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辰和赵寅的生活因此重新回到了皇子该有的轨迹上,只是碍于容氏的势力,只能掩藏锋芒,佯装驽钝。
    没过几年,两人又先后娶了柳太傅的一双女儿为妻。
    这两桩婚事倒是没受到阻拦,也可能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容相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想着都是要铲除的敌人,也就无所谓他们抱不抱团了。
    随后便是丰亨十三年冬,卫将军案爆发,彼时的赵辰尚在弱冠之年,而赵寅甚至刚刚十九,他们还在韬光养晦。
    直到丰亨十四年春,戎狄再次发兵,同时宫中出现戎狄刺客,先帝惊病,卧床不起,令太子监国。
    太子监国,相当于容氏一党完全掌握了朝堂上下的生杀大权,赵辰赵寅的性命和地位霎时间岌岌可危,只能靠德高望重的柳太傅及诸位大臣在其中斡旋。
    但先帝都已经完全不听政了,这群大臣又能斡旋多久?柳太傅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提出前线危机,皇子赵寅于用兵一道颇有建设,卫氏皆死,若无人可用,可派其带兵前往迎敌。
    没人觉得赵寅真有那个退敌的本事,不论是容相还是太子,都觉得对方不过是去送死。
    但先帝病急乱投医地相信了柳太傅的话,不满二十岁的赵寅就此受封为宁王,被派去平乱。
    赵寅听了,知道这是现在唯一破局的机会,于是也一口应下,但要求先帝能够保全他的兄弟,他才甘愿去前线冲锋陷阵。
    先帝答应了赵寅,在对方带着几千士兵离开上京后,封赵辰为永王,强撑着护了他一段时间。
    只是先帝当时的身体已然不算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赵辰虽封了永王却无实权,容氏一党在一旁虎视眈眈,可以说他的死期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转机忽然出现了。
    不知怎么的,太子遇刺,从今往后再不能人道的传言忽然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上京城,很快,连浑浑噩噩的先帝也被惊动了。
    在核实之后,先帝一怒之下废了太子之位,因为太子彼时并没有留下继承人,就连容后和容相都对这个结果无话可说。
    太子受不了这个刺激,在府中自缢身亡,容后悲痛欲绝,连容相一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打理那么多事情了。
    而赵辰迅速地抓住了这个时机,在柳太傅的支持下开始收买人心、创建势力,同时也在动荡不安的朝堂中展示了自己的能力,终于锋芒毕露。
    一年半的时间,就在赵辰一点点收拢蚕食属于容相的势力时,边境也传来了捷报,赵寅借着卫将军的余威,竟真的击溃了戎狄敌军,已经预备要班师回朝了!
    接连而来的好消息让赵辰这边的人更加兴奋,但同时也敲醒了悲伤当中的容相,后者这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永王已经长成了如此张牙舞爪的姿态。
    但眼下局面尴尬,他根本不能把对方怎么样,毕竟先帝只剩下这两个儿子了,将来的太子不是永王就是宁王。
    而在容相看来,现在支持永王的朝臣更多,下一任太子大概率会是这位年纪轻轻却城府颇深的永王。
    这才是更棘手的!
    双王气势正盛,容相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跟他们硬碰硬,便蛰伏了下来。
    很快,宁王回京,带领的军队威风凛凛,街头巷尾的百姓交口称赞,一时风头无两,就连永王的声誉也被压了下去。
    容相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管按兵不动。
    宁王这次回来就是打算给他哥哥撑场子的,他在前线摸爬滚打,受了不知多少伤,可算是打退了敌军,连边境的将士都被他收服,自然要帮他哥夺位。
    更何况他也早就知道了,前太子因为不能人道被废,在宁王看来,新太子非他哥哥永王莫属。
    然而就在这个关头,先帝却微妙地没有下达任何立太子的诏书,哪怕是柳太傅带人上书,也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音讯。
    虽然不理解,但先帝不下诏书,宁王总不能帮他哥造反,这种古怪的气氛便一直延续了下去。
    直到半年后,宁王妃先于永王妃有孕。
    一夜之间,各色流言忽然就在坊间传开来,都说有废太子之事在前,宁王妃若是先生下了皇孙,以宁王击退戎狄的功勋,以及在民间的声望,先帝多半要立宁王为太子,传位于宁王了!
    如此这般的传言甚嚣尘上,容相自然不会派人去拦,而永王作为兄长,为了彰显自己的胸襟,也不能派人去拦。
    至于宁王,他早卸了兵权了,更加没本事拦了。可天知道,虽然没有开诚布公地说过,但他和他哥都是默认由他哥来当这个太子的啊!
    但三方都不制止的局面,就变成了好像连朝廷都默认了如此,宁王要封太子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全天下——不论是谁,到了这种时候,心里都会有想法的。
    所以之后宁王妃中毒,雨夜早产的事,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永王因为外面的流言,已经很久没有同宁王联系了,他固然知道那些话都是容相的手笔,但他自己难道就没有私心吗?
    当然是有的,若是没有,他也不会对找上门来的弟弟视而不见了。
    待宁王妃中毒一事传来的时候,永王几乎要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动手,但恐怕全天下的人、甚至包括他的兄弟,都要认为是他动的手了。
    而他自己,甚至也不知道,在他的担忧和惧怕之中,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安心和窃喜。
    最后还是柳贵妃,也就是当时的永王妃,直截了当地安排了马车,冒着大雨将他拉进了车里。
    “我明白,你对宁王的担心和我对我妹妹的担心是一样的。”
    永王妃平静且笃定地说:“她们也一定都明白。”
    他们俩连夜赶到了宁王府,一进门便看见颓丧的宁王迎上来,又哀又痛地问他:“哥!怎么办!”
    永王这才意识到,永王妃说的没错。
    宁王从没有怀疑过他这个哥哥。而他也一点都不高兴自己的兄弟遭遇这样的事情。
    他们是相依为命活下来的兄弟,什么太子之位,什么皇权霸道,都没有对方重要。
    于是他和自己的兄弟一起祈祷宁王妃母子平安,期盼能够见到健康的弟妹和侄子或侄女。
    最终,宁王妃险之又险地产下一名女婴,母女平安,而这名女婴的出生也几乎解决了一切问题和矛盾。
    宁王喜极而泣地抱着襁褓中小小的婴儿,看向永王,这才发现,自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也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鬼使神差的,宁王说道:“就叫她赵好吧。”
    “因为她让一切都变好了。我这个当爹的,也希望她将来一切都好。”
    永王头一次这般直接地看清了自己的心,他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疼爱这个小侄女,哪怕对方的未来注定多灾多难,他也必定拼尽全力,叫她如她父亲所愿,一切都好。
    双王重归于好,容相再没有插手的余地,同年,先帝驾崩,传位于永王。
    成为皇帝的永王有了更多的顾虑和掣肘,时间渐长,甚至偶尔也会动摇初心。不过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日渐长大的赵好,想起当年的那个雨夜,告诫自己,他想做个有情有义的皇帝,而非坐在龙椅上的孤家寡人。
    皇帝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到了,但他的确每一次都在努力。
    作者有话说:
    搓搓手,应该快完结了
    第一百章
    最初的激烈斗争之后, 事态便渐渐平缓下来,卫将军一案的真相也终于被公布于天下,真相大白。百姓们震惊悲痛之余, 无不痛骂容相坑害忠良, 纷纷给卫将军立碑建庙。
    不过赵好却知道,皇帝隐瞒了一些事实。
    比如德妃和凶手元老爷的关系,公布出来的案情中就并未言明。赵好不知道大公主是什么反应,但皇帝以静养修行的借口将对方送去看守皇陵, 大约也再不会回来了。
    而与此案相关的其他人等,屈老汉一家得了赏赐, 算是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元杏因为隔得太远, 恐怕还没有收到消息。楚???武却是因为将功补过,免去死罪, 贬为庶人, 拿着遣散银两出宫,自去过他的日子了。
    卫将军案虽大,但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案子, 清扫容氏党羽时,掀出的各类近十年来的大案要案才叫触目惊心,民间一时骂声不断, 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容后被废,容太后也再不出仁寿宫一步,容氏被抄家灭族,容相的党羽纷纷下狱, 前朝后宫, 总算和皇帝一开始设想的一样干干净净了。
    而宁王府里, 赵好和卫知拙两耳不闻窗外事, 只管专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心态总算是慢慢恢复过来。
    只是各个空缺的官职亟待填补,皇帝一面忙着提拔属于自己的势力,一面又新开了恩科,连带着宁王也回不了家。
    宁王妃倒是很看得开,冲赵好笑道:“难得你爹有事做,不用在家呆着烦人。近来天气好,知拙的身体也好些了,你可以带他出去走走,也散散郁气。”
    赵好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问卫知拙要不要出门。
    卫知拙在家里休养了这么多天,精神好了不少,脸颊看着也丰润一些了。赵好既然提议,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个人一同去街上闲逛。
    上京的百姓们一向嗅觉敏锐,察觉到风雨渐歇,各式店铺该开门的开门,该出摊儿的出摊儿,竟是这段时间以来前所未有的热闹。
    今天阳光也不错,凉风习习,秋高气爽。
    赵好站在街上,忍不住闭上眼,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扭头看时,才发现卫知拙也和她做了一样的动作。
    赵好忍不住笑了笑,这时她仿佛才感觉到,一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
    卫知拙也停下来看她,漆黑的眸子里似乎也有了亮光。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儿路过,被卫知拙拦下,挑出一根来递给赵好。后者欣然接过,仿佛回到当初一起巡街的日子一样,挤挤挨挨地跟他走在一起,你一颗我一颗地分享。
    两人没有腻歪多久,前面传来一阵喧哗,赵好拉着卫知拙去看,才发现是一列囚车。
    周围的百姓倒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看热闹一般围在一旁指指点点,议论这些从前都是什么官,又犯了些什么事儿。
    赵好在一旁听了两耳朵,心想,上京百姓的消息都这么灵通?这里好些人她都不认识呢!
    忽然,赵好不知从哪儿听到了“蔡州”两个字,就见有个黑黑瘦瘦的人指着其中一辆囚车道:“就是这个姓冯的!”
    赵好一愣,下意识地去看卫知拙,后者也正定定地看着囚车上那个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的犯人。
    过了一会儿,卫知拙才收回视线,整个人看上去仿佛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
    赵好轻声问道:“刚才那个人就是冯远道?”
    卫知拙闻言,点了点头。
    赵好还记得,当初卫知拙就是因为这个人贪污修建河堤的拨款,害得无数百姓因为洪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才回到西平县,再不施展自己破案的才能的。
    虽然因为证据都被销毁,无从调查揭发,卫知拙后来再也没有提过这回事,但赵好知道,对方心里一定一直记着这桩惨案。
    没想到这次清扫容党,却是把这颗萝卜也拔了出来,也算是对当时受难的百姓有个交代了。
    卫知拙想了想,说道:“应该抽空把当年的事情一一整理上报才是。”
    虽然没有证据,但说不定能给皇帝和宁王帮上一些忙。
    赵好捏了捏他的手,说道:“难得出来一趟,不着急,等回去了再说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咱们去爬山游湖,看看风景?”
    卫知拙沉默了一下,终于说道:“我想去青竹寺看看。”
    赵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卫知拙的娘亲方氏当年被逐出家门后,就在青竹寺带发修行。
    方家当年虽然投靠了容相,但对这种大家族而言,名远比利要重要,是以除了朝堂上站队,方家的人并没有做过什么脏事。
    这次的清扫没有太波及方家,反倒是因为洗刷了卫将军的冤屈,连带方氏也算是无罪之身了。
    但奇怪的是,方家并没有派人前去青竹寺接回卫知拙的母亲,而方氏似乎也没有离开青竹寺的意思。
    赵好想到了卫知拙之前说过的话,总觉得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外奔波的是她,卫知拙则是被关在刑部大牢,他能从哪儿得知自己母亲的消息呢?总不能是母子之间的心意相通吧?
    赵好想不明白,但卫知拙想去,她自然是支持的,不论如何,多一个家人总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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