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裴哲突然袭来的阴阳怪气,赵以川一头雾水。
    和婚礼时的借题发挥不一样,他明显感觉到了裴哲这次是情绪不太对,不像没事找事,反而有点受了刺激的意思。眼见对方已经拎起外套拿稳手机走到玄关换拖鞋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追上裴哲。
    可一开口,赵以川又怂了:“我送你。”
    裴哲转过头,望向他的眼瞳极深极黑,仿佛能吞没所有光。
    赵以川被他看得片刻心惊。
    倏忽有个声音在他耳畔低语:看,你又说错话了。
    仿佛在他决定划清界限后继续喜欢裴哲开始,他在裴哲跟前的狼狈和不体面就越发难以隐藏。暴露越多,他的缺点就越多。但对等的,裴哲能看到的真实的赵以川也越多。
    或许裴哲该知道,他不是那么游刃有余的人。
    赵以川硬着头皮更换说辞:“我是说……”
    “不用。”裴哲自顾自地拧开门,没给他任何反驳时间,“就耽误几分钟,我待会儿还要再上来。”
    防盗门合拢时轰隆一声,赵以川的心脏似乎也随之用力震荡。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了仍不知裴哲发作的原因,但直觉跟自己有关。
    等看了手机,赵以川对着那条江栩发来的imessage,顿时恍然大悟。
    “完蛋。”他想。
    存江栩的电话号码出于礼貌,赵以川压根儿料到有这一天。
    且不说裴哲居然会看他的短信,自己从不给手机上锁的坏毛病也在今天成了“天时地利”的一环。赵以川暗道死定了,裴哲不喜欢江栩摆在明面上,所以大概也不会乐见他和江栩有往来……
    但是,为什么?
    忽地一激灵,好似抓住了稍纵即逝的灵感。
    因为协议,因为不存在爱情,他们没有权力干涉对方和谁交流的自由。裴哲暗示过他“你遇到合适的可以随意”,而达成的共识里,甚至有,“如果有喜欢的对象可以提前结束”,他虽不喜裴哲的态度,这一点却始终记得清晰。
    但当裴哲得知他和江栩有联系——甚至尚不知内情的时候——反应却很激烈。
    按照裴哲的想法,他不是不会管赵以川的吗?
    手机屏幕到30秒后自动锁屏,一片漆黑的镜面映出赵以川逐渐明亮的眼睛。
    嘴角向上一翘就无法收敛,眉眼也跟着弯成月牙,赵以川抬手无奈地擦了把眼角,某些欢快情绪带来大脑迅速分泌多巴胺,全身的血液循环都加快了。
    “什么啊……”赵以川看一眼裴哲刚才坐过的地方。
    裴哲竟因为江栩找他,在生气。
    不敢妄加揣测,可此时此刻赵以川产生错觉,裴哲不愿束缚他,可却已经将他偷偷地系上了一条追踪行迹的绳子,一旦出现异常线索裴哲就会紧张。
    想宣告所有权吗?所以突然离开,是打算去见江栩?
    抱着某种印证的念头赵以川走到窗边。
    夜色浓郁,旧小区内照明不佳。他半晌才借着晚间因光污染而略泛紫的光,于重重婆娑树影中发现了一个匆忙走向大门的身影。
    “真去了啊?好幼稚。”
    这么想着,赵以川的眼睛更亮了,笑意只增不减。
    “怎么是你?”
    江栩趴在副驾驶车窗边,满脸都是不爽。
    乍暖还寒的初春,晚风料峭,裴哲虚虚披着大衣,全身黑色的打扮让他更是犹如沉入深夜,他不语时眉心微皱,眼神更冷了。
    江栩见他不吭声反而笑了:“你不会还干偷看别人手机的缺德事吧?”
    被他说中,裴哲脸色越发像覆了一层冰。
    注视江栩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再开口,裴哲比平时更低的音色藏不住愠怒:“你找赵以川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跟你没关系吧。”江栩饶有兴味地观察他,问,“生气了?”
    多荒谬,裴哲居然无法回答。
    尽管这时确实很愤怒,但他仍不露声色地维持体面,裴哲说:“需要我提醒你一句吗?赵以川已经结婚了。”
    江栩若有所思:“所以呢?”
    裴哲:“深更半夜和他单独见面,不觉得不太礼貌?”
    闻言,江栩像听见什么天大笑话似的,几乎前俯后仰,笑到后面不小心呛了,猛咳好一阵才喘匀了气,重新望向裴哲。
    “那不好意思了,我这个人从小没有爹妈教你是知道的,不懂什么叫礼貌。”他见裴哲目光微沉,继续说,“而且你和他虽然说结婚了……裴哲,你们多久见一次?睡过吗?”
    裴哲一愣。
    他的表情已回答了江栩。
    “不会吧,你们现在还没睡过?你改吃素了啊裴哲?”江栩出乎意料地笑出声,紧接着飞快揭过不给裴哲一点反驳自己的机会,“哦,没别的意思,我只是看他挺顺眼的,裴总,私底下聊两句、见两次,你不会多心的吧?”
    裴哲知道他本性如何,但当面听见,悄无声息地以指尖掐了把手心。
    他置若罔闻地说:“今天赵以川不会下来见你,请回。”
    “所以都怪你去看他手机。你不看,乖乖到点儿走了不行吗?”江栩好像自说自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裴哲不放,“我都和赵律师约好了。”
    街灯无端闪烁,江栩一眨不眨的目光捉住裴哲,毒蛇似的缠着不放。
    夜深露重,看着竟有些渗人。
    裴哲被他盯得反而回过神,冷哼道:“如果你有要紧事我不介意代为转达,反正一会儿还要回他家的,不麻烦。”
    江栩颇为意外,抬了抬眉。
    就在裴哲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话故意激怒自己,江栩却收起了耍赖和嘲讽。一看就没安好心的眼神也变了,他连刺探都十分无辜。
    “真不经逗。”江栩说,“我找赵以川有正事。你知道吧,泰恒最近在和一个美国的轮渡公司打仲裁案。老头说赵以川以前是个很不错的国际仲裁律师,刚好我们的案子又是华闻代理,眼看这两天就要在新加坡开庭了,想问问他的意见。”
    误会赵以川的尴尬替代了仿佛被背叛时感到愤怒,裴哲不声不响地后退半步,再无剑拔弩张,耐着性子说:“他没有负责这个案子。”
    “对哦,华闻顶多让他给启荣科技做做顾问,上亿的生意可不敢让他碰。”江栩话里有话地说,“我又不是你啊,什么烂摊子都敢接的——不过我看赵以川业务能力还算精通,有些事问他,应该没错,你别往心里去啊裴哲。”
    看似挑衅被裴哲接手前一团乱麻的启荣科技,实际指桑骂槐说的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裴哲不想继续和他聊赵以川了。
    江栩只是不经手泰恒的生意,不代表他对自家产业一无所知,而裴哲也从未小瞧过他。他知道江栩很聪明,而且精于算计心机比谁都深沉。被他点破和赵以川的婚姻名不副实也好,赵以川家中可能爆雷也好,裴哲竟都不太吃惊。
    但今天江栩的重点似乎并非这个。
    “稀奇。”裴哲不冷不热地回答,“这么关心泰恒,江少爷打算找点正事做了?”
    江栩单手托腮,微偏着头,听见这话后嘴角仍略略上扬,眼神如刃闪过一道寒光:“正事?那有什么好玩儿的,做个屁。老头给我留了九位数的信托基金放在那儿,泰恒死不死我都活得很滋润。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是赵以川帮泰恒做仲裁,我可得不惜一切代价的贿赂他——”
    “好让他给泰恒捅个大出血。”
    裴哲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江栩很快再次肯定了他没出现幻听:“毕竟我和赵以川,某种程度上是一模一样的受害者啊,江家当年造的孽,让江家还吧。”
    “什么意思。”裴哲觉察到异样,问,“你和赵以川?”
    “嗯。”江栩皮笑肉不笑,漂亮的五官藏在阴影里有些扭曲,“不然我找赵以川干什么,你以为我真想和他上床啊?”
    裴哲:“话说清楚江栩。”
    江栩却开始卖关子:“江柯还是死得早了,当时我怎么没想给他留条命,好让他看着垂涎了一辈子的大厦怎么变成一堆废墟的——你瞧,泰恒很快就会乱作一团,裴哲,你得抓紧机会,千载难逢。”
    裴哲心里霎时警铃大作。
    “泰恒在南桥的工程出问题”。
    “就想让他们名声扫地”。
    “没听说具体的,但好像情况不容乐观”。
    这段日子看过的只言片语从眼前闪过,仿佛山雨欲来。裴哲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他不傻,知道江栩这些话在暗示什么——他甚至提了那个早死的江家大少爷。
    且不说他跟赵以川算什么“一模一样的受害者”,难道背后还有裴哲没听说过的隐情么?……
    泰恒四分五裂之际,如何才能让己方利益最大化?
    这个信息得透露给启荣高层,裴哲很清楚,泰恒不是他自己吃得下的。
    但江栩为什么要告诉他?
    裴哲不信江栩突然良心发现了,想帮着外人搞自家产业。
    “那谢谢你了。”裴哲不紧不慢地说,“给我这么有价值的线索,改天请你喝酒。”
    江栩摆手,再次挂上玩世不恭的假面:“喝酒就算了,你要真心存感激,不如答应我一件小事……放心,对你而言绝对是举手之劳。”
    裴哲不吭声,警惕地看着他。
    对峙片刻,江栩忽然拍着车窗笑出了声。
    “裴哲你逗不逗啊?都不是事实婚姻你在紧张什么?”调侃完裴哲,江栩笑容一敛,语气和表情都变得玩味,“放心,我对你那穷鬼老公没兴趣,倒是你们启荣科技的副总——最近在和华建八局打交道的那个人——三十多了好像,结婚没?”
    不知他什么时候瞄上隋迟安,但裴哲直觉被江栩觊觎多半是场噩梦。他和隋迟安远日无怨,近来又合作愉快,没必要把他往火坑推。
    裴哲面不改色:“结了。”
    “哎,可惜。”江栩“啧”了声,头抵着车窗,直视裴哲,仿佛故意说给他听,“那我只能受点儿委屈去给他当小三了。”
    语毕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司机开车。
    目送江栩的车消失在路口,裴哲这才缓缓地往回走出第一步。
    夜风中站了太久,他手指都有点发麻。信息量却几乎烧干了他,裴哲不断整理着江栩的疯话,他当然不能尽信对方,可无论先想隋迟安还是泰恒,最后思绪总会在绕了无数个圈子后,回到那句上。
    “我对你那穷鬼老公没兴趣”。
    哦。裴哲面无表情,心道,他难道还要感谢江栩放过赵以川吗?
    不会的,该江栩去庆幸没有惹到他才好。
    他对赵以川就是有无法辩驳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剥夺的所有权,他冠冕堂皇,底气十足地赶走所有妄图接近赵以川的人。
    夜空中阴云密布,似乎酝酿这一场瓢泼大雨。
    “我怕什么。”裴哲最后理直气壮地想,“我和赵以川是合法的。”
    作者有话说:
    隋迟安:没人在乎我的感受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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