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叹了口气,不过,假使真有这个被买通的内侍,按照陆溪谨慎的习惯,恐怕也已经被灭口了,只能先查再看了。
    “难怪他有恃无恐的,” 叶九思愤愤地砸了下桌案,“估计就是等着看我们出丑!”
    “别急,事情还没有定论,况且我们现在已经提前知道了此事,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想对策。”年深倒是没有半分焦急之色,安抚叶九思道,“今日你奔波一天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等明天我们再详细讨论。”
    “好,明日睡醒我再来找你们。”叶九思也确实是累了,忙到现在晚饭还没吃,此刻便没有跟年深客气。
    送走小世子,年深回到帐内,就看到顾念正好奇地拿着那枚玉玺上下摆弄研究,努力想找出丝赝品的痕迹。
    “你也是,今天早点休息。”年深从他手里‘夺’下玉玺,放回盒子。
    顾念无奈,只得先去洗澡,然后乖乖躺到了床上,溜进帐内的白老虎也默默趴到了床角。
    顾念闭着眼睛,却根本睡不着,脑子里依旧不停地在‘回放’着刚才跟陆溪对峙的情形,试图再找到些有用的蛛丝马迹。
    床铺微动,枕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年深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洗好澡的年深也上床了。
    看陆溪最后的意思,似乎是想把他带走研究什么东西。他还提到了墨青……
    糟了!顾念猛地坐起来,推了年深一把。
    年深原本以为他睡着了,所以动作都轻手轻脚,这会儿见他突然起身,立刻也跟着坐了起来。
    “快给墨青去封信,让他务必小心,注意安全。”顾念语速飞快地道,“我怀疑陆溪也在秘密研究什么东西,很可能是遇到什么难题卡住了。而且他的目标或许不止是我,还有墨青。”
    当初孙狱丞就是抱着绑走他和墨青的心思带兵去的飞来谷,后来失败了。一晃三年过去了,他现在既然又起了这个心思,很可能就是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
    “还以为你做噩梦了,不是就好。”年深轻吁口气,抬手轻轻抚在他的额头上,掌心温热的温度一触及离,“你躺着,我现在立刻就去写信。”
    原来是怕他今晚睡不好。顾念看着那个披起外袍坐到桌案前的背影,这才明白年深执意让自己在帐内‘留宿’的用意。他以前跟年深说过自己遇到惊险的情形就容易做噩梦的事情,看来年深记得很清楚。
    春季的外袍料子轻薄,褶皱堆积,深深浅浅的光影忠实地勾勒出年深背部的轮廓,肌理线条起伏跌宕,没有夸张鼓露的曲线,而是恰到好处的紧实流畅,带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赏心悦目。
    顾念的目光黏在上面舍不得离开,索性支起了胳膊斜倚在枕头上,仗着年深不会回头,肆无忌惮地欣赏起来。
    说起来,年深真的是个很理想的男朋友,强大理性,细心温和,情绪稳定,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张完美的帅脸和符合他审美的极品身材,除了话少这点之外,几乎就没有任何缺点了。
    不行,得快点把戒指做好,把人套牢才行!顾念蓦地想起了他那个计划中的定情对戒。
    戒指这玩意其实工艺不是太难,他当初计划得很好,为表诚意,便想着亲手做一对可以做印鉴的戒指。
    为此他认真的去找墨家专门做金器的匠头拜师学艺,在闲暇时间苦练锻打錾刻抛光等各种技巧。
    奈何手艺这东西不是短期可以练成的,尤其是他本身精于绘画,对细节和造型的要求远高于常人,又看多了墨青做出来的器物,对于自己做出来的那些工艺粗糙的东西,总觉得丑得无法直视,完全没办法接受就这样把自己不满意的戒指送给年深。
    所以日常有空的时候把两块金子融了打,打了融,拖延至今仍旧没有完工。
    他长叹口气,眼神微转,落到桌案旁那个包着绿色锦缎的长方形盒子上。
    刚才小世子好像说这是墨青让他带给年深的?什么东西还得墨青慎重的交给叶九思亲自带过来?但是看年深的样子,似乎完全不着急看?
    顾念一时有些猜不透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他出神的功夫,年深已经写完了信,招来帐外值夜的兵卒连夜派人送了出去。
    顾念连忙在床上躺好,假装刚才自己一直在睡觉的模样,迅速闭上了眼睛。
    年深吹灭烛火,带着一身帐外微凉的寒气,再次轻手轻脚的上床,在顾念身侧躺了下来。
    半盏茶之后,顾念突然又坐起来,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轻轻推了年深一把。
    “做噩梦了?” 年深睁开眼睛,担心地握住他的手腕,床尾的白虎也睁开了眼睛。
    顾念摇了摇头。
    年深的表情略微放松,“那是又想起什么了?”
    顾念眉眼微皱, “陪我出去一趟。”
    “透气?还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帐?”年深一边点灯一边飞快地抓起外袍。
    “不是。”顾念窘迫地垂下脑袋,声如蚊蚋,“刚才饮子喝多了。”
    年深的动作顿了顿,英俊的脸上出现了半秒错愕的空白,而后忍俊不禁,轻笑着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顾念:笑什么,不许笑了!(▼▼メ)
    第227章
    又折腾了一圈,酒气上涌,疲惫至极的顾念终于睡了。
    他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接近中午才醒。
    帐内异常安静,落针可闻,隔着床榻前的六连屏和大帐,可以隐约听到外面的兵卒走过帐侧时,鞋底擦过碎石子的‘喀啦啦’的声响。
    白老虎原本安静地趴在旁边守着,见顾念坐起身,便撒娇式地把毛茸茸的脑袋拱进他怀里蹭了蹭。
    “年深呢?”顾念亲昵地揉了揉它的脑袋,结果收获一手柔软的白色绒毛。春天到了,顾良也到了换毛的季节。
    白老虎喉咙里呜咽了声,朝着帐门口的方向扭了扭头,又用厚爪挠了两下床榻。意思是年深有事出去了,让它在这里守着。
    也不知道是昨天喝得太多,还是吹了风的缘故,顾念觉得脑袋隐隐有些作痛。
    新衣放在香炉上慢火轻熏,带着淡淡的竹木香气。
    时下流行的极品调香,虽然用料奢靡,但香调或繁复悠长,或浓稠馥郁,或酥甜入骨,顾念都不喜欢,顾良也常被熏得打喷嚏,得空的时候他就自己特意找人单独调制了几款。
    他当时的要求有两个,要么干净和暖,有日光的味道,要么清新疏淡,如月下入林之感。
    日光那款几次都没有调出满意的效果,倒是这款清淡的草木调竹香还能接受,顾念便索性做了一批,取名为竹影。年深听说之后,也跟着一并将帐内的香料换成了竹影。
    穿好衣服,顾念扫了眼桌案,发现装玉玺的盒子连同包袱皮都不见了,估计是被年深拿出去了,倒是那个裹着绿色锦缎的包袱纹丝未动的放在原地,包袱皮的空隙之中隐隐露出竹盒的一角。
    这种刷清漆的盒子是墨家标志性的包装,顾念这些年见过太多墨家的盒子,根本不用再看什么徽记,打眼一看漆层就能确定。
    顾念盯着那个盒子看了两秒,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
    “走,回去给你梳梳毛。”他伸手拍了拍顾良的背,示意它回自己的营帐。给白老虎整理‘仪容’的梳子剪刀之类的器具都放在他的帐里,年深这边什么都没有。
    掀开帐帘,春风拂面,满眼暖融融的阳光,竟是个难得的晴天。
    下一秒,外面密密麻麻的人影便让顾念目瞪口呆,军帐外面竟然严严实实地围了两圈兵卒!
    “将军吩咐,他没回来前,任何人等不得进帐。”门口的亲兵躬身跟顾念‘报告’。
    顾念:……
    “行了,没事了。”顾念摆了摆手,带着白老虎朝自己的营帐方向走。
    那些兵卒自是不敢拦他,可也不敢散去,活像一圈人形步障似的,围着他往那边移动,夸张且离谱。
    “你觉得这像话吗?”顾念的头更痛了,走了几步便站住了,无语地看了刚才那个亲兵一眼。
    “禀顾城主,麾下说了,如果让你离开这个保护圈,让我们提头去见。”
    顾念:…………
    “年深去哪里了?”
    “麾下跟叶将军和杜统领去城里了。”
    结合被拿走的玉玺,顾念大致猜得到年深应该是去城内找人去询问鉴别真假的细节了。玉玺这玩意,盖印的时候才会从盒子里拿出来,一般不是内侍或者近臣,基本是看不到的。眼下离得最近最容易找的就是城内这些,其余的大多远在长安。
    “我阿兄呢?”
    “顾将军一早带着兵卒们去营前能看到镇南军的那块空地练兵了。”
    “……萧统领呢?”
    “萧统领带着人在附近搜索那些逃跑的残余兵卒,以免他们作乱。”
    “算了,你们派个人去我的营帐,让八郎把顾良的梳子什么的送过来,再送几桶洗澡水过来。”顾念叹了口气,妥协道。
    虽然有些矫枉过正,但他也明白过来,年深这是决不允许再出任何意外的意思。昨晚喝了酒,又熬了夜,按照他以往的‘丰功伟绩’,通常都会睡到下午,估计年深只是没想到他今天会醒得这么早吧。
    帮顾良梳了毛,渡过一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式的亲子洗澡时光,顾念顿时觉得肚子饿了。
    吃完午饭,想起昨天席宴间那个由现成的大桥反向逆推研究桥梁结构和受力的事情,他便坐回年深的桌案前,开始回忆之前看过的跨海和跨江大桥,将所有想得到的细节都一一填补上去。
    头依旧有些疼,他边揉额头边画。很快的,他也发现了这种方法的问题,细节度不够,很可能会错失结构的关键点,只能根据受力猜测性地去‘修补’。
    画到半途,帐外响起了纷乱的马蹄声,几息之后,年深和叶九思便掀开帘帐走了进来。
    帐内的‘兵荒马乱’的情形让年深和叶九思微微愣怔了下。
    虽然顾念已经让亲兵们努力打扫过了,但有些印迹实在是暂时无法消除的,比如顾良甩在大帐内侧的那些水点,或者地上光秃秃的毡毯──铺在上面的那块羊毛毯湿得太厉害,拿出去晒了。
    “师父,你这是在帐内跟谁斗法来着吗?”叶九思环顾四周,惊叹道。
    顾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就是给顾良洗了个澡。”
    “是我的问题,安排不周。”年深把手上拎的玉玺放下,大致猜到了刚才顾念不愿意‘兴师动众’的回去的情形。
    “怎么样?有结果了么?”顾念扫了眼装玉玺的盒子。
    “应该是假的。”年深坐了下来,脸上划过一丝憾色。
    “吕青身边的那些内侍死的死,散的散,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以前在殿前待过的,据那人说,玉玺的玉质极为奇特,在近处看的话是白色的,远处看则是青绿色的。”叶九思颓然地叹了口气,补充道,“离开牢房之后,我和三郎专门找了个房间,拿出这枚玉玺远近左右看了半晌,颜色根本没有任何变化。虽然那人也没在近处看过,提供不了更多细节,但单凭颜色这点,已经足够明显了。”
    顾念隐约想起在自己所在的那个时代似乎有传言说,传国玉玺是用和氏璧做的。而传说中的和氏璧,有种描述就是‘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
    不过,要命的是,这种特点简直太明显了,简直就像个□□,但凡是之前见过玉玺的人,恐怕都能发现问题。
    而陆溪握着这个把柄,几乎可以随时发难。如果他们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到时候恐怕就要在天下大失颜面了。
    “这么说来的话,咱们手上这枚玉玺肯定不能用了。”顾念担忧地看向年深。
    年深轻轻颌首,确实不能用,“得想个办法应对。”
    “不然咱们打听清楚细节,让墨青再做个假的?” 叶九思回来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此时便脱口而出,天底下谁的手艺能比墨青还好?
    顾念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可是不清楚细节,墨青也无从做起吧?”
    “咱们不清楚细节,有人清楚啊。”叶九思眉峰微挑,漂亮的眉眼荡漾着得意之色,故意卖了个关子。
    顾念跟年深对视了眼,眼眸双双一亮,蓦地想起两个人。
    薛综和墨紫。
    若论对传国玉玺的接触和熟悉程度,当今之世,还有谁能比得过前朝的小皇帝和太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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