去通知厨房,派人进竹林找找”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南晔打断。
    “不用了,就由你去找,找到再交给厨房烹煮。”
    “啊!”喜月闻言脸黑了一半,她来回瞧着竹林和南晔,咬著唇道:“这二少爷,奴婢”
    “怎么?你不愿去挖笋?”南晔沉下脸,盯著她的眼神霎时冷下来。
    “奴婢不敢,奴婢马上去。”喜月当下将话吞回腹内,立直身子回道。
    谁教她做人丫头,绝不能违逆主子的命令。
    当她找著园丁借锄头时,园丁还以一副怪异的表情问:“是不是二少爷罚你去垦地啊?”
    “不是的,我是要去挖笋。”喜月挤出笑容道。
    “挖笋?”闻言,园丁包当她是头脑有问题。“到哪里挖笋?”
    “朱门居的竹林里。”
    “哦!”园丁一听,露出恍然的表情。“说来说去,还是二少爷的命令嘛。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喜月又是一怔,难不成二少爷真是在惩罚她昨日的口不择言?
    “我看天快下雨了,你最好带把伞。”
    “我想还要一阵子才会下雨,现在再踅回去拿伞太浪费时间了。”喜月抬头看看天候,心想动作快一点,也许可以赶在下雨前将工作完成。
    “随你了,自己注意点就是了。”园丁叮咛了几句,将锄头交给她就离开了。
    喜月拖著沉重的锄头,急急地往竹林去,当她站在林子外时,不断的深呼吸,安慰自己竹林不大,她绝不会迷路的。
    心理建设完毕,她才步入竹林,心中只剩完成主子交付任务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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