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手就给“舒朗”斟了杯茶,心不在焉道:
    “喝点儿再吃。”
    正使大人心里也一片苦涩,作为统领全局的人,他面上还得稳住,纵观整个宴会刀光剑影,他心绪纷杂,一时无言。
    提手又给“舒朗”斟了杯茶,柔声道:
    “慢慢喝,不够了还有。”
    被迫埋头吃的“舒朗”心里苦还不敢说,委屈的默默灌了一盏又一盏,前所未有的期盼舒朗能快点回来,解救他于水火!
    或许是他的祈求终于被上苍听见。
    使团中有人上前小声在正使大人耳边说了什么,正使大人面上不动声色,双眼异彩连连,随后给了常卿一个眼神,提高声调对常卿道:
    “二公子喝多了,常大人你带他去外头散散酒气!”
    常卿心跳突然加快,对上正使肯定的眼神,弯腰伺候小祖宗似的扶着面颊酡红,脚步有些踉跄的舒朗,从人后出了群英殿。
    直至在一处偏殿瞧见活蹦乱跳的舒朗时,不仅常卿大大的松了口气,便是一滴酒没敢沾却要被迫醉酒的假舒朗也暗中感谢上天有眼,寻思回头一定要去庙里多拜一拜。
    多谢诸神保他肚皮!
    他算是看出来了,原以为这趟差事的难点在于不被人识破舒朗的身份,谁知到了跟前,方晓得最大的难题是被正副使当成猪喂还不能反抗的前提下,保护自个儿不被撑死!
    谁叫他扮演的是一位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呢,玩乐不被允许的时候,只剩吃喝,简直罪过罪过!
    舒朗没看出二王子手下这差役心里活动如此丰富,他知道常卿这一日承担的压力,不好多说什么,锤锤对方肩头,用溜出去逛了一圈儿花楼的得意语气道:
    “今儿这一遭回头定要仔细记上一笔,常大哥你可别偷看我的功劳簿才好!”
    常卿一听舒朗这不正经语气,高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到实处,嫌弃摆手道:
    “谁爱看谁看,回驿馆就还你,真当本官稀罕你那狗都不瞧的玩意儿啊?”
    若不是进宫不许带无关物品,常卿甚至想当场就给扔回去。
    经过这么些天的遭遇,常卿真心实意认为舒朗那个小本本将来不管拿给谁瞧,都是要被对方嫌弃离谱没脑子的下场。他甚至不想让很多人知道,舒朗这小本本能留存至今,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这边不能耽搁太久,免得惹人怀疑,舒朗和常卿简单说了几句便一前一后回去。舒朗像个大爷似的一路骂骂咧咧嫌王宫没意思:
    “参加个宫宴,歌舞鼓乐一样没瞧着,尽听一群老头子在下头争来抢去,口沫横飞,车轱辘话来回讲,扰人食欲,折腾了半晚上,小爷就填了一肚子酒水,晦气,太晦气了!”
    常卿在后头虚扶着他,小声安抚道:
    “二公子,您再忍忍,下官提前叫驿馆的厨子做了和您口味的菜,等回了驿馆就能吃!”
    舒朗蛮横道:
    “不忍!在我景朝,宴会上小爷都是与陛下同桌而食的,从没人敢叫小爷饿着肚子等他,凭甚到了这儿就得处处瞧人脸色?这是瞧不起谁呢?”
    常卿连忙认错,换着花样儿的敷衍他:
    “是是是,若不然您先吃点儿宴席上的菜垫垫,回头到了驿馆,下官亲自烤了拿手的小羊羔补偿您?”
    他们说这话丝毫没避着人,大喇喇叫人听了一路。
    凡听见人之人无不嘴角直抽,心里感叹朗不会说话,没眼力见儿到这种程度,景朝皇帝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偏爱他?难道这年头皇帝的喜好都如此诡异吗?已经有人开始暗戳戳怀疑,舒朗是不是景朝皇帝流落民间的私生子了!
    舒朗还不晓得打这一刻起,烈火国部分官员及家眷心里,产生了如此离谱的猜测,并随着他名声一日日彰显,这个猜测不断加剧。以至他的“身份”在部分人心里成了不可言说的事实。
    他在常卿不动声色的引导下,回到座位。
    落座时非常自然的顺手拍了正使大人肩膀一下,正使抬头,和舒朗四目相对,两人心里瞬间有底。
    舒朗落座便指着正使案几上的点心,和常卿案几上的小菜,让两人自觉往他跟前摆,理直气壮示意正使给他倒茶,叫常卿给他打扇,毫不客气的埋头就吃。
    他这一日是真给饿的够呛,先前许贵人好不容易给送了点儿吃食过去,结果能填饱肚子的饭菜里头全都下了药,吃了倒不会死,只会叫人手脚无力,也只能捡了几样还算干净的,勉强吃个三分饱。
    王太后此举可谓是赤||裸||裸的阳谋,若舒朗不想饿死,迟早得吃加了料的东西。
    幸好,他顺利脱身了。
    就是饿的胃里火急火燎,感觉丁点儿不好受。不论是被家里精细养着的上辈子,还是吃喝不愁的这辈子,舒朗都是第一回 受这种罪!
    这不值当在小本本上大书特书一场?舒朗边吃边琢磨。
    一时也就忽略了周围人瞧过来的诡异目光。
    正使大人欲言又止,常卿几次三番张嘴,最终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又忍住了。
    两人见舒朗虽吃相优雅,可一会儿功夫便横扫半案几的杯盘,很想告诉舒朗:
    “半个时辰之前,你已经吃过一案几的东西了,再吃下去,别人会当你是饭桶的!”
    其实到了这种时候,不用两人提醒,旁人已然开始怀疑舒朗是不是饭桶转世。瞅瞅他平坦的腹部,瞅瞅一案几的空碟子,在想想他出去那阵儿,被宫人仔细收下去的一托盘空碟儿,众人开始咂摸景朝皇帝偏爱于舒朗,难道是因为他能吃,从不浪费粮食?
    舒朗不知道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接连两次风评被害。
    等填饱肚子,搁下筷子,发现场中已经进行到两方打过几轮口水战后,国王出面和稀泥阶段。
    对这个流程,使团这边毫不意外,正使整理好衣冠,待国王一番标准的和稀泥语录发表完毕,出列,语气严肃呈上景朝皇帝的国书。
    国书内容自然是强烈要求国王处理左相,还景朝一个公道。
    这下好了,原本烈火国这边仗着主场优势,国王主动出面和稀泥了,使团这边最高也就一个正四品,不好哽着脖子和人国王正面叫板,今儿这波只能就此打住,偃旗息鼓。
    谁承想正使此时拿出国书,相当于让两个皇帝正面对话,还是强大的苦主和弱小的加害者之间对话。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正使完全可以在一见面,双方刚发生争执时拿出国书,然而他并没有。不仅舒朗怀疑他是故意的,便是在场烈火国所有人,都怀疑他是故意的。
    国王面上挂不住,王太后人老成精,立马出来打圆场,乐呵呵道:
    “今夜满朝文武家眷具在,我等不懂你们男人家在外头的事情。诸位这般吵嚷开来,着实有几分叫我们老弱妇孺心生畏惧。不若改日挑个没有女眷在场的日子,该如何便如何,勿要坏了这良辰美景,如何?”
    王太后都这般说了,识趣点儿就该主动闭嘴。
    只见此时有宫人匆匆上前,在王太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王太后面色当场大变,连基本的客套都维持不住,匆匆离席。
    这王宫如今就跟个筛子一样,王太后前脚得到消息,大王子后脚也面色难看,一言不发的离去。紧接着二王子也像是听到什么动静,远远朝舒朗这边瞧了一眼,跟着离开。
    如此,众人便明白宫中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谁都不敢此时做多余举动,乖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主动离开,免得待会儿想走都走不成。
    宫宴提早结束。
    在回驿馆的马车内,舒朗几人也得到了消息。
    正使惊讶道:“许贵人毒杀宛贵妃后,携子逃离王宫?王宫此时已经戒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常卿想起舒朗一路上鼓捣出来的那枚叫他胆战心惊的毒药,第一时间怀疑他:
    “此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舒朗不想承认这和他有关系,因为在他想来,许贵人能隐忍多年,定然是徐徐图之的性子,不会冲动之下做出这种自断后路之事,不曾想她会如此雷厉风行,瞬间在常卿跟前将他给暴露个干净。
    试图抢救一波儿:“我说和我没关系,你信吗?”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宝问更新问题,作者在这里啰嗦几句。作者本人近两年三次元比较忙,不做日更承诺,有时间尽量更,比如上个月日更。忙起来没时间就暂停一下,能保证的是不会停太久,会一直写到完结,么么。
    第73章 深夜之乱
    对舒朗所言, 常卿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下定决心打从此刻起要一眼不错的盯紧了他,绝不叫他背着他们悄摸摸搞事。
    鉴于此, 常卿心下已经有了决断,回头定要说服正使大人,叫二王子想办法送王后出宫诊治, 舒朗是万万不能进王宫,不能再次脱离他们视线的。
    他小常大人能在朝堂上舌辩群儒临危不惧还能安生活到今日, 甚至被陛下重用至此,靠的可不是看不懂眼色的横冲直撞。似今日这般事情,能规避便规避, 这是他们常家三代积攒下来的生存法则。
    瞧了, 恰好正使也是这般想的,常卿话才起了个头儿, 正使便一副遇到知音的模样, 两人瞬间执手相看, 顷刻达成了受害者联盟。
    恨不能当场义结金兰,一吐苦水。
    完全忽视了旁边的大活人舒朗。
    马车摇摇晃晃, 舒朗累了一天, 吃饱喝足便有几分昏昏欲睡, 有一搭没一搭的揉吃的有几分撑的小肚子。可这几分睡意在无意间抬头瞧见常卿二人的做派后, 硬生生给恶心醒了。
    收起随意乱摆的腿,给身后塞个软垫,盘腿而坐,舒朗疑惑道:
    “您二位没事儿吧?”
    常卿终于分给舒朗几分眼神, 义正词严道:
    “当然有事!今日你在王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快一一道来!”
    这原也不是不可理喻的要求, 舒朗便简单讲了他的经历, 很多危险都轻描淡写带过,不到一盏茶时间将事情交代的清楚明白。许贵人毒杀宛贵妃一事,他也不好继续假装不知情,三言两句带过。难得说这些的时候,还能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困顿模样。
    常卿与正使对视一眼,心里明白舒朗能死里逃生,顺利出现在晚宴上,绝不是他说的这般简单。可舒朗不愿多言,他们也不好多问,只再次觉得舒朗此人胆大心细,绝非简单角色,难怪陛下愿意为他花费巨大心力。
    而舒朗想的是,这种事说于旁人听有何意义?无非多磨点嘴皮子罢了,最重要的还是得记在小本本上,回头给陛下好好瞧瞧,方便要好处!
    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功绩,眼下只叫常卿二人大约知晓他做过什么就好,届时在陛下欲要抵赖的时候,他们二人能出面给他做个证人就成!
    常卿与正使大人还不晓得舒朗心里的算盘珠子啪啪响,也与舒朗说了他们的相应部署。
    双方心里都有了数,不至于回头在什么人面前穿帮。常卿这才恨恨的感慨一句:
    “楚二小小年纪,心思竟藏得如此深,显些害了你性命不说,也是间接不给王后留活路,狠心至此,大将军和二王子都不会放过他的。与他,咱们先静观其变,若这两方都没动静咱们再动手清理也不迟。”
    正使也是这个意思,经过今晚许贵人一番动作,烈火国内部局势想也要更乱了,此时他们最好尽量降低存在感,暗中蓄力,明面上千万不能掺和进人家的内政中去,叫人抓住把柄。
    计划还得再次调整,正使就担心眼前这位小爷年轻气盛忍不下这口气,又要背着他们搞事情。
    说来也是,正使仔细回想,舒朗好似没真的背着他们搞过什么离谱的事,他为何总是感觉一眼看不住,这位就能把天给捅个窟窿呢?
    真是奇了怪了。
    又转念一想,眼下王宫大乱,可都是这位小爷一手促成的!
    这是已经把天给捅破了,他怎能对他掉以轻心?
    正使和常卿一个对视,两人后知后觉,被舒朗的战斗力惊住了。
    可转头瞧瞧眼前这位正坐着打瞌睡,甚至还吧唧嘴,全身上下写满了骄矜天真无害的小爷,莫名生出几分“陛下火眼金睛浪里淘金”的敬佩来。
    果然,陛下与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的使团人选,就没一个废物!
    舒朗不晓得他打个瞌睡的功夫,那两人已经在心里,从陛下到他们自个儿,全部赞美了一遍。马车缓缓停在使馆门口,舒朗强撑着眼皮被常卿扶下马车,开始表演。
    他走的东摇西晃,叫一向严谨认真的常卿大人也跟着狼狈起来,嘴里还不忘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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