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平复下心绪,她终于找到了,他的“秘密”。
    黑色石碑,端正的楷书字迹被拓作碑文,她认得出,是梁净词的笔迹——
    【中秋佳节,故地重游。忆迎灯豆蔻,花开满城。
    江都一别,女儿痴心,十年愁情,入骨相思。
    有幸燕京再会,千帆历遍,共期良缘。
    东郊迎园,易名易主。逢此良辰,赠我爱妻迎灯。
    俗世烟云,唯爱不负。永生永世,千秋万代。】
    再往下看。
    他的落款是:江都故人。
    姜迎灯站在檐下,看着“江都故人”四个字,久久地失了神。
    她挺直的腰背缓缓躬下,有几分承受不住似的,四肢发软,被梁净词稳稳地接住,他也随之望向前几天才请工人打磨出来的完成品,说道:“聊表诚心,喜不喜欢?”
    姜迎灯不可思议,指着问:“这个东西的意思是,这园子是你的了?”
    他说:“万一哪天真成个人物了,给后人提供些研究素材,是不是?”
    她有点想笑,想问问研究你什么?但视线恍惚被“东郊迎园”这四个字吸引去,慢慢地定格在这句话上面。
    “你给怡园改了名吗?”
    说着,不等回答,姜迎灯跨过这道门槛,往外跑去,退到三尺远,仰头看高大的匾额。怪她粗心大意,进门时懒得抬一下头,错过其中的玄妙。
    “迎园”两个大字悬在头顶,梁净词的字迹,笔风利落,镌刻有力。
    “梁净词!你也太有钱了!!!”
    嘴巴被他用手捂住,梁净词笑着把她搂住,好似焦急地要维护自己的清廉。一边侧眸看旁边路过的游人,一边在迎灯的耳侧嘘声劝道:“不说钱,不说钱。”
    姜迎灯今天不想哭,可抑不住心头酸涩,声线凄凄地问道:“爱妻又是什么意思啊?这还没结婚呢,你怎么那么心急。”
    梁净词说:“既然是石头上的字,刻上也就没法改了,只能一步到位,落子无悔。”
    不管后人会如何书写他们的故事,姜迎灯也不愿思考这些,她现在只想一直一直抱着他。
    梁净词说:“用你的名字命名,自然jsg是给你买的。等你哪天有心情,去把转让的手续办了。”
    姜迎灯忙摇头:“我才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你们这儿的园子,我留着做什么。除了为你,我还能闲来无事到这儿赏花?”
    她不说话,闷在他怀里,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迎灯。”
    “……嗯。”
    “要不要嫁给我?”
    耳畔传来这样轻淡的一句问,迎灯微愕,被他拨起下巴,梁净词看着她苍白小脸上缀着的那双杏眼,他又郑重地唤她一遍:
    “姜迎灯。”
    “要不要嫁给梁净词?”
    装戒指的丝绒盒被打开,迎灯敛目,看见里面躺着一颗晃眼的钻。
    “要。”她点着头,应一声。
    梁净词浅笑:“答应了,就一辈子不再分开了。”
    姜迎灯点头如捣蒜,无比响亮道:“要!”
    她忙不迭伸出手去,意思是快给我戴上!
    梁净词摸了摸她纤长的指骨,动作轻缓,为她戴上戒指,随着钻石被推到底,她听见了长长的檐外迫近的雨声。
    天地之间,飞花落雨。
    别人求婚买戒指。
    梁净词还给她陪了一座园林。
    “迎迎,我爱你。”
    故园烟雨,满山潮雾,旧日愁情,如一地狼藉的残花,年年知为谁生?
    可这世上本没有绵绵无期的雨,再心酸难捱,总是要等,等云销雨霁,等风和日丽,等苦楝变老,等至死不渝的纷飞玉兰,洒满廊间飞檐。
    等一句落子无悔的我爱你,让江都城里飘零半生的絮,终又落定在他的肩上。
    迎灯踮起脚,迎接他的亲吻。
    她说:“我也是。”
    第72章 c28
    这场薄雨很快就下完了。
    古城秋意浓, 走在森然殿阙之下,姜迎灯觉得衣襟微湿,冷气砭骨。梁净词握着她的手腕, 将她藏进风衣。
    梁净词想得周全,还给她订了玫瑰。夜里回酒店, 中秋的月浮出一道虚影, 姜迎灯把脸埋在花束间,玫瑰的色与她的红衫很衬, 绯色的面颊与这玫瑰也很衬。
    “喜欢吗?”他问。
    姜迎灯开心地点头, 露出孩子气的天真模样:“我初恋第一次送我花就是这个,想起好多和他的往事。”
    “初恋?”梁净词问,“很有品味的男士。”
    她收敛笑意, 故意说:“才没有,他就是想敷衍了事,不知道准备什么礼物, 就只知道送花。”
    “是么。”
    “对,其实对我一点都不上心, 就是想法子打发我呢, 而且平常也不稀得来见我,都要我主动找, 比皇帝上朝还忙。”
    梁净词听得很沉重,声音漫漫喊她,“姜迎灯。”
    “……”
    “挤兑谁呢?”
    姜迎灯懒得搭腔,饶有兴趣地品味起她的戒指和花。
    梁净词坐在落地窗前看天上, 等乌云散开, 圆月如玉盘摇挂天际,他看一眼软在床上的姜迎灯, “来赏月。”
    梁净词饶有兴致地说:“今儿月亮不错。”
    姜迎灯坐在他怀里,狭小的方块凳,她不占地方,端端坐在他腿间。足尖点地,昂首望天。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江都过过中秋节了。虽然月亮只有一轮,都是一样的,但是心里的月亮不一样,对吧。”
    她触景生情,柔柔地说。
    梁净词听得没过心,手碰在她腰间,上身红色的羊绒开衫,随她搂住他脖子的动作而腰线移位,男人微凉的指就有意无意地点在那里,掌心顺势便贴在牛仔阔腿裤的收腰处。
    姜迎灯见他不语,懵懵看过来。
    梁净词没回答她的话,却道:“一起洗澡。”
    她愣着,往下扯一扯衣沿,一时没反应过来,音色讪讪:“在哪里?”
    “浴缸里。”
    梁净词不动声色地挑着她衣扣,面色坦然温文像是在赏月般雅致,丝毫没有欲行不轨的浑浊。
    “不要。”
    姜迎灯摇着头。
    “不要什么?”
    “不要和你洗澡。”
    他唇角轻扬:“脸皮真薄。”说这话时看着她,似是要把她这薄薄脸颊看穿。
    梁净词没强求,但三言两语磨了会儿,迎灯还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百叶窗叶片倾下浅浅幅度,氤氲的雾气里也能赏月。
    也有更适宜宣泄爱意的事情要做。
    他说有水助兴会更好。
    姜迎灯就在余下的时间里品味这句意味深长的“好”。
    滔天的热浪里,没有了支点的人,被紧扣着柔软筋骨,勉勉强强才不零落,松叶般的帘影落在肩头,随之规律地晃,一阵疾风呼啸卷来,煽得叶片凌乱,也叫她心间共振发麻。
    心甘情愿为他落入危险的境地,在最后一片风平浪静的海域,小舟缓缓地归了港。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视线里是她斑驳的唇与凝着水珠的肩膀,梁净词忽然想起了这一句话。
    他还是理智很多,抽神也快。等姜迎灯疲惫地穿好浴袍,地面的衣物已经被拾取干净。不等她恢复精神与体力,梁净词一手拎着衣服,一手提着人,便走了出去。
    “去见一见爸爸。”
    过后在床上,梁净词忽然说道。
    姜迎灯拨弄着还有些潮湿的发梢,“你呢?”
    梁净词考虑过了,他是认为姜兆林大概率不是很想见他,头一回两人一起去,怕难免会尴尬,倘若要迎灯去通知一声,还能给他点承受的空间,于是道:“去跟他说一说情况,我就不见了,省得真挨揍。”
    姜迎灯要给他稳重儒雅的爸爸正名,不忿地掐他的腰:“他不会打你的!”
    梁净词慢慢地笑,“上一回看见我,就看着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把我大卸八块,我那会儿还没寻思明白。”
    “……”
    想起自己几年前写的那封信,姜迎灯也展不开愁眉,改了口说:“是哦,我爸爸肯定恨死你了。”
    梁净词深深望着她的眼,从枕下摸来一本诗集。
    她的《流俗雨》,回到她的手中,书页被他保存得很好,角角落落都工整无比,崭新如故。唯独埋在字句里的五个字,当年被她小心翼翼用铅笔圈住,却又被时光擦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只剩一点浅浅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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