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深夜,茉莉bar的驻唱散了场,店里除了音响里放着的爵士乐,就只剩杯盏交错和低低交谈的声音。
    而我坐在最里面的卡座里,正举着一个小镜子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照来照去,对面阿愈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但我已经看不见了,就连镜子里的人像也晕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阿愈是我在东航交到的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前几天她刚落定了新工作,我们这才有机会能出来聚一聚,以致于我兴奋的过了头,桌子上几乎摆满了空杯,数不清的酒精都进了我的肚子和脑子。
    “时小朵,你不能再喝了,手机给我,我给你老公打电话。”
    阿愈很是头大,我的酒品虽不怎么样但至少酒量不差,可她没想到今天我会喝那么多,明明聊的都是开心的事,酒却是一杯接一杯闭着眼喝。
    “我老公……太忙了…他不会来的…”视野里已经重迭了好几个人影,我对着一片阿愈摆摆手,“不用给他打…他不会来的…”
    “他不来你怎么走?我一没老公二没对象三没备胎的,凭我一个人可没法把你扛回家啊。”
    “那就在这睡吧…我觉得这挺好的…”说完我就顺着卡座倒了下去,“比家里暖和多了…”
    “诶——小朵儿——”
    阿愈坐过来扶住了我,“可不能在这睡,一会关门老板会把你丢出去的。”
    “我就在这睡……”
    “你手机放哪了?”阿愈在我身旁摸了把,没找到手机,扭了个头,见我的包被丢进了卡座边缘,她伸手拿过来,在里面看见了我的手机,“还行,喝醉之前还知道把贵重物品放好。”
    “嘿嘿…邓放教我的…”
    “你哥——不是,你老公倒是教的都挺实用。”阿愈拿起手机,对着我的脸扫了下,“睁睁眼,不然解不开锁啊。”
    我费劲地掀了掀眼皮,也不知睁没睁开,然后又一头栽到在了阿愈身上。
    “因为…他教我的…都是…他不在的时候…我能用上的…”
    “还挺有先见之明。”阿愈边跟我说着话边翻着通讯录。
    我没听见她什么时候给邓放打了过去,也不知道邓放是什么时候来的,意识混沌的厉害,出了门被风一吹人彻底睡了过去。
    邓放将我抱到车上,放在副驾,仔细扣紧了安全带,又摆正了我的脑袋才关上车门。
    阿愈的家有些远,邓放自是没法放任我叫来的酒搭子深夜自己一个人回家,还是先送了阿愈,然后才开车回了阎良。
    阎良是试飞基地所在,我们的新房离基地不远。
    一个前,邓放交上去的结婚报告批下来我们就领了证,繁琐复杂的仪式和流程都没办,他忙的实在抽不出时间,又恰逢他的大队长在那几天意外牺牲,于是一切都从了简,只简单请了几顿家宴,至于他的队友们,还要再等等,等到队长离世的悲云从头顶散去才好再开喜事的席面。
    而结了婚的人自然没有再住在自己家中的道理,邓放在阎良有房子,是早前就买下的三室两厅,他之前一个人住,只添置了些基础的软装和家电,本想着结婚时再好好收拾一番,可赶上了追悼会,他忙的家都顾不上回,我对居所也没有很高的要求,白天都是回母亲那,索性就那么搁置了。
    算起来,今晚还是结婚后,我和邓放第一次一起回这个家。
    那天在车库,我吻过他后便自己下了车,胆大包天的勇气只滋生了一瞬,等待回答是件太漫长的事,我不敢等也不想等。
    从那天起,或许是真的事忙,或许也有躲着我的意思,邓放没怎么再回临潼,除却不得不出席的场面,我们没再有如那天一般亲密相处的机会,就连搬家也是我一人完成的。
    只是今晚我实在醉的不省人事,全程都由邓放抱着下车上楼,躺到床上胡乱呓语一顿,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卧室里还没来得及开灯,漆黑一片,窗帘也拉的紧密严实,已经有两三天没透过光了。
    邓放站在床边,望着床上的人,默默叹了口气。
    “吟吟…换了衣服再睡。”他晃了晃我,“吟吟……”
    没有回应,我醉的听不见任何,邓放无奈,不得不替我将身上层层迭迭的裙子脱了。
    以往他从没对我做过如此亲密的行径,可现在两个人既结了婚,总有这样袒露隐私的时刻需要对方伸一把手。
    出门前,我特意挑了件新买的裙子,迭穿的修身款式,布料虽然柔软,却耐不住好几层裹的也难受。
    邓放只觉得或许他永远都没法对我不抱有照顾的心态。
    裙子难穿也难脱,他一点点往下拽着,即便我毫无意识和感知了,他也没有给我用上他自己粗鲁脱衣的那一套行为准则。
    裙子脱完,我身上只剩胸贴和内裤,邓放觉得差不多了,没敢多看,拉过被子从脖子到脚严实将我盖住。
    他打开床头的小灯,黑暗的卧室有了一小片光亮,他起身走到浴室,在洗手台上找到了一包我胡乱扔下的卸妆湿巾,洗了个手又折回卧室床前,为我擦着脸上浓郁的妆。
    动作很轻,但擦的很仔细。
    邓放对于擦拭的精细度有着超乎常人的执念,在部队还特地准备了一个擦鞋的小包,靴子也好、皮鞋也罢,都擦的干净蹭亮,顺带着回家也习惯性的坐在沙发上擦苹果,明明是洗好的苹果也要用纸巾再擦一遍。
    母亲见过幼时的邓放,也跟我说过他幼时的事。他长个子晚,出生起便没见过父亲,从小话就不多,大院里的小孩儿个个是人精,知道打了架自己也得挨揍,便用一张童言无忌的嘴欺负人,邓放受了气也从来不说,就一遍遍任由那些话在心里刀一般割着。时间长了,这样的自我消化就成了一种默认模式,深嵌在性格里,成了完好身躯里的一块死肉。
    于是我从十几岁时就学会了观察他的微表情,我远比邓放以为的要了解他,只是再了解,隔着万水千山也没有用。
    如今没了遥远的距离,只隔着一层眼皮就能看见,可惜此刻我连这一层眼皮也掀不开,更看不见他藏在温柔之下的笨拙和犹豫。
    我再度醒来时是后半夜,从梦里生生渴醒,想要爬起来却不受控制地又栽倒下去,正巧一头栽在了邓放身上。
    “怎么了?”他清醒的很快,几乎是我倒下的那刻就睁开了眼。
    “渴…”我的头还晕着,听见是他就没再硬撑,老实地靠在了他怀里,“邓放…我想喝水。”
    “好,哥哥给你拿。”他说完便要扶着我躺下去,可低头的瞬间,视线里却看见了些不该看的东西,他不由得僵住。
    被子在我起身时就滑落下来,只堪堪覆盖住腰际,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空气里,浑圆的轮廓太明显,他的视力又格外好,想不看见也难。
    但他也只是僵了两秒,很快就把被子拉了上来,然后飞速下了床。
    “哥哥去拿水,很快回来,吟吟别乱动。”
    猜到我喝了酒第二天可能会口渴,邓放晚上睡前特地找出了家里买的一箱水放在客厅里。
    他直接拿了两瓶进来,一瓶拧松了瓶盖放在床头,另一瓶拧开后喂到了我嘴边,“慢点喝。”
    我太急切,一口气喝下了近三分之一,邓放在我耳边重复了好几次“慢慢喝、不着急”。
    喝够了,我的嘴唇离开了瓶口。
    “还喝吗?”邓放问我。
    “不喝了。”
    “好,我在床头还放了一瓶,明早醒了也能喝。”
    我迟钝地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了醉倒前发生的事,“阿愈还真给你打电话了…”
    “嗯。”邓放捕捉到这话里的关键,“你还不想让我过去接你么?”
    “不是。”胸前忽然有些痒,我隔着被子挠了挠,“太晚了,又那么远,怕耽误你的事,不是有时候会有夜间项目么…”
    邓放笑了下,接到电话的时候确实很晚了,十点半,宿舍都熄灯了,但他最近没飞项目,那个点还在试验室,接到电话,听见那头说我喝醉了回不了家才跑出来。
    从基地到茉莉bar差不多40分钟车程,他开的快,油门踩在限速的边上,只用了半个小时,只是这些没必要跟我说。
    “最近飞的少,地面工作多。”他简单说了说最近的动向,“估计这一周内都不怎么飞,在大漠里试验。”
    说完又补充道:“以后要是还有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就给我电话。”
    我正倚在他胳膊上,听见这话,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你这是在给我汇报工作么?”
    邓放一愣,眼神没看我但语气很诚挚,“是,你知道了也不用怕耽误我什么事,不管再远,能过去的我都会过去。”
    我没问这是出于哥哥对妹妹的关心还是丈夫对妻子的在意,被法律契约在一张纸上的婚姻是无法再和爱情混为一谈的,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受益人都是我,再去追溯这份情系的源头没有意义。
    更何况,十年习惯下来,一时转变不过来的人也不只是邓放。
    搬过来前母亲叮嘱了我好几遍,相识太久的感情里,细节固然重要,但更要紧的是得学会抓大放小,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下去。实际上,她不说我也懂得这个道理,毕竟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也不能要求邓放都做到。
    “好。”我点点头,手下又忍不住抓了抓胸口。
    “怎么了?”邓放注意到我的动作。
    “有点痒。”隔着被子挠已经起不到作用了,我把手伸进被子里贴着皮肤挠,却突然摸到了一片又一片的凸起。
    邓放在我挠痒的间隙里就开了小灯,我低头看见未着寸缕的自己,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光源在他那侧,想要借着光,我只能转过身面朝着他,“你…你先别看…”
    “好我不看。”
    邓放闭上了眼。
    我这才掀开了被子,只见胸前已经密密麻麻起了一大片红疹,面积一直蔓延到了锁骨下方。
    “怎么了?”我没说话,邓放忍不住闭着眼问道。
    “没事,就是有点过敏。”
    我揭下粘了许久的胸贴,被覆盖过的地方红疹更为严重,我用手指轻轻挠了挠,那处不但痒,甚至还有些刺痛,像是水泡被戳破般。
    我无意识地轻呼了声,邓放的眼睛这下闭不住了。
    他睁开眼,大把的光线瞬间涌进了视野,我光//裸的身体、胸//脯,以及那一大片红疹都尽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像是一尊瓷玉上落了红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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