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交缠初歇,床上一对人儿持续耳鬓厮磨,静待喘息平缓。
    峻德修习惯性地撩起她肩上垂下的发丝把玩,伏在他身上的霜浓则满足地闭眼聆听他胸口沈稳的心跳。
    “你不问我和城主谈了些什么?”他轻扯她微微汗湿的发丝,懒懒地打破沈默。
    谌霜浓睁开水眸,沈默地摇摇头,小手将他搂得更紧。
    “这么温驯?就这样接受命运安排,连一丝挣扎反抗也没有?”他扬了扬眉。
    她依然沈默,眼底浮起淡淡愁绪。
    峻德修抬起她的小脸,细细看着她清丽无瑕的眉眼五官。
    “你到底有什么魔力?朗日尚竟想以你为结盟条件,就连城主也曾开口想要得到你。包括我,也是第一眼就挑中你”他来回抚着她雪白微凉的芙颊,和纤细柔美的颈子。
    “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她不自觉地靠着他粗糙的大掌,像猫儿一样轻轻蹭着。
    “平凡?了不起的平凡!”他轻笑。
    “我不懂。”她蹙起眉。
    他的话,好深沈,不安的感觉再度在心头窜浮。
    “所有人都好奇,使得两城结盟计划破裂的关键人物,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结盟破裂?”她一阵愕然。
    峻德修没有答应将她送给朗日尚?
    她忍不住心喜,唇畔扬起一抹温甜笑意。
    “没想到,看似平凡的你,竟可以轻易助我完成计划。”他近乎自言自语的柔声呢喃。
    “我?什么计划?怎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她茫然地望着他。
    “你不必懂,你只要好好待在‘修罗苑’里,什么都不必过问。”他打算什么也不告诉她,迳自闭眼休息。
    谌霜浓的胸口仿佛压上一块巨石,怎么也透不过气,背脊莫名升起一片凉意。
    计划?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因这个字眼,灿然得令人生惧。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心思到底在运转着什么谋策?
    她真的成了他的一颗棋子吗?
    整个情势并不如峻德天龙所期望的出现转机。
    相反的,坏消息突然接二连三地频频传回峻德城。
    “朗日城宣告天下,投效圣罗皇朝?”城主峻德天龙闻言“啪”的一声,震怒地重重击上椅背后,霍然起身。
    殿下群臣一片静寂。
    “平儿该死的到哪里去了?”峻德天龙气得粗言破口而出。
    不知为何,负责出使朗日城的“平王”峻德平,竟然在朗日城外失踪,延误了两城外交的任务,导致如今对峻德城来说异常棘手的局面。
    朗日城投向圣罗皇朝,摆明了支持东方旧有的正统皇朝,与独霸西方的峻德城宣布对抗。
    群臣吓得同时噤声,不敢抬头。
    只有三个人依然挺直着身子,各怀心思,神情也各异。
    只见修王安适自得地双手环胸,唇边微扬不经意的笑容。
    治王,眼神温文依然,不急不宕,像是一泓湖水。然而细察之下,发觉看似平静的水面底下,其实深沈难测。
    蚌性一向直爽的齐王,一对浓黑斜扬的剑眉紧紧绞锁,心里深深挂记着老四的死活。
    峻德天龙看向峻德修,深长敛锐的眼眸眯了起来。
    “修儿,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攻打朗日。”峻德修环胸而笑,神情间有抹奇异。
    峻德天龙沈吟朗日城已经宣告天下,依附了圣罗皇朝,那就表示峻德城东行的经济命脉也让朗日城和圣罗皇朝联合切断。
    长久下来,峻德城将有如被人掐死喉口,面临物资匮乏的窘境,势必动摇辛苦建立起来的强兵国本。
    目前局势,逼得峻德城非得向朗日城宣战。
    但攻打朗日,能有几分胜战把握?
    此一战赌注极大,跟朗日城对立,等于也要跟位于朗日东方的圣罗皇朝正式对决,这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让他不安。
    成了,天下是他的;败了,峻德城永远自历史除名。
    懊战,还是不该战?
    “城主,事到如今,还需犹豫?”峻德修态度不甚恭敬地轻笑出声,颇有嘲讽意味。
    既然想得天下,却又不敢放手一搏,可见他越来越怕死。
    人一旦开始怕死,便会开始疑神疑鬼,顾忌更多。
    峻德修算定了峻德天龙的反应,等着他的反应。
    果然,峻德天龙眯起了眼。
    “修儿,你似乎一直‘建议’我发动战争。”他试探地问。
    “武力一向是获致成功的捷径。”峻德修的笑容别有深意。
    峻德天龙眼神倏然一冷,被他这句话彻底挑起了戒心。
    就在同时,某个决定也在他心底瞬间成型。
    “是吗?”峻德天龙不动声色,缓缓点头,视线移向峻德齐。
    “那么齐儿,你的意见?”他垂首询问。
    “我也主战。四弟的失踪肯定跟朗日城有关。朗日城向我们讨不到东西,恼羞成怒,所以拿四翟篇刀,我们一定要向朗日城讨回公道。”峻德齐一脸的忿忿不平。他和老四峻德平的感情一向亲近,这次峻德平的失踪,让峻德齐十足愤怒,固执地认定是朗日城搞鬼。
    老二的个性冲撞,峻德天龙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只是点点头,接着询问心思缜密的三义子。“治儿,你呢?”
    峻德治的神情保持一派温文,但出口的话却与表情完全悖然。“我也主战。”
    连一向主张和平的“治王”竟也赞成主战?有些大臣在底下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殿上弥漫一股不安的气氛。
    “治儿也认为非战不可?”峻德天龙深思地看着他。
    “朗日城已经表态投靠圣罗皇朝,逼得我们不得不战!除了先下手为强,别无他法。”峻德治分析局势。
    峻德城在这十年间势力日益庞大,早已成为圣罗皇朝的最大威胁,一向中立的朗日城,突然决定支持皇朝,对峻德城造成莫大威胁,圣罗皇朝一定不会放过机会,剿垮峻德城的势力。
    “其他人有什么看法?”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修、齐、治三王都主战了,他们还有什么意见?于是纷纷摇头,表示赞同。
    峻德天龙缓缓地坐回椅上,抚额深思,全殿静肃无声。
    没一会儿,峻德天龙做了决定。
    “‘修王’听令,即刻整军,随时备战。”
    “是!”跪下接令的峻德修,长睫恭谨垂下,遮去了眸中血似的红光。
    修王府来了一位令谌霜浓意外不已的访客。
    “爹?你怎么来了?”来到前厅后,她讶异地望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谌寿。
    “霜浓,你还好吗?”谌寿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我很好。怎么了吗?”她奇怪地低头看向爹爹将她握得泛疼的手。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谌寿欲言又止的神态,让谌霜浓感到困惑。
    “爹,到底有什么事?”
    “我”他犹疑地转头看了看待在大厅门口的老总管和奴仆。
    “爹,我们到花园去聊吧!”谌霜浓看出了他的顾忌,于是主动带着谌寿来到花园凉亭,遣退随身婢女。
    “霜浓,你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谌寿紧张地问。
    “我一直待在修王府里,没有出去过。外界发生什么大事吗?”她摇了摇头。
    她其实是被刻意隔绝在“修罗苑”里,峻德修从来不告诉她任何事,从修王府奴仆口里更是听不到嘴碎消息。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到处流传着一句话‘乱世战鬼,灭世谌女’?”
    “乱世战鬼,灭世谌女?”
    “战鬼”指的是峻德修,而“谌女”是她心惊得不敢再想下去。
    “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走出后宫,让峻德修给发现。否则的话,现在你应该还是平平安安地在谌城里生活着,而不会和峻德修一同背负乱世的恶名。”谌寿自责不已。
    “等等爹,你说的,我完全不懂。为什么我会担上灭世之罪?”谌霜浓陷入极度的混乱当中。
    “你不知道峻德修强悍地拒绝以你为结盟条件,逼得峻德城与朗日城决裂?”
    “我知道”她甚至为峻德修如此维护她而窃喜过。
    “天下由圣罗皇朝和峻德城均分东西,朗日城由于位置微妙,一直维持中立,所以天下势力平衡。如今,朗日放弃中立地位,倒向圣罗皇朝,天下情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峻德城若是挑起战争,影响的将是皇朝兴灭,非同小可啊!”谌寿努力分析天下情势,只盼从小生长在深宫内苑,从不知世局危恶的霜浓能了解。
    “我还是不懂,这与我何干?”她张着无辜的幽幽水眸。
    “女儿啊,你还不懂吗?”谌寿深深叹息,眼神里有着浓浓沈痛。“峻德修以你为藉口,故意挑起战端。他将你一道拉下水,现在天下人都认为当世的乱源,是你和‘战鬼’啊!”谌霜浓脸色惨白,无法说话她的确曾暗自祈望峻德修能将她留下,也以为这只是个小小愿望。
    但她不知道,这个愿望竟是要以黎民血肉换得?
    “这不公平,我什么事都没做啊!”她突然有一丝的不甘心。
    “峻德城和朗日城的决裂因你而起,总是不争的事实。”
    “我”委屈的泪水盈满。
    乱世?多么重的罪名!而她竟百口莫辩她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啊!她有何能力翻云覆雨,乱世灭朝?
    “霜浓,跟我回去谌城吧!如果你继续待在峻德修身边,爹担心你可能会”谌寿突然住口不语。
    “会如何?”流莹眸光已经添入一抹晦暗。
    “在你小的时候,曾经让‘九指神算’批过命格。他说,你的命格奇险,不能让你离开深宫,否则不但会引起苍生劫难,还有可能年华早殒。所以快跟爹回去吧,咱们离开这里,回到谌城,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谌寿急切地说道。
    谌霜浓愕然地看着他。“‘九指神算’?他是谁?”
    “原来,你也曾让‘九指神算’批过命?”一道冷凝嗓音切入谌霜浓父女间的谈话。
    “修修王”再见峻德修,谌寿还是对他感到恐惧,忘不了当初亲眼目睹他在战场上一身势如破竹的骇人杀气,策马而过,霎时间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你想把霜浓带回去?”峻德修在谌霜浓身边坐下,一手亲昵地将她揽住。
    “修王这”谌寿开始坐立不安,额上冒出冷汗。
    “谌城主一路辛苦了,也许需要先安顿休息一下。”峻德修一挥手,将站在一丈远的总管叫过来。
    “主子。”老总管恭敬弯腰。
    “好好招呼贵客,别怠慢了。”峻德修将赶人的意思明显表现在脸上。
    “呃是我先下去好了。”谌寿紧张地起身,跟在老总管身后。走远之前,谌寿悄悄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随即暗暗叹了一声回转离去。
    “我能回谌城吗?”谌霜浓看着爹离去,安静了一会儿,突地转头问他。
    “你想走?”峻德修微微一笑,只是伸手拂开她颊上的发丝。
    “我能回去吗?”她固执地瞅着他的双眸。
    峻德修眯起眼。
    “霜浓,别惹我生气。你不是向我保证过,你什么地方都不会去?”他轻柔地说道,拂开发丝的手掌,缓缓反转,以指节轻轻摩娑她柔嫩似水的脸颊。
    “你将我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她抓住他的手。
    “我遂了你的心意,将你留在我身边,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他慢慢抽回手,眼神也变得疏远。
    “你将我封闭在‘修罗苑’里,让我完全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事,这与我以前完全被隔绝于谌城深宫里有什么两样?”
    她愣愣地望着空虚的双手,心中强烈的失落感几乎要吞没她。
    他的体温犹然在手心里热着,然而,他根本已不在她的掌心里了。
    他留给她的,似乎只是个短暂而虚幻的温暖。就像现在,手心的热度在一瞬之间,便消散无踪。
    峻德修细细端详她楚楚可怜的表情,复杂的神色从眸中一闪而过。
    “霜浓,我曾告诉过你,这是个人吃人的现实世界,你的一无所知,其实是种幸福。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只会如现在一般徒然痛苦,却无能为力。”
    他的嗓音郁郁沈沈,一字一字硬生生地锥入她的胸口。
    谌霜浓目光迷离地抬起头。
    “但你是否曾想过问问我,愿不愿意活在这种虚假的安全世界?”
    “你似乎跟了我太久,而忘了身分了。你只是谌城献给我的贡品美人,没有资格过问太多。”他的眉一拧,怒意隐隐翻动。
    “是吗?”她呼吸一窒,整个人仿佛让人打入了无边无际的冰寒地狱。
    峻德修看见她伤心欲绝的表情,依然冷漠地转过头去,不愿再看她。
    “那么,即使我心甘情愿地留下,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永远待在修王府吗?”
    “不会。”
    他的回答迅速而不犹豫,断绝了她所有的奢念,不会永远被留在修王府,原因只有一个她不再是修王的人!
    “我、我明白了。”她努力地眨着眼,不让泪水坠落。
    不该哭!她不该哭!
    当初是她自愿跟他离开谌城,也是她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她应该从一开始,就要心如止水,冷情不动。
    “你明白了?”峻德修挑起一眉。“那就好。日后,你可不要让我失望。”他语含玄机地说道,随即起身离开。
    亭里,独留谌霜浓神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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