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太监道:“这时离开,官职可留,刑罚可免,但不能领赏了。”
    “是是是。”那?人?说着,拿回?官帽,头也不回?离开了。
    等总管太监再抬头,便见?原本跪在地上?的张文瑞不见?了,正转发往外?走?。
    他一走?,剩下便没几?人?了,所有人?作鸟兽散,这场为太上?皇太后求昭雪的集会不了了之?。
    第68章
    隔天, 皇帝下旨改年号建和,大赦天下,之前的争战之地免赋税两年, 同日,宫中举办庆功宴。
    赴宴者不只有文武百官,还有百官家中女眷, 女眷晚宴设在永安宫, 由?皇后娘娘主持。
    抗狄大将王登还因军功而封忠勇伯爵, 加上昨日的事, 皇上的态度不言而喻。
    谁也不用反对王家,谁也不用弹劾皇后,太上皇与?太后之死, 早已盖棺定论。至于被关押的翟家亲眷, 皇帝手起刀落,斩头一半,流放一半, 翟统自请辞官,皇帝同意了。
    百官的晚宴进行到?夜深, 所有人散去?, 秦阙前?往永安宫。
    永安宫这边是女眷,不怎么喝酒, 宴会自然?散得?早一些, 此时整个永安宫都一片安静。
    秦阙到?时,羡容却正坐在桌前?吃喝,面前?好几道小菜, 一壶飘着果香的酒,她正给?自己倒满一杯, 好像之前?的晚宴她没参加。
    他不由?愣道:“晚宴不是才结束?你没吃饱?”
    羡容点点头,叹息道:“姑母一再嘱咐我,要端庄,那没办法,端庄不就得?不吃不喝么,我就夹了那么两筷子,喝了不到?一杯酒,当然?要补上。”
    秦阙了然?,坐到?了桌边,然?后道:“不是姑母,是皇祖母。”
    “哦……”羡容嘀咕:“好端端的,矮了一辈。”
    秦阙无言。
    她喝完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菜没吃几口,酒喝完了,然?后又满上。
    虽说这是果酒,但也会醉人,秦阙忍不住开口道:“少喝一些。”
    羡容脸上带着不满,假装没听到?。
    他让周围人退下,坐到?她身旁道:“我们得?尽快有个孩子,喝酒对孕育胎儿?不好。”
    羡容转过头:“为什么要尽快有孩子?”
    秦阙一脸肃色:“太上皇之事并没有过去?,此时在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谋划以这理由?谋反,也不知有多少人日后会拿出这事来攻击你与?王家,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你诞下皇子,我即刻封他为太子,你便为太子之母,再不会有人轻言你有罪。”
    “是吗?”羡容喃喃问,她觉得?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秦阙肯定道:“自然?。如今我才击退北狄,威望正盛,他们自然?要忍着,却只是蛰伏,等过个两三年,反对者便会再次冒出来,所以在这两三年内,我们若有了太子,胜算便会再多一分,至少不会有人敢冲着你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下了羡容手中的酒杯。
    不管是他的神色,还是他的话,都让她觉得?确凿无误,不由?叹了声气?:“真要生?孩子啊……”
    秦阙柔声道:“总不会这辈子也不生?,既然?总是要生?,早生?了早解脱不是么?”
    羡容被他说服了,于是这一晚,狠狠解了数月的相思之苦,也为太子的诞生?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直到?半个月后,羡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在劳累一夜后的早膳时看着秦阙道:“你是不是故意哄我生?孩子才找的那些理由??我怎么觉得?不对呢,明明最开始我是连皇后都不想做的,现?在却在准备怀孕?”
    秦阙清了清嗓子,看着一本正经,正要回?话,羡空却“呕”一声,突然?跑到?了痰盂前?。
    但什么也没吃,最后只干呕了两声,秦阙立刻上前?,平平也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羡容拿水杯漱了漱口,眉头紧皱:“不知道,就觉得?……恶心。”
    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转眼看向?秦阙,秦阙脸上浮现?出一丝轻笑,随后又很快吩咐道:“叫御医来。”
    来年初,皇长子秦衡出生?,当日便被立为太子,竟成了前?朝本朝几百年来最早被立为太子的皇子。
    番外
    子时,监修国史上官文进一个人提着灯笼进了史馆。
    史馆值守的吏员十分震惊,没想到?上官大人会在这时候过来,又想起今日是上官家的大好日子,正要道喜,上官文进却摆摆手,自己进了他平常上值的文房内,点了灯,拿出正在编录的大齐国史来。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的孙女上官嫣然?被皇室提了亲,正式办了纳征礼,宴席办到?晚上才结束,从今以后,他的孙女便是未来的太子妃,明年开年就会入太子府,若无意外,她将会是下一任皇后。
    无数人恭喜他,他也有些飘飘然?,不知怎地,却在宾客散去?后突然?想来史馆,想来看看这二十年的大齐国史。
    十八年前?,他成为新的监修国史,这是史馆最高级别的官员,主管国史的编撰,而他的前?任,正是他的恩师张文瑞。
    张文瑞在建和二年就因罪引咎辞官,第二年便病死在家乡。这笔账,上官文进算在了皇帝秦阙身上,当然?,还有太上皇之死,太后之死,翟氏谋逆之迷,以及前?面的太子之死,宁王之死……
    一切的一切,都是谜团,但在他这里不是,他几乎确定一切都是秦阙做的,他如他的出生?一样,就是个没有血脉亲情、没有纲理伦常的冷血狂魔。
    可自己是个笨懦的人,也是个没有血性的人,他不敢将心底的不满表露出来,在所有人看来他都是个不惹事的老?实?人。大概是这个原因,在恩师离京后,他成了监修国史。
    那个时候,第一个要写的,就是当朝皇帝的上位史。
    该怎么写呢,若写皇帝英明神武,天命所归,自然?会得?皇帝欢喜,若写皇帝弑父杀弟,不顾伦常,说不定会迎来砍头的命运。
    那个时候他想了又想,战战兢兢,删删改改,最后忐忑地写了一版出来,看着客观公正,写的都是朝廷公布的答案,但却将一些细小的线索穿插在里面,在北狄之战上,还对新帝大书特书,赞扬其功德。
    眼前?的是暴君,而他是个史官,只能尽自己这点能耐还愿历史真相。
    然?后,他便等着皇帝的检查与?审问,同时也作好了受死的准备。
    结果出乎他意料,皇帝竟没过问国史的事,对于他上位史官如何来编写,他竟不闻不问,好像并不关?心一样。
    好,也许是皇帝不屑,也许是皇帝忘了,上官文进有了一点胆子,跑去?把之前?那些障眼的美化去?掉了,开始做一个真正的,如实?记载的史官。
    所谓如实?,就是他心中认定的一切,他所知道的蛛丝马迹,虽未明言,但有心者在线索里拼凑,就能拼凑出皇帝杀遍所有亲人而上位的事实?。
    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史官。
    一年一年过去?,几场叛乱被成功镇压,皇帝仍做着他的皇帝,他上官文进也仍编着他的国史。
    可是他的心态却又慢慢在改变。
    最初他想的是,他要如实?记下皇帝的劣迹,后来他却满怀慰藉写下大齐的兴盛昌隆。
    皇帝的确杀伐果决,但却并不嗜杀,也是个少有欲望的人,他不问道,不求长生?,不兴修宫殿,不贪恋华服美人,甚至,这个原本冷血无情的人,二十年只有一个皇后,废除了选秀,遣散了宫中多余宫女,分明是个痴情又长情的人。
    天下渐渐太平,朝局渐渐安稳,皇帝最大的缺陷大概就是太爱兴兵,在位到?如今二十年,便有九场战事——当然?,这位皇帝也极擅长用兵,九场战事都胜了,威名远播,这些年倒是想打也没有对手打。
    除此之外,皇帝称得?上明君。
    今日,他的孙女成了太子未过门?的妻子。
    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因为他虽入史馆,也有些才名,但出自寒门?,家族毫无势力可言,他的孙女,决不是太子妃的最好人选。
    只是今年清明,太子微服出宫游玩,见?到?了他那个在家待不住的孙女,一见?倾心,太子是何许人也,既生?得?俊美无双,又文韬武略,他家孙女哪能不爱慕,这样两人便看上了。
    太子进宫去?与?帝后说,据说皇帝还有些不满意,但皇后娘娘却觉得?太子愿娶谁就娶谁,便全力支持太子,最后皇帝无奈同意,于是这天大的好事就这么落在了他家。
    今日办了宴席,喝了些酒,回?忆起往昔,上官文进突然?就想来看看国史。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以往的国史并不是他记忆中那样客观公正,那只是表象,实?则分明是从字句中可以看出史官的意图,他就是在皇帝上位一事上,将皇帝写成了个冷血阴狠的卑鄙小人,而王家、皇后,则是他的帮手,里面充斥着阴谋与?交易。
    但二十年过去?,事实?证明,帝后并不是交易,而是真情。
    也许当初并不是皇帝授意皇后谋杀太上皇,而真是太上皇欲在国两交战时与?翟家一起起事,皇后与?王家发现?,便将他们诛杀,稳住了京城,等皇帝回?京,则一力保下皇后与?王家,从此帝后相携二十年。
    每年春狩秋狩,皇后比皇上还积极;皇后要重修大齐律上婚姻相关?律法,诸如休妻须略作赔偿,和离后嫁妆归女方所有,以及,一定要改成男方入赘,女方可提出休夫,此条律法让无数朝臣反对,皇上却同意了,因为这事,向?来有君威的皇上还有了“怕老?婆”的嫌疑;而且据说有一年皇后还因与?皇上吵架,跑回?了东阳侯府,皇上亲自去?接,在东阳侯府住了两夜;甚至帝后只有一子一女,宫中秘传,是因皇后娘娘不想生?孩子,所以找御医开避子秘方……
    种种迹象,都印证着帝后是真情的猜测。
    上官文进一时觉得?很激动?,觉得?自己得?到?了真相,对于对与?错,又有了新的领悟。
    哪怕皇帝得?位不正,那又如何?天下不是秦家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若天下在君王的治理下更好,那君王不就是明君么?
    他从前?的言辞,分明就是偏见?,他要重新编写皇上的上位史,去?除这种文字上的偏见?与?引导。
    于是大半夜,他兴头起来,一挥而就,执笔重写了皇帝从出生?、到?过继大翟后、质于北狄,以及后来秘密回?京的过程,读一遍,发现?之前?的刻意引导确实?没有了,却有一种皇上是天命所归的感觉,甚至读出了爽快感,盼着这位少年多舛的皇子立刻扫清障碍,位登九五。
    罢了,就这样吧,既是文字,就不可能完全冰冷,总会带有史官的主观思想,后世如何评说,那是后世的事。
    停笔时,天边竟已出现?出鱼肚白,万没想到?他这么大年纪,却还在这史馆内对着烛台熬了一夜。
    没一会儿?,日头东升,晨光照到?桌面上,上官文进看着天边,捋了捋胡子,怡然?一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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