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眼角眉梢处流露出来的冷意,确实是格外强盛。
    且……还蕴藏着巨大的杀意。
    令得她那双漆黑如墨般的眼瞳,在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心头会不自觉地发沉。
    那是一种人在看到了极尽危险的存在时,不自觉的心头发怵。
    寻常的温月声虽然也冷淡,可却也没有这般冷滞。
    陆青淮来不及多想,温月声已经整队离开。
    他要收缴这边投降的战俘,落后了温月声许多。
    他回到了主城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了周曼娘。
    周曼娘人在军营中。
    昨夜连着打了几场,伤员众多,她包括所有的军医都在治疗伤员。
    陆青淮去的时候,她正一边泪流满面,一边给别人缠着手中的绷带,看到了陆青淮之后,她那双泪汪汪的眼还顿了下。
    陆青淮皱眉:“你这什么情况?”
    好端端的,她哭什么?
    周曼娘闻言,动作无比自然地从怀里掏出来了手帕,将眼角的泪痕擦干。
    她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很容易流泪,常常莫名其妙地就开始迎风流泪。
    那日跟温月声站在城墙上时,她看着温月声的身影,是越看越想哭,但她都强忍下来了。
    回来以后,她还以为是太阳晃的。
    可这几日越发控制不住了,看见别人受伤,她就想哭,这一路下来,让那些她给治伤的伤员,都哭得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周曼娘神色如常地道:“许是因为春天了吧。”
    陆青淮:?
    春天了就想哭,哭什么?哭冬天就这么过去了吗?
    他惦记着温月声的事,便没有深问,只道:“郡主呢?你给郡主包扎了吗?”
    周曼娘一愣:“郡主受伤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呢,她眼中几乎是一瞬间就涌出来了泪。
    陆青淮倏地往后一跳,满脸警惕地看着她:“你哭什么,郡主那不是个小伤吗?”
    周曼娘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我只是觉得心疼郡主呜呜呜……”
    陆青淮:……
    那倒也不必哭成这样。
    他从周曼娘这里没打听到什么,便打算直接去问温月声。
    从军营中出来时,已经月上枝头。
    等他穿着一身厚重的盔甲,跨入了城主府时,夜色已深。
    陆青淮接连奔波几日,却连水都顾不上喝,便脚步匆匆地去了温月声的院中。
    可人还没进去,就在院门口遇到了晏陵。
    这深更半夜的,他看晏陵身后的小厮手中,还抱了一张琴,陆青淮皱眉开口道:“你怎么还没走?”
    晏陵身后的涤竹:……
    该说不说,这位小陆将军可真会说话。
    他说得倒也没错,晏陵是奉旨来送援兵的,援兵抵达了,他也应当回朝中复命才对。
    实际上皇帝已经派人来催促过了几回,只是晏陵一直都没有动身。
    原是打算明日一早启程的,但晏陵又临时变了主意。
    估计还会在边疆驻留三日。
    但三日便是最后的期限了,若再晚回京,只怕皇帝那边不好交代。
    晏陵没回答他的话,只冷眼看向他:“夜已经深了,陆将军怎不回陆府休息?”
    陆家一门三将驻守边疆时日久,皇帝曾给他们一家赐下过一套宅院,就在这主城之中。
    陆青淮:“我有要事要同郡主相商。”
    他说着,踏脚便要进入院中,没想到才迈出去了一步,就被晏陵拦住了。
    这位生得俊美无双,瞧着风光霁月的晏大人,面上没太多情绪地道:“郡主有令,暂时不见客。”
    他身后的涤竹眨了眨眼,何时的令?他怎么不知道。
    陆青淮眉头一皱。
    他想说什么,却突然想到,温月声既是不见人,那晏陵是来做什么的?
    他这么想,便直接这么问了出口。
    晏陵:“自是郡主相邀。”
    陆青淮:……
    合着他的意思是,温月声只想要见他,不想要见别人是吧?
    不是,这人怎么比昊周那个新帝还要讨厌?
    陆青淮没好气地道:“晏大人确定郡主邀请你呢?这深更半夜的,你……”
    他想说晏陵别是别有所图,却又想了想,以温月声的身手,别说一个晏陵了,十个晏陵都不够她杀的。
    他只能将满肚子的话给咽了下去。
    可还没等他想到更好的措辞反驳晏陵呢,就见眼前这位疏离冷淡的晏大人,抬手指了下身后的琴。
    他淡声道:“郡主想听些禅音。”
    不等陆青淮回答,晏陵复又道:“还是说,陆将军也会抚琴?”
    陆青淮:……
    那确实是不会。
    他这辈子唯一会弹的东西,大概只有弹弓了。
    见他无言以对,晏陵便对他轻颔首了瞬:“更深露重,战事紧张,还请陆将军先行回府休息吧。”
    说罢,当着陆青淮的面,领着抱着琴的涤竹,直接就进了温月声的院子。
    陆青淮:……
    好好好,明天他就去学抚琴,温月声不是爱听吗,他一晚上给她弹八首!
    看她还爱不爱听!
    陆青淮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涤竹来传消息时,晏陵正在调理琴弦。
    他闻言,神色冷淡不带情绪应了一声,随后自己拿着琴,进了温月声的房间。
    涤竹在他背后瞧着,不由得啧啧称奇。
    晏陵会抚琴,全是因晏贵妃的缘故。
    大徽男子喜好风雅,皇帝也如是。
    皇帝年轻时,就尤其喜欢抚琴,只是登基之后,便很少再碰琴,偶尔有之,也是因指点底下的几个儿子。
    晏贵妃多年无子,有的只有晏陵这个侄子。
    为了能让皇帝来宫中多看看她,晏陵便在很小的时候学了琴,且他不光要学,还要比几个皇子都学得好。
    这样皇帝才会时常想起他来。
    他幼时在宫中过得并不好,晏贵妃便是让他忍气吞声,稍大了些,又成为了晏贵妃的争宠工具。
    他学琴,却也厌恶琴。
    所以晏陵在步入朝堂之后,除了特定场合之外,几乎都不碰琴。
    他入朝阁之后,晏贵妃再没听过他奏过一次琴,但每逢他的生辰,晏贵妃都会差人赠一把琴给他。
    那些琴,大多数都被晏陵销毁了,少部分他奏过一次两次,最后也会被销毁。
    次数多了,晏贵妃知晓之后,便未再送过。
    也是因此,涤竹格外清楚晏陵不在人前奏琴的原因。
    却没想到,到得如今,温月声连这个口都没开,他家主子就已经寻了一张琴来。
    晏陵推开房门。
    房间内未点灯,很安静。
    温月声坐在了桌案后,两边的窗户大开着,浅淡的月色落在了她的身上。
    月色之下,她瓷白如玉的手指,捏着一个雪白的茶盏,茶盏内盛着半盏清心莲子茶。
    屋内的檀香已经燃尽,香味冷淡,萦绕在了晏陵的鼻间。
    他眸中情绪涌动,抬眼看向了她。
    在她的面前,放着碎裂的紫玉佛珠。
    紫玉是边疆特有的东西,极为罕见难得。这串佛珠,是边疆寺庙里的高僧,供奉在了佛堂前,还亲自开了光的。
    今晚回到了城主府后,叶秋云将佛珠还给了她。
    佛珠落入温月声手中的瞬间,便碎裂了。
    与之一起的,还有她心底那压不下去的燥意。
    战事未停,温月声不可能脱离战场去礼佛,即便是真的去礼佛了,回来依旧会杀人。
    而唯一的一串佛珠,也在今夜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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