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闷热的暑天,我突然想起家乡水边泽畔的那一丛丛碧绿清幽的植物——菖蒲。
    菖蒲是端午时节的娇物,就如同清明的柳条,中秋的菊花,或许代表一个特定季节的来到。菖蒲外形如剑,乡村家家户户在清明那天把蒲剑和艾蒿一同悬在门楣,据说可以消灾祈福。长辈还说,魏征梦中用蒲剑斩杀误事害民的东海老龙的头颅。
    小时候,对大人们的古怪行为很不理解,觉得大人们有时同我们孩子一样的天真。但也觉得除了春节,一向并不被关注的门楣,此时一边艾蒿,一边蒲剑,很美丽。碧绿上门庭,清香又宜人呢。如今想来,门悬蒲剑,是物质贫乏时代人们的一点精神寄托,也见证淳朴的村民对美的一种素朴的追求。而今人们怀念故旧风物,这个习俗一直都在沿袭着。
    在乍暖还寒的时节,水边还很寥落,只有丛丛菖蒲碧绿傲然地秀于水畔,是寒苦中透出了热情的夏日消息。菖蒲或许正是预示着夏天的到来,也寄托着人们对清凉夏季的渴望。
    在整个夏天,菖蒲始终在水边郁郁苍苍地丛立着,把蒲剑高高地直指炎炎天空。似乎是后羿的支支神箭,要把酷烈的日头射落下来。又似乎以勃郁的绿剑向烈日骄阳显示不屈的意志。是的,炎热的夏季,看到水边的丛丛绿意,心理多少有点清清凉凉的感受。
    绿色固然给人视觉的安宁,但最为特别的要数菖蒲的馥郁芬芳的气息了。这清香,会让你忘记酷暑,给你阵阵惊喜的清凉。像把你的心肝五脏,用天山的雪水洗涤一遍,又用冰凉薄荷的芳香熏熨一遍那沉郁的清香,在烈日熏炽下,更加馥郁。若有清风播散,则会让人联想这该是“惠的风”了。
    说道“蕙”据说兰的一种。兰草的芳香是屈原常常提及的。继而想到屈原辞赋中构建的“香草之缤纷,草木之婆娑”的草木世界。以前读楚辞不免痴想,屈原在泽畔行吟,所吟咏的楚地花草难道就没有这生于水边芳香宜人的菖蒲吗?
    其实,菖蒲只是通俗的叫法,在屈原笔下有着更多诗意的名称。
    离骚:“荃不察余之个情兮”、“荃蕙化而为茅”;湘君“荪桡兮兰旌”;湘夫人:“荪壁兮紫坛”;少词命:“荪何以兮愁苦”、“荪独宜兮民正”
    这里的荃、荪就是菖蒲,只是诗人赋予更为雅致的名称。荃,的解释见于辞海。本草衍文(宋)云“菖蒲也,又谓之兰荪。生水次,失水则枯,根节密者气味足”梦溪笔谈(卷三辩正)也记载“有云香草之类,大率多有异名,所谓兰荪,荪,即今菖蒲是也”两者稍有差别,只是前者当一种,后者当做两种。其实大可理解为泛指一种即“兰荪”
    宋代李德裕还写了溪荪一诗:“楚客重兰荪,遗芳今未歇,叶抽清浅水,花照喧妍节。紫艳喉渠鲜,轻香含露洁,离居若有赠,暂与幽人折。”这兰荪在水边,楚客指屈原。
    可以想见,屈原泽畔行吟,水边寻常可见碧绿如剑的菖蒲,无论不屈的外在形态,还是勃郁凛冽的清香,都会一次次让诗人激动不已。诗人即景咏怀,以所见香花美草自喻,再自然不过了。
    菖蒲,只是我们民间熟悉的草木,然而在诗人的笔下有着那么多让人联想的诗意勃发的名字。原来这菖蒲的芳香从屈原那里一直漂散到现在,这曾经让屈子激动不已的植物只是我们在清明节时想起。
    不免又痴想,农历五月五日,包粽子、赛龙舟是为了怀念屈原的,这门悬“兰荪”如果理解为怀念一生爱好芳洁的屈原,应该更自然不过了。当然,艾蒿也有一种苦涩微辛的香味,只是难以考证屈子的眼中何等诗意的名称罢了。
    前几日回一趟老家,在往昔熟悉的泽畔流连,采得一株菖蒲,那在浅水里的根茎白嫩可人,蕴涵些许淡淡的绯红。那馥郁的清香,足以让炎热霸躁的灵魂如冰雪般漂浮起来。如今一闭眼,那清凉的香气似乎又郁结而来。
    可以想见,屈子披发行吟于泽畔,整个灵魂理当被兰荪熏醉了,与兰荪的芳香融为一体,难分你我了。试想从屈子口中飘飘而出的诗句能不芳香宜人吗?
    真的,在这炎热的酷夏,想到菖蒲那绿色、那清香,浮躁的心,如读了佛经,平静了许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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