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儿是生是死,他一定要查个清楚!
    霍修治直接回忠义王府,头一位点名要找的人就是锦儿。锦儿不晓得她犯什么错,匆匆洗净油污的双手,随着领路的人低头走向不许她踏进的厅堂。
    锦儿几年前因楚花雨而得罪尹、吕二位小姐,先被珍珠诬陷说她偷窃,害她被管事嬷嬷毒打一顿,之后便被派到厨房做粗活了。虽然她大字识得不多,但也明白一件事理“人在做,天在看”!人啊,做事但凭良心。楚花雨心地善良,待她如姐妹,为了楚花雨被派来厨房,她不怨叹,反而高兴餐餐都吃得饱肚饱肚地。
    难怪大厅地板要擦得那么干净,原来是给人跪的;厨房油腻腻的,就少了这层麻烦。乐观的锦儿跪下叩头的同时,偷瞥了眼座上的太子殿下,心里想小王爷当了太子殿下就是不一样,脸变得方方正正,以前就很俊帅了,现在更多加了气派严肃;但是坐在另一边的王妃娘娘和太子妃娘娘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霍修治将大厅里每个人细微的动作都看进眼里。母亲不悦地更换坐姿:翠凤轻咳一声,显得有些不安;站在翠凤后面的珍珠则用力地瞪着锦儿,让锦儿安分地低头看着地面,贴在大腿上的手不安地摩擦裙子。
    霍修治放柔声音说:“锦儿,站起来回话。”
    “锦儿遵命。”
    看锦儿蓬头垢面的样子,霍修治先问:“你被派在哪里工作?派去多久了?”
    “在厨房做粗活儿,快四年了。”
    霍修治想了一下,说道:“今天起你跟我回东宫,负责打扫我的书房。”
    锦儿太意外了这莫非雨儿小姐已经变成仙女,在天上庇佑她了?
    文明点醒发愣的人:“还不快点叩谢殿下。”
    锦儿赶紧跪下叩头:“锦儿叩谢太子殿下。”
    “治儿,皇宫和府里有无数体面的婢女,你又何必找个做粗活的笨丫头进宫呢?”尹王妃不满地说道。
    “有损我这个东宫太子的颜面是不是?这点母亲可以放心,现在整个王朝有谁敢嘲笑我呢?”
    “那也犯不着挑她。”尹翠凤小声嘟嚷。
    “为什么锦儿不行?难道你们怕她在你们背后说些不该说的话吗?”
    “我们什么都不怕她说。”尹翠凤挺了挺背脊说。
    “那很好。我现在就当着你们的面问了。锦儿,你服侍过楚小姐,告诉我们,她的品性如何?你起来老实回话。”
    锦儿一听,便红了双眼,她实在替痴情的楚花雨抱不平,不管上面坐的人有多“大尊”她大声回答太子殿下,也要澄清自己的清白。
    “楚小姐待人平和、温文有礼,不贪分外之物,就连要回家时衣服都换回她原来的;她还身无分文,连雇车的银子都-有”
    “说谎!她明明是花银子坐马车回去的。”珍珠说完才发现四周太安静了。“我我是说我有看到她坐马车走的。”
    “那是送菜老伯的老马车,是我把省下来的积蓄统统给他,拜托他送这一趟的。殿下,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开,送菜老伯虽然老迈,但他认得路、也能作伴;马车虽然破旧,也总比让小姐一步步走回去要快。我发誓,那些钱真的是我一点一点省下来的,我绝对-有偷珍珠的钱!”
    霍修治听锦儿说完,黑眸凌厉地看向一副噤颤的珍珠。
    “有人曾经看到你在童家村附近找人,找到了你要找的人-?”珍珠摇头。霍修治再问:“人都被你们逼走了,为何还要找她?”
    珍珠声音细如蚊蚋。“想知道她有-有怀孕这么做,我全都是为了我家小姐。”
    “为了我?”尹翠凤低呼一声,转过头去看珍珠。“可我也被你蒙在鼓里,你不是跟我说要回去看你娘的病吗?”
    霍修治问:“如果被你证实雨儿怀了我的孩子,你想怎样?”
    “派人看着,等生下后,抱回来养。”
    霍修治那张脸加倍冷峻。“你找到人-?”
    “-有。我问过的人都说她-回去,都说她已经不在人间。殿下”
    谅珍珠不敢说谎,问题是谁给她权利派人去看着雨儿?霍修治看向他一睑冷肃的母亲,突然冷笑。“尹家的婢女太放肆了!文明,将珍珠拉出去掌嘴。”
    “小姐救命!王妃娘娘!殿下饶命──”珍珠都点过名了,但却-有一个人敢动嘴,替她说情。
    因为,太子殿下骂的是“尹家”的婢女放肆,连殿下的亲娘尹王妃都很严重地被骂进去了。尹王妃脸色变了几变,不理求救声;而尹翠凤第一次见识到霍修治发脾气,只敢缩在椅子里看着珍珠惨白着脸、流着泪被文明拉出去修理。
    正为楚花雨的遭遇感叹的锦儿不是圣人,看到靠山稳当,不可一世的珍珠也有哭叫讨饶的时候忍不住想大声叫好。但,打狗要看主人,想笑伯得罪王妃和太子妃,她只好努力憋着-多久,珍珠捣着红肿的脸,哭红了眼进来。
    文明下手真重。尹王妃实在忍不住了:“治儿,你这是要给为娘的难堪么?”
    “我这辈子唯一爱着的女人,因为你们,带着误会和怨恨离我而去,你们对我无情,今后我也只有以无情二字回报!”
    霍修治的话,字字铿锵、句句如刀,似在狠狠切割母子、夫妻的情分,让尹王妃当场愣住,开始后悔她过度的千涉。
    而尹翠凤更是听了他的话而痛哭。
    霍修治冷然地看了母亲一眼,希望她从此得到教训。“回宫!”
    殿下走得好快。锦儿追上时喘着气说:“殿下,奴婢该死。”
    霍修治不语,拱起两道剑眉等着锦儿往下说。
    锦儿鼓起勇气:“我一直隐瞒一件事,小姐只带走那支曾经遗落在你房里的珍珠凤钗。”
    锦儿这话,让霍修治的胸口更是一阵揪痛,他抿着双唇,看着双手凄然苦笑。
    这双手,拔起雨儿发上的凤钗任乌亮的长发如瀑而泻,插进她柔软的秀发里,然后看长发自他指间滑落;这双手,也无数次捧起雨儿芙容般娇羞的容颜痴看,至今他都还能感受到那曾经留在指间,玫瑰花的芬芳
    如今,无尽相惜都成过往云烟,他只能猜想凤钗伴着它的主人永眠在无人知道的异乡。他可怜又孤单的雨儿。
    又三年后,皇帝驾崩,霍修治即位,年号元毅。
    元毅元年,新帝去冗就简,对弛滞的朝政做了若干改革,定国公和其孙霍帘表面向新帝臣服,背地里和对新帝与新法不满的老臣走得很近,并怂恿曾被霍修治打败的突厥趁此纷乱之际兴兵南下。
    接获边城紧急快报,霍帘往殿心一站,自告奋勇,愿为先锋带兵攻打突厥。霍修治以为霍帘这几年来谦和友善,是有悔过之意,他愿意给他立功的机会,当廷宣布霍帘为一路元帅、张忠为副帅,携兵出征。
    霍修治对霍帘原本是寄予厚望,-想到连续接获的消息是我军节节战败、军粮被焚,大军退守五十里。
    大军退守,那边城不是随时陷入危机?龙颜震怒,当廷决定御驾亲征。霍修治命他的父亲忠义王和五位重臣组成辅国院代管朝政,留下少部骁骑营精兵和禁卫军守护京城安危,其余骁骑营精兵和他押着补给的粮食火速赶去救援。
    行前,文明向皇上要求:“皇上,让奴才去照顾你。”
    霍修治拍拍文明的肩膀摇头:“替我留在宫廷里留意着。”
    皇上不让他跟,文明一脸欲哭的表情。
    霍修治忍不住瞪他一眼:“你还像个男人吗?”
    “文明本来就不是男人”
    霍修治无意刺伤文明的心,他明白告诉文明:“文明,你-看到某些反对派的老臣天天想扯新皇帝的后腿吗?我在外打战,好让他们无事可做,你则留在宫中当我的耳目,朝廷和宫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替我留意着,等我带着凯旋的大军回朝时,要让那些无知的老臣看到真正的老虎发威。懂吗?”
    “是。文明懂了。”他一定竭尽心力特别留意某些人。
    皇上御驾亲征,大大鼓舞士气。但就算霍修治运筹帷幄、士气也非常旺畅,但为何五十里的疆域数天失去,要回来竟花了两个月?折损的兵将人数让霍修治脸上失去笑容。更教人无法理解的是
    为什么打得辛苦的战役都是他骁骑营的队伍?为此骁骑营的将士不是被处罚,就是被霍帘嘲笑得七孔生烟。
    他纳闷,同为战友,理该互相鼓励,哪有落阱下石之理?
    接着,战事陷于胶着,霍修治断定他的周围必定出了内奸。
    霍修治不动声色,休战一天,一早即走遍营区为士气低迷的将士们打气。中午,霍修治和霍帘聚集两营将军们开会,重新商讨作战计画。
    会中霍帘忽然说:“臣弟有个激励士气的想法,但说出来又怕冒渎皇上。”
    霍修治说:“无妨,说来听听。”
    “臣弟大胆说了。至今我方久战无功,士气低迷,臣想若由皇上领兵冲阵,挟皇上之英勇必能折退进犯的突厥,激励我方将士战志。”
    “你叫皇上当先锋?-这条道理!”张忠首先跳出来大声反对。
    霍修治反倒平和。他冷静地说:“只要能打胜战,我无所谓。战事拖愈久,民生就愈凋蔽,国库也会日渐虚空,这是国家和百姓的不幸。就由我带着骁骑营先攻,你则乘胜追击。”霍修治指着摊开的地图分配攻击路线和突击隘口。“就这样,今天给将士们休息,明天寅时前进,卯时攻击。”
    “半夜前进,攻其不备,再加上分兵追击,果然是好计谋。我这就去准备。”霍帘带着部将告退。霍修治要进攻了,他得赶紧送出消息。
    霍修治向张忠使个眼色,张忠会意,立刻派亲兵盯着进出霍帘营帐的人。俄顷,霍帘的副将由霍帘帐中出来,多疑地左顾右盼,然后自怀里抽出一封信交给一名骑队的队长。
    张忠接-报告,说目标出营了,马上带一小队人马追上代霍帘送信之人,搜出霍帘写给突厥统帅的书信,信里写着他们最新的攻击计画,还有一封定国公向对方太后问候的信函。
    张忠激动得差点拿自己的脑袋撞地上的石头。“可恨!通敌之人竟然是一路元帅!难怪我们死伤惨重,他是存心要让我们统统埋在这片草原当肥料啊。”
    奸细先被痛扁出气,张忠一伙逼问进入敌营的通关密语,然后将另一封假情报奉送给敌方统帅。
    通敌信交回霍修治手上,只见他咬紧牙关,飒飒寒芒盯着手上的通敌证物,极怒地握紧拳头重击案桌,以致放在桌上的茶水跳出杯外。
    “可恶!可恨!为了想要当皇帝,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和同胞!”
    “皇上,请为我们冤死异地的弟兄们讨回公道!”张忠和诸位将军全红了眼眶,同声向霍修治请求。
    “骁骑营的弟兄都是我的兄弟手足、都是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今天之前所受的委屈,明天我们连本带利要回来!”霍修治看到大伙脸上都有和他一样的决心,不知不觉将右手贴在左胸上。“为了我朝往后的安稳,我不能再仁慈了。照原定计画攻击,但是这里和这里要改变计画”
    当霍修治声调平平地说着话时,张忠忽然觉得一股寒意窜逼全身,因为,皇上那双冷酷的黑眸不是他自幼认识的小王爷。
    他们痛痛快快击溃突厥大军,突厌元帅慌张退逃,张忠捉下一脸错愕的霍帘,将他押到因他背叛而惨死异乡的同袍军冢前,在义愤填膺的将上面前公开他们祖孙的通敌书信。
    喊杀之声让霍帘吓软了双腿,霍修治当场下令将霍帘斩首。当人头落地之时“老天有眼”的呼声响彻云霄,霍帘的党羽纷纷跪地求饶。
    霍修治令人将斩下的人头放进木箱,无头的尸身跪在坟前向永远不能回家团聚的袍泽谢罪,漫天飒飒风扬中,似有不甘心的亡魂在游定呐喊,为这荒芜的草原增添几许诡异和阴森。
    趁着斗志高昂,霍修治上马大喊:“立刻整队,彻底歼灭敌人!”
    战场上你杀我伐,残忍得令人闻到交战的嘶喊声就全身颤抖。霍修治在这一役中,利用旺盛的士气,砍下突厌元帅的脑袋。
    不管敌我,不论胜败,这片曾经青翠、适合放牧的草原,因为战争成为许多壮士的墓冢,埋着永远回不了家的父兄、丈夫、儿子和情人
    伤痛的,总是女人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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