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展开摊放在书桌上的舞娘图,司徒悦文愈看,嘴边的笑意愈浓。而在一旁服侍他的小厮福安,自然地也盯著那幅画直看,也跟著王子笑着。司徒悦文听到福安的笑声,淡瞥了他一眼问:“你笑什么?”
    “不知道,见三公子笑,福安也不由得笑了。”
    司徒悦文闻言摇头笑,半晌才道:“福安,你看看这幅画怎么样?”
    “福安看不懂,不过能让三公子这么喜欢,肯定是幅好画。”
    司徒悦文笑了笑,瞬即敛下笑容,对福安道:“福安,把杨罗叫来。”
    “是。”福安得令,立即转身出了书房,找人去了。
    半盏茶时刻过去,福安身后跟著一名高壮沉默的男子进入书房。
    “属下参见三公子。”高壮男子钦眉抱拳道。
    “不用多礼,杨罗,我有件事要麻烦你。”司徒悦文对著司徒府的护卫总领笑道。
    “三公子有事请吩咐。”
    “我知道你对江湖里的事很熟悉,应该会有办法找个人不,也许是一个组织。”司徒悦文收起画,撇唇笑。
    毕竟能赚钱的生意都会有人做,自古以来,赝品的生意从没断过,他相信一定会有人看中这块大饼,行起不法勾当的。
    杨罗一怔,不解地看着他“三公子要属下找一个人?”
    依照司徒家的势力,想找一个人应该不是难事,怎么会想到他?
    仿佛看出杨罗的疑问,司徒悦文和煦地为他解惑。“我不想大肆宣扬,找人的事,只能暗中来。”
    “属下明白了,不知三公子要找的人是”
    “一个画伪画的人,我要找到画这幅画的人。”他将画递给杨罗。
    “是。”杨罗收下画,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未曾多问找著人要做啥,他的工作就只是找到人,完成使命。其余的事,就是主子们的事。
    在杨罗正欲告退时,由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笑声。“等一下,要找人也先让我看完画。”
    话语才歇,一各华服男子走进书房。
    “你怎么会来?”司徒悦文有些讶异的看着好友柳飞宇。
    “自然是听到消息,赶来拜见那幅模仿我的笔法,却让你啧啧称奇的大作。”
    柳飞宇一双眼溜到杨罗手上的画卷,自动自发的由他手中抽走。
    他一展开画,一瞧是幅人物画,顿时兴味盎然。
    “嗯!不错,难怪你会惊艳,这画法虽是仿我,但画技与人物神韵却不俗,不讳言,甚至比我的人物画好上许多。”
    柳飞宇非但不生嫉妒之心,反而赞赏有加。这可以说足他有度量,但更可以解释成他对自己的才华有自信,绝不会随意就怨妒他人的才能。
    “你再这么悠哉下去,不怕被人给比了下去?”司徒悦文扬眉望着向来没什么雄心大志的好友。
    若不是柳飞宇天生的才华无法掩藏,当今也不会有“飞柳公子”这号人物,不过,绝大部分的功劳还得记在司徒悦文身上,是他的独具慧眼和力量,才能将柳飞宇推上如今的地位。
    “那又何妨?反正我不愁吃穿,名利对我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柳飞宇不以为意的笑。
    “那你今天急著赶来又是为什么?”
    司徒悦文起身将画自他手上取下,转身递给了杨罗。
    杨罗接下画,不发一言,轻颔首退出书房。
    “我是来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画,能够打动你的心。”
    “打动了又如何?”
    “自然是想见见那个,能被司徒三公子看上眼的人啦!”
    他纯粹是好奇,因为司徒悦文对画绝对挑剔,而且也不欣赏绘赝品的人,会买下一幅赝作,实在与他平素的行事作风不符!
    “能不能看上眼还未可知呢。”司徒悦文撇唇淡笑。
    即使他喜欢某人的作品,也不表示他就会欣赏那个人,一旦“人”让他无法入眼,就算再有才能,他也不见得会有那份精神去助人。
    外界常说他是伯乐,却不知道他是个极端挑剔的伯乐,做事全凭喜好、情绪。
    “如果你瞧了那个人,又不巧的很对眼,你可要告诉我,让我也见见他,好彼此切磋、砥砺一番。”柳飞宇眨著眼笑。
    司徒悦文瞥了他一眼,可不相信他什么切磋、砥砺的鬼话,这个好玩的好友,只是喜欢凑热闹罢了。
    秋子若在摊开的画纸上画下最后一笔,审视与墙上真迹的差异后,才将笔放回砚台边。
    这一幅是赝品组织指定,要她摹前朝刘贯道的“元世祖出猎图”
    这幅画是描绘秋凉时节,忽必烈在沙漠旷野狩猎的情景。图中人马的姿态皆生动灵现,把射雕英雄的豪情表露无遗。
    她向来喜欢马这种生意盎然的动物,在画马时,感受它们的飞扬神采,她的心情就会格外的高昂,相对地,当她放下画笔的瞬间,心中的空虚感同样巨大。
    待墨风乾的时间里,她趁空前往父亲的房里探视。
    望着不符合年龄苍老枯搞的父亲,秋子若的心又痛起来。
    “不过六年的时间,这个家就面临家破人亡的地步,真是我的错吗?”秋子若垂下眼睫,茫然地自问。
    六年前,娘救起溺水的她,却因体力不支,反被湍流冲走。
    而三年前,他们仍居住在永福镇外,有一次她染上风寒病得昏沉时,父亲与弟弟出门为她延请大夫,行经山路时,马竟失蹄坠下陡坡,她的弟弟、秋家唯一的香烟,当场惨死,父亲也因伤重残了双腿,更因失去爱子,悲伤过度下得了失心疯。
    娘因她而死,弟弟、父亲也因为她而一死一残,于是,周遭的人开始说她是个瘟神,谁碰上谁倒楣,不但连累父母,甚至兄弟也不得善终,因而谁也不愿和她沾上关系。
    幸而在摆摊卖画时,遇上了“头子”那时,只有他伸出援手,即使他是看中她绘画的才能,却让自己能够揽更多的银两,为父治病,维持家计。
    她为父亲拢紧滑落的被子,不意惊醒沉睡的父亲。
    秋祥睁眼一见她靠近,连忙挥手大吼:“你走开!我知道你想杀我,我不会投降的!”
    “爹,是我子若啊,我是你女儿”
    “不!我没有女儿,我只有儿子,快叫我的子兰来!子兰!”秋祥悲伤的狂叫苦,神情疯狂而狰狞。
    “爹!子兰不在,你不要激动”
    “子兰怎么会不在!啊,是你!你是索命鬼,害死了我的儿子!还我儿子的命来!”秋祥怒瞪著她,彷若瞪视有著深仇大恨的雠敌。
    秋子若忍下心痛,强笑道:“爹,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什么索命鬼,你又犯糊涂了。”
    秋祥朝她龇牙咧嘴的挥手吼道:“才下是!我没有糊涂!你走!不要过来!一说罢,他拿起床边的枕头朝她扔去!
    秋子若狼狈的躲过枕头,怕自己在这里会让他更激动,只有咬著牙先退出房。
    “啊!子若,你爹又拿东西砸你了?”听见吵闹声而由门外走进来的是邻居王嫂,看见秋子若的模样,猜想足伙祥又犯病,乱丢东西了!
    “我没事,爹只是又糊涂了。”秋子若摇头回答,搬来之后,多亏王嫂一家子帮忙照顾父亲,她才能安心作画、卖画。
    “哎!他神智不清的时候愈来愈多,清醒的日子却愈来愈少,子若,我看你得找个好一点的大夫帮你爹看看。”
    王嫂盯著秋祥的房门,直叹气。
    虽然跟秋家不过做了三年的邻居,但她在秋父神智还清楚时,由他的谈话中,大略知道他们家的情况。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父亲怎么会这么恨自己的孩子,而这个被自己父亲当成仇人的坚强姑娘,身上又扛著这么重的担子,教她这个外人看了都觉得心疼啊。
    “我知道”伙子若苦笑道。
    但知道又能如何呢?
    她鬻伪画是为了让父亲能够不间断服用最好的葯,所以得到的银两,多数左手进,右手又转进葯誧。
    而且卖画所得银两,除了她之外,还须与仿字、组织分成,所以分到的银两,说起来并不丰润,也致使她的身边没什么多余的银两,仅够维持她和父亲的生活罢了。
    王嫂瞧见她沉默无语,也明白她无能为力,只有摇头不再提了。
    “我帮你爹煎好葯了,这就拿去给他。”
    “谢谢你,王嫂。”若非父亲见著她就没有好脸色,她也不用麻烦王嫂为父亲喂葯。
    “说什么谢,咱们都是邻居嘛。”王嫂笑道。
    “王嫂,我必须把画拿去给店家,我爹”
    “放心,有我在,你尽管去忙。”王嫂知道秋子若擅画,也靠卖画为生。
    “谢谢!”
    “再说谢字,我可就生气了!”王嫂手插腰,装出一副不悦的表情。
    秋子若笑了笑,果真不再说谢,朝她微颔首,进房拿了画就出门了。
    一出家门,秋子若才想到她竟忘了换上男装,但王嫂在家,她又不好回屋里换上,只有横下心,抱著不会被人发现的侥幸心理,前往与头子约好交画的地点。
    这一回,头子没有再约在客栈,见秋千若几次在客栈里心惊胆战、坐立不安的模样,他也死了心,不再想练她的胆量,直接将她约到城外的眺乡坡。
    眺乡坡虽然风光明媚,但因为距离京城官道有段距离,是以人烟并不多。
    在坡上有一座小潭,潭边还建了座秋凉亭,是个不太热闹,却也不至于罕无人迹之处。
    当然,会找这种地方,也是为秋子若的名誉著想,若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见面,只怕被人撞见,这吃人的礼教恐怕会真吃了她。
    秋子若急匆匆来到眺乡坡的秋凉亭上,见著几各欣赏风景的游人,她的眼自然地在游客中搜寻,直到看见独伫潭边、依然一身白衣的男子,正望着小潭沉思著。
    “头子?”伙子若走近,小声的唤他。
    “头子”是大家对他的称呼,其真实名姓无人知晓,秋子若也不想多去探听,有时候知道大多,抽身就更难。
    “头子”听到她的声音,回首望她。
    “你来了,画带来了吗?”他直接进入主题问。
    “带来了。”她将画交给他,等著他的评语。
    头子观赏了一会儿,将画重新卷起,笑道:“你的画真是无可挑剔。”
    秋子若听著赞美,仍是浅浅一笑。
    “不过”
    秋子若微颦眉问:“不过什么?”
    “不过,树大招风。你知道之前你那一幅仿柳飞宇的画,引起司徒悦文的注意了吗?”
    一提起司徒悦文的名字,秋子若又开始紧张了。
    “你说引起他的注意,是什么意思?”
    “司徒悦文发现了你的那幅人物画,开始派人找你了。”头子耸肩道。
    “怎么会他怎么可能发现那幅画?”
    “这个嘛,算是我一时失察,将画交给秋水堂,我以为那个秋水堂老板是个生意人,客户又多是些没什么监赏力的富豪,应该没什么危险才是,谁知他会因为得到飞柳公子的画而兴奋过头,将消息传了出去对了,我忘了说,秋水堂就在聚雅斋的对面。”头子露出一抹似抱歉又若有深意的笑容。
    “就在聚雅斋的对面?”秋子若一怔,无奈地笑。
    也难怪会被司徒悦文发现,这头子真是会选地方啊!
    “他为什么要找我?”秋子若不安地问。“我只是仿画,没有罪大恶极到什么地步吧?”
    “我想他擦你,不是为了你仿画的事,而是为了你的才能。”
    “才能?”伙子若闲言一笑,轻喃道:“有才能又能如何?不过是个带给家人不幸的人罢了。”
    头子似乎没听见她的低语,仍是笑道:“其实如果他真的看中你的才能,我倒觉得跟了他,你才有希望。”
    秋子若奇怪的望了头子一眼,狐疑地问:“头子,你不会是故意将画送到秋水堂,就是想让司徒悦文发现的吧?”
    头子挑眉反驳。“你当我有那么奸心吗?走了你这员大将,我上哪找人递补你的空缺?”
    秋子若仍是怀疑的看着他,有时候头子的举止行动,真的让她摸不著边。
    “头子,你看我需不需要躲一阵子?”她将话转回正题,目前最担心的,还是被人揭穿她画伪画的事。
    “躲什么?除非你自己出面,否则他找不著你的。”头子淡淡地说。
    “真的吗?”
    “相信我!没有人会知道画那幅舞姬的人就是你。”他肯定地点头。
    听他如此保证,终于安了秋子若的心。
    心一安,她的脑子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司徒悦文这个奇特的男人。
    她对自己的画作虽不特别自豪,但画了不少的伪作,从无买家发现过,也是事实。
    但司徒悦文却一眼就认出,她仿飞柳公子所画的舞姬是赝品,这一点,就足教她在心中,为他隔了道墙,将他放置在与平凡人不同的地位上,除了钦佩他的监赏能力外,她发现,自己竟开始倾慕他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秋子若没发觉,自己将心中的疑惑低喃出声。
    头子清楚听见她的自言自语,不禁笑道:“想见他还不简单,上聚雅斋就能瞧见他了。”
    秋子若回过神来,脸上有些赧色,强笑道:“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想法。”
    “我知道你不会有别的想法。”头子笑道。
    他与秋子若相识近两年,也未曾见她对自己的“男色”有什么反应,自然不以为她是冲著司徒悦文传说的俊颜和家世而心动。
    秋子若这个女人,只可能为了才而动情,只是世间有才的男人多薄幸啊!
    将画交给头子,领了报酬后,秋子若和他分道扬镳,直接回城里的葯铺为父亲抓葯。
    “秋姑娘,你来了,还是抓一样的葯吗?”葯铺夥计看见她立即打招呼。伙子若是热客,常来抓葯,久了也就熟悉了。
    秋子若朝夥计微笑。“是的,一切照旧,另外再帮我拿几钱麦片。”
    “没问题,你稍等会。”
    秋子若耐心地站在一旁静待,一双眸不由得向门外溜。
    在对面数去第三间店铺,就是聚雅斋,这也是她每次抓葯时的乐趣—观察聚稚斋。
    每每看见聚雅斋的门帘,她都会有股冲动想进去瞧一瞧,却总因自惭形秽而却步。
    往常的聚雅斋,即使在林立的店铺之中,仍带著一种沉静的气氛,但今天空气中却有股騒动。
    “秋姑娘,你的葯包好了。”
    夥计的叫唤声唤回她的注意,她回头走近柜台。
    “秋姑娘,你也爱好字画古玩啊?”夥计随口问。
    “有一些兴趣。今天聚雅斋是不是有什么事?感觉起来不太安静。”秋子若乘机打探消息。
    “不是出事,是三公子来了。”夥计笑苦回道。
    “三公子?”秋子若一怔。“你是指司徒悦文?”
    “秋姑娘也听过三公子的名字?”
    夥计的话,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
    伙子若的心猛然怦跳,急遽的让她胸口发闷。
    司徒悦文对画者而言,可以说是崇拜的对象,就算他不画,但他的眼力,却是无人能及,经他赞赏的作品,最能让画者觉得被肯定。
    她从不曾想过成名,但不可否认,她也同其他画者一般,想见见这位人称再世伯乐的男子。
    尤其今天才得知他在擦自己,不论他找她是因为气怒她画赝品,或是看中她的才能,她都没想到此刻就与他隔苦几间屋子,近在咫尺。
    伙子若沉吟一会,决定见见她慕名已久的男子。
    才落了决定,她的脚就像有意识的往外走,却在夥计的叫唤下煞住步伐。
    “秋姑娘,你的葯别忘了。”
    她的脸微微一红,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放下葯钱,将葯包揽荏身上,直直走出葯铺,往聚雅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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