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都提起盛家了,又刚好在他办公室,秦墨就不得不和她聊两句了。
    “正好,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聊聊。”
    “什么事”
    “去客厅聊。”
    餐桌终究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桌上已经冷却的牛扒和意面散发着味道。
    而他想说的那件事情,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这两天,秦墨甚至有考虑过,要不要在彻底查清之前告诉她,可是他又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她已经有所行动,不知道自己意外得知的这些消息,能不能帮助到她。
    周梦岑只以为,他是想跟自己聊书颜的事情,便点了点头。
    两人起身,忽然想起好像刚刚聊这么久,都没有听到小书颜的动静。
    愣了一下,同时抬头看去沙发方向,才发现小姑娘已经歪着小身子,靠在沙发睡着了,呼吸均匀,像是进入了美梦。
    大概还沉浸在傍晚的那场浪漫落日之中,嘴角咧开笑着,露出小小的贝齿。
    秦墨率先一步,不假思索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小姑娘搭上。
    今天玩这么久,她也该累了。
    “要不要抱她去里面休息室”秦墨蹲在沙发边,抬头问周梦岑。
    周梦岑走过来,摇了摇头“不用,她怕黑。”
    或者说,怕醒来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
    秦墨点了点头,看着女儿乖巧的睡颜,他忍不住伸手拨开她脸蛋上的碎发,低头看着她那如蝶翼般纤长浓密的眼睫,忽闪忽闪的,又像一片羽毛一样,在他心头轻轻刮着。
    “周梦岑,”他抬眸,目光深情凝望着她,“谢谢你把她带到这个世界。”
    她完全可以当一切没有发生,却还是把孩子生下来,在他丢下她一个人,举目无亲的时候。
    秦墨甚至不敢想象,那段时日,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又是怀着怎样的信念,将女儿带来这个世界,给予她所有爱和美好,才有了如今这样完美的小书颜。
    周梦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挨着女儿的小脚丫坐下,沉思着,又像是在回忆起从前。
    “其实”周梦岑回想起,七年前,在父母葬礼上哭晕,从医院醒来,符姨告诉她肚子里有了宝宝那一刻,她就平静了下来,“我从来不觉得,她的到来是突然,更像是天赐。”
    她失去了至亲,又意外有了自己的骨肉,书颜的到来,就像是延续了父母的爱,教会她如何爱孩子,如何爱自己。
    可她第一次做母亲,也是非常不合格的。
    “我不是个好妈妈。”她声音有些难过,看着秦墨的目光,也很自责。
    她在伦敦把孩子生下来,为了继续学业,三个月就断掉了母乳,让符姨带着小书颜回国,期间便一直没有回来过,直到书颜两岁那年,她正式接管了周氏集团,才回到书颜身边。
    而那个时候,书颜跟她很生分。
    还记得,她刚回来那天,符姨抱着小书颜,也没说她是妈妈,只让小书颜猜猜。
    那时的小书颜,被符姨照顾得很好,咿咿呀呀会说很多话,却没有认出她。
    小家伙眯起眼睛笑得很开心,声音也可可爱爱,伸出小手嘟囔着“漂亮姐姐、漂亮姐姐要抱抱”
    虽然喊的是姐姐,但周梦岑冰冷了两年的心,听着也瞬间动容,她甚少落泪,却在那一刻,将女儿紧紧拥在怀里,哭得很伤心,她说“我是妈妈书颜,我是妈妈”
    然而下一秒,书颜被吓得大哭,转身扑进符姨怀里,说“不要妈妈,不要妈妈”
    符姨安慰她“宝宝不哭,你不是一直很想妈妈吗现在妈妈回来了,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了”
    书颜死死抱着符姨,哭得很伤心。
    周梦岑也很难过,明明刚刚见面那一刻,她那样喜欢自己,为什么要拒绝
    可当时的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维护这段母女关系,公司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她几乎把百分百的精力放在公司上,甚至每每看到女儿小小的身子,看到她眉宇间熟悉的影子,她就会想起从前的事、从前的人,而这些都会分走她的思绪和心神,让她无法成为一个冷漠无情的女人。
    她要在尔虞我诈的商场站稳脚跟,有一席之地,就必须毫无牵挂。
    那些年,她甚至没有带书颜去过一次游乐场,每次思念女儿也只敢在小姑娘睡着后,坐在床边偷偷看着。
    外人评价她多厉害多成功,是一个创造奇迹的女人。
    可只有周梦岑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失败。
    只是她无法改变。
    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儿忽然就长大了。
    在符姨和周槐南的陪伴下,她是无忧无虑的周家小千金,也是她夜深人静一个人孤独时的小棉袄。
    会在她去国外出差时提醒她多休息多喝水注意身体,会在她一次又一次失约后依旧说想她爱她,也会在她明明就在身边,却因忙于工作忽视她时,就在一旁静静坐着。
    她的女儿那样懂事,乖巧。
    却从来不会跟自己撒娇。
    但在符姨和周槐南面前,她不是这样的。
    所谓的妈妈,或许在书颜看来,不过是因为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一种不纯粹的爱
    她给了女儿最好的物质生活,却没有给她最想要的母爱。
    同样的,也没有得到女儿内心真正的认可。
    “我甚至弄丢过她”周梦岑捂着脸,泪水从指尖溢出。
    直到那一次,她才惊觉自己有多愚蠢。
    她耗尽心血把周氏集团拯救过来又有什么用,父母不会再回来了,而这个世上如果没有了书颜,也将不再有她周梦岑。
    “对不起”周梦岑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忏悔过往,跟他道歉,“我没有照顾好她”
    如果不是苏安出现
    ,如果不是那次走失,她还不会明白自己大错特错,她甚至做得都不如盛灏、谢淮他们。
    秦墨抬手,想帮她擦眼泪。
    或者说,是想将她拥入怀。
    可她身子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避过他伸过来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
    依旧不想有人碰触她的脆弱。
    “你放心,这次回来,我会好好跟她做思想工作,”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但请你也给我一点时间,很快。”
    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却始终没有再掉落。
    “好。”秦墨只觉心疼,声音低哑。
    周梦岑低笑“其实我在瞎操心对不对,你做得比我好,她会很容易接纳你的。”
    不是被迫地接纳。
    秦墨这次没有再犹豫,探身过去,将她拥入怀,掌心按住她后脑勺,压在自己肩上。
    “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周梦岑。”
    “你对书颜的爱,她都知道。”
    如果像她说的那样冷淡,书颜不会时刻把妈咪挂在嘴边。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书颜,也不知道书颜有多爱她。
    就像她不知道,她有多爱他,而他又有多爱她。
    “周梦岑,有时候顺从本心,比循序渐进,更让人惊喜。”
    顺从本心
    周梦岑抹去脸颊的泪痕后,眸色微深,思考了片刻,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秦墨。”
    “我在。”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带她带她离开,去美国也好,去青城也好”
    秦墨顿住,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周梦岑垂眸,不知该如何解释,“我”
    “是因为盛家吗”秦墨却忽然问道。
    周梦岑愣愣望着他。
    “听闻,盛家连续两年转型失败,已经身负巨额财务危机,即将破产。”
    见她沉默,秦墨便知道自己说中了,语气也淡了下来。
    果然,周梦岑惊讶问他“你怎么知道”
    秦墨目光坦然“你不用感到奇怪,虽然我之前没有在国内,但国内很多公司的幕后投资,都是融梦集团旗下的,他们最近收购的几个案子,都是盛世集团的子公司,可想而知,盛家想要通过转型来挽救颓势,却未能如愿,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困境。”
    周梦岑抿了抿唇,倒是不敢小瞧了他,只是这件事情如此隐秘,他知道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看她淡定下来,秦墨也松了口气。
    “刚才想跟你说的,就是盛家的事情。”
    秦墨起身,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撑着下巴看她,直接开门见山。
    “两年前,你屈身入股圣地集团,就是为了今日”
    他虽然不清楚盛家具体对周家做了什么,但知道周梦岑这两年已经在布局反击,而且凭借她的聪明才智和实力,如今的盛家只剩一个
    空壳子了,唯一还能运转的,也就只有圣地集团,可或许连盛乾坤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如今的圣地集团,早已被周氏集团旗下公司兼并。
    周梦岑却并不想和秦墨谈论这件事情“这件事情你别管,也别插手,这是我跟盛家的私人恩怨。”
    “你难道要跟盛家鱼死网破”秦墨问。
    周梦岑一时沉默。
    原本秦墨没有回来之前,她有想过,为了书颜的安全,做个局外人,只要盛家得到应有的惩罚就好了。
    可他突然回来后,发生了一系列措手不及的事情,书颜身世的揭开,让她又改变了主意。
    也许秦墨才是最终可以护住书颜的人。
    “周梦岑,既然是你和盛家的私人恩怨,那我更不能不管了。”秦墨目光有些冷淡,倒不是对她,“有件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但这次我收购港媒东南早报,有一个意外发现,你要不要听”
    “跟盛家有关”周梦岑早在伦敦就知道,这家东南早报,大概是被盛乾坤收买了。
    秦墨却摇头“不止。”
    周梦岑疑惑,又听他说道,“你跟我过来。”
    秦墨起身带她去了自己的办公桌,打开电脑。
    “我记得,你父亲曾经投资过一家渐冻症研究所。”开电脑的间隙,秦墨问她。
    周梦岑点头,却不是很想提起研究所的事情,因为那场实验的失败,是她父母悲剧的开始。
    “我之前派了一位经理过去整顿东南早报,原本只是想让他找一些这家媒体跟盛世集团牵扯的证据,但是”
    秦墨拉开自己的专属总裁椅,让她坐下,自己则弯身站在一旁,左手搭在椅背,右手操纵鼠标,打开了一份文件。
    “陈经理昨天给我发了一份人员信息文件,这里有个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周梦岑凑了过去,没发现两人身体已然悄悄靠在了一起。
    “东南早报的社长,吴俊宇。”
    秦墨调出那人的信息,周梦岑看着那张男人的照片,十分陌生。
    她摇了摇头,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
    “那七年前,北市一家叫中华医疗报的媒体机构,你认识吗”
    周梦岑顿时愣住“认识。”
    父亲当年投资的渐冻症研究进度,都是在这家媒体机构第一时间发布,可是七年前,随着渐冻症研究所的解散,这家媒体机构好像也因为运营失败注销了。
    可是这和这位吴俊宇有什么关系
    周梦岑心里有些忐忑。
    秦墨拉到下一页资料介绍“七年前,他是中华医疗报的主编。”
    周梦岑心猛然一沉,她很快便联想到了什么,“东南早报什么时候成立的”
    秦墨“六年前。”
    “也就是中华医疗报注销后的,第二年”
    “不到一年时间,”秦墨眸色微沉,“是盛家出资,给他在港岛注册的东南早报
    ,后续还给过不少投资,盛世集团投向国外的报道,都是出自这里。”
    周梦岑渐渐回味过来,声音有一丝轻颤“他盛乾坤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投资一个媒体主编”
    “非亲非故也没有利益涉及,要么落下把柄,要么狼狈为奸。”秦墨点醒。
    周梦岑目光复杂看着屏幕上的资料,心里乱糟糟,想起昨日在北市遇见的一位故人。
    “我昨天在京华饭店,遇见了之前研究所的一位老朋友,他是当年渐冻症研究团队的主创负责人之一,他跟我说了很多”
    “说什么”
    “他说当年他们团队所有人员,都对我母亲最后一次治疗充满信心,他们甚至已经联系中华医疗报写好新闻稿,只等我母亲数据检测出来,就直接发表,他们以为,那会是一次创世之举,却没想到”提起母亲,周梦岑终于忍不住哽咽,“母亲的病情,还是恶化了。”
    秦墨知道,提起这些事情,她一定会悲伤,可有些真相,必须去揭开。
    “你有没有想过,揭开当年治疗失败的原因”秦墨握住她的肩,低声问。
    “治疗失败的原因”周梦岑忽然有种失去方向的感觉,一如那年父母双双去世。
    治疗失败无非是技术和药物达不到预期效果,可秦墨这样问,是想告诉她,除了技术和药物本身的问题,也有可能是人为的问题吗
    “我查过,你父亲当年斥资近五十个亿,还跟美国最先进的as研究机构对接资源,研究团队也是国内外著名的科学家,包括实验室、合作药企都是世界顶尖,我相信以这样的条件,即便没有办法突破五年寿命期限,但延缓病者的病情肯定是能做到的,不可能,也不应该四年时间不到,就恶化”
    周梦岑脸色顿时煞白,秦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揭秘一个血淋淋的真相
    她猛然想起那晚,父亲明明打电话给她,说母亲症状有所缓解,她还记得父亲如释重负的声音,她当时甚至激动得想把这个消息也告诉他。
    可是
    “是他是盛家”
    这个真相,让周梦岑如坠冰窟,恨意丛生。
    她一直以为,盛家不过是联合了周云清,对周家落井下石,卷走了周家的一笔财产,却原来,当年还掩藏了更大的阴谋。
    而这个真相,可能是母亲曾经有过生存希望却被扼杀掉的事实
    而父亲的自杀,也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小梦”
    秦墨能感觉到她呼吸渐重,她的嘴唇在发抖。
    真相对她来说很残忍,比知道当初他被盛灏忽悠出国,还要残忍万分。
    周梦岑想发泄恨意,却又怕惊醒睡梦中的女儿,只能压抑、克制,折磨自己。
    “为什么”
    她不明白,明明父亲视他们如兄弟,为什么要这样背叛陷害
    秦墨将她揽入怀,紧紧抱着,试图让她冷静。
    “不论什么真相,我陪你一起查。”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无所有的大学生了。
    他可以做她最强大的后盾,不再让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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