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门走进去,却瞧见?今日又多了一张书?案,与江清辞并排放着,后面坐着的竟是四皇子,正?一脸困顿地打呵欠。
    嗯?四皇子怎么也过来了?
    四皇子打着呵欠与她们颔首打招呼,他身旁的江清辞看到褚瑶,便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来。
    褚瑶报以礼貌的微笑一一回应,而后才落了座。
    今日孙夫子与他们讲授策论,这一贯是褚瑶最头疼的内容,不仅深奥且晦涩,还要结合当朝政治问题,引经据典,谏言献策。
    夫子讲了一个?时辰后,开始对策,自西?侧第一位学生开始,夫子会提出一个?问题,由学生当即应对回答。
    学生大?多回答得磕磕绊绊,倒也有三两?位能做到侃侃而谈。
    半个?时辰后,西?侧的学生已经全部做完对答,轮到了东侧这边。
    褚瑶愈发?紧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前面的惠仁公?主亦是十分?如此,甚至不敢抬头看孙夫子的眼睛,更?别说身旁的陆明芙,置于书?案上的两?只手都攥了起来,明显慌了。
    孙夫子瞧她们一个?个?吓跟小?鹌鹑似的,叹了一口气,越过她们,直接提问了她们身后的江清辞。
    他给江清辞出的题目是:“民之于官何位?”
    江清辞沉思片刻,便答道:“《尚书?》中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百姓卑而不失尊,决不能不能轻视与低看……”
    清朗温润的嗓音不慌不忙,先后引用?《尚书?》与《晏子春秋》,娓娓道来,褚瑶看着孙夫子的眉头由紧皱逐渐变得舒展,而后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果然,他们这种自小?饱读诗书?之人,果真胸有丘壑,腹有垒藏,比起她这种半路出家的和尚,到底是优越甚多。
    上午课业结束,夫子留下射策题目,要求他们写一篇策论,明日交上。
    虽今日躲得过对策,却躲不过射策。
    犹记得上次夫子让她写文?章,她写到了大?半夜,今日题目比起上次更?是难上许多,褚瑶还没写呢,就愁得快要拧出水来了。
    大?抵学生们都觉得这个?题目太难,于是散课之后并未离开,留在学堂里三三两?两?的讨论起来。
    惠仁也放下公?主的矜持,拉着陆明芙一起走到江清辞的书?案前,同他请教要如何写这篇策论。
    褚瑶有心听上一听,便也转过头来看他。
    “公?主,其?实这个?题目不算难,公?主可以去翻一翻《六国论》,其?中……”他正?说着,余光瞧见?褚瑶也回头看他,心中不由一漾,可随即不经意撇到她墨发?下的白?皙脖颈上,一个?隐隐复现的红色印记,脑中忽然就空了。
    第65章 红痕
    “江衙内, 江衙内……”轻柔婉转的声音唤回了江清辞的深思,惠仁公主见他迟迟不往下说,目光定?定?瞧着她的身后, 便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了过去。
    后面没什么呀?只有褚娘子罢了。
    褚瑶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脖子上的印记, 倏地脸上一红,赶忙转回去, 这便起?身离开了。
    江清辞虽是洁身自好之人,可对于男女之事, 他也略知一二。同窗好友之中有?一位风流才子,时常流连于花楼之中, 脖子上偶有?红痕, 道是姑娘用唇吸吮而来。
    所以褚瑶脖子上的红痕, 是……
    一只白嫩纤细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的说话了?”
    “抱歉, 公主,我接着与你?说……”他定?了定?心神, 又与她剖析起?来, 并帮她捋出了几条思路。
    惠仁公主很是高兴:“多谢你?,江衙内,你?既是褚娘子的朋友, 日后便也是我的朋友了。”
    “多谢公主抬举。”他拱手道, “公主没有?别的事情, 在下便先告辞了。”
    “好吧,”惠仁笑嘻嘻与他告别, “那明天早上见。”
    江清辞绕过屏风, 自西门走出。
    从?学堂到山庄大门, 这一路上每隔一程便有?一个护卫,名义上时防止他们这些外来的学生在山庄里走失, 实际上是为了保护庄子内的女眷清誉,不让他们这些学生有?接近女眷的机会。
    昨日他误打误撞,被孙夫子指到屏风东侧,与公主和郡主她们坐在一侧,理应更加谨言慎行,但是他没忍住与褚瑶多说了几句话,几天早上身边便又多了一张书?案,宫中的四皇子竟也过来读书?了。
    想必是太?子殿下特?意安排进来的,其中意图,自然不言而?喻。
    今日褚瑶脖子上的印记,就是太?子殿下在提醒他不要生觊觎之心。
    关于褚瑶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他也是在母亲派人大闹褚瑶铺子后才得?知的。
    那时他被母亲锁在房中,被父亲放出来时,才得?知母亲捅了大篓子。
    母亲安排管家?带人去褚瑶的甜水铺子前闹事,他们却被一个魁梧的壮汉打了回来,母亲大为恼怒,待父亲从?衙门回来后,便将此?事告知父亲,希望父亲安排衙门的人去给褚瑶一个教训。
    谁知父亲得?知她要教训的人是褚瑶时,竟变了脸色,说那褚瑶不是普通的妇人,责备母亲不该鲁莽行事。
    母亲那时还不解,以为褚瑶身后至多有?个陆家?,区区一个员外府,难道还得?罪不起??
    父亲那时并未多说,只是严明谁都不许再?招惹褚瑶,也不许他再?去见褚瑶。
    后来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去甜水铺子找她,却得?知她去京城了。
    在此?之后,父亲突然被调职去儋州做知州,虽比通判之职高上半阶,但官路却是不同,原本?父亲有?望擢升去京城的,却没料到去了儋州那种不甚富裕的地方,在那里很难做出功绩,自然日后的擢升也遥遥无期。
    父亲为此?郁卒了许久,多方打听后得?知是太?子殿下暗中属意,思前想后,想来与母亲那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在一次醉酒后,父亲失言与他说了一桩秘密之事,说当今的太?子殿下曾潜伏在绥州三年,用的便是陆员外府二郎的身份。
    所以褚瑶所嫁之人并非是真正的陆二郎,她嫁的是当时的晋南王世?子,当今的太?子殿下裴湛。
    他也终于恍然大悟,想通了一个一直困扰他的疑团,便是他同褚瑶表明心意那日,他信誓旦旦地说即便是让她为妾,也一定?会对她好。
    可她却说,她与前夫和离的缘由,便是不想给前夫做妾,又凭什么给他做妾?
    是啊,她连给太?子做妾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答应给她做妾呢?
    *
    褚瑶匆匆回了房内,对镜照了照脖子,果然今天早上敷的桃花粉脱落了许多,露出两个明晃晃的红印来,气得?她骂了一句:“狗殿下,害我丢脸!”
    复又拿了棉扑,蘸着细粉又往脖子上狠扑了一通。
    下午趁鸣哥儿午睡时,褚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写策论,这房中的藏书?都是裴湛特?意从?东宫的书?房搬来的,可供她查阅的书?籍很多。
    她正翻看着,阿圆敲门进来,说惠仁公主、安康郡主与陆小娘子过来了。
    她们各抱着几本?书?,说是要与她一起?写今日的课业。
    惠仁问她:“你?午时怎的走得?那么匆忙?江衙内帮我们分析了这次策论的题目,你?没有?听到真的太?可惜了……”
    褚瑶只好谎称自己那会儿身子忽然有?些不适,便只好先回来了。
    惠仁十分仗义道:“没关系,我们与你?复述一遍也是一样的,若我有?说漏的地方,郡主和明芙会帮着补充的……”
    褚瑶自然也乐得?接受:“那便多谢你?们了。”
    她听惠仁公主她们转述江清辞对题目的分析,果真头脑清明许多,比起?自己毫无目的的翻书?要快上许多。
    四人埋头写起?来,安康郡主写得?最快,下笔犹如涌泉,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完了,问她们要不要看一下,寻些灵感。
    惠仁公主咬着笔头:“还是不看了,万一咱们写得?相似,叫夫子看出来,又要挨训了?”
    褚瑶也只是写了一半,毕竟腹中没有?那么多经纶,时不时要去书?架上翻找典籍。
    恰好此?时听到外面传来鸣哥儿的哭声,他睡醒了,哭着找娘亲呢。
    奶娘抱着他来到书?房,瞧见满屋的贵人娘子,不由愣了一下:“褚娘子,小殿下醒了,非要来找您……”
    褚瑶只得?搁下笔,起?身去抱鸣哥儿。
    待他不哭了,便想将他给奶娘照看一会儿,待她写完策论再?去陪他玩。
    哪知小人儿攀着她的脖子往她怀里拱,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这时,一只用竹筷做的小木偶忽然出现在鸣哥儿的面前,用颜色各异的木珠穿成?木头的胳膊和腿,肚子用小鼓做成?,左右晃动时,木珠会甩到小鼓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比普通的拨浪鼓有?趣多了……
    果然,鸣哥儿被这个有?趣的小玩意吸引,伸手去抓,对方顺势将他抱到自己怀中,才把小木偶给他,柔声哄道:“小殿下,我来陪你?玩好不好?”
    小人儿看看手中的木偶,又看看她,没有?哭闹,算是同意了。
    “那我和奶娘陪小殿下出去玩,你?们安心写……”她目光淡雅如雾,溢出温柔而?真诚的目光来。
    褚瑶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帮自己照看鸣哥儿,怔了一瞬才道:“那便劳烦安康郡主了。”
    安康郡主瞧着身姿娇柔,纤腰似柳,可抱着小木墩似的鸣哥儿也并不费力,这便与奶娘一起?出去了。
    褚瑶回到书?案前坐下,惠仁公主听着外面的脚步走远了,才与她低声说道:“你?怎的真的叫她去陪鸣哥儿了,若她得?了鸣哥儿的欢心,日后认她做母妃,你?岂非连儿子都拱手让人了?”
    褚瑶执笔蘸墨的手一顿,转头看她:“你?也觉得?太?子妃之位非她莫属吗?”
    “她若真心想要,父皇肯定?会给她的,毕竟当初本?就是父皇先允诺,说要与靖南王结儿女亲家?的……”惠仁公主说,“前些日子她分明和二皇兄走得?近,二皇兄虽然也不差,但比起?太?子哥哥来终究是逊色了几分。她许是瞧不上二皇兄,所以才会来这里,这其实也是在暗示自己的态度,我担心不日父皇真的会下旨赐婚……”
    褚瑶落笔写字,轻声道:“那便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情了……”
    晚上裴湛回来的时候,鸣哥儿还在玩那个小木偶,他瞥了一眼,问褚瑶:“听说今日宋时微来过?”
    宋时微便是安康郡主的名讳,乍得?一听,褚瑶还有?点懵。
    “你?说安康郡主吗?”褚瑶反应过来,“来过,与公主和明芙一起?过来的。”
    “你?还让她陪鸣哥儿玩过?”
    “当时在写策论,我没写完,便劳烦她帮忙照看了鸣哥儿一会儿……”
    “你?倒是心大……”他走过来,皱眉瞧着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怎的没将头发?盘起?来?”
    “你?还有?脸问?”褚瑶瞪了他一眼,“今日丢煞人了!”
    他听着却是心情转好。
    “明天把头发?挽起?来,”他指尖轻轻勾勒着她的鹅颈曲线,指腹在那红色印记上婆娑,“很漂亮,作甚藏着掖着?”
    褚瑶知道好好和他说没有?用,于是松了松自己的衣襟:“殿下瞧我这锁骨好不好看?不若明日穿个直襟的褙子,把锁骨也一并露出来可好?”
    他眸色一暗:“这里不行,脖子以下,只能给孤看!”
    “那殿下不妨把柜子里直襟的衣服都扔池子里,反正殿下就喜欢做这般幼稚的事情……”
    “不过是两件衣服,回头孤叫尚衣局再?给你?做两件便是了……”
    她说的是衣服的事情吗?
    罢了,反正与他说不通,何必让自己生气。
    夜里褚瑶陪鸣哥儿玩了一会儿后,瞧见小人儿打哈欠了,便塞给裴湛,让他去哄鸣哥儿睡觉,她则去了昨晚那件厢房……
    不消一会儿,便折返回来,虎着脸问裴湛:“是你?叫人把那间厢房锁上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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