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婢女抢着回答问题——
    “格格清醒是清醒了,不过都没听她说半句话”
    “是啊,而且看着奴婢们的眼神,好像是陌生人。”
    “奴婢总觉得格格的表情和眼神怪怪的”
    “奴婢也是这么认为”
    闻言,纳尔图面露沉思地想着她们说的话,因为这两名婢女是跟着妻子陪嫁过来,也是最熟悉她的人,应该不至于会弄错,接着又睇向睡得正熟的妻子,思索着可能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坠马时,撞伤了头,现在神智还不清醒,再等两天看看。”他只能这么回答。
    婢女们颔了下首,只希望主子快点好起来。
    又过了十日——
    当额头的伤口开始愈合,毓龄的体力也在渐渐恢复当中,她瞪着自己的手掌,呆呆地看了一个小时,心里冒出很多问号,因为这双手好白皙,而且十指纤细,指腹上连个茧都没有,完全不像她的。
    正在伺候穿衣的婢女注意到主子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忍不住开口问道:“格格在看什么?”
    毓龄这几天听她们“格格、格格”的叫着,总觉得这个字眼好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我只是想”毓龄才要说出心中的疑惑,这也是连着几天下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却发现声音变得好奇怪,好像是藉由别人的嘴巴说出来似的。
    婢女见她起了头又不说了,试探地唤道:“格格?”
    难道人死了,原本的一切都会跟生前不一样?毓龄在心里问着自己,不只是手而已,连声音都变了,该不会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触感特别细腻柔软,鼻梁的高度、嘴巴的大小形状跟记忆中的也完全不同。
    “镜子”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
    婢女愣了愣,随即答道:“格格要照镜子?奴婢这就去拿。”
    待婢女拿了一把用珐琅镶框的手镜过来,毓龄便看见镜中的女人差不多十八、九岁,披着一头及腰的乌黑秀发,除了脸色白了一点,可以说是明眸皓齿、艳丽动人,要不是比出同样的动作,还真难相信镜子里的美人就是她。
    “原来到了阴间,连长相也会变得不一样”毓龄还是比较喜欢自己原来的脸,虽然不是艳光四射,可也算得上是清丽漂亮,属于耐看型,现在这个模样还真是不习惯。
    听主子一个人自言自语,婢女小心翼翼地问:“格格在说什么?”
    “我叫什么名字?”该不会连这个都改了。
    闻言,婢女先是愣了一下,还是照主子的意思回答:“格格叫琳宁。”
    “琳宁、琳宁”毓龄反复低喃几次。
    现在不只长相,连名字也换了,就算毓龄想要恢复本来的名字,也不晓得该去跟谁争取权利,再说将来遇到十殿阎罗,祂要核定谁该去西方极乐世界,谁该去投胎时,会不会搞错人了?
    “格格?”两名婢女总觉得主子真的怪怪的。
    “噢,没事。”毓龄想既来之、则安之,她总会习惯的。
    两个婢女互看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毓龄忽然想到了什么,只穿着白袜的双脚已经直接往寝房门口走。
    “格格还没穿鞋”
    “外头很冷,格格别出去”
    婢女们在身后叫嚷着,毓龄已经开门出去了,不过才走没两步,一阵风吹来,顿时打了个喷嚏。
    “哈啾!”毓龄连忙用袖口捂着鼻子,用力地吸了吸气,心想难道都当了鬼也会感冒?
    这一幕正巧让前来探视的纳尔图瞧见了,见她只穿着长袍,连披风都没有,眉峰马上皱拢。
    “人才刚醒,怎么就跑出来了?”他不赞同地问。
    毓龄立刻认出这个男人的声音,就是在昏睡时经常听到的沈厚嗓音,不免好奇地打量朝自己走来的男性身影。
    眼前的高大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也是一身古装打扮,头上戴了顶瓜皮帽,生得是浓眉大眼、豪迈粗犷,可以说介于俊美和性格之间,不只很有气势,还拥有独特的男性魅力。
    由于曾经在百货公司的男装部待过一年,依照毓龄的目测结果,对方高大结实的体格相当完美标准,也幸好不是那种胸、腹和手臂都是肌肉累累的猛男,她可是一点都不欣赏那种类型。
    “格格快进屋里去,免得着凉了。”婢女搀扶着她的手肘说。
    毓龄没有移动脚步,还是一直盯着纳尔图,想着这个男人看起来这么年轻,而且身强体壮的,总不会是病死的。
    纳尔图方才在与妻子面对面之后,已经做好被她奚落嘲弄的心理准备,这会儿却见她眼神流露出茫然不解,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他轻启嘴唇,不过又闭上了。
    想到他与琳宁格格虽然是夫妻,还有一个儿子,但彼此之间毫无感情,甚至充满不信任,所以决定等她开口。
    “你呃”毓龄不知道该怎么问。
    这个男人和她在“阴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里?
    幽黑的目光狐疑地觑着妻子,却见毓龄有些畏冷的瑟缩一下,纳尔图便将视线移到婢女身上。“先带你们格格回房。”
    两名婢女一左一右,很快地将主子搀进寝房。
    站在门外的纳尔图犹豫一下,想到身为夫婿的责任,就算待会儿又会和她闹得不欢而散,还是得去面对。
    就这样,纳尔图也跟着走进房内,顺手把门关上。
    “让她喝点热茶,暖暖身子。”他开口使唤着婢女。
    婢女有的倒茶,有的则是拿披风围在主子肩上。
    “格格喝茶。”婢女将茶碗递给毓龄。
    毓龄双手接过茶碗,啜了一口,眼角却还是不时地瞟向纳尔图,见他两手背在腰后,站得直挺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让她把想问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到底是谁?
    是阎罗王?不像。是牛头马面?更不像。还是判官?毓龄把喜欢看的灵异节目中所形容的“阴间”回想一次,都跟这个男人的外表和打扮不太符合。
    而纳尔图并不是没注意到妻子正在看着自己,可是根据这三年来的经验,若是主动和她说话,得到的回答总是那一句“你没资格跟我说话”为了不再自取其辱,只得转向负责伺候的婢女。
    “午膳用过了吗?还有药也喝了吗?”他问其中一名婢女。
    自从满人入关,一直到现在,不断地学习和模仿汉语,以致冷落了满语和满文,而在汉化之后,不会说满语的八旗子弟不乏其人,若非必要,纳尔图平日也都说汉语,对于满语难免生疏了。
    婢女连忙颔首。“格格已经用过膳,药刚刚也喝下了。”
    “嗯。”纳尔图依旧面无表情。
    坐在凳子上的毓龄忍不住看着他们,就算再搞不清楚状况,也大概听得懂眼前的男人是在询问有关她的事,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问自己,干么还要问别人,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若是她的头又疼了,或是身子哪儿不舒服,得要尽快让我知道。”他还是同样交代两名婢女。
    “奴婢记住了。”两名婢女平日仗着有主子当靠山,气焰可高得很,不过这会儿也不敢太放肆,要嚣张也得等主子身体痊愈,有人撑腰再说。
    闻言,纳尔图又把视线落在妻子身上,清冷地吐出几个字来。“你就好好歇着,我明天再过来。”简单地叮嘱一句,便转身踱出了寝房。
    见他就这么走了,毓龄愣了一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欸”想要把人叫回来,可惜纳尔图已经带上门扉离开了。
    “格格是怎么了?”婢女对于主子异于平常的言行有些错愕。
    另一个婢女怯怯地开口问:“格格没事吧?”
    “呃,我没事。”毓龄看着脸上惊疑不定的两名婢女,便用手指比着房门。“刚刚那个男人是谁?”
    “格格不记得他是谁了?”
    “他是格格的夫婿”
    夫婿?毓龄顿时目瞪口呆。
    意思是说她和那个男人是夫妻?
    这个“阴间”对她还真是礼遇,不只有专人伺候,居然还配一个老公给她,肯定是因为生前没做过坏事,还在孤儿院担任义工,善有善报,才能享受这么好的福利。
    毓龄过了半天才完全吸收这个惊人的讯息,继续问道:“那他叫什么名字?”
    “格格连这个也忘了?”
    “或许是因为伤到了头,才会想不起来。”另一名婢女这么解释。
    “这也是有可能。”这么一想,那名婢女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格格,他是多罗端郡王纳尔图。”
    闻言,毓龄又愣住了,没料到对方还有爵位,原来生前是个贵族,难怪气场那么强,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纳尔图纳尔图”这就是她“夫婿”的名字。
    数日后——
    因为额头上的伤口愈合的情况良好,所以毓龄也不想再喝药了,这里的中药就跟阳间一样苦,现在光闻到味道就很想吐。
    毓龄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想到连着几天下来都没再看到那个名义上是她“夫婿”的男人,心里不禁纳闷,既然是夫妻,怎么一天到晚见不到人,连晚上睡觉也没同房,她当然不是想跟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只是很多事想不通,想要有个人可以问。
    她只要想到在这里不只要吃饭、睡觉,居然还得用夜壶和便盆来上厕所,这个时候就更想念冲水马桶的便利,毓龄实在不习惯这么“古代”的生活方式,就连想洗个澡都很麻烦,万一连每个月都会来的好朋友都照常报到的话,又该去哪里买卫生棉,这个所谓的“阴间”真是愈来愈古怪了。
    “嗯我可以问一件事吗?”毓龄只好求助身边的两个女孩子,虽然负责伺候,可不曾把她们当作下人。
    两名婢女先是错愕,接着交换了个眼色,心想主子什么时候用这么客气的态度跟她们说过话。
    她沉吟了下,问道:“我的时间什么时候到?”还是早点去投胎,喝过所谓的孟婆汤,就可以忘记前世的痛苦了。
    “时、时间?”两名婢女怔怔地喃道。
    “就是投胎的时间”毓龄以为她们听不懂自己的意思,毕竟这里的语言表达方式和她从小到大所说的多少有一些差异,于是说得更详细一点。“还是在这里用别的名词?”
    这下把她们吓得脸色都发白了,想到主子撞伤了头之后,就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又听她这么问,更加不对劲。
    “我、我去告诉郡王爷”其中一名婢女急急地嚷。
    另一名婢女惊慌失措地问:“那我怎么办?”
    “你在这儿看着格格”说完,那名婢女已经冲出房门了。
    她是哪里问错了吗?毓龄看着两个女孩子像活见鬼似的瞪着自己,其中留在房里的更是站得老远,不敢太接近,更是一头雾水。
    难道不能问什么时候可以去投胎?在这里算是一种禁忌?毓龄也只能这么解释,难怪她们会这么紧张了。
    过了好一会儿,纳尔图在听婢女结结巴巴地说着妻子反常的言语,自然也立刻过来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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