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语和邵源泊商量着,挑了栾大、商七和孙六三个过来,三个人跑遍了整个泉州城,在城南寻到了一片极大的院子,李燕语拉着邵源泊过去看了一圈,院子没别的,就是一个‘大’字,院子里没有古树,虽花草丛生,却没有一株算得上名贵的品种,房屋有几间,可已经败落的不能住人了,听说原是一个海商的宅院,后来海商和船队出海再没回来,家人等了四五年,无奈之下举家返乡,留了个老仆看着卖这处当年只盖了一半的极大宅院,可一年两年,就是没人愿意接手,越往后越难卖,到现在已经空置了十几年了,败落之下,价钱极是低廉,却处处合着李燕语的要求。
    栾大买了宅子,商七和孙六分头,一个往江浙采买丝线,一个找工匠做织车,寻找手艺出众的织匠,栾大招了一大群泥瓦工,开始动工修院子盖房子,偌大的院子起了围墙,盖上一排排比一般房屋高出一两尺的宽大屋子,屋子中间都没有隔断,一排排全部连通成一处。
    李燕语这是要办织坊,照着她印象中,那些机户的样子,办织坊,她自己会出样子,又见多识广,这织坊只织最好的丝绸,先往宫里进,往京师的名门望族里卖,京师有李谦,还有胡七,这销路不愁打不开。邵源泊对这主意大加赞赏,其实他根本不懂这做生意的事,反正先赞赏了再说。
    这盖房子、现定制织机,寻找手艺出众的织工,都不是能快的起来的事,腊月里,宋少奶奶没等到银子,只收到李燕语一封信,详详细细说了织坊的进度,并附了织工试着织出来的一小匹正红底织锦缎,宋少奶奶疑惑不安,将信和织锦缎拿给李谦,李谦不甚在意,拎起织锦缎翻来翻去看了几眼,夸了句:“不错。”就还给宋少奶奶,让她稍安勿躁。
    宋少奶奶想了一夜,将信扔到一边,反正也这样了,横竖就一条心吧,倒是那一小匹织锦缎,让她爱不释手,和几个丫头比划着,就那么一点,勉强够一件小袄,裁了件小袄出来,配了条鸦青百褶裙,竟极是出彩,那红底色红的极正,光影下也不刺目,做出衣服可比料子好看的多了,宋少奶奶大喜,穿着到处显摆。
    这个年,李燕语打点了三份节礼,一份不求奢侈,只求贴心尽心,送到了城外邵老爷子处,一份礼节半分不缺,挑不出毛病的礼,送到了鲁开国郡公府上,还有一份,倒是实实在在,送到了二爷府上。
    出了十五,李燕语的织坊就正式开了工,这一通忙刚过,李燕语又诊出了身孕,邵源泊大喜之下,严禁她再往织坊跑,李燕语只好遥遥指挥着栾大等人,好在栾大几个都是邵老太爷千挑万选出来,又到处习学过几十年的,明白了李燕语的意思,倒比她做的更好,李燕语也就安下心,悠悠闲闲的准备养这第二个孩子。
    阿盛已经两周三岁多了,能说会道,满地乱跑,最爱跟着邵源泊出门,去哪儿都愿意,邵源泊到哪儿都不忘了带上他,两个人极能说得来,常嬷嬷对于这一点最是想不通:“爷二十几岁的人,和个三岁多的孩子说起来没完,这是哪跟哪儿?”
    不管哪跟哪,爷俩个常样常常说个闲话。
    “••••••阿盛,你说你娘给你生个妹妹好,还是生个弟弟好?”
    “妹妹吧,我不想要弟弟。”
    “有个弟弟多好,打架亲兄弟,有个弟弟帮你多好!”
    “不要,小男孩太淘气,妹妹好!”阿盛主意拿得牢,邵源泊哈哈大笑,点头附合道:“好吧,那就要个妹妹吧,生个闺女,象你娘那样好看,以后咱们带着她到处玩去。”
    “好!”阿盛认真的答应着。
    里里外外的忙乱之下,邵源泊和李燕语谁也没有注意到,京师邵老爷子的信,越来越少。
    十月末,李燕语顺利的生下了第二个儿子,阿盛和邵源泊垂头相对叹了半天气,只好将准备好的带妹妹,再重新改成带弟弟。
    没等李燕语满月,京师就传来了噩耗,邵老爷子病重不治,走了。
    邵源泊接了信,直着眼睛,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的晕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的救醒他,没等哭出来,就又背过气去。
    李燕语抱着他的头,灌了半碗药进去,邵源泊醒过来,张了半天嘴,总算号啕大哭出来,李燕语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他这心情,那一世母亲去世,她也是这样,人跟离了魂一样,哭都哭不出来。
    邵源泊哭得不辩东西,李燕语叫了老赵等人进来,吩咐他们准备请丁忧的折子,到衙门交待了,又吩咐人赶紧备马,邵源泊醒过神来,必定要星夜兼程赶回京师奔丧,先让他骑马走,自己带着孩子,等后天出了满月再启程上路。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就带着小厮长随,快马加鞭,离了泉州府,日夜兼程赶往京师。
    隔了一天,李燕语也带着两个孩子,坐着她那辆车,留下栾大等人照顾泉州的宅院和生意,以及市舶司那边,自己带了常嬷嬷等人往京师赶了回去。一路上,常嬷嬷压着行程,早走早歇,唯恐累着李燕语和刚出生的孩子。李燕语也不敢紧着赶路,一来孩子太小,二来,这个时代,真疲劳太过,有个什么感染就得送了命,她如今不是当年,赤条条来去一个人,如今她有阿盛,和这个还没来得及取名的小儿子,为了孩子,她也得万分爱惜自己才行。
    唉,老太爷知道小六又添了个儿子么?邵源泊还等着老爷子给老二取名呢。
    李燕语带着两个孩子赶到京师时,邵老爷子已经出完了殡,邵源泊整整瘦了一圈,到城外接到李燕语的车子,上了车,一言不发,倒头就睡着了。阿盛吓得扑到了李燕语怀里,李燕语抱着他安慰道:“别怕,父亲累了,父亲累坏了,咱们让他好好睡一觉,别怕,父亲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阿盛乖巧的搂着李燕语的脖子,转头看着又黑又瘦,胡子长长,正呼呼大睡的父亲,老练的叹了口气:“父亲累坏了。”
    王二奶奶遣来接李燕语的管事嬷嬷等在城门口,见李燕语的车子过来,不咸不淡的上前见了礼,引着车子往府里回去。
    车子转了几个弯,李燕语抱着阿盛,轻轻掀起帘子,往车窗外看去,车子正经过鲁开国郡公府,原来一溜五间门房,如今左右各拆去一间,只余了中间三间,正中那黑沉沉极有年头的金字‘鲁国公府’匾额,换成了崭新的‘鲁开国郡公府’,字多了,匾额反倒小了,那字一个个挤挤挨挨,已经没有了从来的大气傲然。李燕语感慨的看着那门、那匾和那门前零零落落坐着的一身孝服的门房们。
    车子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小半刻钟,转个弯,前面一处大门,没有巍峨的门楼,门前也没有了石狮子,两三级台阶上,是一开三间的穿堂,左边一间极小的门房,大门紧闭着,檐廊下挂着两只巨大的白纱灯笼。
    车子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射之地,车子顿了顿,进了一处角门,李燕语用力推了推邵源泊,邵源泊身子沉甸甸的动了动,却半分醒的意思也没有,李燕语只好抱着阿盛先下了车,院子里冷冷清清,一片素白,只有三少奶奶文氏迟疑不定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几辆车子,仿佛不确定李燕语会从哪一辆车上下来。
    小羽小翎和文杏等丫头婆子早就下了车,冲三少奶奶曲了曲膝见了礼,忙奔到李燕语车旁,李燕语将阿盛递给小羽,扶着文杏的手下了车,转头看着三少奶奶,怔怔的有些不敢相认,这一来一往,也不过四五年,怎么三少奶奶倒象是老了十几年一样?
    三少奶奶惊喜的看着李燕语,急忙几步过来,拉着李燕语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李燕语忙曲了曲膝:“三嫂好,这些年不见,三嫂瘦了不少。”
    李燕语客气的一句话,引得三少奶奶的眼泪如开了闸的水一般往外涌,捏着李燕语的手越来越用力,哽了几声,竟大哭失声,李燕语目瞪口呆,急忙用力抽出手,用手里的棉布帕子给她拭着眼泪,低低的安慰着她:“生老病死,是人都要有这一回,三嫂也别太难过,走吧,咱们先进屋,进屋再说话。”
    三少奶奶泣不成声的点着头,常嬷嬷站在李燕语身后,微微蹙着眉头,打量着两个一样痛哭不止的丫头,这是三少奶奶的丫头,除了这三个人,就是到城门口接她们的那个管事嬷嬷了。常嬷嬷转过身,看着那个管事嬷嬷,客气的说道:“我们头趟回府,烦请嬷嬷带我们进去吧。”
    李燕语听到常嬷嬷的话,忙回头吩咐道:“让人抬只春凳过来,把爷抬到屋里歇着去。”
    常嬷嬷答应了,管事嬷嬷为难的看看常嬷嬷,又看看李燕语,不情不愿的嘀咕道:“没病没灾好好儿的,还要抬进去!”常嬷嬷高挑着眉梢,正要反驳,李燕语伸手拉了拉她,陪着满脸笑容,看着管事嬷嬷,客气的说道:“嬷嬷教训的是,辛苦嬷嬷了,小羽,拿上等荷包赏给嬷嬷,嬷嬷先去歇着吧,这是自己家里,有什么事,让她们忙就是。”
    小羽斜着管事嬷嬷,利落的取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管事嬷嬷,管事嬷嬷捻了捻荷包,急忙堆着满脸笑容曲膝谢了李燕语,自顾自扬长而去。三少奶奶看着陪笑陪礼赏荷包的李燕语,满脸失望的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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