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寄梦死死抓着被单, 强迫自己压下内心的冲动,因怕二皇子拿她的身世做文章, 她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借着与大表兄“了断”顺道暗示他。
    她深吸一口气, 将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 锁骨因克制高高凸起, 竭力稳住声音:“表兄, 你不在的时候,我擅自与二殿下定了亲,对不起,殿下提出的条件太好,我无法拒绝。”
    下巴忽地被人捏住了,力度大得崔寄梦眉头深深蹙起。
    谢泠舟目光沉静幽邃,无言看着她,目光里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仿佛要从沉默的对峙找寻答案。
    这样的眼神叫崔寄梦陌生,一时不敢确定他是否读懂她的暗示。
    她不敢做得过于明显,只能蹙紧眉,死死地盯着他,不断朝他摇头暗示。
    谢泠舟手上慢慢卸了劲,冰冷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他俯身拥住了她:“乖,告诉我究竟出什么事了,可是殿下对你威逼利诱?”
    这一个拥抱让崔寄梦不知今夕何年,她很想伸手回抱他,和他诉说当时的彷徨,可心里那根弦丝毫不敢松懈。
    只好忍着难受轻轻推开他,手有意在他胸前点了点:“殿下并未胁迫我,是我自己的过错,我对不起外祖母,对不起谢家。”
    谢泠舟一滞,稍稍察觉几分。
    他松开了她,看了许久,无法将眼前柔弱却极力冷静的少女和三个月前依偎在他怀中撒娇的人重叠。
    心不由一阵抽痛,哑声问她:“为何只说对不起谢家?那我呢?”
    崔寄梦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眼里藏着诸多情绪。
    “表兄你很好,可我受不了,我在谢家待着就会想到阿娘,让我日夜难安。因为我是谢家的外人,但凡来个人就可以将我拿捏,所以我想做皇子妃,成了皇子妃,除了殿下,我便谁也不怕。”
    言外之意是二皇子通过阿娘身世拿捏她,让他顺着这个去查。怕他不知道这是在暗示,她不断摇着头。
    谢泠舟沉默了,点了点头,松开她坐回榻边:“我明白了,可殿下是皇子,什么样的贵女得不到,你们相识不过数月,你当真笃定他对你有情?”
    崔寄梦猜他话里有话,继续暗示:“我……我也不知道,我不过一介孤女,既不像昭儿表妹有才华,又不像飞雁身世显赫,他娶我总不能有别的目的?”
    顿了顿,又说:“表兄,辜负你是我不该,谢家的恩情,我更加无以为报,外祖母对我那般好,想让我嫁入谢家,可我母族没落,只会拖累谢家,不如嫁给二皇子,至少能给祖母面上添光。”
    谢泠舟定神看着她,眼微微发红,默然凝了她许久,才艰涩出声:“表妹,你放心,我明白了。”
    他说这句话时眼神温柔,下一瞬,声音骤然变得彻骨的冷:“你方才说了这么多苦衷,说祖母,说家世,说崔姨母,不过是借口。既如此,我成全你,往后你放心当你的皇子妃,我当我的谢家长子,祖母不必你担心,我会照顾好。”
    崔寄梦眼底的泪慢慢滑了下来,虽是在做戏,却难受得说不出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怕谢泠舟没听懂,误会她真的移情别恋。
    但又心存侥幸,若他没听懂,便可以置身事外,不必淌入这趟浑水。
    她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如实告诉表兄,若他解决不了反受牵连又当如何?
    可后来细想了想,二皇子虽答应只要她嫁他,往后便再不提此事,但若不彻底解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事会一直是二皇子悬在谢家头上的一把刀。
    表兄必须得知道此事,一切以让谢家全身而退为先。
    她拔出头上他送的那支簪子,忍泪道:“表兄,我辜负了你,日夜无法安心,如今我把簪子还给你,往后你不必管我,替我照顾好外祖母。”
    谢泠舟凝视着她的眼睛,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腕子,声音喑哑冷硬:“我会如了你的愿,你放心嫁你的二皇子,谢家其余事,再与你无关。”
    崔寄梦低着头,一滴眼泪顺着面颊滴落,“啪嗒”一声滴到他腕上,炽热的泪慢慢变凉。
    谢泠舟低声道:“别哭了。”
    目光柔和,和从前一般无二,只语气刻意冷淡了些。
    他将她手中发簪轻轻抽了走,拿着簪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崔寄梦目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离去,呆呆地看着自己手心,顷刻间潸然泪下。
    方才,表兄抽出簪子时,拇指在她手心轻柔地捏了捏,如往常一样安抚。
    他读懂了她的意思。
    这是在安抚她。
    手心被他轻触过的地方似有一道暖流荡漾开来,犹如在冬夜独行时身侧多了一盏灯,这一刻,先前所有的等待彷徨有了着落,崔寄梦将手蜷成拳,抵在心口。
    忽见榻边多了一个碧绿色的东西,她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玉镯子。
    是表兄方才留下来的,崔寄梦悄悄把镯子握在手心,温润的质感像往日他宽慰的话,她再也克制不了,双手捧着玉镯,蜷成一团无声哭了出来。
    表兄还念着她,她更不能辜负他。
    尽管难受,可罪臣之后的身份压得她丝毫不敢松懈,二皇子的人还在监视,在大表兄想出法子之前,她必须先稳住二皇子。
    崔寄梦深深吸了几口气,将情绪逼了回去,从榻上爬了起来,吩咐采月:“采月,给我梳妆,我该进宫了。”
    按旧例,皇子妃婚前需入宫接受一个月的礼节训导,二皇子婚事定得仓促,婚期定在了一月后,王贵妃便将训导缩成二十日,崔寄梦此番入宫便是为此。
    采月心中诸多不解,明明赐婚前,小姐还是心心念念着大公子的,一夕之间却变了心。大公子这么好的人,她担心崔寄梦日后后悔,更担心小姐与大公子有过私情这事会对小姐不利。
    可这些时日崔寄梦表现得无比坚决,每次她一想开口劝就被止住了,主子的事她不好置喙,只能过来替她梳妆。
    待崔寄梦穿戴整齐到了府门前,宫里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二皇子含笑掀开车帘,依旧是那身充满侵略感的墨袍。
    按旧例,新人成婚前一月不得见面,可二皇子不是会被规则束缚的人。
    自赐婚后,他每隔几日都会邀她出门,保持着距离并未越礼,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因而丝毫不着急。
    此刻他不顾她的冷淡,下来亲自将她扶上了马车,崔寄梦刚搭上他的手,余光瞧见一道白色身影出了府门,声音一窒:“有劳殿下。”
    扶她上车后,二皇子立在车前同来人寒暄:“听说表弟查案立了大功,本宫提前祝贺表弟高升。”
    “为君分忧职责所在,听闻殿下不日即将成婚,臣亦恭贺殿下。”那人声音清清冷冷,一如一年前初见。
    崔寄梦后背靠在马车壁上,怔怔然盯着手心被他触摸过的地方发呆,而后手慢慢地攥紧。
    谢泠舟走远了,二皇子也上了马车,宽敞的马车上,两人各居一角。
    他并不靠得太近,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像胸有成竹观察猎物的狼。
    崔寄梦不理会他,木桩似地坐着,她明白若自己突然转变了态度,反会令二皇子生疑,索性把他当空气。
    二皇子也不强求,放任她无视自己,毫不掩饰地凝眸欣赏着她柔弱又倔强的模样,他收起置身事外的笑,温声道:“看方才表弟神情无恙,见到你我并不意外,想来是你跟他说清楚了?”
    崔寄梦隐忍许久,想到谢泠舟在她手心的轻轻安抚,眼眶再度湿了,别过脸:“是,如殿下所愿,表兄他现在以为我是个贪慕虚荣的人……”
    她的眼泪让她和谢泠舟情断一事显得更为可信,二皇子伸出手轻轻替她抹去泪:“你见过的人太少,眼里就只有他,你们如今不过是初相识,一时新鲜罢了,谁能保证日后不会腻了彼此?”
    “那殿下呢?”崔寄梦抬眼,冷眼看他,“殿下是皇子,身份尊贵,京城容貌家世皆比我好的姑娘数不胜数,可殿下与我也只见了区区几面,就说对我情根深种,叫我如何敢信,所以殿下,您究竟看中我什么?”
    “你不必试探,我的确对你动了心。”自打赐婚后,二皇子在她跟前便不怎么自称本宫,俨然把她当成自己人。
    崔寄梦不信,若他只是想要她这个人,明明可以借她罪臣之后的身份威胁她委身于他,强夺后腻了再推开。
    他一个皇子却要大费周章娶她,总不能是因为用情至深。
    可他戒心太重,她暂时套不出什么话,只能无力地靠回车壁上。
    他知道她的身世,却不用来威胁谢家,反而要娶她,莫非是想借此暗中笼络成义王旧部?
    大概还是与她的身世有关,好在方才她已与大表兄暗示过此事。
    希望他能查到些什么。
    *
    三皇子府上。
    谢泠舟到书房的时候,三皇子正对着一幅画发呆,见他神色冰冷地进来,幸灾乐祸地搁下笔。
    “难过了,要不要一块吃个酒?”
    “不需要。”谢泠舟直说来意:“依殿下之见,二殿下突然要娶妃是陛下之意,还是以退为进?”
    “说不准。”三殿下宝贝地收起他的画,“老二一向顺风顺水,身后又有王家,称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大概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自己就藩,你瞧他都二十有二了还尚未娶正妃,不就是因为成婚要就藩,如此野心勃勃的人,突然对你家小表妹上了心,总不能真开了窍?”
    见谢泠舟目光怔了一息,心知不慎戳到他痛处了,三殿下微叹着拍了拍他肩头:“子言与我不愧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可真同病相怜呐。”
    谢泠舟目光落到那幅画上看了一眼,是他扇面上常年不变的兰草,蹩脚的画技一直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此画是出自殿下那心上人之手?”
    三殿下方才还慵懒的眼眸倏地暗下,抚过纸面,笑道:“她是在戏班子里长大的,自幼习武,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总能把兰草画出葱蒜的意味。”
    谢泠舟想起先前的猜测,状似随口一提:“臣先前曾认识一少年,和殿下要找的人有几分相似,相貌俊美,少言寡语,只是可惜了。”
    他语带遗憾,有意停顿了下,三殿下眼帘倏地掀起:“可惜什么?”
    那双慵懒丹凤眼里涌现不安,谢泠舟不忍吊着他:“可惜殿下要找的是个男子,而臣那位故友,是男扮女装。”
    三殿下忽地抓住了他,双手略微颤抖,声音亦是微颤:“你说的那人,她如今身在何处?”
    果然如此。
    谢泠舟无奈笑了笑:“我那故友一切都好,只行踪不定,待日后有机会征得她同意,可稍作引荐,但眼下不行,表妹并非见异思迁的人,定是受了二殿下胁迫,我担心她。”
    他所说的“可惜”并非他想的那样,三皇子松了口气,又变回那个漫不经心的散漫皇子:“成,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上,本宫帮你。”
    谢泠舟这才坐下来,眉眼冷峻:“殿下猜,二殿下此番成婚是当真要就藩韬光养晦,还是另有所谋。”
    他说话历来含蓄,三殿下与他有默契,直说道:“本宫猜老二是想借着大婚之□□父皇让步。”
    这和谢泠舟所想不谋而合,想到崔寄梦他蹙紧眉头:“皇子婚礼,按旧例会在宫里举办宫宴,届时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及世家贵族皆会在场,正是行事的好时机,但据我所知,目前禁军内并无二殿下及王家的人。”
    三殿下懒懒接话:“故而,我那皇兄若是下决心动手,定会先搞定禁军。”
    谢泠舟想到一个人:“殿下此前称武卫大将军与崔将军曾是生死之交,莫非二殿下正是看中表妹是崔将军后人?”
    禁军统领由武卫大将军都督,拉拢武卫大将军,禁军便搞定了。
    三殿下支着下巴:“这番猜想确有可能,可救命之恩虽重,伙同皇子谋反却是大罪,老二手上定有别的能对武卫大将军构成致命威胁的东西。”
    谢泠舟沉吟良久,二皇子娶表妹,当不只是因为她曾在陛下跟前露过脸,母族又式微不足以令陛下忌惮。
    他细细回忆着崔寄梦的暗示,她借着了断反复提前对不起祖母,称对谢家无以为报,又说日夜难安、说母族。
    莫非与崔姨母身世有关?
    谢泠舟倏然起身,朝三殿下拱手:“殿下,臣有些事亟待回府确认,先行告辞,晚些时候再来叨扰。”
    他匆匆赶回了谢府,谢老夫人正撑着脑袋打盹,老人尚未瞧见他,以为无人,长叹了一口气。
    瞧见祖母鬓边华发,谢泠舟更能明白崔寄梦的顾虑,她不愿老人家担忧,可眼下只有问过祖母,才能弄清缘由。
    谢泠舟慢慢走到谢老夫人跟前,轻声道:“祖母,我回来了。”
    谢老夫人慢慢转过身:“团哥儿回来了啊,前些日子梦丫头还总和我问起你,回来就好。”
    既然顺口提起了外孙女,她索性顺着往下说:“当初你走的时候同外祖母说起回来要和梦丫头定亲,如今她和二皇子有了情,我再舍不得也不能不顾她的意愿,只是她虽坚持,可我仍是忍不住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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