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而觉得有些灰心,说不出为什么的难过。
    今日的天气不错,红霞漫天,夕阳正好。
    却无欢匆匆驾马赶到的时候,纯钧已经将别苑打扫妥当,见他来了便赶忙笑脸相迎。
    “爷——该来的都来了,你可什么吩咐吗?”
    纯钧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摺扇,看似无关紧要地点了四个方位。却无欢会意,拉了缰绳往里面走,“天就要黑了,先去把灯点了,再去准备些吃的。”
    别苑不大,却无欢从铺满碎石的小径走到了后院,最先落入视线的当然是那座突兀地出现在这个陈列别致的园内的石碑。纯钧才料理过,石碑周围的杂草已经清了干净,碑上还折射着变幻万千的暮色残霞。
    却无欢走过去,伸了手竟不敢触碰,好像唯恐自己的出现会惊了这墓下长眠的魂魄。他只是站在那,无声无言的站着,淡漠的眼神里好像有冰凌在碎裂崩塌,蔓延出的都是无尽的悲凉。
    这一袭黑衣站在夕阳里,凝视着眼前这墓碑,透着不能言说的孤独。
    每一次却无欢来这时,都是这样的表情,纯钧早已习惯。他将饭菜都呈在了厅里便不管不问了,夏日,凉了也没关系,更别说却无欢也不一定会吃。反正……爷每每都要在那站上好几个时辰才会想起来自己还饿着,可到时候恐怕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了,不如给他备两坛酒来的实际。
    只是今天毕竟不一样。
    却无欢静心聆听着四周逐渐将他层层围住的脚步声与衣料声,右手已经握上了袖中的长剑。夜风拂来,他长发微扬,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凛冽的杀气。
    夜更深了些,也越来越静,蝉鸣蛙叫。彼此都在寻常一触即发的界点,隐埋在夜色里的二百精兵与月光下孤立的黑衣男子,谁也没有妄动——直到远处传来厚重的马蹄声。
    那是成百骑兵奔驰而来的声音,马蹄铁掌的哒哒声、将士铠甲与腰间佩剑的摩擦声,没有半点要隐藏行踪的意思,霸道决绝的呼啸而过,扬起一路的尘土。
    伏击的精兵首领知道事情有变,举起手来,示意出一个出击的手势——殿下有言,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提头来见。这两百精兵,全是死士!
    火光是在一瞬间将这个别苑照得如同白昼的,从密林、阁楼中隐藏的伏击精兵一跃而上的须臾之间,顾清翎带着镇北军赶到,将士手中执着火把,把夜色中的这场伏击看得清清楚楚——未加犹豫,她挥剑掠身上去,首先割断了一个死士的咽喉,鲜血四溅!
    “尽量给我留活口,但决不手软!”
    得了将军的令,镇北军拔剑而起,这个布置精致的别苑顷刻间便要见证一场虐杀,大煞风景。
    却无欢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也未抬一下,一个人站在墓碑之前无视着周围进行的厮杀。只有热血贱在他衣衫上的时候微微皱了眉,然后抬起了衣袖,将所有血腥都挡在了自己身上,护着那墓碑从头至尾没有沾上一滴鲜血。
    深情至此。
    顾清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手腕翻转间又将一人虐杀于剑下,绛红色长裙已分辨不出花样和血色。她背对着却无欢,但有人靠近他十尺之内,她便将其置之死地,毫不犹豫。
    却无欢知道已经再无危险,缓缓松开了手里紧握的剑柄。她大约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他交付背后的人,细想起来,他也说不出缘由。不过是两个曾经陌生的人结下了夫妻的名,空许诺下了白头偕老,竟真的可以信任到这样的地步?
    可要是同床共枕,结成了夫妻的两个人还要满心猜疑,人活一世,又为了什么呢?他拿指尖抚着墓碑冰凉的质地,陷在沉思里无法挣脱。
    “将军小心!”
    一声急呼,他惊得转身将她护下,长剑出袖后寒光一闪——两支羽箭让他悬空斩断!
    他抬头向屋顶上看,大约二十弓箭手不知在那里静待了多久,只等众人都放松警惕时齐齐将羽箭射出,简直防不胜防!他信手一挥,纯钧带领数十镇北军立刻挡在了两人之前,即使箭矢如雨,这一道防御也密不透风!
    却无欢这才发现顾清翎其实还是让羽箭射中了左臂,她好像不知疼地深吸一口气后就将羽箭从臂中拔出,撕了裙角将伤口紧紧扎住,动作娴熟的好似做过了千百遍。清俊容颜未见狼狈,眼里满是厮杀决绝的狠烈。
    他没说什么,将她揽得离自己更近些,眼看着这一夜即将终结。
    镇北军已经有人从围上了屋顶,都是多年征战的将士,这些小打小闹在他们眼里不过如此。半个时辰未到,两百死士已经死了一半,降了一半,余下的也不再挣扎。实力悬殊,无法匹敌。
    纯钧押上来人,却无欢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无痕太胡闹了,堂堂羽林军统领怎么能吩咐来做杀手呢?赵统领,对不住了,我能拔了你的舌头让你以‘嚼舌自尽’的死法成全你的忠义了。否则你将罪都揽在自己身上,我可就无可奈何了。”
    赵统领冷眼哼了一声,面无惧色。
    “真是忠心。”却无欢挥了挥手,让纯钧把人都带下去。顾清翎一个手势,镇北军也齐齐撤下,夜色还深,小院里若没有这满地死尸血流成河,真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却无欢携着顾清翎就要走,“跟我来,我带你把伤口处理了。”
    然而顾清翎却呆立在原地,看着那座让却无欢始终相护的墓碑,有些错愕——那碑上,一字也没有,无名无姓。这下面究竟埋了什么人,让他连姓名都不肯刻上?
    却无欢不想解释,走过去拿锦帕擦去了碑上的血迹,这血……似乎是清翎拔箭时溅上的。
    “抱歉。”
    顾清翎听到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那是她没有听过语气,与他寻常完全不同的温柔。那是从心底生出的歉疚,她甚至不用去看他的神色就能体会他的痛楚。
    是,这句抱歉,不是对她说的。
    是说给这墓下长眠的人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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