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某种程度上,虽然不太对等,但裴哲也很了解赵以川。
    赵以川如他所愿,凝视着他的眼睛小声问。
    “那你要不要留下过夜?”他惶恐时总会笑,弧度无懈可击,唯恐裴哲不肯赶紧补充,“我睡沙发。”
    脑袋晕晕的,仿佛微醺,裴哲就像那只树懒般慢条斯理地“嗯”了声。
    第33章 三三、柠檬味
    赵以川租的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浴室都贴心地做了干湿分离。但如此一来,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更狭窄,玻璃隔断后,淋浴间仅仅够成年男子能够自如转身。
    过分逼仄,裴哲捧着赵以川给他的睡衣刚走进,就不太习惯地皱了皱眉。
    门突然被从外面敲响两下。
    解衬衫纽扣的手一顿,裴哲问:“什么事?”
    “水温只能从外面的热水器调节,等下要觉得太烫你就喊我。”赵以川的声音变得雾蒙蒙,叮嘱裴哲的样子仿佛他是个生活白痴,“洗发水和沐浴露都在淋浴间里,你先看一下,用不惯我给你拿新的。”
    “不用。”裴哲说,咽下后半句“其实我对这些都无所谓”。
    打开花洒,透明笼子里霎时升腾起一片白汽。
    微微有点烫却很舒适的温度,裴哲拿起旁边一个瓶子,他并没打算要洗头,但对赵以川的洗发水产生了好奇。
    挤出一点,凑到鼻尖试探和记忆中那股海洋感十足的清香是否一致。
    洗发水是柠檬味。
    裴哲有点失落,就像准备好标准答卷但发现南辕北辙。
    那股味道和赵以川已经完美契合,不容修改,仿佛长在了裴哲的审美上。他无数次地回忆,不知是否又擅自进行了美化,微苦却清淡悠远的香气和赵以川一起打上烙印,目眩神迷尚不至于,但偶尔也让裴哲思维短路。
    那可能是香水吧。
    裴哲想着,张开手指冲掉那些黏腻。
    指间残留的果香被热水一烘,不留情地袭击感官,裴哲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动作,一阵温热突兀地爬上脸颊。
    好像变态,偷偷去闻别人的洗发水。
    可是,四面八方的,哪怕柠檬味消散殆尽了,却依旧处处都是赵以川的痕迹。
    干燥的毛巾,整洁的基础护肤品,牙刷,甚至放在置物架上那套浅灰色睡衣,哪怕这时没有香水,裴哲恍惚间感觉到海洋般气息无孔不入。
    他走进赵以川的领地,心里却无半点忐忑。
    这还是曾经撑出的拒人千里之外吗?
    裴哲低着头,任由热水淋下,比刚才似乎更烫了。试着调节温度,但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反而他的身体升温更快,连心跳和血液循环也仿佛跟着加速……
    这是赵以川的地方。
    想象中自己已经接近无坚不摧,可赵以川什么也不做,他就溃不成军了。
    裴哲越想,呼吸越是急促。他轻轻闭上眼,嘴唇却呼吸困难似的微张,胸口起伏着,手指不受控地向下探,额头抵住光洁瓷砖。
    这是赵以川的家里啊……
    不合适,为什么要这么做,万一被他发现了。
    会更讨厌我的。
    难以启齿的羞耻,兼有难以名状的满足,在蒸腾的水蒸气屏障中紧紧抱住他。
    裴哲不敢睁眼,但被欲望裹挟时理智短暂地从躯体分离了。他又羞又怕,隐有兴奋,不敢发出声音,遵从本能加快了动作。舌尖被咬着,有一点痛,在此时并不能让他清醒,反而成了助兴的添加剂。
    会被赵以川发现吗?……
    水声更大了,压抑的呼吸在半拍停滞后长长叹了口气。
    “唔……”
    裴哲睁开眼看地漏附近一丝可疑痕迹,除此之外,还好没有把一切搞得乱糟糟。
    他红着脸,把手放在花洒下冲洗了很久。
    换好睡衣走出浴室,裴哲仍红得像一颗泡过热水的番茄。
    赵以川窝在沙发里闻声转过头,似乎什么都没察觉,玩笑似的问:“我说怎么洗了这么久,洗头了?”
    没洗,只是刚才不小心被淋湿了。
    但裴哲点了点头,好让不太对劲的时长变得稍微符合逻辑。
    赵以川站起身,不疑有他,只拿起自己的睡衣和浴巾往浴室去。路过裴哲身边时他脚步微顿,察觉到时裴哲几乎绷紧了从肩到后颈的全部肌肉,唯恐赵以川从他身上看出哪里不对劲,进而问他:“你在浴室里干什么了?”
    万幸的是赵以川没有问。
    他抓起裴哲搭在颈间的毛巾盖在头顶,胡乱抓了几下。
    “吹风机在卧室床头柜的上层。”赵以川说,“赶紧吹干,今晚降温了。”
    “……哦好。”
    他以为这就算完了,但赵以川交代结束竟没有立刻离开客厅。
    饶有兴味地扫过裴哲的脸,目光在他锁骨处停留。可能这段日子太忙,裴哲发尾蓄得有点长了还没有修剪,水滴从发梢滚落进皮肉与骨头之间的凹陷,随呼吸起伏,不安地颤抖着。
    真奇怪,裴哲今天有点反常了。
    起了点逗他的心思,赵以川眼睫暧昧地一垂,这角度令裴哲几乎又一下子开始忐忑。
    “要我帮你吹吗?”赵以川开玩笑。
    “不用了。”
    裴哲飞快地说,接着就落荒而逃。
    他走得太快,没注意到赵以川还在原地站了会儿,若有所思地收敛笑意。
    赵以川的卧室他不是第一次涉足其内,但上次喝了酒,宿醉后头晕,又太匆忙,根本没顾得上仔细看床头放了什么。
    这次再来,裴哲发现飘窗的读书角被撤了,被两三盆玛格丽特取而代之,现在成了一个小型花园。不过还没到开花时节,长得枝繁叶茂,是一片赏心悦目的绿色。床头的台灯赵以川替他打开了,两三本专业书和一本笔记本静静地安置在灯下。
    华闻统一的会议记录本,裴哲猜可能是赵以川上班时用的。
    至于专业书,又都是些民事诉讼的案例和专著。
    赵以川的理论知识在美国学的,连裴哲这种非专业人士都知道与国内的法律体系差别巨大,他放弃国外工作,回来其实近乎于从零开始。
    只不过赵以川太游刃有余,让所有人都忘了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天才。
    还有瓶香水。
    这倒成了意外收获,裴哲拿起它,有了在浴室的经历这次对他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前调略刺鼻,带点辛辣,很快消散后裴哲嗅到了他想念的香气。不过相比之下仍有差别,不如赵以川举手投足间透出的温润,隐有一丝钝感,仿佛某种木头混合着花的味道,阴差阳错激发出略苦的清香。
    他知道,这点差别来自香调与体温混合后的独特气息,任何人不能复刻。
    但他抱着隐秘的、无法言说的期待,轻轻将香水喷了一点在手腕内侧。揉开后,捂进温暖的羽绒被,与上面的残留混在一起,仿佛一个令人安心的拥抱。
    裴哲太困了。
    他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很快就睡了过去,只是一开始梦境尚浅,他听见猫一样的脚步靠近,推开卧室门,然后有个人在那儿站了很久。
    悬于发顶的手最终轻轻落下,安抚动作像撩拨一朵云。
    一夜无梦,裴哲前所未有的轻松。
    赵以川似乎并未发现他的举动,但裴哲也不知赵以川到底是什么时候才睡的。
    翌日他起床后,赵以川还在沙发里乱七八糟地躺着。客厅窗帘不遮光,他整张脸都缩进被子里,沙发不够宽,也不够长,赵以川的两条长腿不得不曲起来,姿势奇怪,看上去有点委屈,好像一只被抢了地盘的流浪猫。
    裴哲的愧疚更甚,他叫不醒赵以川,决定下楼买点早饭。
    小区门口有早餐店裴哲听赵以川提过,对方还称赞过味道不差。但他这时发现自己好像不太清楚赵以川的饮食偏好。
    最后干脆把除不好外带的粉面以外所有都点了一遍。
    裴哲两手满满当当地回到赵以川住处,赵以川已经起床了,正顶着一头鸟窝似的发型在刷牙,听见他回来,打招呼。
    “你好早啊!”赵以川说,完全没有沙发上睡了一夜后的疲惫和憋屈。
    见到裴哲双手的打包盒,他吃惊地说:“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你又没跟我说过喜欢吃什么。”
    赵以川叼着牙刷,一时理亏:“楼下那家吗?他的生煎包、灌汤小笼、蒸饺都不错——”
    “你喜欢什么?”裴哲问。
    “诶?”
    “喜欢吃的东西,忌口,过敏源。”
    赵以川一愣,卷起的舌欲言又止地放了放,立刻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牙膏。那味儿直冲鼻腔,差点让他原地起跳。
    “算了你等下跟我说吧。”裴哲宽容地原谅了他的失态,“小笼包、生煎包、蒸饺都买了,还有现磨豆浆和牛奶,待会儿你慢慢挑。”
    赵以川含着水“唔”了一声,又冲进了卫生间。
    如果刚才他没理解错的话……
    探索欲。
    裴哲对他有了探索欲。
    而裴哲曾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他对不感兴趣的人或事根本不存在了解的想法。嫉妒和占有是小孩子才有的脾气,但开始了解他,或者说想要了解他,是裴哲作为身心成熟的社会人预备和他拉近距离的起跑线。
    再次联想前夜裴哲的反常……
    裴哲是不是,有可能,有一点点喜欢他?
    直视镜子中的自己,前夜睡眠不佳带来的些许浮肿并不算得好看。可三番两次,裴哲就是对着这样状态糟糕的人变得温柔又随和。
    赵以川拍拍脸,喃喃地说:“……否极泰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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