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魂一缕空遗恨(一)
    瑾美人的灵堂就设在落英阁。
    此刻,阁内帘幔低垂,所有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进得阁内,却见漫天匝地,到处垂着素白的丝帷。房门开处,带来莫名的冷风,将帷幔吹得悠悠拂动。
    供着瑾美人牌位的祭台前,有一个身材修长的宫女直挺挺地跪着。长发垂肩、一身缟素,纤细的腰间系着月白的丝带。在她的身侧,是火盆中尚未熄灭的纸钱,不时有沾着火星的白灰泛起,在屋内四散飞扬。
    那宫女听见梅雪霁等人的脚步声,立刻挺直了脊背,却并未回身,口中冷冷地道:“不敢劳小主尊驾,清乐宫内阴气重,小心伤了您的贵体,还是请回吧。”
    梅雪霁停下脚步,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一旁的耿飙却早已上前一步,指着她大声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那女子缓缓地立起身,转过头来横扫一眼,唇边漾起了冷笑。
    “奴婢青鸾恭迎小主。”她说着屈膝福礼,清泠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梅雪霁的脸上。
    “免礼,”梅雪霁抬起头,毫不闪避地直视她咄咄的目光“我来拜祭你家主子,请你让开,我要在她灵前进香。”
    青鸾眸中霜刃一闪,大颗的泪涌出眼眶,面色霎时青白一片:“哼,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若没有小主三番四次的加害,我主子岂有今日?”
    “大胆!”耿飙怒吼,一把揪住衣领,将她拎至一边。
    梅雪霁视若无睹,径自取了祭台上的三支檀香在蜡烛上点燃了,对着瑾美人的灵牌俯身拜了三拜,方抬起眼来道:“逝者芳魂不远,望驻足听我祝祷。我知道你生前恨我极深,不惜自伤以陷我不义。当日太液池边你失足落水,其间缘由始末,想必你和你的婢女青鸾心中比我更加明白。然而我却从未生过害你之心,那次没有,这次更是没有。在青梅罐中下毒的,另有其人。今日我来,一是拜祭你,二是想请你在天之灵保佑,让真正的凶手露出形迹,为你和你未出世的孩子昭雪!”
    她说着,把手中的檀香插入香炉,回过身来,将目光投向青鸾。
    “带我看看你主子去世的地方。”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强硬。
    青鸾背倚着墙,双肩微微震颤着,一双眼睛牢牢地望住她,脸上瞬间拂过千百中情绪。慢慢地,她垂下眼,径自迈步向里间走去。
    梅雪霁紧随着她,穿过一道雕花圆洞门,但见珠帘卷处,微露床榻一角,榻边台几桌椅都蒙在一片黯淡的阴影之中。梅雪霁环视了一下四周,沉思良久,方欠身在榻前铺着明蓝团花褥子的太师椅上坐下。
    “青鸾,”她微蹙起娥眉“那只装青梅的罐子可还在?”
    青鸾冷冷一笑道:“哪里还在?太后娘娘早把它当成证物让人带走了。再说,那日柳院判明明当着太后娘娘的面亲自验出了雁来思,难道会错?”
    梅雪霁点点头,对她话中的尖厉不以为意:“不错,若是罐中除雁来思外还混有其它毒药,柳院判必会当场验出来。那么”她抬起眼,水漾的双眸中流过星辉一线“那只盛酸汤元宵的碗呢,可有洗掉?”
    芳魂一缕空遗恨(二)
    青鸾愣了一下,半晌方道:“那只碗主子去世那天便被打碎了。”
    “哦?”梅雪霁心中一喜,忙挑起眉道“碎片呢,碎片在哪里?”
    青鸾想了想道:“青鸢妹妹当场就打扫了,不知扔去了哪里。”
    耿飙和侍琴对望一眼,心中都隐隐有些明白了梅雪霁的用意。但是好容易寻到一点希望之火,却被一句“不知扔去了哪里”而轻轻松松地再次扑灭。难道,真像就如同风筝断线,再也收不回来了吗?
    梅雪霁以手支额,目光紧盯着床榻下的一方地面,似乎也陷入了沉思。良久,她忽然轻叹一声,支额的手重重地从鬓边滑落“嗵地”一声咂在桌上。
    “主子,您的金钗。”侍琴轻呼一声,眼见着主子云鬓间簪着的一枝云头飞凤嵌宝金钗松松地坠落下来,随着“当啷”的一声脆响砸到了地上。她赶忙扑上去捡,却不料被主子沉沉地按住。
    “别忙,我自己来。”梅雪霁一边说着,一边从椅上直接蹲下身去,将金钗抓到了手里。再立起身时,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面上隐约浮起了微笑。
    “我乏了,咱们回去吧。”她低声说着,迈步向外走去。耿飙和侍琴赶紧跟在后面。
    出了落英阁,忽听身后一声轻唤。
    “梅小主。”
    梅雪霁停住脚步,却并不回头:“何事?”
    青鸾立在门边,右手的指甲深深地嵌入门框的木纹中:“你说,毒死我主子的另有其人他是谁?”
    梅雪霁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青鸢知道。”说着,她跨下白玉石阶,径自而去。
    走出清乐宫,天已然擦黑了。扑面的风变得益发凛冽,一阵阵仿佛锋利的刀剑,生生地刮在人的肌肤上,带来刺骨的冰冷。
    梅雪霁停住脚步,回头向耿飙道:“派人去掖庭狱守着青鸢,也许。她那里会有不速之客。”
    耿飙眼珠一转,立时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不免躬身道:“遵命。”
    梅雪霁轻轻地眨眼,脸上浮起一丝淡然的笑。慢慢地,她摊开握着金钗的手掌,伸在眼前凝望着。侍琴凑过去正想接过金钗替她簪回发上,却惊愕地发现金钗上赫然沾着几点殷红的血。
    “啊”她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抓过梅雪霁的手“您的手流血了!”
    “不碍事,”梅雪霁收回自己的手,双目却放着点点光芒“看我找到了什么?”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丝帕,细细抹去手掌上的血迹。如玉的手心内,留下了一小片白色的磁片,薄薄的锋口上依旧沾染着血的猩红。
    “这是?”耿飙讶异着,脸上渐渐带上了兴奋“这是瑾美人那只碗上的”
    芳魂一缕空遗恨(三)
    “是。”梅雪霁笑得十分舒畅,她用手指捏住磁片反复端详着,又抬起自己受伤的手细细审视一番。
    忽然,她的眼睛一亮,指着手心中那一道伤痕道:“你们看,割伤的地方已经泛起了紫斑,紫斑大如绿豆,色沉而水亮这说明,这说明”她说着,兴奋不已地从怀中掏出撷芳谱,蹲下身急急地翻了起来。
    侍琴急忙俯下身,搀住她的手臂道:“主子,还是回宫里去翻书吧,仔细这里风大”
    话未说完,忽听耳畔风声骤起,眼前耿飙淡灰的袍角一晃,人恰如一道光影一般地飞掠过来,再定身时,修长的指间早已夹了一只明晃晃的尖头飞镖。
    耿飙眯起眼,将飞镖拿到鼻端一嗅,隐隐地闻到了一丝淬毒的腥苦味。
    “该死!”他切齿低骂着,脚尖一点,又是一阵疾风拂面,几番兔起鹘落,身子已在数丈之外的一棵香樟树下。头顶枝条“嗤啦啦”乱响,却见一道黑影如玄色的大鸟一般飞到了对面的庑殿顶上。
    耿飙提气正欲追赶,忽然心中一动,急忙收住脚步,赶回到梅雪霁的身边,将手放在唇间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片刻之后,但见从浓重的树影间跃下几个身着玄衣的青年侍卫。见了耿飙立即单膝跪地,拱手道:“耿统领。”
    耿飙面色凝重,指着方才黑衣人消失的方向道:“前方有刺客,速去追赶。另外,替我告诉钟大哥,小心掖庭狱那边。”
    “是!”玄衣影卫们低喏一声,立即消失在茫茫宫苑之中。
    侍琴在一旁屏声静气地看了许久,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用手拍着胸口道:“哎呀,真悬哪,若是方才那飞镖再近得一寸,我家主子”
    耿飙面色一沉,挥手打断她道:“放心,有微臣在,绝不会让小主受到任何伤害。”
    “多谢你,”梅雪霁裹紧身上的貂绒斗篷,浏览器上输入..c-n-”苍白的面孔仿佛纯净的莲瓣在暮霭中淡淡地泛着光“看来,恨我的人不但要陷害我,还要取我的性命。只是”她蹙起眉,双眸间流过一抹惆怅“我至今想不明白,那掀风作浪的人到底是谁?”
    耿飙思忖片刻,垂下了眼眸道:“刺客蒙着面,容貌无法看清。加之微臣记挂小主安危,故而不敢紧追。但是从身形上看,臣断定那人必是女子无疑”
    “女子?”梅雪霁微愣之后苦笑着点了点头:“这后宫之中,多的就是女人。”她说着,将目光凝结在手中的撷芳谱上,口中叹息道:“青龙草,她们竟然在瑾美人的碗上涂了青龙草!若没有切齿的仇恨,如何会下此狠手?”
    “青龙草?”侍琴愕然“那是什么,莫非也是毒药?”
    梅雪霁冷笑:“正是,其毒性不亚于见血封喉”
    耿飙心中凛然,正欲开口,却见前方不远处走来两个身着金丝云纹锦袍的太监,到了梅雪霁面前齐齐俯身施礼道:“拜见梅小主。”
    梅雪霁淡然点头:“何事?”
    “奴才们奉了太后娘娘懿旨,特请小主移步承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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