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特不愿意透露姓名,只是自顾自地行事。他的心情沉重,本来以为不会再回到这里了,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们也许仍然不肯原谅他,所以他不愿意露出他的面孔。
    他的铠甲没有人认识,人们也只能用尊敬的眼光望着他的面罩,相互诉说他的勇猛无敌。一堆骑士们围着他激动地想要结识他,但是幸亏警钟响了起来,他们又奔命一般跑到前门去了。
    “请转告哈马斯陛下和教皇,再多支持一天,援兵就会从四面八方到来。”年特这样对前来邀请他的使者说,那使者就欢天喜地去了。
    年特跟着利诺在白玉圣城临时搭建的难民营里穿行,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收拾行装准备撤离,见到年特便行了个礼,用崇敬的眼神吻他的手背。年特觉得非常内疚,如果她们知道自己便是那个犯了错的骑士,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
    难民营里一团糟,大家都是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几乎什么也没有。年特注意到帐篷正在拆除,有人告诉他人们正在通过魔法传送门逃出黑暗势力的封锁,到比较安全的城镇去。也正是因为大量魔法被用来转移难民的缘故,增兵量也受到了限制。
    “不过还好是最后了,今天是最后一批,我也要走了,骑士大人保重啊。”那人嘟囔着“想不到我们成了沉重的负担,就是神,也有无法兼顾的时候啊。”
    “啊,能到安全的地方就好。”年特突然觉得魔法也有些可取之处,虽然不该依赖,但是若没有这些魔法,应该会多死很多人吧。年特想着,就算是欠神一个人情好了。教皇似乎一开始就在忙着把难民一批一批送走,难道有弃城的打算吗?如果白玉圣城沦陷了,那无疑会严重影响到教会的根基。难道教皇已经有所觉悟吗?
    年特不想再考虑这些了,危难面前,答案与其去想,不如去看。他抬起头,就看见利诺和利茨母女抱在一起,心中也高兴起来。
    “利茨?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年特的声音一发出,利茨就跑过来了。她抱着一个小熊的布娃娃,羞涩地看着年特,用稚嫩的声音说:“我不想走。”
    “乖,别的地方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哟。”年特摸着利茨的头“听妈妈的话,很快就可以回来的。说不定你会玩得高兴,自己都不想回来呢。”
    利茨眼圈红红的:“不是的,蔻很孤独,我也是。”她突然把小熊递给年特,说道“哥哥,拜托你把这个交给她好不好?”
    “把小熊给她你不会孤独吗?”年特望着利茨。
    利茨的表情却很坚决,她摇摇头:“不会的,我有妈妈,但是蔻什么都没有。”
    “好的。”年特接过小熊,微笑着说“我保证,现在乖乖地跟着妈妈走吧。听话”
    “不,”利茨大哭“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花和叶也不相逢,它们凝望着,擦肩而过,”年特温柔地扶着利茨的肩膀“但是它们等待落叶和凋谢的花都归根的时刻,那一刻会有胜利的果实,而它们就可以不分开。拿着这个”
    年特拿出一把银子一样闪亮的长剑,连同小牛皮的柔软剑鞘一起递给利茨。“这是天使之剑,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想你保证,我会去看你,或者你先来看我。”
    神官在台阶上喊着:“大家抓紧时间,过了这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赶紧集合啊,不要紧的东西不要带,算了,那些帐篷不要了”
    利茨的母亲拉走了利茨,华莎被牵过来,还有年特的特制长枪。在这种时期,利诺一家保管它们非常不容易,华莎见到年特,就兴奋地打着响鼻过来转个不停。
    老爹和年特紧紧拥抱了一下,洒泪说着:“我们走了。”年特和他们依依惜别,眼望着难民涌到一起朝着广场的传送口去了。是血战到底,还是玉石俱焚?谁都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已经来临。利茨恋恋不舍地不住回头朝他望来,似乎有很多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年特一直微笑着,等待她消失在人群中。
    一种感觉告诉他,正是因为有利茨在这里,蔻玛莲的军队才迟迟没有破城。也许黑暗骑士们正是在等待着利茨的离去,最后的大战就要拉开序幕。黑暗中的人,对爱情和自由,忠诚和背叛都有着不同的含义吧,但是不能说她们没有这些情感。
    天空的云像是赶集一样,一堆堆摞在一起。年特夹着小熊,觉得有点儿滑稽。很多人在看着抱小熊的圣骑士,他干脆找了根绳子,将小熊挂在腰带上。他的斗篷破破烂烂,反而看上去有些沧桑的美。小熊在斗篷下面盖着鼓鼓的,说不定别人会以为是什么利器。
    他望着别人笑了笑,认真整理了一下马甲,心理有些愧疚。这么多日子不见,一回来就要骑着打仗,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给华莎梳理的机会了。恶魔之王的复苏在即,那黑暗的力量从脚下透过汉白玉地砖直渗过来。黑暗正是强盛的顶点,而光明刚刚开始复苏。
    在天空发生的大战使得人类得到了光明的主控权,但是他知道那代价亦很大。他没有等到战斗完全结束,但是新生的天使依靠力量之源的威力逐渐占领了主动,胜利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月光女神将他直接送到了这里,那恶魔之王复苏的影响力就是在天空中也能感觉得清清楚楚。
    “我只要拖延一天时间。”年特这样告诉自己,很快,教皇苦心经营的军队会在女神和天使的带领下穿过被诸神封锁的神殿,由豆茎打开的通道来到人间。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将巨马城的大部队瞬间移动到这里,而从天空望下来,四十万玫瑰骑兵已经到了百里之外。野蛮人的溃退比拜里安格的预计要早得多,这大概是拜里安格最大的失误吧。
    他骑在马上向着正门口奔去,那里战鼓震天响,似乎黑暗军队的进攻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一堆骑士迎面跑来,照了个正面。为首的骑士看到他的马就大叫:“老大?天啊”罗德罗如今是个重要人物,学校的老师对他非常信任,不过他对学校的老师就不是那么信任了。若不是罗德罗老实到从来都不说谎,年特还真是难以置信,虽然罗德罗说:“你才是让人难以置信哩。”他沮丧地向年特汇报了美莲被吸血鬼掳走的经过,一起来到了和黑暗作战的主前沿。
    白玉圣城的前城墙因为和王城相接本来就不坚固,现在已经完全倒了,成了一块平坦的战场,人类的军队在这里苦苦支撑,白天望不到黑夜。成千上万的尸体在狭窄的通道堆砌成了掩体,魔法师和火枪手掩藏在同胞的骨肉后面等待着魔力和弹药都枯竭的瞬间。
    年特亲眼见到掌勺的大师傅拿着一把火枪犀利地将食尸鬼一枪打死,然后抄起一把链子锤将近身的骷髅一锤砸烂。年特想起自己挨过油乎乎的一炒勺,不禁哑然失笑。
    “雷诺骑士团吗?真的是像雷一样犀利的火器呀,有了这个,普通人也可以拥有像初级魔法师一样的攻击力了。”
    年特见到莎士比的时候,才知道玛丝塔已经死了。莎士比再不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了,他犀利的眼神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人,一个年特想也没有想过的人。
    “你应该高兴。”他指挥着祭祀们装填弹药,递给前排的枪手。他说:“一个人身边会有多少秘密啊,能在活着的时候知道不容易。”
    年特见到那些枪弹经过神官和祭祀的手,枪管就闪烁着银光。莎士比一抬手就是一枪,正中心脏,一只吸血鬼叫着从天空坠落,跌在地上竟然就碎掉了。枪支加上了祭祀的祝福后,比什么银刀、银剑都管用。那是人类团结的力量,靠着这力量,白玉圣城才能屹立至今。
    莎士比并不急着填装弹药,他举着空枪管对准从空中扑下来的敌人,气弹接连不断地发出破空声从枪口呼啸而出。吸血鬼的身上被气弹近距离冲击,竟然发出了骨裂的声音,在空中不停颤动,停留在莎士比头顶。莎士比抽出银刀一闪,吸血鬼便喷溅着鲜血坠在地上分成两半。年特看得目眩神迷,合不拢嘴。
    突然之间,黑暗的军队像潮水一样涌过来了,迷雾中不知道有多少血红的眼睛在嘶吼。骷髅兵提着长短兵器整齐地踏着步,从迷雾中走出来将那些白骨盾牌挡成一道骨墙。一些死灵法师站在巨大的蜘蛛头顶,新生的吸血鬼飞舞在空中张牙舞爪,呼啸声中,一只骨龙从吸血鬼中间挤了过去,从口中喷出寒冷的空气,击打在神官们苦心营造的防御结界上。
    骑士们排列成纵队列在阵前,凡是有手的人都端起了火枪,那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莎士比作为前线指挥官沉着地等待着敌人进入射程,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正式进攻,人人心里都十分紧张。举目四望,到处都是黑色的迷雾,黑暗的军队乘雾而来,根本看不清后面有多少。人类全凭火枪的威力,才能在强大的攻势下支撑这么久。
    年特也骑马挡在阵前,等待着敌人大军的靠近。敌人却不着急,只是排好阵势在原地待命,直到号角响起,骷髅兵才排着队伍顶着盾牌推进过来,食尸鬼和大量死灵夹杂在他们后方,等待短兵相接的时刻。那空洞的眼睛中流露着对生者的妒忌,干干净净的肋条让弓箭显得有些捉襟掣肘。
    那些骨盾非常坚固,但是火枪的威力前所未有的强横。莎士比一直等到最佳的射程才发出号令,数万只火枪一起密集地喷出火舌,将骨盾和骷髅的脑袋打得稀烂。浓重的火药味儿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鸣发出浩大的声势,魔法师扔下火枪,捡起自己的法杖,将火球和闪电毫无保留地放了出去。
    骷髅燃烧着倒下了,有的断为两截在地上爬,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人们捡起换装的火枪,立刻又是一轮密集的攻击。白骨在地上堆成了堆,人们将事先准备好的干柴和油瓶用绳子系好,抡起来在天空中划出了高高的弧线,丢进白骨堆中作为燃烧的媒介,顺便照亮前方的战场,得到更好的视野。
    然而骷髅这种东西是不懂得痛苦和退却的,他们前仆后继地往上涌,乘着火枪装填弹药的瞬间向前推进。他们很容易被烧成灰,但是他们不在乎。他们对于存在没有丝毫的留恋,无畏地穿过火焰,飞速跳跃着、奔跑着扑向人类的前沿阵地,瞬间就已经杀到了眼前。
    战鼓响了,骑士们齐声呐喊,跃马上前。他们用枪挑、用剑劈、用脚踹。马也为自己的性命相搏,用铁掌将倒在地上的骷髅头踏得粉碎。圣堂的骑士们身上带着坚固的魔法盾,闪耀着光辉宛如暗夜中的宝石,咬紧牙关让火焰在自己的剑身上燃烧。那些骷髅被他们逼到火堆中燃烧着相互碰撞,他们奋力地拼杀着。
    不过使用魔法的人总是累得比较快,年特慢条斯理地将一个骷髅用长枪挑起来,扔进了燃烧旺盛的火堆,突然听见边上的光辉骑士新丁说道:“不行了,我支持不住了。”随即魔法罩的光辉暗淡下去,似乎魔力消耗已经过了极限。
    “受不了你!才刚刚开始啊”一个幼狮初级骑士抢到前面,掩护他退后。他们似乎合作过很久,算是取长补短吧。
    年特暗笑,他渐渐已经冲到了前沿,正想杀个痛快,却听到了退兵号。骑士们开始缓缓地有秩序地后退,年特也只好一起退了回去。因为黑暗军队的强大,莎士比非常谨慎,不敢让骑士们冲得太远。他们仗着微弱的地利,配合火枪和魔法严密地把守战线。
    火星乱飞,一只巨大的蜘蛛怪物冲散了阻碍在面前的火堆,黑暗的牧师呢喃着深入灵魂的咒文,地上的食尸鬼的尸体纷纷成了僵尸站了起来,呆滞地继续向前冲。
    骨龙追逐着断后的骑士,用口中的冻气将他们冻僵。火球和火枪打在它的身上,似乎它有寒冷的保护,也并不是很在乎。突然圣光弹接连不断地打在它的身上,一小队神官们专门在等着它。骨龙受到了圣光的侵蚀,发出痛苦的嚎叫掉头逃走。人们无法再给它更深的伤害,按照经验,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像拧螺丝一样修好自己的伤口卷土重来。
    望着负伤逃窜的骨龙和忙着为冻僵的骑士舒筋活血的祭祀,年特暗自心惊。黑暗军团有着太多的优势,人类稍有差池就会死伤惨重。
    莎士比一声令下,集合了上百只火枪同时向进入射程的巨大蜘蛛射击。那蜘蛛发出吱吱的叫声,像明灯一样的八只眼睛一起熄灭。但是那射程和威力不足以对它造成致命伤,它发狂地急奔,胡乱喷出毒网,带着头顶上的黑暗牧师一头撞进人类战线。一瞬间好几把火枪轰击在它的头上,骑士枪刺穿了它的肚腹,乱刀将黑暗牧师砍成了肉泥。
    巨蜘蛛和黑暗牧师的导致了黑暗军团的慌乱,一些跟在后面的食尸鬼从巨蜘蛛后面暴露出来,成了弓箭和火枪的目标。它们是黑暗中最卑微的存在,失去了领导者后他们怯懦地撤退。然而这在黑暗的世界里是不能容忍的行为,一团绿色的毒雾在空气中扩散开,几百只食尸鬼一起发出哀鸣倒在地上,化为血水。
    那剧毒的雾气蔓延开来,或者说一个庞然巨物在慢慢朝着前面逼近。人们惊恐地望到数不清的巨大眼睛像是明灯一样在空中放射出冰冷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的声响渐渐凝聚成踏步。那是没有血肉的骷髅成千上万乘着雾气逼近,谁也不知道雾气里到底是什么样的阵势。
    一个骑士用魔法保护自己,奉命冲入其中一看究竟。他的喊叫声从雾中传过来:“快开炮”然后就是连肺都被挤破的闷哼,光明的力量无法保护骑士的生命,坚固的铠甲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毒雾。失去部下的神官激动得大叫起来,几十门大炮被推到跺口等待着敌人进入最佳射程。
    空中传来呼啸声,半截骑士的身体连同没有头的马破空飞来,砸进了火枪手的阵营。那尸体就像被硫酸腐蚀一样发出刺鼻的气味,皮肤上都是水泡,变了颜色的血液横流,随即露出了红色的肉。只是转眼的功夫筋肉也都化成了血水,只剩下发黑的骨架地摆在那里。有人慌乱中朝着那明灯一样的眼睛放枪,有人难以控制地大叫,也有人发疯地往回跑。
    “放!”莎士比沉着地望着前方,发出了开火的命令。还有力气的神官咬牙切齿掀起了风暴,企图把毒雾吹散。铁砂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撒向敌营,巨大的炮弹发出了和它的分量相符的吼叫声砸向那隐约中的庞然聚物。
    有谁能责怪逃走的人呢?在恐惧面前,活着需要比死更大的勇气。
    炮车的后座还在荡漾,迷雾中传来惊天动地的嘶叫声,一只十几丈长的巨大蜈蚣凌空跃起,扑向炮台。还来不及看清它冰冷的眼睛,蜈蚣口里喷出绿色的汁液,十几个人一起惨叫。魔法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化为枯骨,骑士捂着面罩在地上翻滚。几百个骷髅兵从蜈蚣的腿上跳下来,那蜈蚣就像是它们的战车。他们踩着蜈蚣的腿,就像是蹬着梯子攻城略地。
    人们首尾不能相顾,毒雾被吹散的瞬间,防线被撕裂了,骷髅兵从地上站起来,怪叫着往前冲杀。他们已经懂得卧倒来躲避风暴和炮火,而且纪律严明。一个浑身赤红的恶魔扑打着翅膀手持利剑在后方督军,负责号令的骷髅把自己漆成显眼的黄色,用骨头敲起战鼓为亡灵的军团助威。
    生死只是一瞬间,莎士比装上了一枚涂着红色的漆弹,他将浑身的气凝结在那小小的子弹上,神官们慌乱地伸出双手布置结界阻挡雾气的蔓延,这使他可以集中精神进行瞄准。那巨大的眼睛在盯着他了,他扣动了扳机,火石打出了一连串火花,静静地等待着,枪管里酝酿着爆炸的威力,他用枪管瞄准了那巨大的蜈蚣最中央的一颗眼睛。
    沉闷。
    那并没有太浩大的声势,那也不是寻常的子弹。
    作为合作的诚意,教皇融化了在神殿供奉了一千年的十二圣骑士纯金雕像,铸造了一百二十颗金弹,在上面用给国王加冕的圣油涂抹,用红漆加上圣光封印。雷欧骑士团每人都得到了两颗,会如何,立刻就会知道了。
    子弹在飞,挡在前面的一切都被穿透了,跳起来阻挡的骷髅的骨盾,毒雾,蜈蚣坚硬的皮肤
    神官,骑士,闯进来的骷髅,都愣住了,巨蜈蚣仰起头,没有嘶叫。它就像一个天梯一样仰起半身,颤动着,似乎被什么卡住了喉咙。然后光芒从它的头部爆开了,它的身体似乎每一根血管都在爆裂,甲壳的接缝裂开,一截一截隆起来,爆炸,一直炸到腰部,剩下的半截犹在爬动。
    莎士比松了一口气,望着骑士们冲过去堵截那些随着蜈蚣闯进来的骷髅。卡本的剑犹如电光闪过,十几个骷髅一起断头。那半截蜈蚣浑浑噩噩似乎不应该再有什么威胁,但是竟然一直疯狂地越过封锁朝着城里去了,背上还带着两个颠三倒四的骷髅兵。后脑响起风声,莎士比回手一枪,一个骷髅头应声而碎。
    “原来它们已经杀到身后了。”莎士比直冒汗,呻吟声传来,莎士比低头一看,食堂的大师傅手里拿着两根金色的肋骨倒在地上,一手一根,头顶上鲜血直流,竟然连同头盔被砍掉了一块头皮,想必是掰断了敌手肋骨的同时却痛失头皮。斯塔瑞斯和一个断了两根肋骨的金色骷髅打在一起,竟然一时难以取胜。
    一个金色的骷髅从大概五丈外跃起,竟然越过十几位骑士的头顶,朝他直扑了过来,想必是刚才他的表现引起了敌人的注意。那骷髅落地的时候一个骑士用盾牌拍去,想不到盾牌一沉,非但没有把骷髅撞碎,那骷髅就用四肢像猴子一样紧紧抓住盾牌边缘,甩也甩不掉。突然骷髅口中喷出大批蚊蝇,骑士惨叫坠落马下,头盔滚落的瞬间被瞥见面目都浮肿起来了,爬起来走了几步,腿也软了。
    莎士比看归看,手里却没有忘记装弹药。他趁隙一枪打去,那骷髅听到枪声,手向上抬,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竟然把银子弹瞬间捏在手指中间!
    “不可能!”莎士比的额头冒出大滴的汗水,那金色的骷髅手指骨是金子做的!他来不及装弹药,那金骷髅已经来到了跟前,一个神官刚要施放魔法,被从肩头连同魔法杖整个斜劈成两半。金骷髅扬起长剑,莎士比只觉得自己的手太少。他狂叫着用气弹接连不断轰击对方的颅骨,那骷髅却只是像被中指弹到一般仰起额头震动着,重新凝视他的时候目光更加凶狠。
    万分危机的时刻,一支箭从远处射来,掠过的瞬间骷髅的头颅飞起,脱离了脖颈。莎士比看到闪电的余光,随即那骷髅头在空中炸裂了。因为身体被带得前倾,金骷髅的剑砍了一空,骑士们七手八脚将那骨架砸得寸断,才算结果了这个刺客。
    “啊”莎士比死里逃生,喘了口气“谁救我?”
    有人铁青着脸超前方努嘴,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就展现在眼前了。
    一队金色的骷髅围住了红色的骑士,它们目露凶光,奔走如风。无数的白色骷髅在旁边呐喊助威,那骑士却镇定自若,马像游龙一般盘旋着,一杆骑士长枪在杀场中央划出了方圆两丈的一个圈,竟然没有一只骷髅可以靠近。他仍然单手挽着弓背,在整队金骷髅的围攻下游刃有余。
    一个金骷髅从侧面袭向马腹,快如闪电,却撞在骑士枪的枪尖上。那枪就好像本来就摆在那里,不偏不斜挑进骷髅的肋骨之间,轻轻转动,骷髅的脊椎便被卸下了一截,上下分家倒在地上。还在爬动的时候,骑士带马将它的脑袋踏碎了,顺带将背后的袭来者像拍苍蝇一样拍倒在地,锁骨都砸碎了。
    “不可能”莎士比老师再次说了这句话,身边的骑士们犹在用钦佩至极的语气说着:“那强大简直不是人!刚才一瞬间我们至少死了几百人,多亏他才顶住了。”
    莎士比知道年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就保持缄默默默地观看战况。那些金色的骷髅似乎能够传播瘟疫,神官们拯救伤员的时候如临大敌,担心瘟疫蔓延开来,幸好金骷髅决定集中围攻年特,他们才有喘息的机会。大师傅的头也被包了起来,一位神官正在对他重点护理,他拿着破头盔不住叹息,想要摸摸自己的头顶,却又害怕触动伤口。
    转向战场,战况已经白热化了。金骷髅们像是野兽般伺伏在四周,摆明了就要进行硬拼。他们的眼睛闪动着血红的光芒,似乎已经兴奋到了极点。他们的督军,那红色的恶魔已经很不耐烦,一声呼哨,它们齐声大吼,从口中喷出带着瘟疫的蚊蝇,然后有的跃上高的空,有的扑向马头,同一时刻无数的攻击一起递到,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年特等这个时刻已经等了很久,他突然不甘心停留在原地了。那一瞬间,他的骑士枪抡圆了挥舞,战马从他蹬踏的动作懂得他的心意,脱兔般向前跃进。金骷髅在他的枪下乱飞,他追逐着敌人,享受战斗的快乐。他的身体周围有风暴围绕,敌人陷入漩涡身不由己。他将它们搅乱如同浑水中的杂鱼,每一枪挥出,就有一个金骷髅被打成金色的寸金软骨。
    一个顽强的家伙吼叫着抓住了他的枪头,只剩半身却不肯松手。它的同伴从头顶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年特的咽喉。只要抓上了,那力量可以生裂虎豹,将肉一块块从骨头上扯下来。
    年特意气风发,毫不在意。他连同枪上的附着物一起抡起,就像是毫不费力地挥舞一面大旗。当两个骨架猛烈地撞到一起,雷电冲破了乌云落到他的枪尖上,又从他的身体周围猛烈地散射出来,方圆两丈之内的骷髅兵全都成了齑粉。
    人群爆发出欢呼,不知何时黑暗军团的进攻停止了,它们退回了自己的阵营。两军对垒,生者和死灵各自望着场中央的主将。当年特的大枪指向恶魔,那督军按捺不住了。他嘶吼着飞落到年特面前,带起惊人的气势。
    “你是什么人?”他自报了姓名“我是波多兰,伟大的波多家族的长子,沼泽之底的主宰者,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年特跳下马背,华莎溜溜达达跑回自己的阵营了,有人捧着圣物一样拉着它。年特拔出了勇者之剑:“剑即吾名,不必多说。”
    恶魔听罢仰天狂笑,笑声停时他纵身一跃如同飞燕回旋斩来。年特用盾牌向上一撩,一剑劈去,却砍了一空。波多兰拉住他的盾牌下缘,瞬间转到他的身后刺向他的后心。年特一记后空翻,剑气直向下劈来,对手却鱼跃游离了视野。
    “好快的速度!”年特站定的时候,发觉波多兰已经到了几丈开外的空中,手指勾动,脚下土壤涌动,一枝比人还高的骨刺破土而出,几乎将他刺穿。年特凭着脚底的感觉左闪右避,骨刺始终扎不到他。他一直留心着波多兰的表情变化,那恶魔似乎并不太习惯于在兴奋时掩饰自己的表情。
    当波多兰的五指攥成拳头往上提,年特轻轻跳起,站在刚才已经升出地面的骨刺尖端,伸开双手保持平衡,戏謔地望着恶魔。回头看时,原地已经被十几根骨刺大范围交叉成一座牢笼。
    恶魔波多兰怒吼着俯冲劈来,那正是他的战斗方式,只要年特跌落地面,他就有把握取胜。除了天使,在天空中也没有谁可以赢过恶魔。然而他失望了,站在尖刺顶端摇摇欲坠的人类再次跳上了空中,却没有落下。雷从骑士的背后肩胛放射出来,竟然凝成了羽翼,拍打在空气中,发出电离的滋滋声。
    波多兰因为那姿态愣了一下,这给他带来了厄运。年特的剑迅猛地劈下来,在对方的防御形成之前命中了恶魔的额头,在那里留下了一道伤痕。波多兰瞬间倒飞出十几丈外,捂着额头瞪着这个介于天使和人类之间的对手。恶魔很少有伤口,因为伤口总能愈合,但是现在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从自己的手掌看到了黑色的血,恶魔的血。
    “勇者之剑?”波多兰觉悟了,他狂吼为自己助威,反正输了一样要死,倒不如战死了或许有机会重生。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要对手的性命。
    拼命的家伙总是难以抵挡,年特感到恶魔的力量不可低估。一连几剑传来巨大力量,他在空中退了又退。雷的翅膀始终是不如恶魔天生的肉翼灵活,波多兰上下翻飞,穿梭在他的剑气之间,进攻是华丽的风车轮舞。他的身体飞旋,变成一道剑轮从正面冲击,锐不可当。纵使不使用魔法,恶魔本身的力量也相当恐怖,年特眼中都是剑光,那一击竟是平生中最让他胆战心惊的时刻。
    躲开吗?年特还不想放弃拼搏的快乐,何况躲避就是被追击的开始。凭速度,他可不是恶魔的对手,唯有正面交锋比较有把握。恶魔的执念从剑风中传达过来了,凝聚着黑暗的力量,或许可以把人的缘分都斩断吧?年特大吼一声,也挥出了他的致命一剑。
    “骄傲好斗的红魔族,也尝尝我的剑。”年特也在空中旋转,风在他身体四周围绕,或许可以让恶魔的攻击偏离,但更重要的是推动雷的翅膀。年特也旋转起来,勇者之剑划出银光流转的弧线,抖落星屑横切向恶魔的暗黑剑轮。
    若剑技不相上下,便将胜负交给剑来决定好了。
    雷电的翼卷入了暴风,化作雷暴撞击恶魔的剑风,但是恶魔毫不在意。一道剑风撕裂大地,一道剑风划破天空,黑暗的气息吞吐在天地之间,骑士跌落尘埃。生死茫茫的瞬间,两个世界的军队都鸦雀无声。
    年特艰难地从地上站起,铠甲上竟然留下一道从肩头到腹下清晰的一道白痕。这是骑士的优势,是骑士的胜利,他拄着剑,抬头仰望天空,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剑锋淌入地下,在入地前渐渐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恶魔呆滞地停留在空中,他的剑突然“砰”的一声碎成无数的小段坠落,白色的光芒渐渐从他的胸口亮起,是一道剑伤。波多兰悲伤地咆哮,那是最后的咆哮,他从空中坠落,血肉冒起青烟化为恶魔的枯骨,在地上跌得粉碎,激起尘埃,渐渐地散落在风中。
    与此同时,一匹黑色的马出现在城南的后城门。那是令人恐惧的恶灵,黑暗骑士的最强大者。
    路易德兰无视于神官的叫嚣,火枪和乱箭的鸣响,他骑着他的死马,径直走向城门。魔法的光芒不能驱散黑暗的氛围,箭矢和子弹泥牛入海一般落到他的脚下。他火红的眼睛望着城墙上的人,他们的信心就崩溃了。他的声音阴冷,没有丝毫情感。
    “我要取这城门犹如探囊取物,打开城门,不要让我发怒。”
    “魔鬼!堕落的灵魂!”一个神官爬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们会和你奋战到底,神圣的光芒会让你魂飞魄散”他的手中亮起金色的光芒,口中念起祈祷的咒文。
    “啧,啧,”路易德兰似乎有些赞赏,但他早已没有表情,他的手掌抬起,亮出一枝蔷薇花。那蔷薇花像匕首一般飞过去,在神官念完咒语之前就插进了他的心脏,沿途留下飞散的花瓣和腐朽的芬芳。
    神官的尸体倒下,跌落在城门口。路易德兰微微地勾动手指,蔷薇便像疯了一般生长,将整个城门都爬满了,用尖刺驱逐穿长袍的人,用枝干卷起戴盔甲的人,而坚固的铁栅和城墙瞬间就崩溃了。蔷薇顺着神官流进砖缝的鲜血滋生,把根扎进土石深处,开出了血一样娇艳的花。
    路易德兰在飘满蔷薇花瓣的风中缓缓挺进,马蹄声清晰可闻。大地在他的脚下永远平坦,一切的阻碍都将腐烂瓦解。路易德兰乘着蔷薇的芳香踏上了吊桥,那吊桥早已稳稳地落下来搭在护城河上。他的马蹄踏入大道第一片阴影中,就在人们惊恐的眼光下消失了,蔷薇也幻觉般收缩进土壤,只留下倒塌的城墙和几句惨白的尸体。
    哈马斯独自坐在大殿内,如同雕像。进入苦战以来,他很少露面,因为他知道王者的鼓舞力最好是使用在极端重要的关头。但是他并不是不关心战事,他竟然流连在伤者之间,听听那些哀嚎,告诉他们希望的影子。那些影子在哪里?他越来越不确定自己的手中把握有希望了,他在王座上搭着风神剑的把手静思,希望自己的心灵镇定一如往昔。
    传说中圣骑士的出现让他有些兴奋,他曾经透过高塔的窗户用望远镜望下去,依稀见到那骑士活跃的身影。有人悄悄地向他汇报了那骑士的真实姓名,他感到无比欣慰,但是也为此忧愁。年特有意逼开公众,那是因为心理压力依然存在,以诺对他而言已经成为一个不太愉快的回忆,他要想办法改变这个状况,即使是国王也是有难度的。
    “还不能让安卓美知道。”作为父亲,哈马斯也很为难,他沉浸在各种难以取舍的情绪中,时光便在这些情绪中流逝着。
    清脆的脚步声在大理石地面上响起来了,哈马斯警觉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剑。那不是钢靴或是软布鞋的声音,也不是熟悉的声音。风异样地从管风琴里溜走,发出了哭丧一样拖长的声音,灯火也仿佛要从罩子里逃逸出去般跳个不停。
    路易德兰的冰冷在本来就空旷的大殿上蔓延开了,门口的守卫没有发出过半点声响。哈马斯凝望着这个黑暗骑士,既不害怕也不陌生。
    “又见面了。”路易德兰欣赏着人类文明的精华,那白玉圣城内厅穹隆上的壁画,那其中也有他的英姿。艺术家毫不修饰地对他赞美,神官和小姐们也曾经对他歌唱,他似乎能从那壁画里感到辉煌。
    “但是你还是不满足。”哈马斯一口道出了他的感受,他握着剑站起来,平静地对路易德兰说:“我知道你会来。”豪华的王者大氅十几年来从未脱离剑手的格调,为的就是这样一天。哈马斯和路易德兰一起分享了数分钟的宁静,直到厮杀的喧闹声从城外一直响起来,撕裂了那微妙的时刻。
    路易德兰默默地说:“似乎打得很激烈。”
    “还会更激烈的。”哈马斯轻轻咳了一声“那么,你来干什么?”
    “教皇呢?我来杀他。”路易德兰这样说着,就好像是在说着什么日常往事,轻松写意。“你知道,我有意放你一马,所以才没有带领部队踏破你的城墙。但是什么也不干我没有办法向蔻玛莲交待,黑暗的民众比你的臣民更难信服呢。”
    “现在还不能让你杀死他。”哈马斯缓缓地摘掉了剑鞘,扔到地上“他在哪里你很清楚,这白玉圣城的秘密只有你最清楚,现在你把它出卖给蔻玛莲了吗?”
    路易德兰不回答,似乎在欣赏一般沉思。然后他侧着头说:“啧,那么,要打吗?你的剑技是我教的呢。”
    “早就想问问你我学得好不好。”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对峙着,谁也不敢先动手。那时刻有些折磨,但是他们又似乎很珍惜。门外传来越来越大的喧闹声,枪声,骑士的吼叫,马嘶,似乎有什么东西闯进来了。“砰”的一声半截巨大的蜈蚣撞破大门爬了进来,流着汤的巨大躯体填满了圣堂的走廊,而路易德兰就挡在它和哈马斯之间。
    哈马斯的眼中爆出寒芒,风神剑在瞬间全力劈出,无数的光芒随着剑风开辟疆域。“呵啊!”哈马斯狂叫“风神斩!”
    究竟是先有风还是先有剑挥出?满殿的烛火争着流入那风中,那是时光的洪流,是载着烛火放航小船的童年回忆。那是斩断迷惘的剑,是王者的剑。
    骑士们追逐着死而不僵的半截蜈蚣冲到宫门,却被迎头而来的剑风和蜈蚣的尸体撞得东倒西歪。用火枪也打不破的巨蜈蚣的甲壳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连接躯干的腿仍在抽搐着。
    哈马斯拖着剑豹子一般蓄势站立在大殿中央,路易德兰不见了,但是他知道那与黑暗为伍的灵魂决不至于就此被击倒。灯火熄灭的大殿一片漆黑,他小心地环顾着大殿,留意着每一个角落,但是没有袭击出现。
    冰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学得很不错,很有王者的气魄。”哈马斯浑身都颤了一下,但是随即脚步声似乎在远去,路易德兰似乎在惋惜:“我也受了伤,今天就算了”
    大批的骑士们从门口涌了进来,手里拿着火把乱糟糟地叫嚷:“陛下,有黑暗骑士混进来了!陛下没有受伤吧?陛下?”
    哈马斯矗立在原地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教皇在神官的拥簇下出现,哈马斯才回过神来。他用眼神向教皇征询着什么,教皇面色凝重,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一切就绪。”
    哈马斯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望着骑士们拍响了手掌:“各位,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明天的这个时候,胜利将是我们的!”
    因为督军的战死,黑暗的军团暂时退却了,人们迎来了宝贵的休息时间。人人用钦佩的眼光望着他,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谁。年特像所有渴望休息的人一样瑟缩在墙角,抱着长剑半梦半醒地休憩。没有人敢去打搅他,只是在背后兴奋地说着溢美之词。
    那是黎明前的黑夜。其实,是不是黑夜谁都不知道,乌云遮住了阳光已经太久,人们等待的是阳光潇洒的一刻,为了那一刻,数以万计的骑士们把尸骨堆砌在白玉圣城的城墙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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