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陛下头一回给他看折子,福禄迟疑着伸手接过,重新翻回折子开头,认真看了起来。
    看罢,福禄惊叹道:“哎呀!三大王好生厉害!不愧是所有皇子里最会赚钱的一个,竟是还能帮着广南西路赚钱!臣瞧着,广南西路最要紧的一环是打通商路,若无商路,东西卖给谁?钱又从何处来?又如何实现这一切?诸王当中,唯有三大王能做到打通商路,毕竟只有他一心钻研生意。老臣当初可真是眼拙了啊……”
    皇帝朗声笑笑,道:“岂止是你眼拙,朕也眼拙喽……”
    说着,皇帝若有所思道:“他确实很会赚钱……确实很会……”
    福禄想了想,问道:“陛下,三大王这能耐,若是用在整个大魏,那要不了几年,整个大魏不都有钱了吗?若是国库能比从前更加充盈,那么陛下很多想做却未能做的事,岂非就能成了?”
    皇帝听着这话,唇边笑意深深,到底轻叹一声,对福禄道:“朕老了……”
    皇帝复又从福禄手里接过折子,再次爱不释手的翻看,顺道跟福禄吩咐道:“泽儿快五岁了吧?他们夫妻还不回京吗?派个人去瞧瞧,现在到哪儿了?若是见着,催促一下,野了快六年了,也该回来了。”
    第159章
    《四海志》
    福禄闻言, 含笑行礼道:“是,臣这便去办。”
    福禄唤来自己徒弟, 将皇帝的吩咐传达下去, 回到皇帝身边,正见他还在看赵文薪上的折子,眉眼间全是笑意,福禄适时插话道:“许久未见陛下这般开心, 三大王当真是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
    皇帝唇边笑意欣慰:“朕也没想到,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 他这番作为, 着实令朕惊喜。这五年多来,每每看他上考察官风的折子,处处言之有物, 且言之有据, 幼时读的那些书, 他倒是都没忘了。处理一些官风不正的地方官,也颇有计谋和成效,朕竟是挑不出错来。如今见他一声不响的将广南西路治理的这般好,真正做到惠及百姓,朕着实惊喜。”
    更要紧的,是天赐的祥瑞之子, 还是他的儿子。
    话及至此, 皇帝眉宇间显露一丝担忧, 道:“但老三贪图享乐, 好玩, 若帝位给他, 他便再也没有约束,可会耽于享乐,不思朝政?可会变成个荒淫无度的昏君?”
    且除了考察官风和广南西路两桩事,他根本不知其余事上老三成不成?比如定边,比如用人等等,而且……日日需上早朝,他起得来吗?
    福禄听闻此言,便知皇帝已将琰王也考虑进了立嗣范围,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赵文薪这道折子,委实上得及时。
    福禄如实道:“臣也不知,但陛下从未像培养另外几位殿下般培养过三大王,三大王也从未正经的参与过朝政,这么些年,便是连早朝都未来过,三大王是否能担重任,还得需陛下试过才知。”
    皇帝听着福禄这话,缓缓点头,深以为然,便道:“那便等他回京,回京后再做打算。”
    若老三堪用,膝下又有祥瑞之子,那么那个残害手足的逆子,他便敢放心的处置,否则只剩下两个儿子,他又何敢叫大魏担上无嗣的风险?
    这等心思歹毒的逆子,若非如今他子嗣凋零,他绝不会手下留情。老二和老九,他从未想过叫他们死,但唯不能容忍残害手足,希望老三,别再叫他失望。
    而谢尧臣和宋寻月,自离开会宁府,谢尧臣的心情,着实沉了一阵子,直到他们抵达临潢府,他才渐渐缓过劲来,恢复往日的愉悦心情。
    在临潢府暂住期间,谢尧臣和宋寻月得知京里康王因病亡故的消息,着实震惊。
    消息来的时候,夫妻二人正在院里陪谢泽玩儿,听闻此信,宋寻月面色立时一慌,一把攥住了谢尧臣的手臂,问道:“若是康王病故,岂非只剩下你和恭郡王?父皇肯定不会选你,能选的就只剩下恭郡王,皇后曾经害过你,他若是继位,咱们可还能像如今般好生过日子?”
    谢尧臣亦是意识到了这点,伸手握住宋寻月的手,安抚道:“你别怕……”
    这三个字说完,谢尧臣似是意识到什么,明显底气弱了些,转头对冲宋寻月笑笑,道:“咱们只需像现在这般生活便是,如今恭郡王兄弟只剩下我一个,我又是个纨绔,只要不参与朝政,不惹是非,想来他是需要我这么个人来彰显他兄友弟恭的仁德,只是咱们的日子,多少会比现在父皇在的时候……差一点。”
    宋寻月听着心颤,看着他问道:“会差到何种地步?”
    谢尧臣道:“说不准,我又会被降为郡王,还有就是……倘若他登基的话,祝东风肯定是瞒不住的,那么赚钱的生意,他肯定也会怕我招兵买马威胁他,所以……祝东风八成也会保不住……至于现有的财产……”
    宋寻月面露苦涩:“不会也保不住吧?”
    真的会有可能保不住!谢尧臣眼露坚定道:“必须得保住!这样,咱们抓紧回京,一回京,就立马彻底更换府中所有东西,常用的器具,全部换成金器,金上镀银,然后再把行立坐卧所有家具,全部换成黄梨花木、紫檀木、沉香木等,其余所有陈设,全部往贵重了改……”
    宋寻月听懂了他的意思,舔了舔唇,问道:“你的意思是,一旦财产保不住多少,若是遇上日子过不下去,就变卖几样?”
    谢尧臣都不敢看宋寻月的眼睛,点点头,讪笑着道:“不可能过不下去,但确实需要未雨绸缪。实在不行,我们就去龟兹,去波斯。”
    宋寻月一点也不想去龟兹,去波斯!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就去寺院,去给佛菩萨上香,去放生,祈求父皇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谢尧臣想了想,叹道:“我也一起吧……”
    辰安在一旁听着,着实有些听不下去了,也确实忍不住了,试探着开口问道:“王爷,如今就剩你和恭郡王,您何不想着争一下试试?”
    谢尧臣横了他一眼,烦躁道:“我这么些年什么名声?你不知道吗?我若是被立为太子,言官的吐沫星子能淹了皇庭。最坏的结果,便是有野心的官员,打着我昏庸无道的旗号,借此起兵。”
    宋寻月坚定点头,跟着对辰安道:“不止如此,他打十二岁开始,就沉迷吃喝玩乐,父皇也根本不可能考虑他!他若露出些许争夺之心,怕是会被父皇和恭郡王百般嘲讽,还会被恭郡王忌惮。”
    谢尧臣非常认可宋寻月的话,继续道:“父皇选我继位的可能小之又小,但恭郡王却有极大的可能上位。我若在这个节骨眼上争,叫他看到我有夺嫡之心,那等他登基之后,变卖家产都不必了……”
    宋寻月坚定点头,接过他的话道:“我们一家人直接入土吧。”
    辰安愣愣的看着,夫妻二人说相声般,一人一句,说的他哑口无言,只好行礼道:“是臣思虑不周,失言了。臣这便去为王爷和王妃准备上香的供品。”
    还是祈求陛下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实在一点。
    谢泽站在爹娘中间,眨巴着眼睛,看看爹,又看看娘,年纪虽小,但爹娘的担忧和意思,结合之前爹娘的告诫,他完全明白了,并得出一个结论——绝对不能争权夺势,阿翁一定得长命百岁!
    谢尧臣和宋寻月当天便去了寺院,认认真真礼佛,布施添钱,礼佛后还去买生放生,所求只有一桩,皇帝长命百岁!
    因着要抓紧回京做准备,夫妻二人不敢再悠闲的游玩,在临潢府呆了几日后,便启程南下。
    临潢府附近多草原沙漠,如今谢泽也大了,这一路上,夫妻二人大部分时间都在骑马,而谢泽,就坐在父亲怀里,被爹爹用宽大的布兜着,一路上着实开心,所到之处,都有谢泽的笑声和尖叫。
    六月,夫妻二人行至大同府,在此地见到皇帝派来的人,催促他抓紧回京,谢尧臣将家书带给前来的太监,并对他道:“还请公公转告父皇,七月底,最晚八月上旬,我们一家便会抵达京城。”
    本打算谢泽五岁生辰的时候回去来着,但眼下京中变故如此之大,他俩得抓紧回去做准备。
    太监应下,先一步带着谢尧臣的家书,快马加鞭的回到京城,去给皇帝回话。
    勤政殿里,皇帝刚吃完午膳,正在殿里走来走去的消食,太监风尘仆仆的赶来,传话后,被宣召进殿。
    皇帝走过去在罗汉床上坐下,问道:“见着老三了?”
    那太监行礼道:“回陛下的话,见着了,三大王说,七月底,最晚八月上旬,便会抵达京城。”
    皇帝满意点头:“看来最多两个月就能见着了。有家书吗?”
    太监点头:“有的。”
    说着,那太监将家书呈给了福禄,福禄转呈皇帝,皇帝打开家书,复又含笑看了起来,看罢后,皇帝看向福禄道:“还有两个月抵达京城的话,应该就没有家书了吧?”
    福禄想了想,回道:“许是没有了。”
    皇帝看着手里的家书,展颜一笑,起身往书桌前走去,顺道跟福禄吩咐道:“去,去朕书架上,将老三这些年给朕写的流水账,全部给朕取来。”
    福禄应下,即刻去办,皇帝到了书桌后,随手点了一个太监过来研墨。
    皇帝取过一张先前裁好的如信件大小的纸,铺在面前。
    而就在这时,福禄将装谢尧臣这些年家书的鸡血玉匣子搬了过来,放在桌角,然后将其打开。
    将近六年的功夫,谢尧臣的书信装满了这个匣子,且他当年给陛下送的那些特产,还有比如苗服等一类的东西,皇帝都命画师画下,和家书一起放在这匣子里,几乎满溢出来。
    福禄行礼道:“陛下,取来了。”
    皇帝看着那一匣子家书,笑笑,随后提笔,在眼前的纸张上,提笔写下三个字——四海志。
    福禄见此一愣,好半晌,方才恍然大悟!
    是啊!三大王给陛下的家书,虽然看着像流水账,但详细的描绘了各地的地理风貌,风土人情,陛下还将那些特产全部画了图,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可不就是一本详细描绘大魏风光的《四海志》吗?
    皇帝写好“四海志”三个字,握着毛笔,站在桌边欣赏,随后转头看向福禄,问道:“朕这三个字如何?”
    福禄赞道:“陛下的字极好!想法也极好!臣怎么就没想到,三大王这些年的家书,正好是一本《四海志》呢。”
    皇帝闻言朗笑几声,再次看向那一匣子家书,笑道:“朕本来也没想到。他一片孝心,给朕写家书,朕则一片爱子之心,不忍那些特产吃完用完之后就没了,这才命人画下。时日一长,朕有时便想,朕的大魏如此风光,便是朕自己,都得靠着他的家书,才能知道大魏各地的模样,大魏百姓见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若是能有更多人看到该多好?”
    福禄跟着补充道:“于是陛下您便想到将三殿下的家书,全部合在一起,编纂成一本《四海志》?”
    皇帝笑着点头,放下毛笔,将自己提的字放在匣子最上头,亲手盖上盖子,吩咐道:“送去翰林,叫他们整理出来,排版刊印,各地发行!”
    “是!”福禄喜极,抬起匣子便走出了勤政殿,看着手里的匣子,福禄满心里感叹,三大王怕是所有皇子里,最有造化的一个吧,此番这本《四海志》着实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若说他著书辛苦,他痛快玩了将近六年,若说他不辛苦,这本《四海志》他写了将近六年。
    六年光阴,三大王对陛下和母妃的惦念之心,终成一本《四海志》。
    这不仅能叫如今的人们看到大魏的风光,更是给后世留下了一份瑰宝,哪怕千百年过去后,世人通过这本《四海志》,也能见到如今的大魏,到底是何等多彩绚烂……
    第160章
    “顾公子,夫人疯了。”
    谢尧臣的家书写得完整, 皇帝又是按顺序来放,翰林的一众官员们, 整理起来很快, 五六日功夫,便已整理完成。在翰林伺候的小太监们,即刻便按照《四海志》的内容,完成了活字排版, 唯独书封, 单独刻了皇帝的题字。
    林林总总一个月的功夫, 第一批《四海志》便已进了京城, 且送往各地官府, 再叫刊印。
    宋寻月的父亲宋俊,便在翰林,他自是早早就看到了完整的《四海志》, 看着那描绘各地风光的字句, 看着书中一句句“吾妻甚喜”“吾妻儿甚喜”心间莫名五味杂陈。
    跟着谢尧臣的笔迹, 他仿佛看到长女这些年来无忧的时光。而他的这些年,却是暗沉无光,一面要忍受政敌明里暗里的嘲讽,一面自身也尚未走出当年家中变故带来的隐痛。
    《四海志》整理的这一个月间,同僚们亦被其间描绘的风光吸引,时时向往探讨, 甚至还会夸琰王, 说什么:“如今看这《四海志》, 有些字句倒是颇有文采, 琰王似是也不是那么不学无术。”
    “我这瞧着也是, 观察细致入微, 用词精妙准确,时而引经据典,时而抒情感慨,甚好啊。”
    “诸位看得浅了。不说其中文采如何,这本《四海志》的内容,才是精粹。十五年前,老夫曾奉陛下之命编纂史书,但编纂的过程中,有些年份,因无地理图志可考,过程委实艰难。但如今咱们这一朝,有了琰王殿下的这本《四海志》,于后世而言,无疑是多了一份极具考据价值的资料。史书编纂者,可借其查缺补漏,绘堪舆图者,更可借此判断本朝风貌,甚至于文人雅士,都可从此书中获取灵感,以此作为创作参考。当真是,意义深远啊……”
    “大人所言甚是,臣私心猜想,琰王殿下走遍大魏,又观察入微,想来比任何王孙贵族,都更了解百姓真实的生活,委实是难得。”
    各种各样的褒奖之言,这一个月,宋俊委实听了太多太多,最气人的是,他们说说便也罢了。有些好事之徒,知晓他如今与琰王府尴尬的关系,说完之后,还会故意加问一句“您说是不是啊宋大人?”然后揶揄等他反应。
    有那么一些时候,他其实也想过,若是当初善待长女,亦或是听从了她的话,后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如今,他是不是也能参与他们如今生活的喜乐?抱着外孙逗弄?
    但这念头仅仅闪过之时,他便会很快否了。如今朝中只剩恭郡王和琰王,琰王那个样子,即便写出一本《四海志》,又能顶什么用?八成最终登基的人还是恭郡王,等恭郡王登基,还能有琰王和长女的好吗?他还是与他们划清界限的好。
    自谢尧棠出事后,顾希文便留在宫里,补全了《治国论》。《治国论》补完后,顾希文便得皇帝赐金,返家准备科举。
    半年前,顾希文终于回到安济坊的旧宅,而宋瑶月,也被琰王府的人,看押在顾希文的旧宅中,整整五年。
    这五年,不能外出,没有能够说话交流的人,宋瑶月当真体会了一番何为生不如死。每日能做的事,便只有在院里挖泥土,塑些东西,以免自己疯魔。
    她本以为,这已经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可直到顾希文回来,她才知道,原来人生还能坏到叫人无法意料的地步。
    顾希文回来后,他便在别处买了宅子,又买了一些看家护院的小厮,却并无一个婢女,整个府里,唯她一个女眷,而她也终于深切的了知前世宋寻月早逝的缘由。
    她仍旧记得顾希文回来那日跟她说的话“拜你所赐,如今我见女人便烦。但你放心,我不会休弃你,身边也不会再有除你之外任何一个女人,咱们便做一辈子夫妻。”
    仅仅半年的功夫,宋瑶月便已形如枯槁,便是窗外有风动,她也会惊恐的不成样子。
    之前顾希文未回来时,她尚且还会想想,分明她是重生回来的人,分明知晓未来发生的一切事,可她为何会将人生过成如今的模样?
    但顾希文回来后,她还哪有功夫想这些,每日想的,只有怎么在他手底下少受些折磨。她不是没想过自我了断,可到底心间还是有一丝不甘心,幻想着顾希文会不会忽然生病暴毙,她会不会彻底解脱。
    《四海志》一经现世,便风靡全城。男人向往书中描绘的广阔天地,女子向往琰王时常提及妻儿的情深不悔,京中还有不少有头脑的商家,更是照着《四海志》中描绘的文字和配图,复制了不少外地的吃食,引得京中无数人尝鲜,着实狠赚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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