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皇太后皈依佛门之后,她与姜毓都曾去佛寺求见过,但太皇太后却一次都没见过他们,只遣了小尼姑出来说,她既已是出家之人,便尘缘皆已了断,让他们日后不必再来寻她了。
    但叶蓁深知,她和姜毓与姜曦歌不同。
    姜曦歌是太皇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在她没回上京之前,全上京的人都知道,姜曦歌是太皇太后的掌上明珠。
    如今姜曦歌历尽艰辛重新归京,太皇太后或许会见她。
    叶蓁便立刻点头:“好,我最近这段时间都有空,你想什么时候去,你派人通知我一声,我跟你一起去。”
    姜曦歌点头应了。
    这段接风宴他们一行人吃了小一个时辰才散。原本祁明乐与张元修要送姜曦歌回别院的,姜曦歌看着祁明乐隆起的肚子,轻声婉拒了:“瞧这天色等会儿怕是有雨,你们回去吧,你哥送我就好了。”
    有他哥这个护花使者在,确实轮不到她。
    祁明乐便也没再强求,同他们众人道别后,便由张元修扶着上了马车。
    之后众人各自散去,祁明照送姜曦歌回祁家的别院。因着姜曦歌许久没回上京了,他们二人也没乘坐马车,而是顺着街上的人流,慢吞吞的朝前走着。
    上京的夜里火树银花五彩斑斓的十分热闹。
    姜曦歌沿着人群一面朝走前,一面感受着这份阔别十三载的热闹。祁明照一句话都不说,只默然陪在姜曦歌身侧,用身子无形在姜曦歌身边筑起一道墙,不让来往的路人挤到姜曦歌。
    原本兀自看着上京繁华的姜曦歌似是察觉到了,她蓦的停下脚步,扭头同祁明照伸手。
    祁明照先是一愣,旋即一把握住姜曦歌的手,两人一同往祁家别院的方向走去。
    之前在边境的时候,姜曦歌虽然住在主帅府里,但祁明照秉持着未成婚便不能做有损姜曦歌名节的事,便一直是在主院旁边的院子住着。
    而如今的上京不比边境,今夜祁明照不得不回祁家。
    临走前,祁明照同姜曦歌交道:“这里离祁家只隔了一条街,你若有事,随时遣人来祁家找我。”
    “好。”姜曦歌应了。她站在门口,目送着祁明照的身影走远。
    两个从边境一起随姜曦歌进京的侍女待祁明照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之后,才上前劝道:“姑娘,夜里凉,咱们也进去吧。”
    姜曦歌轻轻颔首,在她们的簇拥下回了主院。
    祁二夫人从祁老爹口中得知,祁明照格外重视这个未过门的妻子,所以拨过来伺候姜曦歌的人,全都是手脚麻利老实本分的。
    姜曦歌回到主院时,她们伺候姜曦歌沐浴更衣的伺候姜曦歌,铺床熏香的铺床熏香。偌大的内间里人影晃动,却无人发出半点声响。
    待服侍姜曦歌躺下之后,领头那个侍女道:“两位妹妹陪着姑娘一路舟车劳顿的辛苦了,不如先下去好生歇息,今夜由我替姑娘守夜便是?”
    那两个侍女自进主院之后,就发现自己的活儿全被其他侍女瓜分完了,她们两个只能呆呆的杵着。如今听那侍女这般说,她们二人立刻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们不累的,我们可以给姑娘守夜的,而且姑娘也习惯我们守夜了。”
    这帮侍女们手脚太伶俐了,她们生怕若这个活也被抢走了,姜曦歌就觉得她们俩没有用了。
    姜曦歌其实一直都不习惯让人守夜,但她看出了两个小丫头的不安,便点了她们两个。
    待祁家拨来的那帮侍女们退下之后,姜曦歌便让两个小丫头也退下了。
    “姑娘。”两个小丫头不肯走,只眼巴巴望着她,不安道,“您会不会嫌弃我们笨手笨脚的,以后不要我们了呀?”
    “不会,别多想。”姜曦歌揉了揉她们两个的脑袋,“等我同祁明照成过亲之后,我们还要一起回边境呢。”
    听姜曦歌这么说,这两个小丫头才安心下来,同姜曦歌行过礼之后,便蹦蹦跳跳离开了。
    姜曦歌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但想着明日要去佛寺见太皇太后,她还是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早点睡。
    第二天用过早饭之后,姜曦歌便与叶蓁一道往太皇太后出家的佛寺行去。
    原本叶蓁以为,这次姜曦歌与自己一道来,太皇太后说不定会来见她们。却不想,她们姐妹二人在禅房里等了许久,最终只等来了同样再此静修的先皇后徐映月。
    一见到徐映月,姜曦歌与叶蓁立刻站起来,异口同声叫了声:“皇嫂。”
    自从先帝薨逝后,徐映月便随太皇太后一道来了佛寺清修。自从太皇太后皈依佛门之后,叶蓁每次过来,都是徐映月过来见她的。
    此番见徐映月独自一人过来,叶蓁眼底不禁浮出一抹失望:“母后还是不肯见我们么?”
    徐映月摇摇头。
    “母后不见我也就罢了,她连皇姐也不见了么?”叶蓁小声央求着,“皇嫂,你要不再去同母后说一说?”
    自从太皇太后皈依佛门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叶蓁很想她。
    但徐映月却摇摇头:“我同母后说过了,母后说,知道曦歌如今好好的,她就放心了。”
    一听这话,叶蓁眉眼瞬间耷拉下来了。
    她没想到,姜曦歌都与她一道来了,太皇太后竟然还是不肯见她们。
    虽然姜曦歌心里也滑过一抹失落,但她并未强求。她沉默须臾后,同徐映月行了一礼,继而道:“原本我想见到母后,亲自同母后说的。但如今母后既不肯见我们,便只好有劳皇嫂您代为转告母后,我要同祁明照成婚了,婚期定在腊月二十二。”
    姜曦歌是个弃婴。当年若非太后身边的宫女起了李代桃僵的心思,她只怕早早就夭折了。所以虽然姜曦歌不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但对姜曦歌来说,她在这世上的亲人,也只有太皇太后一个人了。
    徐映月明白姜曦歌的心思,但太皇太后的脾气她又是了解的。徐映月不敢给姜曦歌准话,只道:“好,此事回头我会同母后说的。”
    “有劳皇嫂了。”姜曦歌又郑重向徐映月行了一礼。
    徐映月虽然也住在佛寺,但她只是在这里清修,并未剃度出家。此番见姜曦歌与叶蓁姐妹二人前来,便与她们在禅房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站在佛寺门口目送着她们姐妹二人结伴下山。
    待见她们姐妹俩走远之后,徐映月轻轻叹了一口气,继而转去寻太皇太后。
    彼时太皇太后正双目紧闭,面容虔诚的跪在菩萨面前。
    徐映月走进去,与太皇太后跪在一处,先是同菩萨行了一礼,而后道:“曦歌今日上山是想亲口告诉您,她要与祁明照成婚了,婚期定在腊月二十二。”
    之后,徐映月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她只能将话带到,至于到时候去不去,就全看太皇太后的心思了。
    而祁明照忙碌了一天之后,终于在傍晚时分,抽出时间过来找姜曦歌,彼时绣娘正在给姜曦歌试嫁衣。
    因着他们二人回京的日子太赶了,所以在他们回京之前,姜曦歌便让人送了一件旧衣回京,好方便绣娘替她做嫁衣。
    但之前那旧衣是夏衣,而他们成婚时在隆冬,姜曦歌试过之后,发现嫁衣的尺寸还得再拿回去修改。
    绣娘正要带着嫁衣退下,却被姜曦歌叫住。
    想到边境城中女子出嫁时,都是自己绣嫁衣的习俗,姜曦歌想了想,同绣娘道:“这嫁衣留下来,我自己改便是。”
    如今这嫁衣已经做好了,改动的地方并不多,而且新娘子自己绣几针,也是一种喜庆,绣娘当即便将嫁衣放下了。
    待姜曦歌换了衣衫,打算修改嫁衣时,小侍女就从外面探进来脑袋,禀报道:“姑娘,主帅来啦。”
    姜曦歌闻言,一推开窗,就见祁明照站在廊下,怀中抱着一捧花。
    见姜曦歌开了窗,祁明照便将怀中的花递给姜曦歌:“我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在街上买木芙蓉,我瞧这花开的极好,就买了一捧带来给你。”
    姜曦歌接过花,让小侍女去寻瓶子来。
    在小侍女寻瓶子的间隙,他们二人隔着窗说起了话。祁明照问起了姜曦歌今日去佛寺一事。
    姜曦歌垂眸拨着木芙蓉的手一顿,旋即低声道:“我没见到母后。”
    祁明照神色一怔。
    太皇太后从前十分疼姜曦歌,祁明照没想到,此番姜曦歌历经千辛回京,太皇太后竟然没见她。
    “不过我已经让皇嫂替我转告母后,我们成婚的日子,希望到时候母后能来。”
    祁明照握住姜曦歌的手,轻声安慰道:“到时候,太皇太后应当会来的。”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他们大婚那日,姜毓都来亲自观礼了,但太皇太后却仍没出现。夜里饮合卺酒时,祁明照见姜曦歌有些郁郁寡欢,便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无妨,到三朝回门时,我陪你去佛寺见太皇太后便是。”
    今日是他们大喜的日子,姜曦歌知道,祁明照等这一日等了多久,她不想在这一日让祁明照觉得扫兴,便轻轻应了。
    而后他们夫妻二人一同饮过合卺酒,侍女们便悉数退下,偌大的房中,灯笼熄灭了大半,只剩下两盏婴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正在喜桌上燃烧着。
    而绯色的纱幔将拔步床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床幔内映着一片浅浅的绯色,姜曦歌躺在大红的锦被上,如墨青丝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平铺在绣了鸳鸯戏水的枕套上。
    身侧的人轻轻覆过来。
    无人知道,这一日,祁明照整整等了十五年。
    到了后半夜,寒风肆虐,吹的漆黑的夜空中飘起了雪沫子。彼时众人都已经陷在了酣睡中,无人有心出来查看。
    等到第二日,推开门窗时,外面已是银装素裹万里冰封。
    祁明照是在欢呼声被惊醒的。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头顶的纱帐,第二眼,看见的便是怀中的人。
    此时姜曦歌靠在他身上睡的正熟,祁明照轻轻抬手,将姜曦歌鬓边的碎发抚至耳畔。姜曦歌似是觉得有些痒,便转身面朝里睡了。
    祁明照见状,便低头在她发顶上吻了一下,继而轻手轻脚下床穿戴整齐出门之后,才发现外面已是白雪皑皑。
    他甫一打开房门,便闻到了一股幽幽的清香。
    只是祁明照刚抬脚,就听到里间传来了一声轻响。祁明照快步折返回去,就看见姜曦歌怔睡眼惺忪坐了起来。
    “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祁明照走过去,体贴问。
    姜曦歌摇摇头。按照规矩,他们今日该向祁老爹敬茶的。
    结果穿戴整齐后,姜曦歌便嗅到了一股清雅的梅花香。她不禁问给她梳头的小侍女:“你们谁折了梅花么?”
    “没有,估计是咱们府里有梅树。”
    姜曦歌轻轻颔首,便没再多说什么了。直到她与祁明照一同出门,要去前厅向祁老爹敬茶时,姜曦歌才察觉到,幽幽的梅香是从院中那株覆满白雪,看不出是什么的树上传来的。
    姜曦歌拎着裙摆走过去,站在雪地里,仰头去看那株梅树。
    这株梅树看起来已经有好多年了,它枝干遒劲,一部分的枝干甚至已经连到了房檐与院墙上。甫一靠近,馥雅的梅香悉数扑了过来。
    虽然梅树上堆满了积雪,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姜曦歌却一下子就猜出来,这是一株绿梅。
    “你什么时候种的?”姜曦歌问。
    祁明照的目光缱绻落在姜曦歌身上:“你离开上京前夕。”
    当时祁明照已经打定主意陪姜曦歌去边境了,但在离京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是出于什么心思,在院中栽了一棵绿梅树。
    后来在边境,祁明照觉得自己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就开始提前写遗书。
    他在遗书里写,若有朝一日,他马革裹尸了,请祁老爹也在他的坟前栽一株绿梅树。
    对他而言,生前他无法同姜曦歌在一起。死后,有姜曦歌最爱的绿梅陪着他,他也死而无憾了。
    但这些话,祁明照却不打算对姜曦歌说。
    因为此刻,他心仪的人,已经成了他的妻子,并且就站在他身边。以后,他们还会共同携手走完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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