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面灵巧地躲着往来的士兵,一面护着手中的襁褓不被磕碰到。
    伴随着角笛阵阵,她那刚刚被他束缚过的双臂,带着怀中的襁褓一起摇晃,冲着怀中的婴儿嘟嘴,做出傻乎乎的鬼脸,企图能让怀抱中的孩子扬起一个笑脸。
    有?些可笑,也有?些可爱。
    方才还?在营帐中思维敏捷,舌战群雄的他,此时却?怔忪着,看着低哄着婴儿的徐燕芝。
    从他身后陆陆续续出来的将领,他闻所未闻,从她身边跑过的士兵,他视若不见。
    此时此刻,他的眼?瞳中仅有?她的倒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理解了当时张乾为什么要与他说那些计划。
    若是他们只是一对很普通的夫妻,他也希望,他们不会卷入任何纷争,仅有?一个二进或者三进的宅子便好,再聘请一些仆人,婚后不到一年,就拥有?属于他们第一个孩子。
    自此以后,
    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未几,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崔决否定了这个不成?熟的想法。
    他们注定不会平凡,多想已无用。
    况且,她对于这个非亲非故的孩子也,
    太专注了。
    燕燕是个不折不扣的软心肠,就算她的母亲被梦魇着对她发?狠,燕燕也没?舍下她母亲,任劳任怨地照顾着。
    对旁人的孩子都能如此专注,若以后她成?了母亲,那岂不更……
    他想让她只对他一个人专注。
    那他一个孩子都不想要。
    ……
    周娘子换好了衣裳,也听到了角笛响起,就急匆匆地下了马车,但不敢离车太远,她想着再等上一会,如果还?不见燕娘回来她就去找他们。
    她绞着手指不停踱步,终是在她快要在这坚持不住的时候,看到燕娘抱着孩子回来了。
    周娘子火急火燎地赶上去,看到孩子并无大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道:
    ““燕娘,这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要出兵了,可惜了,你今天可能见不到你夫君了。”
    崔决跟她讲过一些军营中的知识,她没?记错的话,这笛声,好像是要紧急出兵的意思。
    想到自己的夫君这时要上战场了,周娘子的心不免揪起来,嘴上却?没?停,不停地感谢着燕娘:“燕娘,你真好,我都、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徐燕芝听着她答谢的话,心里奇怪起来。
    在崔府时,众人都看不起她,觉得她粗鄙胡闹,也只是堪堪识得几个字罢了。而在这里,她也没?做什么大事,就在这群女人里,成?了她们仰望的存在。
    她若是帮崔府中的娘子们照顾孩子,她们一定会嫌弃她笨手笨脚,别说照顾孩子了,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她在他们眼?中,多看一眼?便觉得她要“偷窃”,多停一会便觉得她是“居心叵测”。
    可徐燕芝从未觉得,像自己这般的人,和他们有?什么不同,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无非是家世背景不同,在不同的环境下,便能受到天差地别的待遇。
    旋即,她心中有?一个一直化不开的谜题,好像在这会有?了新的方向。
    阿娘既没?选择那个闻佑褚,也没?选择崔瞻远,而是和阿爹离开了长安,来到名不见经传的九牛镇。
    是不是说明,阿娘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权贵,她一个都不喜欢?
    思至此,她慌忙寻找崔决的身影,不多会,她就看到他冲着她走来。
    来得正好。
    他看到燕燕奔他而来,长裙在风中跃起,像盛开的花一般热烈。
    “你要随军一起,是吗?”
    这专注突然?降临在他身上,他心中的波涛翻涌而上,眸中荡漾着的,全是欢喜。
    他压着嗓子,也没?盖住他的愉悦。
    “不会太久的。”
    “那你定要安然?无恙的回来,我需要你。”
    “我要你查你我的父亲,我要你查他们之间的过往。”
    “我要你一定、一定、帮我找到真相。”
    说罢,她伸手拉起他的手,另一只手伸出一截小?拇指,有?些幼稚地等待着他也照做。
    她下意识地用指腹轻点着他的手背,催促他。
    “答应我,帮我实现愿望。”
    徐燕芝目光灼灼,等待着他的尾指。
    指尖一重,勾上了她的。
    第75章 心疼
    有了沂州军的支持, 以及那封密保,崔决等?人偷袭敌军后翼,将叛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将敌方将军首级挂在城墙上三天, 肃州节度使痛失主要大将, 其他兵力本就是由匪贼和起义的农民组成, 主心?骨已被砍下脑袋挂在城墙上震慑,其他人见此?情况, 自然四散而逃。
    当然, 一次突袭并未将此?藩镇势力彻底清除掉,只不过, 肃州节度使的谋略撑不起野心?, 兵败已成定?局, 为?了防止他们再盘踞一方,或者勾结外族,两军一边向北直上追杀企图逃跑的肃州节度使, 一边清扫周围残余势力, 在即将到达突厥时,才彻底让肃州节度使人头落地。
    至此?, 肃州的叛军完全被平定?,大齐的边疆拥有了短暂的和平。
    但崔决和徐燕芝都知道, 肃州的叛乱仅仅是一个开始, 随着齐明帝驾崩,齐哀帝□□, 肃州的叛乱, 只是在加速中?原各地藩镇揭竿而起自立为?王的割据战争。
    不过, 崔决在肃州分羹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仅有一封密探, 就轻而易举地在两军中?结出一张细密的网,只用勾勾指头,就可以左右军营里的一切。
    沂州那边本来想给他再升个官职,却被他婉拒了。
    参军这个身份就正好,他不要,也不需要盖过将军的风头,如果出了差错,他还?可以退到后翼明哲保身。
    他们如今用的是假身份,他也知道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只是他们暂时需要潜伏在沂州军内,静观天下动向,太显露锋芒反倒物极必反。
    崔决微微眯起眼眶,一双漆黑的瞳如刀锋般锐利地穿过人群,轻柔地落在徐燕芝的身上。
    她随手梳了一个发髻,鬓边的几缕碎发随着温润而过的风,粘落在唇边。
    她白而软的指尖,轻轻拂开碎发,乱动的发丝暧昧地勾勒出姣好的唇形。
    他想,他从前总是在窥探她,本想着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他与她短暂的相识,却不料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如今,那些完全失去的虚名并不会?让他觉得难堪到辗转反侧,反而让他有一种站在日头下的炫目的光彩。
    他可以走的离她更近些了。
    也总有一天,他会?让燕燕摆脱前世的一切,然后,完全拥有她的喜爱。
    他想到他们之间?的约定?,嘴角不禁擒着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毕竟她要靠他实现愿望,就是要一直依靠他的意思吧?
    但今日他却不打算想太多,本就是庆祝胜利的日子,他喝了一点酒,无可名状的燥热撞击着自己的胸膛,让克制不住地想要多与她待上一会?。
    崔决拨开人群,步履轻快地向正帮着谢大娘子拿酒的徐燕芝走过去,在即将走到她面前时,她突然浑身震了一下,对着另一边走过来的人讨俏,一惊一乍的,真如她名字那般,像只活泼明快的小燕。
    奇怪的是,他以为?离她近一些,就会?抚平他心?中?的热,可她离得越近,就会?感觉到他那份躁动就快要溢出来了。
    他心?下一惊,不自觉地摸到自己的心?口,感受到他愈来愈快的心?跳。
    他几乎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还?在?”
    徐燕芝的注意力全部?被从另一边走来的男人们吸引了,她手中?的酒壶没拿稳,冒失地洒出来了小半壶。
    “你是——周蒙吧?!”
    徐燕芝的性子好,军营里年纪大些的娘子都将她视为?己出。又因为?今日实在喜庆,一旁的谢大娘子见着她这咋呼的模样,也不会?多埋怨,自然而然地接过酒壶,冲着其他人福了福身子,继续搬酒去了。
    周蒙穿着一身铠甲,左右两侧是两位生的如出一辙的双生子,“啊,是表、哦不,薛娘子!你在这呢,真是许久不见!”
    她自打离开崔府,已经有小半年没见到他们了。
    之前她还?在疑惑,崔决到底把他们几个支在哪里了,还?说什么会?在肃州相见。
    结果到了肃州她也没见着他们,她还?以为?崔决真把他们几个给忘了。
    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新出现,徐燕芝也恍然大悟,约莫,是被安排到叛军那里做探子了。
    所以崔决才能手握叛军各处据点的密报,才能偷袭后翼,将敌方将领一网打尽,当然是不能忽略他们的功劳。
    眼前的这几个人都黑了不少,在崔府中?做下人,怎么比的上在军营中?风吹日晒,她不免觉得他们辛苦,笑脸相迎地寒暄着。
    就连崔决寒丝丝的视线也察觉不到。
    崔决有些失望,他发现自己欣喜之余,居然忘乎所以了。
    他应该带点伤回来,
    可以引起注意的小伤口便好,这样就可以博取她的注意力,来多看看他。
    “你身上好大的酒味,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徐燕芝昂起脸仰望他,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竟然听?不出来是关切,还?是嫌弃。
    上一世,她也随崔决去过几次军营,虽然崔决可以说在这群营汉中?出淤泥而不染,但他也是实实在在的人,就算平日里滴酒不沾,在大获全胜的日子,也不免要被灌上几碗。
    那会?她还?能笑盈盈地迎上来,端着一碗正好温了的醒酒汤。
    她不知道的是,崔决此?时也在想这个。
    他想到少女?也曾扬起皓腕,略带疼惜地等?他将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他要是也能拥有就好了。
    可惜,悸动不止的心?跳让他回过神,他努力让自己平复心?情,下意识地揪着衣襟扯动几下,自脖颈而下露出大片的白,在星夜中?映出淡淡的粉色。
    倏地,他的心?脏再次猛然跃动,这使得他不得不当着几个人的面仓皇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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