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予睫买了酒。
    偶尔,像今天这样不顺遂的时候,她会买一些酒回来──说白一点,就是所谓的借酒浇愁。
    那些家伙嘴上说得容易,可急救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所有人都在场的,为什么只有她要背负那个沉重的责任?
    一回到家,汪予睫便直走到厨房。澡没洗、衣服也没换,她把手上沉重的塑胶袋“喀”一声放在餐桌上,然后拿出酒杯,倒了一杯满满的威士忌,一鼓作气的灌进喉咙里。
    刚自浴室出来的杨岭觉察到不对劲,他走到厨房,见到的便是她灌下第二杯威士忌的画面。
    他吓住。“你干嘛?!”喝,他没看错吧?这一瓶是威士忌,另一瓶是白兰地,第三瓶则是伏特加,每一种酒精浓度高得都要破表“你不会打算一个人把它们通通喝光吧?”
    汪予睫懒懒地瞥他一眼。“是又怎样?”
    该死,她忘记这个空间现在不止她一个人了。她起身想将酒带至房间,可杨岭制住了她。“发生什么事了?”
    尽管才过一个月,可要谈到对汪予睫这个人的了解,杨岭实在当仁不让堪称第一。她不是一个会令自己如此失态狂饮猛喝的女人,她的个性不允许,她的职业也不允许。所以当他看到她如此失去控制的模样时,可以想见绝对是出了什么问题。
    汪予睫想挥开他的手,可第一力气本就不及,第二她刚灌下两大杯酒精浓度特高的威士忌,浑身虚软无力,自是完全看不到效果。
    所以她干脆用喊的:“不干你的事!放手!”
    杨岭注视着她,她瞪他的眼里快冒出火,因酒精而发红的脸蛋更为她的怒气增添了力量。他望着她,她也不甘示弱的狠盻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似乎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杨岭暗暗发誓,他若现在放手,让她躲在自己的世界中独自伤心难过那么,他就不是个男人。
    “我不可能放手。”他道,脸上表情是十足认真的。“假如我放手,你就会一个人躲起来哭了。”而他,绝不乐见那样的情况发生。
    “我没事干嘛哭?!你有病!”汪予睫吼回去,不愿承认自己的脆弱。她的泪腺一直很坚强,坚强到几乎要让她怀疑是不是久未使用退化了。可在这一刻,藉由酒精和怒意的刺激下,她忽然感觉眼眶酸涩,某些关不住的东西似乎就要化作什么倾泻而出。
    她硬硬别过头。不,不行,现在这里不可以,至少不可以在这个男人面前
    可杨岭不许就是不许,他扳过她下颚,可力道并没有重到令她感觉疼
    痛。他眉宇纠结,脸上表情不比她来得轻松。“你想哭是吧?好,你哭,你哭啊!”汪予睫气苦,硬要把头转开,可杨岭钳制住。他就是要她在他面前哭,要她在他面前放下所有武装,放下所有无谓的坚持和自制。
    “我才没有”就在这一刻,一滴温热的水珠轻悄滑过她脸畔。有一就有二,接着落下的泪珠汹涌得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身上有这么多水分可宣泄?她喉咙发痛,哽咽得说不出话,却硬是要把下面的话说全。“我没有想哭”
    瞅着用武装自己的表情静静落下泪来的汪予睫,杨岭胸口感到一阵猛烈的痛。这比她失态的痛哭失声还要令他心碎万分。
    “没关系,你哭。”这一刻,他的心被她触动了。他伸手将她抱入怀中,仿佛藉此才能让他蓄积在胸口的疼痛消散。他说:“你尽管哭,我会安慰你。”他的声音是那般的温柔啊。
    为着这般的温柔,汪予睫浑身一震,欲挣扎的手在这一刻不知怎地竟使不上力。她被他抱着,她理当要抵抗,可是
    不知怎地,她做不到。
    “我不要你安慰”她嘴上这么说,可实际上,她知道自己不行了,本来锁得密密的眼泪一发现出口,争相蜂拥着要出来要出来要出来那再也不是她的东西,她已无法任由自己的骄傲去掌控它们。
    然而杨岭说:“我不安慰你,谁安慰你?”更何况,他也不是第一次安慰她了。
    藉由密合的肢体,他感受到她在怀中剧烈颤抖。明明她是这般的瘦小、这般的脆弱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撑过来的吗?不哭不闹不示弱,明明哭了,却又逞强着说自己没哭,才不会为了那种事哭可他明白的,她在乎。
    她比任何人都要在乎。
    杨岭这一句话触动了她,汪予睫再没有任何抵抗任何假装任何坚强的本事,她落泪,声音哽咽,说出来的字句破碎到近乎心碎。“我救不回那个孩子”她抬手环住他宽阔背脊,每说一个字,指甲力道几乎就要透过衣物深深陷进杨岭肉里。
    “他才十五岁我尽力了可是他不肯回来”她开始倾诉,本来一直压抑着的,然一旦找到出口,便再也控制不住了。“人的生命那么沉重,我一个人承受不住我一直都在乎、一直都在乎啊!”她再也止不住的痛哭失声。“他们都不知道”
    杨岭抱住她的力道加剧,藉由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他明白了她在医院内承受的是怎样大的压力。她是标靶、是众矢之的,他们把救不回病患的过错和压力加诸在她身上,藉此让自己轻松。
    他们以为她冷漠、她不近人情、她不痛不痒,杨岭不懂,那些人怎么回事?他们没看过她动手术的模样?没看过手术中的她的眼神?那是比任何人都要热切追求生命的目光啊。
    他吐一口气,再一次紧紧抱住她。“他们不知道,那是因为他们看不到。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你很在乎,我知道。”杨岭说,脸上表情是无尽的温柔。“医生不医死,生死有命,你已经尽力了。”
    汪予睫抬头,泪光模糊中,她看见杨岭的表情,是那样的诚挚、那样的毫无虚假。他说他知道他知道她在乎他知道吗?他真的知道吗?
    被她那一双为泪光所浸润的眸子深深望着,杨岭胸口猛烈跳动。该死!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他不该再混乱她的情绪,尤其他连自己的感觉都搞不定,然而他咂了咂舌,终究还是克制不住的──吻了她。
    倘若第一次的吻只是试探,那么,这一次的吻便是占据了。汪予睫瞪眼,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毫无空隙的吻着,理智上她明白自己应该要反击,可现实中她却做不到。
    这一刻的她太虚弱、太疲惫,也太渴望有人安慰,不管那个安慰的形式如何,只要能够令她遗忘怎样都好。
    于是她主动伸手环住杨岭,像在鼓励他可以更进一步。他的吻被她如此加深,杨岭浑身颤动,当真就要克制不住。然在最后关卡,理智煞了车,他抬手,急忙在自己与汪予睫之间隔出一段距离。
    汪予睫笑了,这是杨岭第一次见她笑,可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她笑得太惨澹,他几乎要心碎。“怎么,不要吗?”
    被自己心仪的女人提出邀请,天下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的。可杨岭深深吁一口气,说:“我不想做会让我们两个都后悔的事。”
    于是汪予睫沉默了。
    杨岭苦笑,大掌在她脑袋上搔动。“你醉了,回去洗个澡、睡一觉,一切都会好很多,相信我。”
    汪予睫仍没有说话。她低下头,轻咬朱唇,像在后悔自己方才过于轻率的行为。说真的,若今天在这里的人并不是杨岭,她真不知道隔天早上她要怎么面对后悔莫及的那个自己。
    她不否认,杨岭的存在在这一刻的确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明天有班?”在汪予睫默然回房间的途中,杨岭这么问。
    她摇摇头。“不,我休假。”嗓音有一抹刚哭过的沙哑。
    于是杨岭的眸色暖了,他一笑。“那正好,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若换作平常,肯定要冷冷的挑眉,硬声反问:“为什么我要陪你去?”可此刻的她却只缓缓的垂下眸,然后轻轻应一声:“嗯。”模样乖顺得令杨岭感觉心疼,也感心怜。
    说真的,他宁可和平日那个盛气凌人、动不动就被他撩拨到发怒、骄傲硬气的那个汪予睫相处,也不愿见她像此刻一般脆弱无助的样子。
    那令他极度疼痛,几乎要不能自己。
    汪予睫的房门关上,杨岭吐出一口长气,无力的坐倒在沙发上。
    他耙梳头发,猫儿在这时悄悄蹭过来,杨岭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在这一刻是真的苦笑了。
    “怎么办?我真的喜欢上她了。”
    有些人一旦酒醉、发完酒疯后便会忘记自己前一天干了什么好事,然而汪予睫不是。
    她记得一清二楚也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隔天早上在宿醉下醒来的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把自己再蒙回被窝中,来个彻底的逃避现实。
    无奈有人不允许──“hello?醒了没?”
    伴随敲门声而来的是杨岭浑厚的声音,汪予睫本想装睡,却听见杨岭扭开门把似乎就要进来,她吓到了。该死!昨天一时失控,她忘了锁门!“醒了,我醒了,你不要进来!”
    于是杨岭开门的动作一顿,而且汪予睫保证她听到了他捂住嘴巴吃吃笑的声音。
    “好好,那你准备一下出来吃早餐,晚点我们要去一个地方。”然后像是怕汪予睫反悔似的,再附加一句:“你昨天答应的,不会忘记了吧?”她若回答“是”的话,他绝对有法子“好好”提醒她。
    “我记得。”汪予睫不甘不愿的回,悻悻然下了床。本来因宿醉而疼痛不已的脑袋却意外的感觉清爽,尽管不愿承认,但似乎和昨天彻底发泄过有关。
    大略梳洗了下,她走出房门。杨岭见到她出来,厚实的唇便扬起了一抹愉悦的笑。汪予睫红了脸,默默在离杨岭最远的位置坐下,然后开始吃食起来。
    杨岭好笑的吐一口气,索性坐到她旁边去。“头痛不痛?”他抬手,轻轻撩起她额前刘海。
    汪予睫知道他是问她有没有宿醉症状,轻轻摇头,当作回答。
    之前她不喜欢和杨岭太过靠近,可此时此刻,过去那种不愉快的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有人陪伴的安心感。
    其实她是很庆幸的,很庆幸在那样一个时候,她的身边有一个人安慰。
    于是就在这般平和的气氛下吃完了早餐,杨岭收拾好,向她道:“准备一下,差不多要走了。”
    “去哪?”
    面对汪予睫的疑问,杨岭一笑。“去我长大的地方。”
    杨岭说,去他长大的地方。
    所以汪予睫一开始的认定是:回他的老家。
    的确,说是回他的老家也没错,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杨岭的老家竟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常山育幼园”──那是一间位于郊区,像是一般幼稚园一样被小小的栅栏给围起来的一幢住宅。
    杨岭推门而入,在摆置着各式游乐器材的院子游玩的小朋友们马上注意到他,脸上皆露出兴奋表情。“杨岭哥哥!”
    “唷,一个星期不见啦!”他蹲下身,一脸开心的抚着一个小女孩的脑袋瓜。然后孩子们一个个开始“嘿咻嘿咻”的往他身上爬;一个挂左手,一个挂右手,还有一个攀住他脖子,两个挂在他左右脚。确定孩子们抓稳了,杨岭一个使力,挂着他们起身,然后开始往前走。
    汪予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那几个小孩每个少说也有二三十公斤,也亏得杨岭有那么大的力气挂着他们走。
    一旁的义工看到这幅画面早已见怪不怪,尽管杨岭那一张脸配上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反差大了些,若附近有警察,肯定要怀疑是哪儿跑出来诱拐小朋友的夭寿死变态。
    此时一个绑着马尾的年轻女生自屋内出来,见到这画面,她笑着上前一个个敲打小朋友的头。“大毛小二蛋蛋鱿鱼你们通通别闹了,快下来。”
    “喔”小朋友们这才停止了恶作剧,一个个乖乖自杨岭身上爬下,每一个脸上表情可说是好委屈。
    杨岭见状,笑出。“果然只有小慈才制得住他们。”
    那个被唤作小慈的女生温婉一笑。“那是你太宠他们了,这样可不行,你带来的点心我通通都要没收。”她指他手上那一大袋。
    “唉,想不到还是被你给发现了啊。”
    杨岭大掌拍在额头上,似乎有些遗憾自己的“偷渡”计画未成功。阙未慈好气又好笑的接过,问:“今天怎么会来?”
    “嘿,我偶尔回来看一下自己长大的地方也不行?”杨岭装出一副委屈模样,只可惜配上他那一张脸可以说是极度的不伦不类。“啊,对了,我带了一个人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汪予睫,汪可擎那家伙的妹妹。”
    被扔在一旁已久的汪予睫见他们旁若无人的聊得愉快,心中一股莫名的不悦涌上,本想干脆离开算了,想不到这下杨岭伸手一捞,便被抓了回来。
    她不快的瞪杨岭一眼,再望向阙未慈那一张堪称秀丽的脸,只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你好。”
    阙未慈见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天,她这个样子和可擎可直是一模一样。”止不住的笑了一会,她向汪予睫眨了眨眼道:“我是阙未慈,现在算是这里的义工不过我和杨岭都是在这里长大的。”
    简而言之,就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了?这样一个充满了暧昧想像力的称呼在汪予睫脑中浮现,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却缠绕得她很不愉快然而,她却不明白这是为着何种缘故。
    “拜托,汪予睫,你都没看过你哥见到小慈之后的模样简直就和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没两样。”杨岭状似受不了的挥挥手,向阙未慈调侃一问:“倒是你,可擎去美国,怎么没拉着你一起去?”
    “我又不是他的跟屁虫,他去美国,为什么我要跟着去?”
    喔喔。“那他在美国一定呕得要死啊对,你哥应该是因为觉得丢脸所以没跟你提,他追小慈快十年了,到现在啊,连个屁都没有。”
    汪予睫这一蟣uo蹲。蜚谖创鹊捻舛嗔朔菅纫臁!澳愫臀腋纭?br />
    “三八啊你!”阙未慈一掌狠狠打在杨岭厚实的背上,这个大嘴巴的混蛋。
    她向汪予睫尴尬一笑。“呃总之,大概就是那样啦,他去美国前我们刚在一起。”阙未慈脸红红,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自己爱人的妹妹,感觉真是尴尬到不行。
    “啥?你们已经在一起啦?”想不到杨岭比汪予睫还要意外。人在国外晃荡三年,台湾发生了啥大事他可是一点概念也没。“那还好,我刚回台湾那一天看见玄关有双女人的鞋子,还以为那小子终于想开,明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的道理咧。”
    阙未慈白他一眼。“好了,院长在里面,你快去和她打个招呼吧。”
    “好好好,我去我去。”杨岭拍拍汪予睫的肩。“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随便你。”汪予睫侧过头,红着脸硬是说了这一句。
    杨岭苦笑,大掌轻轻拍过她柔软面颊,语调亲匿的:“你和小慈聊聊吧,她应该可以告诉你很多有关可擎的糗事。”
    “真是的。”阙未慈手插腰,接着向汪予睫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杨岭那家伙就是口无遮拦,你可别太在意。”
    “我没在意。”横竖他和她也不是那种需要在意彼此言行的关系。
    “哎。不过真想不到啊,我和可擎在一起,你和杨岭在一起这也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吧。”阙未慈一笑,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可她和杨岭几乎等同于一般的兄妹关系。
    在一起?!听到这个说法,汪予睫跳脚。“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她极力撇清,脸上红潮涌上,不过她将之归类为被人乱点鸳鸯谱的愤怒。
    “咦?”这一蟣uo谖创炔镆炝恕!翱裳盍胨倒?br />
    “他说了什么?”汪予睫的声音冰到不能再冰,那家伙到底又说了什么败坏她名节的话?!
    “他说呃,这是他小时候说的啦。他说,如果有一天他遇到喜欢的女人,他就会带她来育幼园给我们看。”阙未慈道。的确,汪予睫现在是一副亟欲撇清的模样,可刚才当她和杨岭在亲密谈话的时候,她不是没看到汪予睫脸上那一种想要他理会、却又复杂矛盾得不肯承认的表情。
    汪予睫淡淡撇过头。“我想是你误会了。”
    唔,真是这样吗?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
    “你和你哥可真像。”忽然,阙未慈这么说。“可擎他啊,明明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每天却不知道在那里ㄍ一ㄥ什么。也许是男人的自尊吧。打越洋电话的时候也是,明明我不说‘我爱你’他就会一整个晚上烦躁得睡不着,却一次都不肯主动说。”思及自己那个言行不一的情人,阙未慈不禁甜蜜笑出。“你和他啊,这一点真的很像。”
    这一下汪予睫皱眉了。“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啊,虽然这种不坦率的地方很可爱,但如果一直这样的话”阙未慈叹了一口气。“可是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喔。”
    在和院长打过招呼的杨岭回来之后,他便提议要带汪予睫逛逛周围环境。汪予睫沉默着,没答应,不过也没反对就是。
    杨岭带着她在周围晃绕,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在这儿曾有过的回忆;汪予睫脸上表情仍旧淡漠,像是不感兴趣,可杨岭说的每字每句,她却都清晰的听入耳。
    然而真正令汪予睫感到在意的并不是杨岭向她介绍的这一些,而是杨岭带她来这里的理由,以及刚刚阙未慈的那一句话。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育幼园的名字叫‘常山’吗?”晃着晃着,杨岭忽然这么一问。
    汪予睫当然不知道,也没有那个猜的兴致,只是淡淡一句:“不晓得。”
    杨岭笑笑,不吝解惑。“那是因为院长大人的名字就叫‘赵子龙’啊!常山赵子龙,听过没?”他手一指,指向房内墙上一幅和蔼男人的照片。“这就是院长,他这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和赵子龙可一点也搭不上边哩。”
    废话,她当然听过。不过汪予睫的反应仍是很淡,最多一个“嗯”再来便没有了。和汪予睫相处这一段时日,杨岭早就习惯自说自话,至少她有反应,代表她有在听,于是他抛出她可能会感兴趣的一句:“院长在七年前过世的,死因是心脏衰竭由缺血性心肌病变导致的。”
    这一下汪予睫惊讶的瞪眼。“你刚不是去和院长打招呼?”
    “喔,那是院长夫人啦。院长过世之后她便接下了院长的位置其实也没差,本来我们这一票小毛头就是她在治的。”杨岭搔搔头,领着汪予睫在这一间看来像是读书室的地方坐了下来。“我当初想成为医生,就是为了治好院长的病。”
    说来一切就是这样单纯得不可思议,一般在院内的孩子过了二十就要出去独立,所以大多数的人会选择高职半工半读。可杨岭不一样,他在升国中时早已立定志向,他的目标明确,他要成为一个厉害的心脏科医生,然后亲自治好院长身上的病。
    “说来我也算是幸运的。高中那一年,一个自称是我爸朋友的男人出现收养了我,房子也是他留下来的只是,在我来不及磨练自己的技术、去尝试有没有可能替院长动手术之前院长便过世了。”说及此,他忍不住一阵苦笑。“他一直说要等我的只可惜,病魔不让他等。”
    毕竟这不是什么太愉快的回忆,汪予睫听了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很多医生都有过这样的遗憾,明明排定了手术日,病患却撑不到那个时候,往往一个紧急发作便过世了。
    “那个时候我才r2,打击超大,加上第一次面对这个医界的现实,日子难过得不得了后来还是院长留下的那一句遗言,指引了我真正的方向。”
    杨岭说到这儿便停顿了,汪予睫内心困惑:哪一句话?此时杨岭望向她,咧嘴一笑。“嘿,院长说了哪一句,你很好奇对不对?”
    “我才没有。”
    “喏,说一句‘说来听听’,我就告诉你。”不然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太不公平啦。
    这下汪予睫由被人说中心事的难堪变成了无言以对──这个幼稚的男人!她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无聊?”
    “不会啊。”讵料杨岭回得一脸老神在在,他一脸开心的。“可以听到你的声音,我觉得很值得。”
    啊?汪予睫霎时红了脸。“等一下,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我认真的。”的确,杨岭在这一刻的神情变得不能再认真。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汪予睫的心跳漏一拍,无法解释自己这样的悸动到底从何而来。“如果你对我的事情也感到好奇,我会很开心。”她听见杨岭这么说。
    于是她沉默着,本想嘴硬的回“你开不开心干我底事?”可在这一刻,方才阙未慈语重心长的那句话瞬间在她大脑浮现──如果一直这样的话,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喔。
    最重要的东西?汪予睫不解,可她直觉感觉到了害怕。
    于是在这般的心态作祟下,她垂下眼,小声开了口:“好,说来听听。”
    然后她看到杨岭笑了,那是汪予睫认识他到现在所见过最灿烂的笑。
    她胸口怦怦跳,莫名感觉悸动。午后的日光过于刺目,可杨岭的笑却比太阳的光扎得她眼目生疼。一切感觉都不对劲,可她却无法替自己这样的不正常下一个正确的病名。
    亲口得到她的回答,杨岭很开心。毕竟,这代表她已经开始在意他的事情了。“嗯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话啦,就是一句很老套的:‘把你想要救我的决心,拿去救更多无能为力的人吧’──就这样。”
    的确,就这样。不过汪予睫不笨,大致上明白了杨岭说这一段话的意义在哪。“这个就是你加入msf的真正原因?”虽是疑问句,可肯定的成分大一些。
    “bingo!不过这也只是三分之二的原因,剩下的三分之一是因为我看了一本书上有关msf的报导。”他看到报导上那些因天灾因人祸瘦弱而贫苦的孩童们脸上失去了欢笑,也同样和他一样失去了父母──望着那一幅幅的照片,他强烈渴望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以换取这些孩子们脸上该有的笑容。
    “来不及救院长这件事一直是我最大的遗憾,毕竟我连一次尽力救治
    的机会都没有。”杨岭摸了摸唇,不掩沉重的吐了一口气,但下一秒,他又露出了笑容。“我不是神,也许我救不了每一个前来就医的患者,但至少我已尽了全力。”他双眼在这一瞬间直直望向汪予睫,一字一句的说:“所以,我没有遗憾。”
    你也不要有遗憾。至少,你已尽力。
    隐约中明白了杨岭未说出口的真正心意,汪予睫缄默不语。她胸口震颤,一种被人安慰了的感觉袭上心头,令她瞬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的去应对才好。
    或者,面对这个男人,一开始便没有什么所谓正确的吧。
    可她是真的不习惯被人这样过于温柔的对待,所以她轻轻撇过头,贝齿轻咬。“我没有遗憾。”
    然而说完这句话,她便后悔的咬住唇。昨天才经历了那样前所未有的失态,现在逞强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自打嘴巴?
    她本以为杨岭会如此调侃,连说不出反驳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可想不到杨岭只咧嘴一笑,说了一句:“是吗?那就好。”
    而他注视她的目光好温柔,温柔得几乎要叫她一头栽下,从此灭顶。
    尽管汪予睫并不习惯被人如此温柔对待,可她并非不喜欢的。在连她也不甚明了的状况下她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只好转过身去,螓首低垂,以掩饰自己太过明确而不合时宜的羞怯。
    一阵清风适时拂来,可惜吹不凉汪予睫发红发热的脸。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此刻的氛围无声胜有声,杨岭抬眼望着天空,望着这个陪伴他成长的一草一木还有那个高傲孤绝、凄美得十足惹他心动的女人,画面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识的那个时候,他和她,似乎也是这么沉默着。
    “好了,回去吧。”杨岭起身,很自然的执起她的手。汪予睫本该甩开,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任他握着,没有作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恍如一只被驯服的、乖顺的猫儿一般。
    感受她柔软掌心中传来的淡淡温度,杨岭瞅着她微微发红的侧脸,在这一刻,他暗暗向自己发了一个誓──这一次,他再不会放她独自承受那一些一伤痛。
    这一次,他们要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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