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津明意外地挑了挑眉,和这个一年打不了几次照面的挂名养女不期而遇。
    “……爸爸。”不擅长和陌生的养父打交道,殷爱弥想了想,先打声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
    俞津明冲她招手,“先过来避雨吧,淋久了会生病。”
    她无法推辞,只得低着头踏上台阶,进了亭子。
    舞台依旧,台上的女演员悄然转换。
    白石亭虽许久没人打理,可顶上还算完好,勉强能挡雨。走完最后一级台阶那一刻,原本不间断打在身上的点滴压力骤然消失。
    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我不是故意在那里偷听的。”女孩的声音细如蚊蚋。
    “嗯。”简单的回应。
    在亭内和在外面完全不同。原本充斥在耳中的雨打绿叶的声音变得遥远,冰凉的雨水都被亭顶挡开,只余几分掺杂在空气中的草木湿意飘进来,沉闷而潮湿。
    殷爱弥不敢看那女人逃跑的方向,更不敢扭头看俞津明,只得低头看自己的脏污的鞋面。
    在外面不觉,不再淋雨后的一阵微风吹过,湿黏黏的皮肤上泛起凉意。
    她自然不敢说话,暗暗祈祷雨快点过去。
    突然,略带烟味的温暖从后面盖住了她。
    殷爱弥受宠若惊地回头,发现身上被男人披上了他的西装外套。
    “爸爸,我,我不用这个,您穿着吧。”女孩手忙脚乱地要把身上的外套扯下来。
    “穿着吧,都淋湿了。”
    俞津明望着外面茫茫的雨,抬起手来想叼住烟,抬到一半动作一顿,眼角瞟她一眼。
    殷爱弥想起十二年前,第一次在妈妈病床边,他也是这样看她。
    “抱歉,我好像不该在小孩子面前抽烟。”男人唇边展开歉意的笑,随手把烟栽在身边伸进亭中的一片湿漉漉的叶上。
    红黄色火星遇水马上熄灭,只剩几缕苍白的冷烟。
    体面而克制。
    “怎么不在家里玩,反跑这儿来了?”
    男人这会儿倒真像是个长辈在询问,仿佛刚才和女人调情又分手的男人不是他一样。
    也是。俞曜都不太在意今天是什么日子,更何况这个挂名的养父。
    殷爱弥抓住披在身上的外套边缘裹紧身体,心里转了几圈,声音干涩:“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祝你生日快乐。”俞津明还倚靠在对面的白石柱上,只是声音放得更缓了一些,是哄小孩的口吻。
    “是我十八岁生日。”女孩的声音又急又快,身子前倾向他,好像在证明些什么。
    殊不知在俞津明眼中,这个披上成年男性外套的少女更显娇小,完全就是个稚嫩的孩子。
    十八岁……再看少女脸上藏不住的急切,不难猜出她在为什么事烦心。
    小事。
    “如果你是在担心那个抚养协议,大可放心。”俞津明说:“虽然当年因为各种原因,最终只决定抚养你到成年。但你放心读书就好,大学学费生活费还是我出。”
    殷爱弥从小寄人篱下,这点言外之意还是听得懂——供她读完大学以后,就要彻底和俞家切断联系了。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没有血缘的继任监护人,俞津明在经济上没亏欠她。
    “公司资助过的那些贫困学生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没道理他们都帮了,却把你撇下。”这点事他还是能帮的。
    俞津明说这话的意思本来是想宽女孩的心,但在殷爱弥听起来就格外刺耳。
    ……贫困学生?
    湿漉漉的身子被外套布料包裹着,反沤出一股让人头晕目眩的闷热来。
    也是,对养父来说,她和公司那些慈善项目里的学生们唯一的区别就是她能住俞家主宅吧。
    那她十二年的受尽嘲讽,就换来十八岁后成为一个被资助的孤儿大学生吗?
    她绝望地发现,即使和俞家权力中心的人物同吃同住也什么都无法改变。她和他们之间仿佛有着不可跨越的屏障。
    今天过后,她会失去父亲,失去兄长,失去那些围绕俞家光环建立起的社交圈,再次成为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女。
    光是想想就觉得要从云端跌落到谷底,粉身碎骨。
    “爸爸……”女孩松开一直攥着的外套边缘,想求他时声音已然哽咽:“我不想离开俞家……”
    泣不成声,她话说一半只能不住地抹眼泪。
    理智上知道在诡谲难测的陌生养父面前哭估计只会让他更不耐烦,豆大的泪珠还是往下掉。
    唔,可不还是个孩子嘛。俞津明瞟一眼女孩披着的西服外套胸前口袋,本该有手帕的地方空空如也。
    可能是刚才被安娜抽走了。
    她偏又不是自己的情人,是个轻不得重不得的养女。
    用手用吻都不合适,那还有什么办法。
    殷爱弥也发觉自己哭得太厉害了些,眼泪鼻涕收不住场,一定很难看。
    看女孩慌慌张张摸遍全身也找不出一张帕子来,男人叹了口气。
    “用我的衣服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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