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斯峘半点听不懂,手肘支着脸,坐柜台边凝着她一味崇拜,心想原来夫人的好,事无巨细都是重点。
    等订单确认的时间,宁好向他阐述形象理念:“最正式的场合穿全套西装,黑色死板、灰色乏味,深蓝藏蓝更适合你。平时亮相可以内搭白t,不用戴领带,清爽休闲些。”
    他记得认真,不问因为所以,也丝毫没有自己主意,说什么认什么,像喝了甜米酒一样心里又醉又美。
    “像星期二那种家宴,不宜穿得喧宾夺主,但也不能太随便。因为出入瑞福阁之类高消费酒店,碰见你商务伙伴的概率很高,不能早上在工作场所见过你成熟体面,晚上在外面见到你奇装异服,寻思这人怎么像川剧变脸双重人格。”
    距家宴没几天了,来不及穿上定制。
    宁好把他平时穿的成衣挑了两件,也一并带来,让师傅量身修改,应一时之需。
    老师傅一边用珠钉在他身上标记定位,一边对他身材赞不绝口:“虽然偏瘦,但不是东亚男性常见的小骨架,上下身比例特别好,这样的穿西装有气质又有气场。”
    宁好笑眼弯弯,等师傅带着衣服转到后面去改了,与他面对面,帮他理理衣领,用气声调戏:“不穿更好。”
    .
    周二那个家宴,闻斯峘自认只是个充场的,在场除了宁好,他是最年轻的小辈,因此坐旁边,还兼带勤劳地起身帮忙添茶倒酒。
    四婶上班闲,经常刷短视频,对闻斯峘有印象,调侃道:“你们家老四一表人才,现在成了我们朋友圈里给女儿物色对象的标杆咯。我是只有一个女儿,要有第二个,也得找个这样的。”
    闻斯峘摆手说“过奖”。
    李路云听人夸闻斯峘并不觉得高兴,反倒很不以为然,她自己儿子才是从小到大出了名的帅呢,帅气多金,闻斯峘拿什么比。
    她阴恻恻笑着,说:“现在有女儿的人家是这样,都不希望男方太强,家里强要被说压人一头,个人强要被说图谋不轨。小姑娘么也都太宝贝了,想招王子上门做牛马,挑到最后把自己剩下了。”
    大伯自己家有儿有女,不过今天他当调解员,没带那么多人来。
    这里好几个小辈,他名字对不上脸:“老四有没有对象?让你伯母给你介绍一个。”
    小姑哈哈笑起来,扒拉着身边宁好的肩:“他媳妇不在这儿吗?哥你糊涂啦?去年才喝过喜酒。”
    “噢噢。”大伯幡然醒悟,“我认错人了,以为那是他家老三媳妇。老四小,但是先结婚。记岔了。”
    李路云什么都忍不住争先:“我们虽然晚结婚,但是早生子呀,这又不论先后咯。”
    说者无心,小姑听着却怔了怔,想起四哥上次在三哥说的话,认真观察起李承逸和宁好之间的磁场来。
    菜上得很快,铺张地摆了一桌。
    但除了闻斯峘这样前来吃瓜的,几乎没什么人动筷子。
    唠嗑的温馨氛围消散得更快,桌上桌下都在剑拔弩张攒着诉求。
    大伯主持公道,让桌两边斗得不可开交的各自提要求。
    李承逸:“四叔你把人从明州售楼处撤走别闹,收不回钱把公司搞黄了大家都没好处。”
    闻俊杰筷子一撂,一副摆烂样:“我什么本事把明州的人撤走?我朝天喊一声‘别闹’,天下闹事的都收兵啊?太看得起我了。”
    李路云转向大伯:“大哥,你看看,四弟这个态度,今天还怎么谈?”
    大伯蹙眉对闻俊杰:“叫你有要求提要求,不是让你阴阳怪气耍赖。”
    “我说的是实话,是三哥的好大儿没说实话。你问问他,股权变更是怎么回事,香港那个投资方又是怎么回事?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你李承逸还怕公司黄了吗?黄了你都没有损失。”四叔冷笑,看向大伯,“他们把我们当傻子,嘴上说一家人,他们吃肉我没意见,但是连汤都不给我们留就过分了。”
    大伯很擅长总结归纳:“你这都是告状,我不是来断是非的。提要求懂不懂?你把你要的说出来,大家对一对,看看有什么共识,哪里能让步,这才是关键。”
    四叔收了收情绪,看了眼宁好:“我的要求很简单,宁好退出工程部,让我回工程部。”接着对宁好道,“我不是针对你哦,道理上么,我做长辈的不应该跟小辈计较。但是你毕竟是个姑娘,工程部怎么能交给一个姑娘?”
    “工程部在宁好手上管理得很好,怎么不能交给一个姑娘?”李承逸反呛。
    四叔龇着牙,轻蔑地冲他笑:“你在这儿开老婆夫妻店呢?”他顿了顿,“开也可以,让她去管投资部,别插手工程。工程口是我们大老爷们要安身立命的。”
    小姑已经掉线了,
    确定没听错,他好像是说承逸和宁好“夫妻店”呢!
    再看看闻斯峘什么反应?没表情,没听见吗?怎么在场所有人都这么淡定呢。
    可以确定,大伯的淡定是因为依然没认清人。
    李承逸一只胳膊搁在桌上,身体离桌面有一定距离,闲适从容道:“四叔,不能因为你在工程部开过‘老婆夫妻店’就揣度别人都和你一样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还轻轻扫过四婶。
    四婶面不改色,唇边带点很淡的笑。
    这让小姑清醒过来,她四哥莺莺燕燕众多,夫妻关起门吵架,争取家庭利益时还是会一致对外。和上一辈相比起来,承逸和宁好真有那事也算不上太奇幻。
    “没有宁好,就没有江陵南这个项目,也没有现在规范化的工程部。请问四叔觉得她比你们大老爷们差在哪儿呢?”李承逸反将一军,“没有她,去年年底工程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哼。她发工资的办法就是裁人,这谁不会!”四叔转头向大伯要说法,“我把要求说出来了,你看他有商量余地吗?”
    李承逸没等大伯发话,接话说:“你这是无理要求。就因为宁好是女的你让她挪位,你问问四婶,说她是女的让她把正处让给别人,她让吗?”
    “你四婶干一辈子了和宁好能一样吗?底下人服她。谁服宁好?也是,她把不服她的都开了,瞎搞。”
    李承逸抢白:“是底下人服她,还是卢厅长扶她?”
    打蛇打中七寸,四婶坐不住了:“承逸你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哦。”
    “也对,”李承逸无法无天地开朗,笑带痞气,“四婶不是还想往上升吗?因为一些‘把女儿当儿媳养,把女婿当儿子养’的事止步于此就可惜了。”
    一瞬间,桌上空气凝固了。
    四叔家的独生女并不是四叔的女儿,是四婶和别人生的,这在家里是公开的秘密,通常没人提。因为四叔只能算靠着云上捞点钱,家里把四婶的位子看得很重,否则也不会是整个家族唯一遵守计划生育的。
    李承逸把这事掀出来,本意在威胁,拿住他们家最在乎的东西。可是话多带了半句,把未公开的秘密公开了。
    四婶捕捉到关键,噌的拍案而起:“闻俊杰你解释清楚,‘把女婿当儿子养’是什么意思?”
    大伯母和李路云同时意识到不妙,怕她夫妻二人当场在酒店打起来,起身一左一右把她架出门:“小燕,小燕,这个你们回家再聊啊,今天是谈公事的。”
    酒桌上呼啦啦撤走半边天,包间里顿时更冷清了。
    四叔铁青着脸,对李承逸咬牙切齿:“一家人才最知道彼此的命门,你这么玩就没意思了。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能干,盯着明州农民工讨薪这点钱干什么?是你的银行家岳父不敢给吗?”
    “停。你们俩都别说了。”大伯看势态再不发话就要失控,话已经说到拿对方家的根基相要挟的份上,真闹起来,只会是两败俱伤,“承逸,你给我句话,是不是一定要让宁好管工程部?”
    “大伯,不是我‘一定要让’,我现在是投资部经理,宁好是我顶头上司,我怎么决定她的任免啊?”李承逸笑得抖肩,“她的任免是老爸决定的,你要让他改主意得去他面前说明原因吧?四叔这么对自己人开火,我们谁敢去跟老爸说?说了四叔能有什么好?老爸叫他‘滚蛋’不就一句话的事?我这是为四叔好。”
    他说得也在理。
    大伯这才想起转头问一句矛盾焦点处的宁好:“那你自己怎么想?有没有可能为了家庭和谐,暂时把位子让一让呢?”
    宁好正襟危坐,脸上维持笑意,语气柔和:“大伯,爸爸是在他身体抱恙、工程面临停工时把公司交给我的,我临危受命,要对爸爸负责。我把位子让给别人,将来出了问题,没法向爸爸交待。”
    “呵!”四叔嘲出不屑的一声。
    大伯沉吟片刻:“那今天就只能这么办了。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坚持,就照董事长的方针把公司好好经营下去,从其他地方筹到钱,把四叔底下队伍的工程款先结了。不能让四叔干一辈子没钱养老。”
    “大哥!”
    这个结案方法,四叔第一个不同意,他兴风作浪又不是为了养老的。
    李承逸也神色严峻,工程款虽然没多少,却是现在为数不多的现金流,掏出去不值当,可能导致江陵南停工。
    没给他们留下空间再吵第二轮,有人敲门进来。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端着酒,身后跟着两位经理,一行人满怀盛情,中年人操着港普极尽恭维之能事:“听说闻总今天大驾光临,与家人在瑞福阁聚会,是我们瑞福阁的荣幸……”
    桌上大家虽条件反射地起身,但都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平时在这吃饭,瑞福阁的老板不是每回都露面的,闻家昌在场时他偶尔出现,更多是经理过来祝酒。
    可是今天闻家昌不在,这里哪来闻总?顶多算是有李总。
    大伯还在猜想,是不是外人不知道承逸随母姓?却见那港城老板绕到闻斯峘身边停下,低头哈腰举了个满杯要与他相碰。
    闻斯峘没表情地顺过面前的小酒杯,也不添满,就着剩的那点,兴致缺缺道:“你们辛苦。”
    瑞福阁老板一饮而尽:“不辛苦不辛苦,感谢闻总抬爱,以后闻总再来瑞福阁提前说一声就好了。今天这包间是李女士订的,想必是闻太太,所以、”话没说完,就被纠正。
    闻斯峘示意宁好:“这位是我太太,她姓宁。”
    “噢闻太太果然与闻总神仙眷侣!”瑞福阁老板有了经验,废话减少,倒满酒先干为敬。
    幸亏李女士不在场,否则身份没人解释,可能要和“闻总”结仇。但话说回来,她和闻斯峘的关系确实也并非一两句能解释得清。在场的大伯、四叔和小姑还处于集体蒙圈状态。
    “以后给闻总一律七折优惠,记住了吗?”这话是对身后经理说的。
    女经理跟着喝完酒,把名片递给闻斯峘。
    闻斯峘较真,不依不饶小声强调:“她姓宁。”
    瑞福阁老板终于会意,催经理:“也给宁小姐一张。”
    经理照办。
    “今天招待不周,酒水免单。”老板捏了把汗,重新转向整个桌大张旗鼓,“祝闻总财源广进,家庭和美啊!”
    这不就更尴尬了?
    这个家既不和,也不美,甚至他们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和传说中的“闻总”是一家人。
    第68章 尾灯
    8月的云上风平浪静, 那是种暴风雨前平静。
    四叔与李承逸的角力自家宴之后就陷入僵局,变成“你拖死我、我耗死你”的极限拉扯。
    宁好的工作生活没有太大波澜,用物业口很少的进账和李承逸酬来的民间融资勉强维持发放工资和江陵南的施工。
    闻斯峘不在江城, 先是在景城参加低碳创新大会, 又转战蜀城参加数字技术赋能大会, 眼不见为净,暂时没有对李承逸构成强刺激。
    家宴那天被闻斯峘抢了风头, 给他的刺激不小,晚上回家他找茬跟他妈吵了一架。
    宁好不敢跟闻斯峘走,而是乖乖和他们母子一起回了雾凇院,一到家就躲进二姐卧房聊天。李承逸没借口找她麻烦, 也没机会和她独处找麻烦。
    那次之后, 闻斯峘的喜讯就成了李承逸情绪低谷的触发要素。
    有天晚上他喝得烂醉,稀里糊涂不省人事,在夜场把胳膊摔折了, 一个月来右手都打着石膏。家里人闭口不谈, 也都知道他酗酒的原因——
    那一天,经纬科创交割完新一轮1亿美元融资, 估值达120亿,创始人身家超过30亿人民币。
    唯独闻家昌理解不了他的郁郁寡欢, 还教导他心胸要开阔一点。
    “你弟弟个人发展好是好事,他的发展又没有限制你的发展, 家大业大的, 不要那么狭隘。”
    李承逸没法跟他倾诉,“家大业大”, 现在成了一搜卡在运河口的巨轮。公司只出不进,每天消耗天文数字, 民间融资利息高,让他压力更大。他甚至都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云上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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