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喝了红酒,谢绰这晚又梦到徐羡了。
    好像每次只要喝了酒,他就会梦到十六岁的那个晚上。
    那个黯淡无一丝星光的晚上。
    彼时刚过午夜,谢绰被噪音从梦中拉扯出来。房门外传出凌乱的脚步声,伴随时不时的碰撞,光是听声音便能想像外面那人走路该有多摇晃不稳,才会走没几步就撞到一次东西。那步伐错落了一阵,便随着巨大的关门声消失在尽头。
    估计是那女人回来了。
    谢绰本就浅眠,被吵醒后很难重新入睡,他走出房间,在看到那已经看腻的斑驳壁癌和堆满杂物的客厅前,剧烈的酒味就先扑面而来,全是那女人经过时留下的痕跡。
    他忽然深感烦躁。
    到底是喝了多少才会有这么重的酒臭味。
    他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眸光向下,看到门前地板扔了一隻红色高跟鞋,好看的眉宇瞬间蹙起。
    这是已经醉到连要在玄关脱鞋都忘了。
    至于另一隻鞋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是他家的生活常态,他已经习惯了。
    那女人是有妇之夫的小三,也是大家口中的婊子。被他所谓的「父亲」踹了之后,带着年幼的他来到这幢破烂的小公寓,却是每天都在外鬼混,纵情声色或是接客,随便,反正确实是靠卖淫维生。
    平时很少回家,回家了也总是带着一身酒气,倒头就睡。若不幸与她遇上,轻则冷嘲热讽,重则拿东西砸他,小时候的谢绰被打了不少次,长大之后便懂得与「母亲」避开了。唯一能证明那女人良心还没全然被狗啃的,是她出门前会在那杂乱的茶几上丢下几张皱烂不堪的钞票,权当给他的生活费。
    她出身寒磣,长大后只为男人而活,什么都不会,被拋弃之后也只能出卖身体赖以生存。谢绰看着这样的她,没有感到丝毫同情,只觉得她又蠢又疯。
    被扰乱睡眠并不好受,加之满屋子的酒臭,谢绰眉间摺痕更紧,本着不想与她待在同一个空间的心态,捞起钥匙便直接出了门。
    外头夜色倾倒,月光隐在厚重的云层后,没有半点星子。满城寂静,所有的白日喧嚣全被封锁在夜晚的深巷中,再也不见踪影。
    谢绰拖着步伐穿过无人的窄巷,走出这片破旧的住宅区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
    这样很好,没有人的街道,清静、安寧,无人打搅,好像整座城市都是他的所有物。
    他的阴沉,他的厌烦,他泥泞不堪、遭人唾弃的灵魂,至少在此时此刻,得以自由地释放。
    他就这样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学校附近,却在转过一个街口时,看到一抹坐在路边花台的身影。
    纤细、单薄,身上晕着街灯模糊的光影,背后是满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团团簇拥着她。虽是粗糙地坐在路边,身上却有着一股寻常人难以企及的优雅。
    就连抬手拎起酒瓶往嘴里灌酒的姿势,都是极清丽的。
    是徐羡。
    谢绰脚步一顿,岂料对方先行望了过来。
    少女头一歪,把手中的红酒瓶朝他的方向递了递:「要喝吗?」
    谢绰没有想过会遇到徐羡,不论是在人来人往的白昼,还是在这种寥落闃寂的三更半夜。
    市长家的千金家教优良,不该在这种时刻出现在这里,甚至不该未成年饮酒。
    下一秒,他想,不对。
    已经不是市长家的千金了,形象亲民良好的k市市长徐列不久前被爆出贪污的黑料,经过调查后罪证确凿,一条条罪名板上钉钉,百口莫辩。风光无限的徐家在一夕之间家道中落,闹得满城风雨。
    身为市长的女儿,徐羡在学校自然也是受尽了侧目与议论。
    那些平时跟她玩得好的、争着想要与沾上她关係的,也在顷刻间同她保持距离,深怕被无辜牵连。好一点的缄默不言,贱一点的反踩、造谣都是寻常事。
    人性如此,从神坛上掉下来,你活该被唾弃。
    各种阴谋论和谣言甚嚣尘上,甚至人身攻击都出来了。大家已经忘了先前女孩子有多礼貌优秀、多善良友好,也忘了自己是如何仰慕她的,如今一个个揣着高风亮节的姿态,指着她的鼻子大声批评、讥讽,都在她的一生里留下最狰狞的嘴脸,只因她爸爸贪污入狱。
    她是罪犯的女儿,她应当被贴上标籤,被当成眾人射击的靶子。
    谢绰在学校听了好几天的流言,却没有能力能够为她做些什么,甚至连反驳一句都做不到。因为逆风的观点只消一探出头,便会瞬间被更多的主流言论扼杀在风口。
    他看着那皎白月光般的姑娘,在短时间内惹上了无数尘埃,形容憔悴,眼里再也没有光。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国中被霸凌时,是她像救世主般拯救了满身烂泥的他;可现在换她坠落了,他却没有办法接住她。
    别说帮助她了,他那破败不堪的家庭状况连自己都顾不好,又何尝能救赎他人?
    一直以来他都只能躲在暗处窥视她、仰望她,却没有想到今天会在深夜的大街上遇到她。
    尤其上了高中之后两人就再无交集,他没有再被不良少年找碴,她却依然是万眾之花。他知道自己不配,于是只能悄无声息地关注着,这回还是第一次正面相遇。
    谢绰看着眼前的少女,抿了抿脣,低声开口:「你认识我吗?」
    徐羡瞇起眼,脑袋一晃,如瀑的长发顺着风声划出流畅的弧,她的声嗓也被吹进夜阑之处,透着浅淡的酒意。
    「我应该认识吗?」
    闻言,谢绰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无非就是帮了他几次,而她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么多人,不记得也正常。
    「不认识也没关係,要不要一起喝酒?我从家里偷来的,我爸的收藏品。」说罢,她忽然扯了扯脣,语带嘲讽,「估计是用人民纳税钱搞来的藏品。」
    徐羡再次举起酒瓶,就着昏暗的光线,谢绰看到了瓶身上一晃而过的标籤与字符。
    他看不懂,可一看就价值不斐。
    「徐羡,一个人在外面挺危险的。」他难得放软了语气。
    「啊,原来你认识我。」她又灌了一口,许是有点醉了,这会儿没对准,有酒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滑下来,衬着那皙白的肤色,格外勾人。
    谢绰下意识地嚥了嚥口水。
    她却不以为意,舌尖轻轻舔掉酒液,眼神半是清醒半是迷离:「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或者羞辱我?」
    徐羡一向端庄得体,从不做出格的事,与眼前大半夜在路边豪饮高级红酒的女孩子,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她背着那良好的家世,在外时刻谨记不要让徐家丢脸,不要让身为市长的父亲丢脸,可谁会知道,最后让她丢脸的,却是她那高高在上的市长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徐羡失态,也或许过去没有人见过失态的她。
    谢绰心里有些难受。
    「不是,我路过而已。」他选择实话实说。
    夜色如浪般袭来,淹没了不期而遇的少年少女,也吞噬了在深夜中不能自癒的两个灵魂。
    那天他拒绝了她的红酒邀请,以讨厌酒的名义。
    是的,他讨厌酒,讨厌总是盈满混浊酒臭的母亲与小公寓,也讨厌那个害徐羡只能藉酒浇愁、失去自我的世界,更讨厌沾染了一身酒气却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
    可要是他知道那是与徐羡的最后一次相见,他就不会拒绝那场红酒的邀约。
    那天之后,徐羡再没有去过学校,同时也彻底地从他的世界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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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羡羡生日,欢迎大家祝她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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