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觉得手指饼干可能更好卖一点,毕竟现在有塑料包装,密封好,送多远都不怕饼干不脆。”
    这个说话温柔的看来是做糕点的,那个爽利的应该是做服装的。
    陈寄北想着,就听那说话爽利的感叹道:“这塑料还真是厉害,能给地里扣膜,冬天包门包窗,也比窗户纸好使。现在连塑料盆塑料桶都有了,还好你家老陈早不干了,何二立也跟着你们改收山菜了,不然叫这塑料桶一顶……”
    话还没说完,床上的陈寄北倏然睁开了眼睛。
    何二立?
    他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三十年?
    自从二立赌/博,被人误伤至死,已经快三十个年头了……
    饶是经商多年,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陈寄北还是没能控制好自己,失态了。
    不过那声音爽利的女人也没有在意,反而露出些尴尬,“啊,把你吵醒了?”
    陈寄北揉揉太阳穴,借此掩住眼底的情绪,假装迷糊道:“我刚听你们说二立。”
    “对啊,说他有眼光,交了你这么个朋友。先是跟着你师父学了木匠,又跟着你收山菜,这几年手里十来万有了,这要指着死工资,一换塑料桶不就完了。”
    正说着,楼下门一响,“夏芍生日快乐,退休快乐啊!”
    孙清立马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何二立来了。”
    夏芍却没有笑,而是留心起了陈寄北的神色。
    虽然眼前这个人是她看着睡下的,她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不像她家那专业秀恩爱的老男孩。
    毕竟相处快三十年了,陈寄北看她的眼神她还是熟悉的。虽然只有一瞬,对方就遮掩住了,但那眼里除了震惊、疑惑、审视和故意做出的平静,的确没有一丝亲近。
    如果是别人,可能还不会多想,可夏芍自己就是穿越的。
    此刻她心里已经沉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这人是谁,他家陈寄北又去了哪。
    就在这时,脚步声已经上了二楼,“这都几点了还睡呢?”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探进来,何二立人到中年有点发福,肚子大了,脸也更加圆了。身上赶时髦穿了件皮夹克,一笑,依稀还有点年轻时不靠谱的影子。
    只一眼,陈寄北哪还顾得上遮掩情绪。
    他甚至有些恍惚,脑海里不停在想二立如果活到这个岁数,会不会就是这个样。
    “咋啦?不认识啦?”何二立还以为他看的是自己的皮夹克,拉拉敞着怀的外套,“这美云才给我买的。我说不用不用,穿什么不是穿,她不听,非要给我买。”
    “这话你今天都跟人说二十遍了。”
    金美云瞪他一眼,过来将一套化妆品递给夏芍,“知道你不缺,生日快乐。”
    夏芍心里有事,但还是道谢接过,不着痕迹又看了陈寄北一眼。
    陈寄北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人也起来了,随手叠了被,“家里最近还好吧?”
    “也就那样,天天瞅着国栋发愁。”何二立说着就想叹气,“你说他们姐弟俩咋生的,丽华就像个假小子,国栋就像个大姑娘。昨天我还跟我妈说,不行就把他送去当兵,锻炼锻炼,我妈不同意。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身边有人,不想让孙子走太远。”
    “年纪大了是这样。”陈寄北说,可心里却愈发不平静。
    当初二立横死,何婶儿就大病了一场,一个多月没能下炕。好不容易在何叔的劝慰下缓过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云英又出事了,被戴长庆连骗带吓给占了便宜。
    都在伤心二立的事,老两口也没有发现,知道后立即去找戴长庆。戴长庆却不承认,还说是云英自己不检点,不知道跟了哪个野男人。
    何婶儿一气之下又病了,偏戴长庆不做人,还到处宣扬,弄得人尽皆知。云英受不了,班不上了,人也不敢出门,整天待在家,没几个月就有些精神不对。
    当时他因为杨巧娟的死自身难保,工作没了,还被杨家人整天上门来闹,不得不躲去了外地。
    等他收到消息,何婶儿已经不在了,只剩何叔带着个精神失常的闺女艰难度日。纵使他想办法收拾了戴长庆,又一直照顾何叔,走了的人也回不来了。
    陈寄北觉得这可能是个梦,一个太过美好的梦,美好得他都不愿意醒来。
    几人来到一楼的客厅坐下,他又旁敲侧击了些情况。知道不仅何婶儿还在,何叔在,何云英也嫁了个好人,甚至大女儿都已经结婚了,前年刚当上了姥姥。
    跟着何二立一起来那女人叫金美云,是何二立老婆,跟何二立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大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了,跟家里借了点钱自己做生意,听说做得不错,小儿子还在上高中。
    何二立和老婆金美云则一直在做山菜出口,从最开始的胭晒,做到现在的真空保鲜菜。
    因为金美云以前在食品厂的酱菜车间工作,她还自己调了些料,做即食的凉拌山菜,听说销路也不错。两口子这些年赚了不少钱,买了对门的两套楼房跟何叔何婶儿一起住。
    “我也就这样了,再就看丽华和国栋的了。”何二立捧着肚子一脸满足。
    如果这是真的,陈寄北觉得他也会满足。
    毕竟有些遗憾,是他赚再多钱,有在高成就也无法弥补的。
    比如说二立的早逝,比如说他年轻时留下的身体亏空。
    当初杨巧娟跳河,
    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泡变形了,刘铁萍一口咬定是因为他拒婚,杨巧娟才会想不开。事情传出去,还有人说是他对杨巧娟做了什么,不肯负责。
    杨家人闹得太厉害,他去哪上班,他们就去哪闹,表哥出面也没用,最后他只能去了外地。
    这一去就是好多年,他心里有疙瘩,吃多少苦也不愿意回江城。
    后来好不容易站住了脚,有些毛病也落下了,加上工作又忙,刚上了四十岁身体就开始吃不消。不像现在,胃不疼,头不痛,每到变天就会疼的膝盖也没有任何不适。
    所以他怀疑过这是梦,只是搞不懂梦里的几个陌生女人是怎么回事。
    金美云还好说,睡着前他还在想二立要是结了婚,孩子也不小了。那个孙清却很奇怪,言语间好像认识了他好多年,听说还开了个工厂,专做内衣。
    除了内衣内裤,还有衬衣衬裤,光江城市内就有好几家店。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还专门敬了自己一杯。感谢自己刚刚改革开放那会儿帮她从国外找样品,后来又帮她找门路进专门的布料,给她投资,她才能建起这个厂。
    陈寄北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一个大男人,身边又没有女性,投资内衣厂干嘛?
    但他这人向来情绪内敛,还是温和举杯,喝了。
    没想到紧接着那个叫夏芍的女人也举了杯,笑着问他:“今天我是寿星,你不敬敬我?”
    “就是。”何二立立即起哄,“平时一起吃个饭,光见你给媳妇儿夹菜去了,媳妇儿过生日你倒不夹了。咋了?出差太累没缓过来,还是陈老板也开始要面子了?”
    此话一出,孙清没忍住笑了,“你这是看我们家老姜没在呢。”
    “我可没说。”何二立嘿嘿笑,赶紧鼓动陈寄北,“给你家夏芍敬一个。”
    这才是陈寄北觉得最不对劲的地方,他竟然给自己梦了个老婆。
    对于婚姻,说实话他是不怎么在意的。曾经他离结婚最近的一次,就是准备从表哥家搬出去单过那次。
    可惜他还没找到人搬出去,杨巧娟就跳河了,他不得不离开,耽误了几年。再后来他就歇了这心思,觉得没必要,万一碰到个刘铁萍或者汪贵芝那样的呢?
    而且如果这是梦,也太真实了,每一处细节都很真实。
    陈寄北不动声色端起酒杯,敬了那个夏芍,听孙清又问:“承冬和半夏呢?今天不回来。”
    这又是两个陌生名字。
    叫夏芍的女人看了他一眼,笑道:“五十岁有什么好过的?我没叫他俩回来。省的一个从实验室往外爬,一个还得丢下她那些明星。”
    听这口气,估计是搞研究的和做明星经纪的。
    果然孙清听了笑道:“前阵子播那个《则天女皇》,里面演太平公主那个是不是半夏公司的?”
    “是半夏公司的。”夏芍点头,“上回她拿回来那几张合影,就有这个演员。”
    “我就说怎么看着眼熟
    。”金美云一听,也来了兴趣。
    几个女人说得热闹,渐渐陈寄北酒劲儿上来,就借口头晕要回去躺躺,顺便整理思路。
    夏芍没说什么,把他送回屋,还在床头给他放了杯水。
    陈寄北刚躺下,就觉得困意愈发汹涌,他感觉不太对,想挣扎起身,却已经晚了。再醒来,窗帘已经彻底拉严实了,他手脚都被绑着,那个夏芍就坐在床边。
    女人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你是谁?”
    陈寄北望着她,她也望着陈寄北,脸上退去温和,肃穆中甚至透出一丝冰冷。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陈寄北有些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毕竟他对对方一无所知,对方却和他,或者说之前的那个他,相处了几十年。
    对方既然不动声色把他绑了,想让人把他放开显然不现实。不过这人和以前的他既然是夫妻,应该也不会轻易伤害他,或者说是他这具身体,他还是安全的。
    陈寄北飞快在脑中分析出利弊,实话实说:“陈寄北。”
    果然不是其他的穿越者,刚才吃饭的时候夏芍就观察过,男人不论是口味还是一些小习惯,都和以前差不多。他看到何二立那种眼神,也不是看一个陌生人能有的。
    既然不是别人……
    夏芍飞快问出下一个问题,“年龄。”
    “四十九。”
    “来这里前在干嘛?”
    “睡觉。”
    连续两个问题都是快问快答,要的就是不给对方编造谎言的机会。
    夏芍目光犀利,一直留心着对方脸上的神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不知道。”这回男人回答得依旧很迅速。
    见夏芍望着他不语,他语气平静而坦然,“这个我也想知道,我还有很多工作。”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他的工作,是书里那个工作狂没错了。
    夏芍无语,更多的却是凝重。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将这男人弄走,她家那个又能不能回来。
    就算眼前这个也是陈寄北,可经历不同,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完全无法把这个温和、平静、沉稳、从容的男人,和自家那个会装可怜会秀恩爱还会生胖气的联系到一起。
    “你睡觉之前,就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夏芍问男人。
    陈寄北思考了下,“吃了片胃药。”
    可她家寄北健康得很,胃根本没毛病,总不能为了穿回去专门吃点药吧?
    再说听这人寻常的语气,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吃,以前都没穿,怎么这次就穿了?
    夏芍正凝眉,忽听男人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
    陈寄北躺在床上,纵使手脚都被捆着,也没挣扎,更没露出狼狈急切,“正常不是该怀疑是不是丈夫在外面干了什么,在心虚,在掩饰,所以才这么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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