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山火飞速蔓延,不多时,青龙山陷入了一片火海。
    而青龙山背面,隔着一条顺清江,镇守太监姚晋的府邸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
    何内监和姚晋本来好好叙着旧,忽然看见隔壁山头着了,黑烟盘旋而上,直冲天际,灰烬乘风飘过大江,落了不少到府邸中来。
    姚晋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河东府气候干燥,每年初春都要烧上几场,不足为奇,我们这儿隔着江,烧不到我们,不必担心。”他站起来为何内监斟茶“来,何总管,尝尝我这新供的茶。”
    何内监抿上一口“今年气候干的吓人,入春以来已经报告了七八场山火了,但愿不要闹出人命。”
    姚晋“应当不会,青龙山那块都是荒无人烟的地界”
    话音未落,何总管猛地喷出茶水,劈头盖脸浇了姚晋一身,他剧烈咳嗽起来,伸手抓住姚晋的领扣,几欲扑到在他身上“咳咳,咳,你说那是什么山”
    “额,青龙山”
    姚晋试探出声,何内监便连滚带爬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尖声道“来人,渡江,搜山,救火”
    姚晋扶住“不是,怎么了那山上有什么吗”
    何内监目眦欲裂“二殿下,那上面有二殿下”
    萧绍出门前便和他说了要去去青龙山采风,算算日头,现在就该在山上。
    姚晋心头一慌,他们和宋吕洋不一样,宋吕洋正儿八经门阀出生,正四品大员,他河东宋氏树大根深,朝野党羽无数,况且皇子治水途中出了意外,不能全怪宋吕洋,建宁帝就算想从重处理,内阁也会谏言。
    他们两个内宦却是全凭皇帝宠爱做到了如今的位置,所能仪仗的也只有皇帝,若是让建宁帝最偏宠的皇子死在他们的地界,前途如何暂且不说,皇帝震怒之下,性命都无法保住。
    姚晋当即起身,茶也不喝了,召集手下能调动的一切势力,渡江救火。
    萧绍和戚晏正沿着小溪下山。
    有山溪在旁,温度尚可以忍受,两人都用湿绸巾掩着口鼻,隔几分钟绞次帕子,一时半会也不惧烟尘。
    青龙山本就不大,不多时,他们就看见了顺清江的影子。
    这条分隔两镇的大江蜿蜒而过,流经青龙山下,地势变的平缓,水面逐渐开阔,江中船帆无数,萧绍远远看着,有那么一队船帆正往他们的方向来。
    他从溪边取了点湿润的泥土,抹在他和戚晏的脸颊,头发和衣物上,不多时,干净整洁的两个人便狼狈不堪。
    而后,萧绍从衣袖中取出指甲大小的药丸,棕褐色,气味腥臭,他嫌弃的打量半响,仰头吞了下去。
    戚晏正在河边绞帕子,没看见他的动作,萧绍缓了片刻,忽然抱臂含笑道“小探花,看我。”
    戚晏抬头,便猝然一惊。
    萧绍还笑着,唇边却溢出了一点鲜血,血液顺着唇角往下滚,
    连成刺目的猩红,接着,他踉跄两步,双膝一软,便跪坐下来,靠着树干不动了。
    戚晏一惊,帕子脱手而去,他尚来不及思考,便半跪在了他身边“殿下”
    萧绍胸膛起伏,想要说话,唇边又溢出一缕血水来,他原本正常的脸色逐渐苍白,一连串的咳嗽被抑在嗓子里,压成痛苦的闷哼,而血随着闷哼从口鼻涌出,顺着下颚滑落,不多时,便将胸口染红了。
    戚晏先是愣住,而后肉眼可见的慌了,扑到萧绍面前“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这个时候,规矩守礼的小探花也顾不得主仆礼节了,抓着萧绍的胳膊,探手去拭他唇边的血迹,温热的血液沾上指尖,如岩浆一般,烫得戚晏指腹不住颤抖,他哆嗦着解开包裹,取出水囊和帕子,为萧绍擦拭下颚的血,可流了擦干净,擦干净了又流,最后,一方帕子被打湿大半,满目鲜红。
    戚晏攥着帕子,仓皇无措。
    萧绍虚弱地靠在树干上,一手抚着胸口,断断续续的喘息,他的声音很哑,很轻,呼吸微不可查,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戚晏从未见过萧绍这副模样,他将手贴在萧绍胸口为他顺气“姚晋的船队已经登陆,马上就到,殿下,我这就去为他们引路”
    他说着,起身要走,手腕却被人扣着了,接着传来一股巨力,戚晏一时不查,跌坐回了萧绍身边。
    拖拽力道之大,半点看不出虚弱的模样。
    萧绍本来虚弱地闭着眼,拽完人便半掀开眼皮,从小探花脸上掠过,但戚晏满心惶惑,根本没察觉这些,他只死死攥着萧绍的袖子,指尖用力发青,仿佛只要一松手,就会失去极为重要的东西。
    于是萧绍闭上眼,又咳出了一口血。
    戚晏用帕子抹去,萧绍有气无力地开口“不必去找他们,他们马上也找过来了。”
    然后他以手掩唇,做作地咳嗽起来。
    戚晏嗓音发紧“我该怎么办”
    他确实学富五车,治国理政他可以侃侃而谈,但面对“垂死”的萧绍,戚晏全然无措,只恨他不曾涉猎医书,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萧绍便掀起眼皮“你靠过来点,我脖子疼。”
    歪着脖子枕在树干上,树干太硬了,硌得他怪不舒服的。
    戚晏听话的靠近了。
    于是萧绍微微偏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身下的肌肉一跳,骤然绷紧了,却又很快放松下来,萧绍觉着有趣,闭着眼睛不说话,只偎在小探花的脖颈处,他毛茸茸的头发便顺着领口滑进衣衫,落在胸前的那处皮肤上,触感麻痒,戚晏一抖,又很快平复下来,任萧绍将他的肩膀当枕头睡。
    而后,戚晏取出帕子,为萧绍擦去额前冷汗,神态细致专注,如同擦拭着昂贵的古董,萧绍一掀眼皮,又很快闭上,懒洋洋地享受起戚晏的服务来。
    另一边,姚晋终于搜到了此处。
    他带人在树林里
    窜梭,遥望山顶火海,已然绝望。
    这一块道路复杂,地脉高低起伏,若不是看过舆图,又寻找到溪流,很容易迷失在山中,而二皇子萧绍不学无术人尽皆知,他定然看不来舆图,若是没头苍蝇一般在山中乱窜,十有八九已经烧死,化为焦炭了。
    这时,他和何内监仿佛能看到被君王厌弃、余生惨淡的下场了。
    侍从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们的脸色“总管,继续搜吗”
    姚晋咬牙“搜,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也绝不放过”
    一伙人自林中快步窜梭,皂靴踏过落叶,发出簌簌的声音,萧绍闭目凝神,听的分明。
    他抬眼看戚晏,小探花的眼眶从安王墓前就一直红着,本来收住了,现在又红了,萧绍心中莫名得意,心道莫不是因为本殿下难过前世那个杀伐果决的九千岁可不曾为谁红过眼眶,他捏着戚晏的手指,在他耳边轻声嘱咐“等会儿姚晋来了,你就维持着这表情,剩下的交给我。”
    戚晏一愣,已经有侍卫看见了他们,高声道“二皇子在这里”
    随后,一队人齐刷刷地围了过来。
    姚晋走到萧绍面前,他缓过一口气,心道这官帽总算是保住了,可还没等他面露喜色,萧绍忽然偏头,哇的吐了口血。
    那口血敲在镇守大太监的心头,敲得他心脏骤停,姚晋推开众人,扑到萧绍身边,哭丧道“殿下,二殿下您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萧绍心中啧了一声,心道“真聒噪。”,面上却依旧惨白,他虚弱地抬起手,半死不活又有气无力、行将就木又老态龙钟
    “姚总管”
    姚晋握住他,大气都不敢喘“诶,奴才在,您说,您说”
    萧绍“本殿下要死了把本殿下抬下去然后叫个大夫”
    “诶诶诶,这就给您叫大夫。”姚晋一头冷汗,吩咐手下就地砍了两根竹子,做成简易的架子,将萧绍抬了起来。
    路上颠簸,萧绍又是咳嗽,又是吐血,一副要驾鹤西去的模样,姚晋一颗心揪成了麻花,萧绍每咳一声,他的心就悬起来一点,好容易将人抬回府邸,又将城里最好的大夫抓来诊治,已经日上竿头了。
    那老大夫搭在萧绍的腕子上,细细琢磨了片刻,屋中人屏息凝气,便听那老者叹了口气“殿下脉象极为杂乱,时而浮细而软,如萍絮浮水,时而雄浑刚健,蓬勃有力,老夫从医五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脉象,像是中毒的征兆老夫只能尽力一试,各位大人要做好准备啊。”
    话音刚落,姚晋膝盖一软,险些扑跪于地。
    这时,何内监也从外头匆匆赶来,他和姚晋兵分两路,各自带入搜寻,现在刚刚得了信儿。
    如果说姚晋只是镇守太监,皇子在他领地出了事儿,可能令皇帝不满,那么何内监此次是萧绍的随身太监,奉旨与他同来河东,萧绍出了事,他往好了说是办事不利,往坏了说是敷衍塞责,萧绍有个七七八八,他是
    掉脑袋的罪过。
    戚晏本来在萧绍窗前为他拭汗,被何内监挤到一边,大太监老泪纵横,跪在萧绍床前哭道“殿下,我的殿下啊,老奴就走了一天,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您何等金尊玉贵,谁敢给您下毒啊”
    萧绍本来好好地享受着小探花的服侍,结果美人被推到一边,眼前挤来一张橘子皮老脸,他险些没绷住,而后很快收敛神色,咳嗽一声,说出了准备好的说辞“我从河东州府出来就有些头昏,后来,在,咳咳咳,在青龙山上,咳咳咳,挖了点笋吃不知怎么着,就”
    说着,他拉着何内监的手“总管有人要害我你要帮我查清楚本殿下要杀了他泄愤”
    何内监连连点头,他想着萧绍若死,皇帝怕是要他陪葬,脸上便不自觉露出了阴狠的表情。
    那人不但是要萧绍的命,也是在要他的命。
    一边的姚晋也开口“殿下放心,咱家虽然没多少本事,好歹也是河东镇守,何内监又连着东厂,我们两人定然为您查清楚,到底是谁如此恶毒,竟敢谋害皇子。”
    萧绍微不可查地勾唇。
    他唱了这么一出大戏,不为别的,就是要将何内监和姚晋拖下水。
    而之所以这么做,其一,萧绍虽然是个钦差,却是个治水的钦差,手里拿的是修渠筑堤的圣旨,能调动的只有修河渠的百姓罢了,无权过问白银案的事情。
    其二,萧绍贵为皇子,但手里没有实权,姚晋的兵力与何内监的东厂并不听他调遣,就算他盲目要求,这两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会冒着得罪宋吕洋和储君的风险为萧绍做事,他们必然消极怠工,敷衍了事,到时候非但不能调查出真相,还会暴露萧绍并非纨绔的事实,打草惊蛇,惹得太子忌惮。
    所以,唯有将两人绑上战车,有利益牵扯,才好支使他们。
    毕竟能在河东和宋吕洋硬碰硬的,也只有镇守与东厂了。
    而萧绍最大的筹码,就是他的身家性命。
    为了诱宋吕洋对他动手,萧绍故意在宴会与戚晏讨论白银案,故意在府邸周围、众多探子的监视下买下老马,故意将马锁在人来人往的客栈,故意彻夜不归,留下诸多破绽。
    而宋吕洋见着戚家苦主戚晏,又见戚晏很得萧绍喜爱,他本就心中有鬼,如今更是惶惶不安,毕竟一旦查出真相,他就是凌迟车裂,甚至带累九族的结局,于是铤而走险,放火烧山,这才引来了后头的戏码。
    皇子在治下中毒,险些身亡,姚何两人必然彻查,否则无法向皇帝交代,萧绍说他河东府头晕,姚何就得查宋吕洋,说他在山上吃笋中毒,姚何就得盘查青龙山,且查的越多,他们罪责越小,两人定然卯足了劲,将这河东府查个底朝天。
    届时牵扯出私养死士,八王大墓与水银一事,到时候萧绍再和宋太傅通个气,老头负责上书陈情,阐述疑点,到了那时,其中更深的涉及太子的隐秘,东厂不查也得查。
    而萧绍只需要在他父皇身边,哼哼唧唧唱苦肉计就行了。
    现在好戏刚刚开场,萧绍苦肉计已经准备周全,他在姚何二人的注视下不断吐血,锦帕染红了一张又一张,还哆哆嗦嗦地喊着冷,大夫诊治过一边又一遍,依旧束手无策,姚何两人围着他转,头发都愁白了几根,两人的表情也越发阴狠,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恨不能将主使拖出来碎尸万段。
    他们在萧绍榻前忙了一个下午,事事亲历亲为,萧绍被吵的头晕,却不得不跟着演戏,等入夜之后,他才将两人赶走了。
    这个时候,被挤到一边的戚晏终于能坐回床沿,接着给萧绍擦汗了。
    他还是那副规矩又谨慎的样子,萧绍心中闷笑,又起了坏心思。
    他咳嗽两声,吐了口血,而后半掀开被子,轻声示意“小探花,我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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