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也不再是那副皓雪清霜的严肃,而是丹唇莞尔, 颊带梨窝。
    望向卫觎的目光, 矜淡中含着脉脉情思, 就如寻常小儿女要嫁与最心爱的郎子那般。
    “我觉得你戴冕旒更好看。”行礼之前,卫觎执着她的手,趁隙俯身,低声闲话,“和我的冠撞在一起,叮叮当当。”
    簪缨险些露齿,忙抿住笑唇, 低道:“你别逗我。”
    成亲日期未定以前急成那副样子的宁元帝, 到了梦想成真时,反而好整以暇起来,冲着女皇陛下儇佻地眨了眨眼。
    “咳。”
    礼堂前方的主婚人提醒一声。
    值得一说的便是这位从江乘远道而来, 为二人证婚主持的顾沅了。他肯前来,实是令一对新人欣喜,这便说明这位至今不肯出仕的老明公,心里是认可他们称帝的。
    有顾公见证他们的大喜之日,实为锦上添花,再好不过了。
    而顾沅呢,他见卫觎蛊毒全消,君威赫赫,他身边的女郎亦不负她父母之名,举世无双。一对璧人,极为般配,私心里如何能不宽慰,能不高兴?
    煌煌殿宇中红绸高挂,兰膏明烛,华灯错彩。
    帝王昏礼不同于坊间嫁娶,无那些繁琐习俗,卫觎同簪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卫觎为岳丈岳母的神牌上香,簪缨则向卫崔嵬敬茶,婉声唤道:“翁翁。”
    卫崔嵬忙不迭应声,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这杯茶沁人心脾的甜。
    其后新人在红漆礼案前对席而坐,在亲友的见证下,行同牢合卺之礼。
    顾公振声道:“礼成!”
    “恭喜皇帝陛下!恭喜女皇陛下!”
    殿外爆竹齐鸣,笙簧鼓乐大作,众宾喜庆地笑作一团。他们忽发觉这两位新帝一嫁一娶的妙处,他们道两声祝贺,却只需送一份礼。
    卫觎也难得在人前开怀爽笑。
    阿奴,自此便是他的妻子了。
    百官们在西池是大宴,这里是小宴,却也是更为轻松热闹的喜宴。自然了,没人胆大包天敢灌新君的酒,卫觎请宾友在殿中饮宴,不醉无归,自己在袖底下捏捏簪缨的手指,在宫娥与亲卫的扈送下,与她转入新房。
    今夜,是他们的洞房夜。
    布置得宜的寝殿中,一片红缨缨的颜色看着就让人欣喜。
    殿内点着合欢的香,放着助兴的酒,卫觎和簪缨却不需要这些。
    卫觎屏退了侍人,第一件事先给簪缨卸下 沉甸甸的头冠和发饰。
    这件事他如今已做得和骑马射箭一样熟练,边拆边问,“沉不沉?累不累?”
    “有点渴。”簪缨到了这会才能和观白随心所欲地说体己话,老夫老妻的样子,“刚刚同牢的那块肉,腻住嗓子了。”
    卫觎无声一笑,给她倒来温水喂到唇边。
    而后见她坐在榻沿惫懒得不乐意动,又动手帮她卸下重重礼服。
    弯腰给她脱罗袜时,一身松快的簪缨终于记起今夜的任务,缩了缩脚踝,神色自若道:“先沐浴。”
    卫觎向上一抬深峻的眼褶,笑色逼人,“这便要去洗的,阿奴以为,我做什么?”
    簪缨无言以对。
    他抱着身上只剩中衣的簪缨去了
    里间浴殿。
    幸而殿内通着地龙,三丈见方的浴池内,沐汤也是新烧的热水。卫觎目不转睛地剥开簪缨的衣衫,将她放入浴池,自己在她面前脱衣,也迈进了池子里。
    两人做过那么多亲密事,如此的坦诚相见还是头一次。
    从前,都是卫觎主导,今夜也无例外。他在池中未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是亲昵嬉戏是少不了的。不知多久,呼啦一声水响,卫觎抱着新妇出浴。
    簪缨昵唤:“小舅舅。”
    卫觎低眸,还抱着她,还有余力扯来桁上的巾袍擦她,“叫什么?”
    簪缨仰面甜蜜道:“十六郎,夫君……”
    “好阿奴。”卫觎低头与她交换一个甘甜的吻,进到喜帐,重帘落下,便尽是他们自己的天地。
    天知道,这一天卫觎肖想了有多久。
    女子乌黑的长发铺陈在火红的锦缎上,呼吸间散发出的兰香麝馥,袭人心肝。
    其实男人比女人更知道男人的可恶,卫觎也远比簪缨更怕伤到她。所以他尽可能地拉长序曲,让她先适应。
    他低声道:“阿奴不怕,这是一件愉悦事,放轻松,交给我。”
    这句话,簪缨似曾耳闻。
    她恍惚想起来,是在山阳县那间小小的府衙里,他千里迢迢地赶来安慰她,说的便是这句。
    她和他之间,原已有这么多的回忆,簪缨迷荡在喜红的香帐里,想起西山行宫的夜雨、乌衣巷的樱酪、乐游苑的跑马、京口小馆的浊酒、蒙城的星火相逢、寿县的白梅漫山、青州的洞房花烛、还有,虎牢关的星河醉梦……
    如果所有这些,尚不能弥补他们前世的未能相见。
    那么今夜,它会圆满。
    簪缨那双清澄纯净的眸子忽然被卫觎忍耐地盖住。
    眼前一瞬漆黑,簪缨还未及准备,卫觎挺身。
    那一下子,几乎疼出簪缨的泪来。
    眼前的手掌随即撤下,卫觎柔声唤她,比她更紧张,观察着她的脸色,准备见她不适随时停下来。
    簪缨实在是痛,却展臂抱住她的夫君,求一个吉利圆满。
    但她能忍苦耐疼,卫觎如何察觉不出她颦眉的神情,他只入一半,已觉勉强,不再贪欢,草草即了。回过精壮的上身秉了烛台,帮她查看上药。
    簪缨却还仰卧在衾上愣着。
    足足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委屈地拉住他,“还没完呢。”
    卫觎眼下忍耐不发,正是辛苦,耳听娇音,险些就要反悔了,哭笑不得地一刮她鼻尖,“不急,我们还有明晚,后晚,每一晚。”
    簪缨也知自己未必还受得住,但大婚之夜半途而废,心中就是莫名的失落。
    上过了药,仍呶着唇。
    这幅软玉温香,娇柔无力的光景落在卫觎眼中,他吃也吃不得,还得哄着,见她赌气,只好拉过她的手,轻叹:“这样吧。”
    簪缨粉晕溶溶的眼尾睨去。
    卫觎将她的手搭在身上,自己两臂后撑,懒懒用口型:帮我。
    簪缨神色慢慢回转,心道这也是一法,二人成了夫妻,如今再不必扭捏了,这才矜矜点头,按他所教之法,为他效劳。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这一日下来,先是登基大典,又是成婚大礼,方才又刚经过一场,早已是强弩之末。
    果然没撑多久,她便惫懒地靠在卫觎身上,随意捣弄,又过了没一会,打个哈欠,眼皮子也要合上了。
    她的手慢下来,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好没好呀?”
    卫觎还未到振奋之时,苦于她不得其法,正抿唇忍着,等待苦尽甘来的一刹,却先等来这声娇气的问话,当下简直又回从前的噩梦。
    可低头见女子实在累惨的模样,卫觎道:“好了。”
    他一说完,簪缨立时撒开手,困得睁不开眼了,呓呓道:“我困了,夫君,擦手……”
    好得很,人都睡过去了,磨红的手心还张着,爱洁得等着他伺候呢。
    可是能怎么办?卫觎自力更生后,轻手轻脚下床拧了帕子来,给这小魔星擦净手。
    再给她仔细地掖好被角,随后钻入龙凤锦被中,拥她共眠。
    水红色的宫灯悬在宫廷的每一条回廊上,映着绢面上的大红喜字。
    檐下铁马叮当,不再有冰河入梦。
    大殿中的笙乐渐次消退了,群臣嘉宾尽欢而散。
    大宁朝的彤史上不会记载,宁元帝的新婚夜,为了哄女帝高兴,给自己撩拨出一身火,也无一丝怨言。
    可卫觎也不是圣人。
    天子大婚三日不朝,这三日的假期,次日卫觎念着簪缨身上必还不适,没有动她。
    倒是簪缨醒来后,回想昨夜的事,自己不好意思,主动送上香吻,二人亲昵温存了好一阵才起床。
    等到初三,卫觎心想,明朝便是他们第一次正式临朝,若想龙谐凤洽,补足洞房的亏空,便在今日了。
    只是若闹到太晚,明日卯时便要起来上朝,于她辛苦。
    莫如早些,更能机宜行事。
    他计划得有理有条,殊不想这日一早,省台忽呈上两份折子。
    一是江南突发一起李氏余孽聚众叛乱之事,已被当地驻军控制住了,只是事态严重,是以急速呈报;二是御史台顾元礼递上来的一封有关督察百官的章程,要在明日大朝会上议定,也赶在这节骨眼上送来。
    按理说,天子大婚不用理政,但真的有事递到跟前,做为一国之君,也不可贪于逸乐,置之不理。
    二帝便一人领了一件事,各自去处理。虽都不至棘手,到底用去了半日时光。
    卫觎去了趟军营,加强部署关于旧晋疆域的防控手段。待从大营回来,簪缨还未回合德殿。
    卫觎召来一个长秋问:“女皇还未与御史中丞商议妥当吗?”
    长秋回言:“回禀陛下,女皇陛下在半个时辰前已议完事,见陛下未归,用过午膳后无事,便召了顾娘子、王娘子、谢翰林等几位娘子,在暖香苑那里设宴赏梅呢。”
    卫觎立在原地。
    长秋见皇帝不发一言,神色威郁,惴惴道:“陛下……可要过去寻女皇?”
    卫觎摇头,不扰女郎们的兴致,挥退了宫人。
    他一个人回到合德殿中,翻出一卷熟得倒背如流的兵书,胡乱打发时间。
    簪缨这一宴,一乐便乐到了黄昏之时。
    她可并未忘记卫觎,中途得知他回宫了,还特意命焉瞳送了一枝她亲手折的红梅回殿中。
    待她与朋友分别后,乘辇返回宫殿,正是华灯初上时。
    她送的那瓶梅,端端正正放在御案正中,灯火中的卫觎,也端端正正坐在案旁看着她。
    簪缨解下狐毳外氅,卫觎闻到了一点混着她幽甜体香的酒味。

章节目录

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晏闲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晏闲并收藏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